PHASE 02
“深测器有感应!距离五零零,G一四标号二三三α,大型热量持续接近!推测为战舰级!”
操作员的声音回荡在舰桥间,乘员的神经立刻紧绷起来。
“准备对舰、对MS战斗!”
另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随即响起,连声下达一串命令:
“右舵一零、舰首下倾角一五!‘巴尔干炮’启动!‘Valient’瞄准敌战舰!飞弹发射管一号到四号装填‘科林斯’,‘Valient’射击!”
指令一出,CIC人员们使劲地操控起各炮座,但他们的动作并不流畅。就在这时,屏幕上显示敌飞弹的大量光点己向画面中心、即该舰的所在处迅速集中。
“——啊!”
乘员们绝望地叫了起来。飞弹命中,该舰已遭击沉。
——仿真训练完毕的字样,在面板屏幕上浮现。
“你们在搞什么!”
气得从舰长席上站起来破口大骂的,是娜塔尔.芭基露露。
“——反应太慢了!这样第一次上战场就会被击沉的!你们懂不懂啊!”
一听到她的严厉叱喝,乘员们个个露出畏缩的表情。娜塔尔不耐烦的盯着他们。回想起来,之前的同僚大半比这些人年轻,而且连模拟练习的时间都不够,但他们却都表现得可圈可点。
就在她打算继续教训下去时,通讯席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
“舰长……航天飞机抵舰。”
过了不久,电梯的门打开,来自月球舰队司令的将官走进舰桥。那名将官的身后跟着一个年轻男人,穿着与战舰不搭调的高级西装,一进舰桥后就四处打量,还露出满意的笑容。
“不好意思,芭基露露少校,你们正专心时来打扰……”
将官先道了声歉,娜塔尔举手敬礼机械性的答“不会”。她只听说今天有补给,没想到有长官特地到舰上来激励官兵。
“我来介绍。这位是国防产业联合理事,穆达.阿兹莱尔。你应该听过他的大名吧?”
“呃,是……”
那名年轻男人还在大摇大摆地张望着。娜塔尔朝他了一眼,心中充满疑惑。
——“蓝波斯”的盟主到这里来做什么?
听说此人在地球联合军高层说话颇有份量,本身又是经营军事产业,对新型舰自然有些兴趣吧。这重量级的人物亲临观摩,当然少不了高级将领的陪同——正当她这么想,那名将官却提了一个出人意料的要求:
“为了调派至此的那三架最新型MS,阿兹莱尔先生将以其观察员的身份搭乘这艘战舰。麻烦你了。”
“咦……?”
娜塔尔当场愣住,却见阿兹莱尔盯着她的脸,语调轻薄的说:
“多指教啊,舰长。”
“呃……是!”
娜塔尔连忙行礼。
“我是娜塔尔.芭基露露。——可是……”
像是堵住她的抗议似的,这位莫名其妙的“观察员”凑上前去,还是不停打量着她。
“不过……想不到我们要坐的这艘船,船长竟是个这么年轻漂亮的小姐啊——”
他露出讨厌的笑容,意有所指地往那名陪同将官瞄了一眼。
“——这么贴心的安排……不至于吧?”
“请您放心。她可是十分优秀的。”
那将官挺着胸膛说道:
“而且还出身自军人世家……”
“不,哪里……”
娜塔尔强自按下心中的不愉快,看着长官。
“——而且调派来之后,她就是在那艘‘大天使号’上担任副舰长。”
“啊唷!那敢情是……熟得不得了啰?”
——他之所以这么说,是有理由的。
这艘战舰——“主天使号”——是大天使级的二号舰,也就是“大天使号”的姐妹舰。司令部借重娜塔尔的经验,于是特别拔擢她来担任这艘新造舰的舰长。
在阿拉斯加攻防战后,有好长一段时间,娜塔尔几乎摆脱不开那种极度的失落感。与她同时被调走的和芙蕾并未出现在新任地,也确定没有搭上他们的指定航班。编列阿拉斯加守备军的“大天使号”当然是留守。那两人也在2道,什么原因滞留基地,八成被卷入了“独眼巨人”的爆炸。
只有娜塔尔一个人活了下来,这件事情的打击,比她自己想象的还严重。
但没过多久,传来了一个意外的消息,“大天使号”的舰影出现在遭受地球联合军侵攻的奥布境内,而且还帮奥布军一起对抗地球联合军。
听这个消息时,娜塔尔只有一种心来的感觉。若是以往的自己,应该会对这种阵前逃亡、甚至倒戈相向的行为感到激愤才是,但此刻的她却只觉得那份战友存活的喜悦更胜于一切。也许是因为阿拉斯加之战的内幕,同样令她心生“出卖友军”的想法外,加上得知奥布遭受地球军单方面的宣战,玛琉等人的助战行为倒也很像他们的作风。其实也不必加诸任何理由,单是伙伴们仍然健在的事实,便足以令人欣慰。
在来到“主天使号”上任后,又令她多了一分复杂的感想。蒙长官跳级拔擢已是一大激励,又能随心所欲且熟稔地指挥这么一艘战舰,那种喜悦彷佛像痛快一般。然而当她身处在如此相似的环境中,身旁的每一张脸却全然陌生时,更加深了莫名的孤独感。
但她是名军人。在被感伤主宰之前,她有应尽的任务。
保护这个不知会不会碍事的“观察员”也是任务之一。——她是打算这么划分的,但却听到阿兹莱尔卖弄轻佻似地丢出一句:
“——那我可期待着啰。因为我们接着就要去讨伐那艘‘大天使号’了。”
娜塔尔怔住了。
——讨伐“大天使号”……?
对她而言,这份任务比预期的还要严酷。
“这是由‘雅金.杜维’的追踪数据所找出来的‘永恒号’预测航路。”
“威萨利斯”的舰桥上,舰长阿迪司抬头看着航宙图上显示的虚线,一面低声说道:
“L4殖民卫星群?果然……”
“永恒号”也担心航路遭到解析,离境时便已布下迷彩,可惜对手也不是省油的灯。
“……那里也够教人伤脑筋了。不是被可疑分子占据,就是被他们这样用……”
阿迪司叹道,劳乌.鲁.克鲁泽则嘲讽似的冷笑一声:
“我倒不认为克莱因派会有多大规模,不就是一群厌战份子嘛?——我看军方内部也让他们给搅得七荤八素了,不知道他们下一步会怎么做吧!”
伊扎克面容沉重的听着长官们的话。阿斯兰私占最新型的MS据为己有又逃兵——这样的消息令他十分受打击。
“我也曾经见过巴尔特菲卢特队长,只是实在没想到……他竟然……”
阿迪司以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喃喃道。劳乌.鲁.克鲁泽却摇着头,语带不辱的说:
“他是个口才好又豪爽的人啊,萨拉议长大概也是被这些特质给唬住吧。他可是个奇迹生还的战场英雄呢!”
“最后倒霉的却是我们,真是受不了。”
迪司半带着挖苦的口吻,这也难怪。都是因为出了这件事,害得他们也没法好好休假,得奉命来追讨“永恒号”。
“哼……那有什么办法?”
克鲁泽只是笑笑听过。
劫走“永恒号”的那个人,伊扎克也印象深刻。初到地球时,他曾短暂地隶属于巴尔特菲卢特麾下。口才好又豪爽——之前见到时,伊扎克自己也是这么想的。他觉得那个人既轻浮又随便,在部下面前也不避讳的把女伴带上战场,实在不能算是个值得尊敬的人物,但听到克鲁泽此刻揶揄地说起他来,心里又觉得或许未必如此。那名红发的少女照旧怯生生地站在一角,伊扎克朝她瞄了一眼。
以前他是拿巴尔特菲卢特和克鲁泽相比,才会觉得就一个指挥官而言,前者确实可议;可是现在,他也怀疑自己当时的判断了。看似轻率的巴尔特菲卢特,却好像极受部下爱戴。向队上的人问起队长,他们总会先狠狠挑剔或批评一番,之后却也都笑着说“哎,他就是那种人嘛”。假使换做自己被问起对克鲁泽的感想,他会怎么回答呢?冷静沉着、行事利落——伊扎克忽然觉得,在推出这些赞美之后,自己恐怕会忍不住迟疑地加上一声“可是……”。
这时,克鲁泽又语带玄机地对阿迪司说:
“世事总不能尽如人意啊。更不用说——暗藏在人心底的想法,不是那么容易可以看穿的……”
是的。单就巴尔特菲卢特的事情来说吧,最令伊扎克吃惊的是那股气魄;乍看是个享乐主义者的他,竟然也敢违抗体制。要了解一个人,果然不能光看表面。
无意间,克鲁泽瞥向沉思中的伊扎克。
“伊扎克,下次见面时,阿斯兰就是敌人啰!”
伊扎克回过神来。
“——你下得了手吗?”
克鲁泽试探性地问道。
阿斯兰夺走了最新锐机体,袭击自己的父亲萨拉议长,失败后又逃走。这些消息,伊扎克实在难以相信。那个严谨又冷静的阿斯兰竟会——
但那却是不容颠覆的事实。一个人心底在想些什么,确实不是旁人能揣测的。
“那还用说……这个叛国贼……”
伊扎克不屑地吐出一句。
他一开始就看阿斯兰不顺眼。什么都做的比自己好,却一点也不摆出骄傲的样子,更加激起了自己的自卑感。虽然在并肩作战的过程中,伊扎克渐渐产生了竞争心以外的感情,也开始了解并对他抱持敬意——后来或许还蕴酿出类似友情一般的感觉,可是——
——那家伙竟然连我的这种心情都背叛了!
对于巴尔特菲卢特,他还可以站在旁观者的立场冷静去看。可是对于阿斯兰,他做不到。
带着苦涩,伊扎克看着屏幕上的战舰航迹——那也是曾被他视为劲敌…和伙伴的少年足迹。
“你看起来……累了吗?”
看着克鲁泽呼一口气躺进椅子里,芙蕾悄声说道。她有点意外。这个人总是给她无人性、无感情的印象;从没有片刻取下的那个银色面罩、冷酷的言行,彷佛机械一般的缺少温度。可是看他瘫在椅子上疲倦已极的姿势,嘴角几道不知何时跑出来的皱纹,此刻的他又像个活生生的人类了。她也想起来,克鲁泽好像经常服用某种药物,说不定他其实生了什么病。
“我也不过是走肉之躯……”
克鲁泽看了芙蕾一眼,带着笑容说道:
“从这个战场到下个战场……我一直都过这种生活。就因为是个军人——既然军人就是这么过日子,那我也只好这样可是……我们当然不可能生来就是军人啊……”
对啊——芙蕾这才惊觉。这个人也有不当军人的时候。回想起自己登上“大天使号”之前的生活,一股遥远的憧憬油然而生。真希望回到那时候——
这个人是不是也有那样的想法呢!
想到这里,她突然觉得他与自己贴近了许多。
芙蕾不再觉得他像之前那样可怕了。就像人质对绑架犯会产生的那种感情,在求生与自卫本能的驱使下,她开始趋近这个对自己握有生杀大权的人;越是发现他的另一面,越觉得这个男人有一种无可名状的亲切感,甚至变得想要对他好。
“真想让战争这种事情早点结束啊……你也这么想吧?”
比往常显得更加疲劳的克鲁泽,这时看来好像也温柔了许多。想使战争结束——她自己也曾经说过这句话。
“——为了那个目的,我已经拿到了最后的钥匙,可是……”
芙蕾盯着克鲁泽在手里把玩的东西看,那是他前几天不知从哪儿弄来的一张盘片。
“留在这里,门是不会打开的……”
克鲁泽低声道,看着芙蕾微笑。
“——我真想早点打开那道门呢……”
钥匙——?让战争结束的钥匙——?
芙蕾弄不清他话里的意思,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在空中飘浮旋转的盘片。
——这张盘片里会装了什么呢……?
“我记得这座殖民卫星在开战前就因生化意外而被弃置了,对吧。”
巴尔特菲卢特在“大天使号”内的通道前进,一面向穆问道。
“对啊,‘门德尔’事故我也记得。闹得还挺大的。”
数年前,L4殖民卫星“门德尔”曾一度被封闭,原因是某种未知病原体造成居民感染。后来居民们都平安迁离,殖民卫星内部则以X光彻底清洗过。由于此处机构的研究主题与基因改造有关,因此也有谣言指是“蓝波斯”的阴谋所为,但始终没有确证。
“——不过也好啦,托它的福,这里受损最轻微,给我们暂时落脚也不错嘛?”
L4在开战后也遭受战火波及,可是无人居住的殖民卫星并不是攻击的对象,所以也没有受到太大的损伤。
两人边聊边出了电梯,人数暂且凑齐了。
“——目前最大的问题,应该是在月球。”
拉克丝看着集合在舰桥上的众人,率先切入主题。
“听说地球军正从夺回的维多利亚宇宙港,陆续的将部队送上月球。”
玛琉皱起眉头。
“该不是打算对‘plant’发动总攻击吧……”
“当然是啦,我看那里大概全是一群想打得不得了的人吧!”
巴尔特菲卢特揶揄地说出“蓝波斯”的口号。
“——‘还我蔚蓝纯净的宇宙’?”
“别说了。”
穆显得既苦涩又尴尬。
“又不是我喊出来的。”
巴尔特菲卢特一耸肩像没事人似的说,穆叹了一口气。
“……哎,那也是事实啦!”
既知军方司令部已经被“蓝波斯”的盟主所掌握,穆也无话可说,只不过身为自然人之一,总难免感到忸怩难堪。自然人并不全是那样的,但他们竟容许那样的人来操作大局,这就是自然人自己要负的责任了。
“——为什么攻打调整者就等于‘还我蔚蓝纯净的宇宙’?况且谁晓得‘蔚蓝纯净的宇宙’又是怎么回事。不过‘plant’可不会因为那种莫名其妙的借口就乖乖挨打……”
巴尔特菲卢特倒是说得一派轻松。在这中间,卡嘉利彷佛闷闷不乐似地离开了舰桥。应该不可能是为了这番话不中听。穆检视了现场的众人,发现独漏阿斯兰一人,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话说回来,‘plant’也流行起‘自然人已经是个累赘’的论调就是了。上头当然说是防御性战争,决定反击;”
说到这儿,巴尔特菲卢特也不禁面色一沉。
“——也说……为了避免类似的悲剧再度发生。”
剎那间,一阵冰冷的沉默落下。
“那岂不是没完没了了吗……”
像要寻求温暖似的,玛琉突然握住穆的手臂。
“……好可怕的时代啊!”
“是啊……”
乔治.葛伦——在他率先指示出新的道路时,人们压根儿没预料到会有这样的未来;那应该只是为寻求更好的未来、更新的可行性而踏出的第一步,使人类踏上充满希望的道路才是。
——要未来更好,走得更远,眼界更广……也要更加高瞻远瞩。
可是现在,人们已经往上爬得更高了,脚下的大地却也摇摇欲坠。
“可是……”
少女的悠扬声调,为他们阻断了那些晦暗思绪。
“……让事态演变成那样、或是能阻止它的,同样是我们,都是人类。在每时代都一样……”
拉克丝抬起头,看着每个人的脸。
“和我们拥有同样理念的人,也不在少数……”
——对,我们不可以忘记,这世上有破坏事物的人,却也有矢志保护的人。
恶魔是不存在的。现实中最恶魔的生物,是人类。
同样的,也没有神。奉神旨意佩带燃烧之剑,从天而降来斩奸除恶的天使,也不存在。
能够阻止人类恶行的,仍然只有人类。
“大家都希望能缔造一个没有战争的时代吧……”
拉克丝做了一个浅浅的微笑看着基拉,基拉深深一点头。
“嗯……”
——这里有这些孩子们。一个创造新时代的世代。
穆注视着少年少女,心中燃起一股暖意。
我们是否还能拥有希望……?
一定是的。为了阻止同胞们的愚痴,已有这么多人不分敌我、超越阵营而来,聚集在此——这就是希望了。
往后的状况恐怕会越来越严苛。不过让我们记着,自己仍是拥有希望的;在所有的灾厄都释放到这个世上之后,仍遗留在潘多拉之盒里的最后一样东西——
“你怎么跑到这种地方来?”
听见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阿斯兰惊讶的回过头去。卡嘉利正往他所在的瞭望甲板过来。
“呃……”
阿斯兰有些难为情的望向窗外。他想独自想些事情,便一个人来到这里。可是卡嘉利却毫无顾忌地移到他身旁,甚至还盯着他的脸。
“你啊!你的脑袋是不是变成小老鼠了啊?”
卡嘉利问得怒气冲冲,反令阿斯兰听不懂她的意思,“咦?”地睁圆了眼睛。
“一个人的脑袋转来转去再想多也是一样啦!”
直截了当的这么一句,让阿斯兰不禁红了脸。她说的对。他在这儿想着父亲的事已经好一会儿——明知道想再多也不可能改变,却还是越想越愤慨。
“——所以才要大家一起讨论啊!这种时候你就要来参加啊!”
“对不起……”
真的,自己真笨。要是想一想就能解决,那才有想的价值。想再多也无可奈何的事情,越想只会越令自己消沉——真像在笼子里盲目乱窜、原地跑在车轮上的小白鼠。
卡嘉利叹了一声又苦笑起来,见阿斯兰低头不语,就陪他一起站着。她看着那只用三角巾吊住的右臂。
“——会痛吗?”
“不会……”
只是一点轻伤——阿斯兰正想这么接口,卡嘉利却像是自言自语似的插嘴道:
“应该很痛吧……是被你爸爸开枪打伤的嘛……”
阿斯兰把话吞了回去。父亲那怒不可遏的眼神、顽固已极的话语,又浮上心头。
“我没能……没能阻止我爸……”
他难过的喃喃道:
“我到今天才明白……其实我什么也做不到——什么都不懂……”
原以为好好的谈就可以使父亲明白,才决定回“plant”一趟。他们是骨肉相连的父子——父亲走错了路,劝他回头也是做儿子的义务……
他一点也不知道,原来对父亲而言,错的竟是阿斯兰自己。
那一枪,父亲开得多么果决,即使像是与自己血浓于水的儿子——
阿斯兰也以为自己做好心理准备,抱定最坏打算才去见父亲的。然而,他又像面对基拉那时一样——纵使手里有枪,临到了开枪的关头,他不敢真的下手。他并不是真正的彻悟,而是误以为亲情可以为他们搭起沟通的桥梁——怀着这等天宜的期待而已。
“一点也……不懂……”
既是至亲——对方错了,就该亲手制止。这是责无旁贷的。
理智可以理解,但情感上的强烈抗拒却令他心痛。
——原来父亲根本不爱自己。所以,他觉得杀了自己也无所谓……
“阿斯兰……”
看着他一脸痛苦的神情,卡嘉利拼命的找话说。
“那种情况……!大家都一样的啊!自以为什么都知道才有问题呢!”
“卡嘉利……”
阿斯兰彷佛这才想起她的存在,转过脸去,却见她自己倒像快要哭起来似的,说得很激动。
“你跟你爸也是——别这么快就放弃啦!以后或许还能……或许还有机会好好谈嘛。不是吗……!”
听她这么说,阿斯兰才又惊觉。
——她已经没有那个机会了。
卡嘉利永远也不可能再见到她的父亲,也不可能谈话了——
相比之下,虽然他们父子俩意见相歧,但他至少还是个有父亲的孩子。而他的眼前只顾着烦恼他们的父子问题,却忘了顾虑她的丧父之情。
“——所以,你别再一个人关在这种地方钻牛角尖啦……”
可是,这个女孩却还是这样地关心他、体贴他。
她的心胸——竟是这样的开阔……
阿斯兰不由自主地伸出左臂,绕过卡嘉利的身体。
“咦……”
出其不意地被抱过去,卡嘉利不解的大了眼睛,却听得他在耳边轻声说:
“抱歉……”
“抱、抱歉什么……你……?”
卡嘉利紧张得不知所措,连手脚都不知该往那儿放。
“没有……反正,抱歉……”
阿斯兰将她抱得更紧。他不懂得说好听的话,但至少能用这种方式回报她的温柔。
他不会再犯了——不再一味被自己的伤痛所遮蔽,忘了去顾虑身边的人的感受。
不明白的、做不到的还很多,但只要有一些些的改变就足够了。只希望别再重蹈过去的覆辙……
“——库洛特-加龙省.布艾鲁……”
舰长席的小型屏幕上正显示着三架新型MS的驾驶员资料。娜塔尔快速浏览过去。
——库洛特-加龙省.布艾鲁,强化阶段三,X370的人体CPU.个人资料完全删除……
剩下的欧鲁卡.萨布那克和夏尼.安德拉斯也一样,只有关于人体改造方面的记述,好比什么时候做过什么处置等,其它的经历、背景等个人资料,一概遭到删除。
“——人体CPU……三人都不是驾驶员,只是装备……?”
他们等于是MS的零件,而不是人。娜塔尔想起那三名少年后,叹了一口气。他们在登舰后就关在自己的房间里,没和任何人交谈过,只知道听音乐或打电动玩具。
没有调整者那般强韧的肉体和优越的运动能力,是很难驾驭MS的。可是就连否定调整者的之存在的地球联合军司令部——如今直说是“蓝波斯”也无妨——也不得不仰仗调整者的力量。于是他们不知哪儿弄来那些孩子,改造他们的身体,用药物使他们具有与调整者相当的力量,硬生生给塑造成战斗驾驶。动机是可以想见,只是这做法未免太不人道。
他们仍是自然人。可是一个拒绝交谈、也不和同侪交流,只为了战斗而喜悦的人,哪里像是正常人呢?基因虽未经过变造,肉体却已被改造得如此不自然,岂不是也算是一种本末倒置?
娜塔尔心中不由得掀起一阵反感,却有另一个声音在嘲笑自己。
那有什么办法呢?我们得不计一切求胜啊。战争本就是互相残杀,何必把伤感带进来?
高层既己决定,做下属的也没有必要多话了。他们的职责就是服从命令打胜仗——如此而已。
对……她以前就是一直这么说的。换做是以前那位长官,见了这些不被当人看待的少年们,一定会大皱眉头的——
电梯的门打开,来者是阿兹莱尔。
“到L4还要多久呢?”
“马上就要到了。”
娜塔尔答道,心底满是对这名男子的不信任。就为了这个人的一句话,“主天使号”目前正航向荒废的殖民卫星群。
“只不过——我还是无法同意……没有任何根据就过去……”
“我的情报可靠——这就是根据。怎么能说是没有任何根据呢!”
阿兹莱尔三言两语地打发她。
“可是!那不是从‘plant’获得的情报吗?也许是陷阱啊!”
娜塔尔尖锐的反驳,为他们就这么接受敌军释放出来的消息?不,更甚者,他们怎能如此稀松平常的与敌军交换情报?她实在无法理解。却见阿兹莱尔一脸厌烦的叹口气,没来由的开口:
“‘自由’、‘正义’……”
娜塔尔皱着眉,不知这话从何而起。阿兹莱尔则像是责怪她脑筋迟钝似的继续说:
“——就是那两架神秘MS的代号。它们的行踪,加上三艘纳斯卡级也凑在一起往L4去了。万一有个什么不就完了?所以我们也要去。”
阿兹莱尔忽然将头探到娜塔尔的面前,一手低俗地冲着她指着。
“你呀……我可是把话说清楚了。你或许是指挥这艘战舰的舰长大人,可是在你上头,还有比你更纵观战局,同时布局指挥的人在唷?”
口气简直像在教训小孩子似的。娜塔尔强忍不悦,咬着牙不发一言。
的确……她的职责就是服从长官命令去行动。军队体制必须在确认的指挥系统之下才能成立。她明白——可是……
“——你的上司不是交待要你遵照我的要求行事呢?拜托你可别忘啰……”
娜塔尔从来没想过,位居自己的长官之上、操纵着军队这个庞大体系的,竟会是这种人……
——不行,这只是情绪性的反应。我不能因个人感情而违抗长官——也包含长官之上的人物。指责或抗命,都是愚蠢至极。
命令必须恪守。
就算她对眼前的人一丝好感也没有。
“我们原本就尽可能装载了足够的弹药和物资。”
玛琉正在用手边的屏幕和“永恒号”的舰桥通讯。对方是安特留.巴尔特菲卢特。
“——之后的补给管道,留在‘plant’的那批人应该会设法替我们联系……”
殖民卫星“门德尔”的宇宙港中,各舰正在进行物资交流。正愁无处补给的“大天使号”和“草薙号”而言,“永恒号”的到来犹如天降甘霖。而“永恒号”则一心一意地专注于最终调整,因为他们赶在原本预定的启航日之前就提早开溜了。
“唉……不过那个粉红色的小公主还真行呢!”
穆正驾驶“强袭高达”协助搬运货柜,听到这段通讯后不禁感佩起来。这时一架“异端高达”很快地飞近。
“少校!这种事让我们来就好了啦……”
亚莎琪紧张的说。穆毕竟是她们心目中的“安迪米翁之鹰”,大概是不好意思让他做这种杂事吧。穆倒是慢条斯理的回答:
“没关系嘛,这也是一种训练嘛。——你们不都做过宇宙环境的模拟训练了吗?”
“是呀。”
玛琉插嘴道:
“在MS操纵上,你们可是前辈呢。尽管叫他跑腿吧。”
听她这么一说,穆像闹别扭似的哼了一声:
“哼,怎么能每次都让小鬼们出风头。”
见他奉着货柜跃离“永恒号”,亚莎琪便在“强袭高达”的脚底推了一把,调皮的笑了起来。
“呵呵,好吧,那就请多加油啦。”
“什么态度!气死我!”
“不好意思啰~”
通讯频道里充满着笑声。玛琉也跟着笑了起来,一面开启来自机库的通讯请求。是基拉和阿斯兰来向她征求MS布署的意见。
“……‘草薙号’已经有M1,这里也有‘强袭高达’和‘暴风高达’了;而且‘永恒号’原本就是‘自由高达’和‘正义高达’的专用运输舰……”
在屏幕那端报告的两名少年,神情也十分和缓。
“说的也是,那么我看,‘自由高达’和‘正义高达’还是配置过去比较好。”
一旁的分割画面上,“永恒号”的拉克丝也点点头,大概是同意。
“好的,那我跟阿斯兰就移过去。”
基拉回答后随即关掉通讯,现在各舰的战力达到了某种程度的平衡。尤其对他们而言,“永恒号”的存在意义远大过其实质价值;他们呵护着微小火光而离开母星,能在远航至此时与来自彼岸、却揭举着相同灯火的人们相遇。因缘际会让原本各自微渺的火光聚汇,当它多起来,或许就能照亮黑夜。有了这样的希望,玛琉那彷佛浮萍似的心情也落定了下来。
她知道纵使决定了今后的方向,也未必就能知道该怎么达到目的,但现在却也不是无谓心浮气燥的时候。
而且——正如她心中暗自提防的,状况发生。
轮值的赛伊看见感应器出现的讯号,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探测到接近中的大型热量!”
玛琉回过头,发现少年的神色开始紧张。
“——推测为战舰级……!”
这时,“主天使号”的舰桥上也传来操作员的报告。
“殖民卫星‘门德尔’的港内发现三艘战舰舰影!其中一艘已确认为‘大天使号’!”
相对于娜塔尔的双唇紧抿,阿兹莱尔却是欢天喜地的喝起彩来。
“看来是我们先到啰,运气真好—!”
他朝娜塔尔瞥了一眼,一派轻松的说道:
“来,那就请你开始吧。战舰被击沉了也无所谓,我要的只有那两架MS.”
听着他再坦白不过的话,娜塔尔的眉间深锁。
——这个人的话为什么每一句都这么讨人厌?
阿兹莱尔看也没看她的脸色,径自向驾驶员休息室下令。
“我们也得准备出动。——你们今天可得好好工作唷!”
娜塔尔看着前方逐渐接近的殖民卫星。
就在里面……有“大天使号”——
一想到这里,涌上心头的那种情感竟令她不知所措;像是一种乡愁——尽管是在这种场合下,她仍然忍不住想再看那艘战舰一眼。
然而,自己的任务却是要讨伐它——
“本舰即刻开始战斗!”
她厉声下达作战命令,像是要挥去心头的感伤。
“‘巴尔干炮’、‘Valient’启动!飞弹发发射管全门装填‘巨槌飞弹’!‘阳电子炮’瞄准!目标——”
CIC人员聚精会神地启动逐项武器系统。乘员们是初次上阵,每个人都因紧张而显得表情僵硬,但对他们言,此刻不过是模拟训练的延长罢了。
只有娜塔尔。
只有她,在喊出那个名字时,感觉到片刻迟疑。
“目标——大天使号一号舰……‘大天使号’!”
“距离七零零、G一一、标号一八α!比对舰籍数据——”
杰基正欲锁定接近中的战舰,却疑惑地喊了一声:
“——找不到!”
玛琉朝CIC瞄了一眼。这么说来,这艘舰艇有可能是未知的新型舰。无法确定是地球联合军或扎夫特军。
“全体就第一战斗位置!”
穆的“强袭高达”赶回舰内,堤亚哥也往弹射甲板冲去。虽说这艘不知名的船舰未必是敌人,说不定只是碰巧路过,或许也会这么不知不觉的驶离。众人都屏息以待。
就这么通过吧——!
正在祈祷时,突然一阵诡异的冲击摇撼了港口。剎那间,热能映成了红光。这是能源炮的炮击!
至少这就明白了,在外面的是敌人。玛琉在摇晃中叫道:
“‘大天使号’出动!开出港口!”
“拉米亚斯舰长!”
手边的屏幕出现奇萨卡的脸。
“‘草薙号’的状况呢?”
“可以出动!没问题!”
“永恒号”的巴尔特菲卢特在这时切入。
“‘永恒号’的最终调整还没有完成。”
“我知道了,那么请港内待命。”
玛琉答道。
“——先确定来者是扎夫特或联合,才知道它的目的。”
“好的,抱歉!”
话说回来,就算“永恒号”不出动,也还有“草薙号”助阵;既然是二对一,她不认为对方敌得过。——玛琉这时是这么认为的。
“‘巴尔干炮’、‘Valient’启动!舰尾飞弹发射管、全门装填!——小心废弃物。固定用的高分子化铁弦索特别危险哦!”
驶经港口的同时,玛琉不忘叮咛一句。诺曼经验老道的回答:
“我知道!”
来到港外,炮声稍歇,却有出人意料的诵讯传来:
“——地球联合军宇宙战舰‘主天使号’呼叫,‘大天使号’听见了吗?”
玛琉等人惊愕地互看了一眼,他们都记得这声音。
“——贵舰已为叛乱舰,本舰要求你们立刻无条件投降!”
下意识地,玛琉脱口道出这个声音的名字。
“……娜塔尔。”
这是多么难以言喻的情况——
不,她早该料想到的。从决定与地球联合军为敌的那一刻起。娜塔尔当然也就包含在其中。
“贵舰若不服从此命令——本舰将予以击毁……”
沉重的静默落在舰桥上。这时,钱拉德语带疑惑的扬声叫道:
“舰长……!收到敌舰的光学影像!”
屏幕上映出一艘战舰。放大之后,众人都惊讶得屏息。
“——‘大天使号’?”
出现在画面上的敌舰,竟是他们几乎要看腻的模样。
“同型舰吗……?”
诺曼怔怔说道。那艘战舰极其特殊的两舷蹄部,还有突出于上层的舰桥——舰身虽是较暗沉的灰色基调,外型却与他们的“大天使号”别无二致。
通讯画面开启。看见那张熟悉不过的脸容,玛琉不禁紧抿了嘴唇。在不稳定的画面讯号中,娜塔尔开口了:
“好久不见,拉米雅丝舰长……”
“是啊……”
两人的声音都一样僵硬。
“我们竟以这种形式重逢……实在遗憾……”
“是啊……”
希望还有机会见面。不在战场,而是别处——
玛琉在两人道别时说的那个愿望,这么快就破灭了。
“——阿拉斯加发生的,我也听说了……”
娜塔尔的语气隐约有些踌躇,竟不像是以前的她。
“……但是,我恳请你们现在投降,再一次去向高层解释清楚!——我也会尽我所能为各位辩护的。”
玛琉有些意外。照这么看来,她应该是想说这些话才要求通讯的。真难得,若是从前的她,想必早已毫不犹豫的执行讨伐命令。
“——本舰的性能……您应该非常清楚。”
隔着屏幕,娜塔尔目不转睛的凝视着玛琉。娜塔尔为命令而感到犹豫,却又无法违抗上级的命令,因而尝试说服——以她的性格而言,原本是不可能的——玛琉为这一点同情起来,因为她早就确定了答案。
“娜塔尔……谢谢你。可是我们办不到……”
玛琉毅然答道。
“不只是阿拉斯加的事件,我们对地球军本身也已产生了疑问。”
看着娜塔尔脸上的错愕,玛琉顿时对她的诚笃之情产生一股歉意,但还是斩钉截铁的说:
“——因此,我们是不会投降或归复的!”
“拉米雅丝舰长……!”
娜塔尔不愿就此妥协,画面外却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讪笑声:
“我还以为你想干什么呢。真受不了你啊,舰长小姐。”
娜塔尔极不悦地朝那个声音瞪去。又听得那人仍然笑着说:
“要是用说的就能明白,这个世界就不会有纷争了。就是因为不明白才会敌对,不是吗?而且——是敌人,就得攻击……!”
“——阿兹莱尔理事……!”
听见娜塔尔语带责难的那声称呼,玛琉等人全都睁大了眼睛。这么说,这个人就是——?
穆达.阿兹莱尔——“蓝波斯”的主事者!
那种人竟会在娜塔尔的船上?
“‘灾厄高达’、‘禁断高达’、‘强夺高达’,出动了!”
那人甚至径自下达出击命令,然后又以一种慵懒而鄙弃的语调宣告:
“——不沉之舰‘大天使号’……我今天就要击沉你们。”
此话一出,通讯就被切断了。
“阿兹莱尔……是谁?”
坐在通讯席上的米丽雅莉亚不解问道,诺曼则神情艰苦的回答:
“是‘蓝波斯’的盟主!”
玛琉也感到心头涌上一阵苦涩。奉乌兹米遗志离开地球,进入宇宙的首战却要与“大天使号”同型的姐妹舰对战:不仅如此,与昔日战友站同一阵线的,竟是那个将战争导向无限杀戳的人物。
发现敌舰的线性跑道射出那三架眼熟的新型MS,玛琉又是一阵错愕。没想到来到宇宙,又碰上那三架难缠的敌机。
“‘主天使号’有MS出击!”
“基拉——穆!”
她连忙呼唤两名向来仰仗的战士。已在弹射甲板上待命的基拉立即应答:
“收到!我立刻出动!”
“‘强袭高达’请出击!”
兼任MS管制的米丽雅莉亚忙不迭地指示道,听得穆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走啰!”。
“自由高达”、“强袭高达”、“正义高达”和“暴风高达”接连从“大天使号”的左右两侧飞出。
看见“大天使号”飞出的四架MS,娜塔尔细细打量起来。待在舰旁的一架是装载重炮装备的“强袭高达”,另一架则是他们在抵达阿拉斯加前掳回的“暴风高达”;这两架的首任驾驶都已经不在,不晓得现是谁在驾驶,搞不好是启用了奥布的军人也说不一定。
另外那两架却是见也没见过,应该就是阿兹莱尔口中的“自由高达”和“正义高达”了吧。一发现那两架陌生的机体,三架新型“G”战机立刻冲了过去。驾驶员们的声音混着噪声传来:
“他说叫我们活捉耶!”
“只抓一个行不行啊?”
驾驶员们奉命生擒那两架MS.只不过,在奥布那时都没法击坠的对手,想要生擒的话恐怕更加困难。
“‘大天使号’及奥布出云级战舰正在前进!航道绿九四、标号三β!”
随着CIC人员的报告,一艘灰白蓝相间、棱角俱现的宇宙舰出现在“门德尔”港。它的体型较大天使级略小,但既然同样是奥布制造的,战力想必不容轻视。毕竟第一个建造出大天使号战舰的就是奥布。
一旦劝降失败,娜塔尔就转换了心情。她是不会抗命的。刚才的劝降也只是基于舰长的自由裁量而已,至少在她的认知里,并不是超脱命令范围的行动。能使对方不战而降是最好不过;况且“大天使号”上都是她的昔日同僚,正面响应的可能性也很高,一来试试无妨,二来也算得上是合理的行动。
他个人的愿望与这个行动相符,则是凑巧罢了。
不愿和“大天使号”交战——才是她内心的期望。
然而此刻谈判破裂,就得把那些心情抛开。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敌舰有两艘,有数量上的绝对优势。
“飞弹发射管一号到十号装填‘科林斯’,飞弹终諯诱导设定为自律控制模式B!”
娜塔尔开始下达一连串复杂的指示。
“——瞄准,方位橘α一七到四二,各射角间隔五度!时,航道转取靛一三、标号二零C.轮机全速!”
“是……是……!”
CIC员仓皇地跟上这段指令,连应答声都慌乱起来。娜塔尔撇过头去了一眼。
“……想一下模拟训练。”
听见娜塔尔的指示,阿兹莱尔狐疑的问:
“朝那么远的方位发射飞弹要做什么?”
娜塔尔下令射击的方向大大偏离正前方的敌舰。从“主天使号”的住置看去,飞弹大约是射向右方,而她的转向指令却是朝向右上方,恐怕任谁都忍不住要问吧,却见娜塔尔冷冷丢出一句:
“不懂就请别开口。”
“唷—?”
阿兹莱尔倒也不以为意,一双蓝眼睛闪着兴味盎然的光芒,目送着射出的飞弹轨迹。
“离港后最大战速!跟上‘大天使号’左舷!”
卡嘉利在“草薙号”的舰桥上高声下令道:
“敌舰只有一艘。先将引擎部——”
话还没说完,一阵莫名沉钝的冲击感袭来,打断了她的声音。坐在副舰长席上的奇萨卡立刻询问正驾驶。
“怎么回事?”
“不知道!——不……”
难道是受到攻击——卡嘉利剎时怀疑,却又觉得不像是中弹时的冲击。正驾驶焦急地叫起来:
“——是类似缆线的东西勾到船身……!”
卡堆里定睛向窗外看去。阴暗的空间中,彷佛有一丝白弦状的东西在闪光。“草薙号”就像落入蜘蛛网的蜻蜓一样,被那条坚韧的弦缠住而动弹不得。
“扯断它!”
奇萨卡指示道,驾驶员却哀叫“扯不断!”。
漂浮在这一带的废弃物,大多是过去战斗时被破坏的殖民卫星残骸。殖民卫星的结构体所使用的固定物,是一种以高分子化合物的维所制成的特殊缆线,质地柔细却非常强韧,肉眼很难看见。如此纤细的弦索,竟无法靠战舰的推进力将它拉断——
奇萨卡马上向M1“异端高达”下令。
“亚莎琪!船身被东西缠住了!把它解开!”
“收到!”
少女答道,随即驾爱机赶了过去。MS既是战场上的兵器,也是极佳的工程机具。M1拔出光剑,准备割断绳索。没想到作业才刚开始,便有机影往“草薙号”接近。
“敌方MS接近!”
操作员高声道。眼看“草薙号”受困而趁机接近的,是背负着壳状载具的“禁断高达”。亚莎琪赶忙加快动作,可是强韧的弦索却没那么容易用光剑烧断。
“——亚莎琪!”
卡嘉利尖叫起来。这时,“禁断高达”已经飞到亚莎琪机的面前,眼看着那把巨大的镰刀就要将M1一分为二之际——
说时迟那时快,一架红色的机体如彗星般飞来。“正义高达”的“命运-OO”朝敌机袭去,随即将它撞开。
“——你还等什么!快点!”
阿斯兰催促着惊呆了的M1,同时以它的二连装光剑牵制起再度攻来的“禁断高达”。
“是、是!”
亚莎琪回神也似的答道,便回头继续割断绳索。
“——阿斯兰……”
卡堆里在舰桥上松了一口气,一面注视着从敌机手中救下己舰的红色机体。
“——这……怎么回事呢?”
这时,在殖民卫星“孟德”的另一侧宇宙港附近,正停泊着“威萨利斯”与其它两艘纳斯卡级战舰。克鲁泽口中呢喃,看似十分烦恼。
“——居然已经开打了。”
伊扎克也站在他身边,遥望着“门德尔”对面那头越演越烈的战况。“大天使号”多了一艘——?
距离这么远,得用屏幕放大影像才看得清楚,不过大概能看出那两艘战舰正互相射击,而周边宙域也有多架MS正在穿梭其间,像在进行战斗。
“‘永恒号’之外还有三艘……”
港内有疑似“永恒号”的热源,只是不知另外三艘是什么势力。
“一个是‘长腿’……。正在战斗的另一艘是地球军舰吧?”
克鲁泽从祖国带回的资料里,也有助奥布对抗地球联合军的“大天使号”之影像出现。从在阿拉斯加最后一次目睹后,中间不知经历什么波折,这艘因缘之舰如今已叛离地球军,并成为猎杀对象。而他们叛逃的理由,亲身在阿拉斯加捡回一命的伊扎克约略能体会。
不过,这帮人和“永恒号”不知是什么关系。目前已知“自由高达”曾为掩护“永恒号”而现身“雅金.杜维”——既然那架MS是克莱因派所窃,这就表示克莱因派与“大天使号”关系匪浅;可是先将“割喉作战”的情报出卖给地球军的人正是克莱因派,为什么地球军此刻又与他们敌对呢?越想越不懂。
“不论如何,不把眼前的状况弄清楚,也理不出好对策。”
克鲁泽把目光从屏幕转向伊扎克。
“——我跟伊扎克潜入殖民卫星内部,先去收集情报。”
“队长要亲自去?”
阿迪司有点惊愕,伊扎克闻言也顿感不解。侦察这种小任务,明明派部下执行就可以了——?
但见克鲁泽并没有撤回决定的意思,仍继续向阿迪司指示:
“‘威萨利斯’、‘海达林’和‘赫伊津哈’待在这里别动。殖民卫星‘孟德’……要是处理得顺利,很多事情都能一次解决……”
他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完,就离开了舰桥。伊扎克跟着出去。
克鲁泽是不是也想弄清楚“永恒号”隶属于何方势力?是否也担心它的目的?所以他才想自己去找情报?
可是那最后的那两句低语,又不得不该人怀疑他是另有目的。像往常一样,伊扎克弄不清长官的真意,只觉得一丝焦躁。
正当“正义高达”绊住攻击“草薙号”的“禁断高达”之际,“自由高达”也以一对二,迎战“强夺高达”和“灾厄高达”。眼见无法用头部火神炮击落“强夺高达”掷出的破碎球,“自由高达”勉强用盾牌格挡它——看似如此,但也许是经过计算的行动;被弹开的铁球射向侧面接近的“灾厄高达”,结实地打中机体。
同时,“强袭高达”、“暴风高达”和M1队则和“主天使号”布署出来的“攻击刃”机队交战。
被MS机群分去心思的玛琉,忽然惊觉敌舰的舰影消失,立时大叫起来。
“——‘主天使号’呢?”
“废弃物太多了……”
伊达连忙搜索四周。这块宙域漂浮了太多的卫星残骸与瓦砾,在中子干扰器的作用下,是个相当棘手的区域。赛伊突然叫起来。
“蓝一九α!‘主天使号’!”
——后方……?
“什么时候跑过去的?”
恐怕是利用废弃物做掩蔽,趁“大天使号”不留神时移过去的。就在“主天使号”主炮发射之际,玛琉高叫:
“回避——!”
“大天使号”奋力躲开了“阳电子炮”的射线,却听得杰基紧接着拉高声调。
“橘δ有飞弹急速接近!”
这次又跑到右舰——?
“!——迎击!”
“来不及了!”
赛伊几乎是惨叫起来。
所幸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自由高达”瞥见这一波飞弹攻势,当下射出M100鲸式电浆收束光束炮,且在弹群迫近“大天使号”之前击毁了其中数枚,但仍有少数来不及击落,硬生生命中了右舷。中弹的冲击令船身烈摇撼。
敌方很可能在飞弹上设定了自律控制模式,事前发射出来,然后迫使“大天使号”的那一发主炮,恐怕就是为了诱使他们移位所射击的吧。真是个巧妙的陷阱。
“……果然高明。”
尽管误触陷阱,玛琉仍不禁以称赞的眼神望向昔日副官所指挥的敌舰。
“哎呀,你真厉害!”
阿兹莱尔欢喜愉悦地叫了起来,看着中弹的“大天使号”。娜塔尔只是冷冷的回答:
“这不是什么值得夸奖的战术。”
机翼闪动反射的光,一架白色的机体向“主天使号”冲来。看着那架机体,她压抑着以事务性的语气问道:
“只要俘虏那个就行了是吗?”
“嗯,对!”
阿兹莱尔孩子气的兴冲冲一点头。
“那么请告知‘灾厄高达’和‘强夺高达’——‘Valient’、‘阳电子炮’,瞄准敌MS,射击!”
但见“自由高达”以惊人的机动性能躲开这一波连射,并以盾牌防御。不过,被召回的“强夺高达”趁隙掷出“破碎球”。“自由高达”敏捷地后退,勉强闪过这一掷,却被后方而来的“灾厄高达”炮击给重重轰了一记,顿时失去平冲。
同时,“强夺高达”依然灵活地穿梭牵制,而“主天使号”的主炮与“灾厄高达”背部的长程炮则一齐向“自由高达”射去。“自由高达”接连闪躲,动作几乎令人眼花缭乱。娜塔尔一面暗暗佩服那架机体的驾驶,一面却打出了最后的王牌。
“——‘巨槌’瞄准,目标敌MS!”
飞弹一出,立刻向白色的机体冲去。接常理不可能全数避过的这一波飞弹袭击,却在那名MS驾驶近乎不可能的反射能力之下,于该机后退之际全数遭到击落。但对他而言,危机还没有结束。
“看我的!灭杀!”
库洛特-加龙省语焉不详地大喝一声,“自由高达”的背后甩出“破碎球”。
“留下躯干就好了吧!”
“灾厄高达”发射巨炮,又开始施放起胸口的“海妖魔兽”。现在的“自由高达”完全被两机的攻击所牵制;只见“强夺高达”变形成MA,以那对可怖的钩爪袭去,“自由高达”倏地伸出盾牌格挡,“强夺高达”竟抓着盾牌以短射程电浆炮“光神”做零距离射击。盾牌终于耐不住这一击,当场开始熔解。
真是令人惊异的MS和驾驶员,娜塔尔惋惜的看着三机交战。
虽说要生擒敌机——这是阿兹莱尔的命令。
但在她看来,除非机毁人亡,否则简直不可能使那架机体停止。
“基拉……!”
正忙着应付“禁断高达”的阿斯兰察觉好友的危机,不由得叫了起来。两架GAT系列MS和“主天使号”,现在都对着“自由高达”集中了炮火。
这样下去——!
“——可恶!”
阿斯兰一面闪避敌机诡谲的曲射光束,一面卸下肩部的光束回旋镖,反手投了出去。“禁断高达”虽有使光束偏向的性能,但那是需要距离的;零距离的光束射击似乎令它穷于应付。于是光束回旋镖切裂了“禁断高达”伸出的盾牌,瓦解其防御态势。阿斯兰立刻把握机会一鼓作气,冲上前以光剑斩断了敌机手中的大镰刀,一确定敌机受到损伤,他便马上脱离。
他的目标,是正在苦战中的好友之机体。
在“强夺高达”的攻击下,态势瓦解的“自由高达”已经被“灾厄高达”的580mm复列位相能源炮“海妖魔兽”锁定。若是受到直击,“自由高达”肯定无法承受——!
阿斯兰如飞箭般全速冲去,赶着挡在“自由高达”的面前。几乎是同时发射的那道强烈光束,他则以盾牌硬生生正面接了下来。
“喝啊啊啊!”
他咆哮道,竟持着盾牌向开炮中的敌机冲去。不顾盾牌已开鈶熔解,“正义高达”就这么冲进“灾厄高达”的怀里,用盾牌接向敌机的胸前炮口。一道凄厉的闪光窜过,两机被爆炸弹开了。
“阿斯兰——!”
看见他近乎有勇无谋的自杀式攻击,基拉惊愕的尖叫起来。
“我没事!”
阿斯兰回叫道,继与赶上来的“自由高达”并肩迎击敌。刚才这一记形同攻击的防御阵式,使得“正义高达”的盾牌表面已呈半熔解状态,但“灾厄高达”的“海妖魔兽”炮口和周围也出现了严重的破损。
但那并未夺去它的战斗能力。这三架纠缠不舍的敌机,似乎比他们预期的还要棘手。
同时,正守着动弹不得的“草薙号”而战的穆,则被一道突如其来的特殊感应所惊,下意识地张望起来。
“——这种感觉……难道是?”
劳乌.鲁.克鲁泽大老远地跑来L4,会有什么事?
但是,这股难以形容的感觉,又一再告诉他,那名宿敌确实就在附近。
要是有那家伙在旁,扎夫特就有可能介入这场战斗中。穆掉转“强袭高达”,往“门德尔”去。
与他并肩作战的堤亚哥见状,立刻不满地叫起:
“啊?喂,大叔!”
“我才不是大叔!”
穆回了一句。
“扎夫特在这里!”
“啊?”
堤亚哥立刻意会,就跟在他身后而来。穆也没管他,只是自顾冲进港口。
“喂,怎么了?”
连巴尔特菲卢特的呼叫也没理会,穆的“强袭高达”径自通过“永恒号”的面前,往殖民星内部去。跟在后头的堤亚哥只好代他回答:
“说是什么扎夫特在这啦,呃—…就那家伙说的。”
谁是“那家伙”,刚才居然还叫“大叔”……最近的小鬼实在不象话!
“——总之我们先去确认一下。万一是真的就惨了!”
丢下这么一句话,“暴风高达”也跟着走了。
穿过轴心塔,人工的大地便在眼下延展。已经没有居民的殖民卫星内部,内于曾做过一次彻底的杀菌,因此连微生物也不存在,在这片红褐色的不毛之地上,荒废的研究机构等建筑物就这么被留了下来。“门德尔”是一座学术都巿,在遭到荒废之前,便以基因研究而闻名于世,正如它的名字一般。
不过,此刻的穆也没有观览名胜的心情。因为毋在“强袭高达”的探测器感应前,他已经瞥见两个光点横过卫星内部了。
——果然!
两架MS.一架是“决斗高达”,另一架外型陌生——
又是一道难以言喻的确信向他袭来,他知道对方也已经发现自己了。
“——他们来啰!”
通知了后方的“暴风高达”,却听得尚未察觉的堤亚哥“啊?”了一声。说得迟那时快,一道光束射来,他这才注意到飞进卫星内部的敌机。
“——‘决斗高达’?”
听见那个年轻的声音中有几分尴尬,穆才意识到,对自己而言是宿敌的那架机体,对少年而言却具有完全相反的意义。不过,他的注意力马上就被另一架已然展开攻击、一面向他飞来的MS给分化了。穆躲过敌机的火线,在与它错身之际发射了肩部的120mm对舰火神炮,见敌机同样闪过,他就再次退开。
“是新型?——啧,这制备不行……”
穆一面以“炎神”做牵制射击,嘴里一面暗骂。“重炮攻击装备”是预设为对舰攻击等长距离战所用的装备,但MS却是短兵相拉,需要高度机动力和接近战用的武器。这下子可不成。他总不能拿装备不适做借口,任敌机击墬自己吧!
“——敌人来啰!”
听见长官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伊扎克一惊,立刻瞥向屏幕,便发现两架MS.计算机放大敌机影像并锁定机种后,伊扎克不禁睁大了眼。
GAT-X105“强袭高达”?那应该阿斯兰击毁了才是——!
但另一条讯息却吓得他连惊讶都忘记了。
——GAT-X103……?
“……‘暴风高达’?”
有一种体温骤降的感觉。曾属于该体的那张嘲讽笑脸在眼前一闪而过,瞬即消失。
就伊扎克而言,他对堤亚哥的生还早已不抱期望。——至少他本来是这么想的,但现在见到他的机体就在眼前,竟又觉得自己离死心还差得远。原来自己的心里一直不愿意舍弃希望——既然不曾亲眼确认过堤亚哥的死,他就有可能还活在某个地方,只是一时无法取得联系而已——
可是今天,他的机体竟与地球军机一同出现,那不就是——
——堤亚哥已经…!
刚才彷佛冻结了的血液,顷刻间沸腾成怒滔。
——该死的自然人!杀了堤亚哥,还大摇大摆的抢了他的机体开出来……!
“你这家伙……!”
伊扎克拔出光剑,冲上去对着“暴风高达”就是一阵猛砍。
“——竟敢开着堤亚哥的机体!”
只见“暴风高达”躲过了这一击,随即后退企图拉开距离。“暴风高达”擅长远距战,面对接近战当然是“决斗高达”占上风,后退是理所当然,但在伊扎克此刻的眼中,就像是敌机吓得想逃一样,更令他怒不可遏。克鲁泽的“盖兹”好像也已和“强袭高达”交战起来,但伊扎克已经顾不得检视队长的战况,只知道暴喝着攻向昔日战友的机体。
“你这个自然人——!”
亚莎琪的M1“异端高达”总算烧断了最后一绦弦索。
“对不起!多花了一点时间!”
“不,我们才不好意思!”
奇萨卡向她道谢,亚莎琪机立刻转往正与“攻击刃”交战的友机方向而去。
“草薙号”终于重获自由,开始缓缓前进。卡嘉利这才松了一口气。
“推力最大!快追‘主天使号’!——别再被绊住啰!”
被这么一吼,正驾驶的脖子微微一缩。
前方宙域中,“大天使号”和“主天使号”正以猛烈炮火互击。
“自由高达”和“正义高达”展现一贯精湛的默契,正在牵制三架“G”系列。M1机队则和“攻击刃”陷入混战中,不同于在地球上的奥布战役,双方迫此时的物资数量差距不太,况且M1在地球接受过实战洗礼后,也在此展现了强悍的战力。
“即将进入射程!”
一听操作员报告,卡嘉利立刻下令:
“‘阳电子炮’一号二号瞄准!目标‘主天使号’!”
——这时的“主天使号”正专注于要生擒的那两架MS和难缠的“大天使号”上,完全忘了“草薙号”只是暂时触礁。
直到舰桥上响起操作员惊慌的声音——
“距离二O,G一五标号一α,奥布出云级!正在接近!”
娜塔尔啧声望向屏幕上的战舰,一旁的阿兹莱尔则悠哉地自语道:
“哎呀呀,挣脱啦?”
装备于出云级舰咱上下的两门炮门炮台放出强力的光束,威力和大天使级的主炮不相上下。不愧是孕育“大天使号”的奥布顶级宇宙战舰。
“暂时撤退!信号弹!”
一见到出云级来到战场,娜塔尔对这场战斗便有了盘算。现在他们已居数量上的劣势。“大天使号”就罢了,这一击又展现出奥布舰不可小看的战力。和这两艘重量级的战舰硬拼,“主天使号”不可能有胜算。
然而,这道指令却引来那位观察员“什么—?”的不满之声。
“战况已经对我方不利了。”
事实已经摆在眼前,娜塔尔再次点明,阿兹莱尔却似仍然不能接受。
“好不容易才把他们逼到这个地步耶!”
娜塔尔短叹一口,朝窗外那五架穿梭交错的MS努了努嘴。
“我方三架MS的能源也快要差不多了。——不让他们撤收,就要败退了唷?”
“照你这么说,意思就是现撤退,下次就会打赢啰?”
对方这种问法简直像在买卖时讨价还价似的,娜塔尔恶意地回以冰冷的一眼。这男的显然搞错了谈判条件。
于是她冷冷地反问:
“——所以你想战死在此?”
不是选择撤退或败北。而是——不是撤退,就是死。
“灾厄高达”发射背部的“冲击”炮,将“自由高达”和“正义高达”驱散开。这时,“强夺高达”正准备发动右手的二连装52mm高初速防盾牌炮,却被侧面突如其来的一道杌束阻碍。基拉惊讶的往那个方向看去,竟是先前被“正义高达”损伤的“禁断高达”所发。眼见后者不顾一切地发射光束,同时冲进战局,基拉立刻后退。
那具诡异的曲射光束炮“凶鹫”接连喷出火光,虽是射向“正义高达”和“自由高达”,却有几发甚至擦到它的友机“灾厄高达”和“强夺高达”。
“搞什么东西啊,喂!”
阿斯兰不由得嘀咕起,搞不清楚怎么回事。这三架敌机真不对劲,之前与它们交锋时也是如此。三机虽是连手战斗,打起来却好像不分敌我,牺牲友军也在所不惜似的。
照眼前的情况看来,“禁断高达”大概是针对“正义高达”而来,执拗而狂乱地近并发射光束。基拉拔出光剑援护,上前劈向敌机。
就在这时——
一阵熟悉而耀眼的光芒照来,基拉大吃一惊。是“主天使号”打出了信号弹。
“——撤退?”
仔细一看,原来“草薙号”不知何时已加入战区。对方大概眼见战况不利,所以趁早撤退吧!“禁断高达”好像还想对“正义高达”发动攻击,却被“灾厄高达”警告似的一射,只得悻悻然跟着友机离去。
MS机队返航后,“主天使号”便速速离开了战场。目送着敌舰,基拉不禁黯然低声道:
“娜塔尔小姐……”
想象起这位曾经并肩作战的人心中作何感想,基拉有些沮丧。他听见开战前娜塔尔的那番呼愿,也知道有别人坐在那艘战舰上。
一向忠于命令的娜塔尔,不但得服从于一个不是长官的男人,还要讨伐过去的同袍,她会不会为此感到犹豫?还是说,她是唯唯喏喏的服从,一点也不抗拒?
“——基拉。”
“正义高达”飞近,将手搭上来,大概在想基拉是怎么了。
“阿斯兰,你没事吗?”
“没事……。不过,那些驾驶员……”
基拉点点头,知道阿斯兰想说什么。
“嗯……我在奥布时也感觉到……”
“……我真不觉得他们是正规军哪!”
若是正统训练出来的军人,不太可能做那种鲁莽不顾同胞的攻击行动。
基拉沉思起来,一面喃喃说道:
“而且……也不像是自然人……”
毋在奥布与他们对战时,基拉就起了这个疑念。就他看来,那三架敌机的动作并不像“攻击刃”那样受到操作系统的自动控制。可是,要是没有操作系统的辅助,一般的自然人应该不可能那样利落地操控机身。
话说回来——主张反调整者的“蓝波斯”岂有借重调整者之力的可能?就算是为了操纵MS.
想到这里,基拉隐约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
众人暂且返航,他们也随着“大天使号”与“草薙号”往“门德尔”方向移动。这时有一道通讯传来,巴尔特菲卢特的声音在噪声中响起:
“喂,佛拉达跟艾斯曼有和你们联络吗?”
经他这么一问,基拉才发现返航的MS机队中漏“强袭高达”和“暴风高达”的身影。
“穆他们呢?”
“大天使号”的玛琉反问了一句,看来她也不知道。巴尔特菲卢特就把穆和堤亚哥刚才临时脱离战线,过港进入卫星内部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两机临去前丢下一句——扎夫特在这里。
米丽雅莉亚试着呼叫他们,但是电波干扰太严重,她只接收到刺耳的杂音。两人进去已有一段时间,若只是侦察,也该结束返航了……要是没什么异状的话。
不安的沉默落在众人之间。
基拉打开通讯频道。
“我去看看,你们趁现在做补给和整备——”
“基拉……”
玛琉唤了一声,像是有些担忧,又像为他的自告奋勇而感到一点宽慰。这时阿斯兰也说:
“‘正义高达’也没有问题。我也去。”
“不……”
基拉阻止他。
“我想‘主天使号’并没有完全撤离,所以你留在这里吧!”
“强袭高达”和“暴风高达”两机未归,若是“自由高达”和“正义高达”又同时不在,单靠M1部队恐怕抵御不了那三架行迹诡异的“G”。
“基拉……”
阿斯兰也不安的叫了一声,基拉却对他笑了笑。
“放心,我不会蛮干的。”
语毕,基拉就往殖民卫星的气密闸门飞去,同时听见拉克丝接着向全舰呼叫:
“各舰请尽速补给、整备。——对侧的宇宙港若有扎夫特军,我们将再次面临紧急事态。”
少女凛然的说:
“——我们绝不能在此时此刻,被任何一方所击倒……”
堤亚哥正在不知所措。
既然和米丽雅莉亚、基拉等人站在同一阵线,此刻便是他迟早要面对的事实。这就是与扎夫特为敌——也等于与伊扎克他们为敌的后果。明知一开始就该体认,临到与“决斗高达”短兵相接时,他却扣不下扳机。
“决斗高达”接连发射115mm磁道炮“破坏神”和飞弹,丝毫不给他喘息的空间。他终于忍不住以350mm炮击管迎击,散弹却击中对方的机体,吓得自己一身冷汗。
不行,那里面坐的的伊扎克。一路并肩作战而来的伙伴,他没法下手。
堤亚哥不由得打开通讯线路,向对方呼叫:
“伊扎克!”
看来频率仍和以前一样。短促的屏息声之后,那个熟悉的声音从扩音机里跳了出来。
“——堤亚哥?”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好像很久很久没听到这个声音了。
“堤亚哥……?真的是你吗?”
伊扎克的声音突然放轻了。堤亚哥于是打开屏幕和摄影机。
“对……是我。”
他的屏幕上映出那张端正的脸孔,可见伊扎克也做了同样的动作。那道疤还在——真像好强的伊扎克。
伊扎克惊愕了好一会儿,也目不转睛的盯着屏幕上的堤亚哥。脸上的表情渐渐从不敢置信转为沉重,进而不甘心的怒目相视。
“——那你为什么跟‘强袭高达’在一起?你这家伙在搞什么东西?”
堤亚哥的心中升起另一股迷惘。这位友人向来比谁都顽固,对军队又极度忠诚,他要怎么解释才能说明自己的立场呢?
“你活着我很高兴。可是……要是事态不允许,我也饶不了你!”
伊扎克的眼中彷佛有泪光,却依然咄咄逼问。
“伊扎克……”
可是——堤亚哥惊觉,不管怎么解释,在伊扎克看来,自己的行动都只是反叛而已。
就在堤亚哥穷于回答之际——
“堤亚哥!”
另一个声音切进他们的通讯中。堤亚哥惊讶地检视屏幕,看到自港区方向飞来的“自由高达”。
“基拉!”
“那是……那架机体是……!”
伊扎克惊叫起来,仅仅须臾迟疑,便转身迎上前去。堤亚哥立刻冲进两者之间。
“住手,伊扎克!——基拉也是!”
堤亚哥一叫,基拉好像立刻就明白了。看他启动逆喷射,在“暴风高达”的面前停了下来。
“这家伙……就交给我吧!”
他不要和伊扎克交战。同样的,他也不想看到这两个人交战。
“——可以吗?”
基拉的声音听来有些担心,堤亚哥只好硬着答了一声“对”,努力让自己听起来很有信心。
“我知道了。”
于是基拉退开机体,临去前又低低叮咛一句:
“——不过,请你们不要变得像我跟阿斯兰一样……”
堤亚哥回想起那股栗然的感觉。明知是朋友,却因分立敌我阵营而互相厮杀——是啊。这样下去,岂不是重蹈基拉和阿斯兰先前的过错吗?
“——阿斯兰?”
听见这个名字,伊扎克像是一头雾水。照这样看来,伊扎克好像见过“自由高达”的样子;他要是知道原属联合军的基拉与阿斯兰是旧识,一定会对两人的关系感到不解吧。该解释的事情简直多得像山一样高。或许说了也不能让他理解,不过——
看着屏幕上那张迷惑又带着孩子气的脸,堤亚哥明白烦恼再多也是无济于事。反正他就是不想跟伊扎克对打,那么就算再难,该做的事还是只有那一件。
堤亚哥打开舱门。伊扎克心头一惊,倒抽了一口气。
“——不要举枪相向了,我们谈一谈吧……伊扎克。”
不愿互相残杀,就只能用言语沟通了——
克鲁泽的机体向“强袭高达”发射光束来复枪。
“可恶……!”
穆避开射线,发射350mm炮击管。克鲁泽急转一回,掉过头扑上来,同时启动左臂盾牌上的光剑,便见两道光刃伸出,像一对长长的利爪。穆奋力扭转机身,瞬间与敌机发生冲撞。“强袭高达”同时制住敌机的光束来复枪和左臂光剑,封锁了它的攻击。
“哼……若是你真有本事打倒我,那我也就认了——虽然我也这么想过,不过,可不能在这儿!”
穆只在阿拉斯加听过一次克鲁泽的声音。不知是不是存心挑衅,克鲁泽竟是打开通讯线路直接呼叫的。当然,他都能轻易地混进“JOSH-A”了,他们所使用的通话频率想必也不再是秘密吧。这时的穆却有隐约狐疑,自己好像早在别处就听过这个声音。
“——不过,我看你并不是那块料。”
克鲁泽一把将穆的机体拉近,又狠狠踹开。
“孩子毕竟赢不了父亲的——不是吗?”
“什么?”
穆为克鲁泽的这番话感到莫名奇妙,一面卸下机身上的重炮装备。电池残量所剩无几。反正炮击所需的能源更多,应该也无法再发射了,不如减轻重量,让自己灵活些。他弹出腰际的短刀“破甲者”,双手摆出了姿势。
不过,已经看出他意图的敌机,由腰侧射出两道细光。
“——!”
那是一对连着钢索的钩爪。才刚看清这一点,其中一爪已经射出光束,削去了“强袭高达”的右臂,另一爪则也已向驾驶舱直袭而来。穆虽然奋力回避,还是被它击中了“强袭高达”的腹部,驾驶舱随之震破,碎片划破了穆的侧腹。
“唔……!”
“强袭高达”顿时失势,猛然撞在地上。克鲁泽语带嘲讽的开口。
“看来,命运是站在我这边的。”
瞪着逼近的敌机,穆知道他就要发射手中的那把光束来复枪了。这时——
克鲁泽像是感应到什么以的猛然回头,穆也大惊。
——什么……?
“穆先生!”
耳边传来基拉声嘶声力竭的高喊,同时敌机的来枪被一道光束命中,瞬时爆炸。
“——‘自由’?”
克鲁泽叫道,转过机身打算迎战,白色的机体却已倏地欺近,手中的来复枪也再次射出光束。敌机的头部被这一掠高高飞起,尚未落下,俯冲而来的“自由高达”已改将光剑持在手中,在两机交会之际砍去了它的双手,克鲁泽的机体便严重损坏,只留下的机体在红褐色的地表上滚红。
穆看驾驶舱门开,一个身穿扎夫制服的金发男子从中跃出。
“啧!”
——打不死的家伙!
穆也打开舱门,将配枪握在手里。过度干燥的冷空气立刻包覆全身。一从驾驶座立起,侧腹立刻传来剧痛。此时枪声响起,对方已经抢先开枪,子弹在舰门旁弹起。穆连忙以机身为掩护,同时还击。
“要不要在今天做个了断哪?”
克鲁泽在跑开之前不忘挑衅道。
“可恶……那家伙家想干什么……”
穆咒骂着,朝那个奔跑的背影开了一枪。克鲁泽再次回身射击。
“——那就过来!由我来指引你的迷津吧?”
克鲁泽跑进一栋巨大的圆筒状建筑物开了一枪。穆按着渗血的伤口,跳下机体紧追在后。
“穆先生!”
看见穆追着敌兵跑进了建筑中,基拉赶忙让“自由高达”着陆。从穆那不流畅的动作看来,他八成是受伤了。不能放着不管。
迟疑着把手伸向从未使用过的配枪,基拉打定主意紧握在手里,然后也走出了驾驶舱。
那栋建筑物像一根巨大的金属管,外面有好几个螺栓状的突起,大体是哪个荒废的研究机构。基拉踏进入口,从门厅处向内窥探;圆形的大厅里全无人影,只有一片死寂,于是他警戒四周,一走进大厅。这是一间挑高透天的厅堂,光线从上方的天井透进来,因此虽然没有照明,周遭的景物仍然清晰可辨。正中央立着一根粗大的柱状圆轴,周围环绕着螺旋状的线条。
枪声突兀地惊动这片沉寂的空气,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男人们的叫嚣声。
“——知不知道这里是做什么的?穆!”
“谁知道!王八蛋!”
是穆的声音,好像在楼上。枪声又起,基拉赶紧冲进圆轴,找到楼梯向上奔去。
“——罪孽啊!你居然不知道!”
基拉沿着通道前进,跑过横越天井的桥廊。
“穆先生!”
穆藏身在一座模仿双螺旋的纪念碑的阴影处。
“基拉?”
他回头瞥见基拉的身影,表情十分惊讶。敌将的声音随即响起。
“基拉.大和——你还活着是吗?”
一个素昧平生的扎夫特军人竟叫出自己的名字,基拉惊讶的抬眼望去。
“——连你也来了,我在太高兴了!基拉.大和——”
“啧!”
穆的表情扭曲。
“——我懂了……原来你就是‘自由’的驾驶员啊!”
莫名地,那个敌兵的声音竟有一丝喜悦。基拉探探四周的情况,趁隙溜到穆的所在处。
“你干嘛来!”
穆责怪他。
“叫我就那样等在外面,我等不下去啊!万一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向玛琉小姐交待!”
基拉这么回道,却见穆用手肘向他一推,笑了起来。
“说得跟什么似的!”
这时的穆仍像平常那样谈笑风生,但额角满是汗珠,呼吸也十分凌乱。基拉注意到他侧腹正在流血,不由得惊慌起来。
“穆先生,你的伤……”
“只是一点小伤。”
看起来可不像是小伤。从血渍看来,那道伤口已经流了不少血,而且还没止住。基拉正想反驳,却见穆朝自己手上的枪瞥了一眼,好气又好笑的说道:
“……还有,你要真打算开枪,就把保险拉开吧!”
基拉连忙检视自己的枪。虽是做好了心理准备而来,自己却拿着一把上了保险的枪就跑来援护,真是丢脸。基拉难为情的解开保险锁。
就在这时,那名扎夫特兵的声音又响起:
“来,别客气,尽管来啊!到这起源之地来!”
那个人似乎不是随便乱逃才跑进这里来的。可是他的话又让人摸不清意思——然而,下一句话却令基拉大为惊讶。
“——基拉!对你来说,这里也算是诞生的故乡吧?”
“咦……?”
基拉一时竟想探出身去,被穆大骂一声压了下来。
“别上他的当!那混帐在胡说八道,别动不动就当真!”
“——那混帐?”
基拉不解的反问,却见穆不屑似的啐了一声:
“那个人就是劳乌.鲁.克鲁泽!”
基拉倒抽了一口气。这么说——曾经对他们穷追猛打的那个劲敌,现在就在他们身边?
脚步声远去。穆跳出掩体追了上去,基拉也紧跟在后。
劳乌.鲁.克鲁泽愈向建筑物内部跑去,穆和基拉也像是被引诱般追了过去。来到阶梯前方时,他们瞥见一扇门恰巧关上,基拉立刻跑到桥廊的另一头,栖身在门旁,穆使了使眼色,基拉就打开了那扇门。门边的一块牌子映入眼帘。
——BL4+HUMANGENE
MANIPULATIONLAB
眼光还来不及多停一秒,开启的门后立刻传来枪声,枪弹在门墙边激起火光。待枪声稍息,门往里窥深,只见里面已经没有人影。但是内部的光景,却令两人怔了一会儿。
“这里是干嘛……?”
穆愕然喃喃道,一面踏进屋内。地板上立着一打左右、直径约一五十公分的锅状容器,里面装满了某种蓝色液体,看来像是冷却槽之类的装置。装置上方整齐的排着屏幕,好像是用来随时监测各装置的状态。机构本身已关闭,这些装置却仍在运作的样子,那些屏幕上还有他们看不懂的文字与数值在跑,也有影像——看似胎儿的影像映在上面。
通道在冷却槽的中间交会成十字状,一路通往内部的小房间。穆带着诧的神情迈步向前走去,一面张雍着四周的动静,基拉也跟在后头。架上有许多玻璃瓶,里面泡着标本。基拉发现那些都是人类的胎儿标本,不由得暗暗嫌恶起来。
“基拉!”
正在基拉不觉分心的时候,穆忽然使劲按下他的头。两人卧倒在走道上,枪弹应声从他们头上划过。穆立刻还击。
“怀不怀念啊,基拉?”
阴暗的内部传来那名男子的嘲问声。
“你应该知道这个地方的——”
——我知道……?
怎么可能。别说是这种研究机构了,就连L4都是第一次来。
可是听着对方的话,基拉却开始觉得胸中有一股不可思议的惶恐。
“那边先用CNT黏胶堵起来!”
“什么?那再捱一炮就完了耶?”
“不然你找张符贴上去好了,祈祷别打中那里!”
宇宙港的船坞中,战舰的维修工程正如火如荼的进行道。单枪匹马阻挡“主天使号”的“大天使号”受损尤其严重,所以别舰的维修全都跑来帮忙了;只见自然人的整备士们以熟练的手法操作起器具,精通工学的调整者技师们则在一旁提供增进效率的方法。身着红色驶装的阿斯兰也混在维修班里,忙着修补右舷受损的主炮“阳电子炮”。
出外侦察的M1“异端高达”从港口飞进。
“玛由拉返航报告!”
三名少女驾驶之一的玛由拉利落地报告道:
“纳斯卡级有三艘!就在正对侧港口外的废弃物后面!”
听见这项报告,通讯联机上的三位舰长都脸色一沉。
“一次来三艘纳斯卡级,真隆重啊!”
巴尔特菲卢特虽然说得悠哉,表情里仍有掩不住的凝重。玛琉也叹了一口气。她一方面也在担心跑进卫星内部的穆和基拉等人。三人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纳斯卡级是高速舰,要逃脱可不容易。若是正面交锋,双方虽然数量相当,“主天使号”的存在却不能不忽略。
“‘主天使号’呢?”
奇萨卡问舰上的操作员,他大概也想到同样的问题。
“仍然没有动静!”
“主天使号”虽然暂且撤退,却只是停留在在L4的外缘,既没有放弃追击他们,也像在观察扎夫特舰的动向,或是等待地球军的到来。
“佛拉达他们会不会多带点情报回来——可恶!会是谁的部队?”
巴尔特菲卢特大概是想从领军的指挥官判读扎夫特方面的意图吧。听他自言自语般的咕,玛琉一时顺口答道:
“——是克鲁泽队。”
听她这么说,另外两艘舰上的人都不约而同的面露疑色。
“所以穆才会知道……”
扎夫特在这里——战况正烈之际,据说穆就是这么说,便自顾往殖民卫星内部去了。一定是因为那种特定的感应——比任何深测器还要灵敏——是这么告诉他的。
“——他总是知道呀,知道劳乌.鲁.克鲁泽的存在。至于为什么,他自己虽然也说不上来……”
听到玛琉的说明,其它人的表情是越来越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的确,不了解穆的人大概会以为是无稽之谈吧!
可是,“大天使号”上的乘员们却个个显得恍然大悟似的。穆的奇妙“感应”有多么灵验,他们也亲眼目睹过几次。从最早开始,穆就明白表示过追击他们的敌军叫做劳乌.鲁.克鲁泽,降落到地球之后,穆又说追兵不再是他。后来去问阿斯兰,也发现都吻合。
玛琉对他的“感应”之所知,则是从他在“JOSH-A”得知“独眼巨人”情报的过程中听来的。
穆的直觉本来就莫名地特别敏锐,有一次在战场遇到某个敌人时,好像突然有一股与先前不同的感觉;那名战斗驾驶又相当顽强。穆返航后就去打听,因此得知克鲁泽的名字。从那次以后,穆发现自己只要在战场上出现那种感觉,就一定会遇见同一个敌人。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他也不明白,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碰上特定的对象才有——
——哎,宿命的敌人……搞不好就是这么回事?
穆当只是轻松带过。
而今回想起他的话,却有一股不吉的感觉油然而生。
宿命——从出生起就注定的某种因缘——所谓注定的因缘,究竟是什么?是无数次的相逢、一而再的战斗,还是——
而被注定的,会不会是某一方的死?
“暴风高达”开始降落地表,伊扎克在混乱的思绪中注视着。
每件事都莫名奇妙。原以为死了的堤亚哥还活着,可是怎么会出现在这?为什么他跟“强袭高达”和“自由”搞在一起,好像跟那个驾驶员还很熟的样子?他们那样交谈,还提到阿斯兰,又是什么事——?
没一件想得通。
他知道堤亚哥这个人有时满草率的,但也不认为他会背叛祖国。可是——仔细想想,阿斯兰或拉克丝的背叛,伊扎克也都无法理解了。真的,别人的心里在想什么,自己真的无从得知。
——不要举枪相向了,我们谈一谈吧……
想起堤亚哥刚才说的这句话,伊扎克咬了咬嘴唇。
一个叛徒的话有什么好听的,他的行动就代表一切了。堤亚哥明明活着,却没有复归本队,单单这点就可以判他逃兵之罪,更不用说现在还跑去跟一帮叛徒厮混。讨伐他的理由还不够充分吗?
可是——伊扎克还是迟疑。因为他还是想知道。堤亚哥、阿斯兰、巴尔特菲卢特——他们为什么离开,又在想些什么。面对这些人的背叛,伊扎克仍然怒在心中,只是……他就是想知道,他们的心里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想法。
因此,他也将“决斗高达”降落在“暴风高达”前,自己走出了驾驶舱。
看见伊扎克踏上这片干燥的大地,堤亚哥的表情有些安慰。正当他想走过去时,伊扎克却对着他的脸举起枪。
“不要举枪相向……我还没天真到会去相信敌人的胡说八道!”
看见那把枪,堤亚哥停下了脚步。
伊扎克确实是想听听他说什么。不过,要是那家伙只想巧言令色蒙混自己打消主意,那么真该打消主意的人就是那家伙了。
看见伊扎克脸上那股毅然决然的神情,堤亚哥望了一会儿,然后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我……是你的‘敌人’吗?”
被他这么一问,伊扎克握枪的手震了一下。
不是。堤亚哥是——是好哥儿们。从军学校起就一直在他身旁,有时还会给个性冲动的自己好些劝告,或是出面替他打圆场……
偏偏现在,自己居然得用枪对着这个人?
难过、不甘愿、遗憾的人是伊扎克。
“——先变成敌人的是你吧?”
伊扎克吼道,他觉得好想哭。
——你们都这样!每一个都是这样——明明是你们丢下我跑掉的!
可是堤亚哥却这么回答:
“我可不记得我几时成了你的敌人哦!”
“鬼扯!你也是叛国贼!”
伊扎克以为对方企图模糊焦点,于是重新握紧了手枪。却见堤亚哥只是瞪着枪口,动也不动的继续说:
“——我又没打算背叛‘plant’。”
“你说什么?”
“可是——我只是不想……”
忽然间,堤亚哥出现前所未有的锐利眼神,同时朗声说道:
“——不想再默默服从军队的命令,只为消灭所有的自然人而战了!”
——消灭所有的自然人……?
这句话令伊扎克大大震惊,不禁微微垂下枪口。
——我们想做的事情,真的就是那样吗?
不久前那个整备兵天真的话,此刻又在他耳边响起。
——两三下就能把那帮自然人赶出宇宙了,是吧?
那果真就是我们的愿望吗……?
看出伊扎克心中的彷徨,堤亚哥轻轻一笑。
“我以前哪……作战这么久,从来没想太多耶……”
是啊,伊扎克也是。
“可是变成战俘之后,我就想了一堆。唉,也因为没别的事可做啦。”
堤亚哥有些忸怩,开始说起自己投降并被“大天使号”囚禁的事。
然后说到,自己差点儿死于一名少女手下——那个失去心爱之人的少女。
“——在这之前,我都只以为自然人是跟我们不同的东西。可是,那女孩的眼泪……跟你在尼高尔死时流下的眼泪,有哪里不同呢……”
是啊,自然人也跟我们流着一样的血;这点伊扎克早已明白,可是——
“所以……”
他沙哑的吼着:
“你决定不再杀自然人,反过来杀我们吗?”
“不是。”
堤亚哥静静的回答,显出一股从前没有的沉着态度。
“我们只是想阻止这一切互相残杀的事情——才这么做的。”
伊扎克开始听不明白,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拉克丝.克莱因、巴尔特菲卢特队长——‘永恒号’上的那帮家伙也是一样的。自然人杀调整者、调整者杀自然人……在两边开始大屠杀之前,大家都想尽力阻止,所以才像这样聚集在这里的……”
伊扎克感到一阵错愕。
“——你说尽力……那你们打算怎么做?”
“这个嘛……其实我也还不知道耶。”
“搞什么,你是傻瓜啊?”
伊扎克不由得骂起来。
“你被骗了啦!就你们三艘战舰,能做得了什么?”
堤亚哥耸耸肩,又笑了。
“要是说什么都做不到而都不去做,那就更做不了什么啦——对吧?”
“……!”
“基拉说——就是那架‘自由高达’的驾驶员啦,他就是这么说的。那家伙就是之前在开‘强袭高达’的人。”
“强袭高达”——直到今天,这个名词仍然在伊扎克的心底拥有烧灼的力量。他惊愕的想起之前听到的那个声音。
——够了,别再打了!
在阿拉斯加时,他偶然救了伊扎克的命——不、不是偶然。也许早在那时,他就已经做了决定,所以才会不分敌我地呼吁众人逃命——
那么,那名少年就是一直和他们战斗的敌人吗?不但害伊扎克的脸受伤,还杀了尼高尔的人——?
回想起这些事,一股反射性的恨意猛然涌现。但伊扎克还在混乱之际,堤亚哥却说出另一个更令人震惊的事。
“那小子也是调整者……”
这一句话引得伊扎克瞪大了眼,堤亚哥面色哀愁的继续说:
“——而且还听说,他跟阿斯兰从小就是朋友……”
“……你说什么……?”
跟阿斯兰?朋友——?
伊扎克觉得有一股寒气从自己的脊背爬上来。
“……那他们一直都……不知情的在相互残杀吗……?”
“没有,一开始就发觉了,都知道朋友在驾驶敌机。”
“哪有这种蠢事!”
伊扎克不由得忘了一切,尖叫起来。他猛然想到,怪不得以前阿斯兰总要迎战“强袭高达”之前摆出那种晦涩又阴沉的脸。
岂有此理——!想不到竟有这种悲剧!
“——可是当了军人,碰到敌人能不开火吗?不能吧!”
堤亚哥的声音听来好苦。伊扎克愕然和他对望了一会儿,忽然才惊觉;同样的情况也正降临在自己和堤亚哥的身上。
“我没他们两个那么倒霉,错事干了罪也受了……只是,我都看见了。”
堤亚哥一字一句地说着:
“——看到他们,又看到阿拉斯加、巴拿马跟奥布——叫我再回到扎夫特去乖乖照上级的命令作战,我办不到了!”
“堤亚哥……!”
伊扎克还是满心错愕。
为什么——?
原先只是不敢相信;不信他们真的背叛了“plant”、与地球联合军勾结,所以他才故意来逼问他们真正的意图。结果听见这一番话,伊扎克却后悔起来,宁可自己不知道这一切。
若他们就是卑鄙的阴谋叛国、无耻的为敌军助阵——那么,自己也就能痛痛快快地扣下扳机了……!
没想到,眼前的堤亚哥竟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怀着以前没见过的成熟稳重和热情,在这我即敌的世界里选择了第三条路,反而令伊扎克觉得自己的立足之地开始大大摇晃了起来。自己能拿什么出来反驳他呢?
他不能原谅“强袭高达”,更不可能饶恕那个杀死尼高尔的敌人。可是已决定与那个人并肩作战的战友们呢——?他们也是“敌人”吗?自己能够向他们——向阿斯兰、还有眼前这个认真地阐述择的好哥儿们——开枪吗?
身为军人的价值观,正在催促伊扎克动手。尽管指称这个价值观本身都是错的意见出现,却又不能使他自己打消心深处的那一抹疑念。
该开枪……或是不开枪——伊扎克的心意不停摇摆着。
隔着手套,握着枪的那片掌心早已汗湿。
走道尽头的门半开着。穆靠过去从门缝间窥探——这时,阴暗的屋内立刻射出枪弹,穆利落地缩头一避,随即反击。一开完枪,他马上跳进门里。
“穆先生。”
基拉跟上去冲向门边。门沿旁的牌子上印着“Prof.UlenHibikiM.D.,Ph.D.”的字样。屋内又响起枪声,基拉紧张的往里面看去,只见穆边开枪边冲过房间,向右侧的沙发后方跃去,又见他接着探出身子,打算朝疑似克鲁泽所在的房间正对侧开枪时,一颗子弹擦过了他的右肩。
“——穆先生!”
基拉不顾一切的冲了进去,赶到呻吟着躲回沙发后方的穆身旁。
“你怎么样!”
“唔……!”
穆按着肩头,指间渗出鲜血,滴了下来。
“——我是不会杀死他的……”
暗处传来那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基拉挡在穆的面前,转身面对声音的来处。
——我得保住这个人。
“……好不容易如我所愿的等到这一天了。”
基拉生硬的执着枪,忽然瞥见有样东西滑过地板而来。
“——至少要等他知道一切啊!”
一个硬物敲击的声音响起,听来莫名的响亮。基拉吓了一跳,往身旁看去。大概是克鲁泽丢过来的吧,倒在沙发旁边的那东西好像是个相框。他正想把目光转回敌将的方向时,瞥见了相框里的照片,不由得定睛一看。
相片里是里抱着两个婴孩的年轻女子——和卡嘉利从乌兹米手中拿到的那张、也就是背面有两人姓名的那张相片,简直一模一样。
察觉到基拉的惊愕,穆也往相片看去。这时,一份厚厚的文件又被扔了过来,几张相片从中飞出,散落在地板上。看到其中一张后,轮到穆屏息了。
“——爸爸?”
基拉也跟着看去。照片里是个男人,看得出年轻时十分俊俏;他的肩上扛着一个小男孩,两人发色一模一样。
“你也想知道吧?”
男子的身影在幽暗中兀地浮现,更持着枪向他们走近。基拉紧张地重新握好枪,劳乌.鲁.克鲁泽却像是满不在乎,拖着语调继续说道:
“人类的贪婪欲望——在进步之名下,一群愚蠢的人追寻疯狂梦想的故事……”
映着从门缝逸入的光线,银色的面具隐隐闪着光。
“——而你,又是他的儿子……”
基拉觉得全身一僵。
儿子——?
这个人说了这么多,到底在说什么?
“这里是禁忌的圣域——”
克鲁泽停下脚步,怀念也似地环顾四周。
“——是自以为神的愚者,留下的梦之轨迹……”
眼前的这名男子,真的是那个劳乌.鲁.克鲁泽吗?那名以冷酷而精密的作战能力著称,绝不容猎物逃脱的敌军智将?但是基拉一路听来,只觉得他一直在讲些不正常的话。
然而,他的下一句话却令基拉真正愕然。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父母亲不是真正生你的人——”
“什……?”
穆在一旁大吼。
“你胡说什么……!”
一个枪声掩盖了他的抗议。基拉猛然回神,举起枪瞄准敌将。
克鲁泽大大方方的站在基拉的正面。现在开枪的话,就算凭基拉的枪法,应该也能击中吧。可是,却有某样东西拦着扳机上的手指头。
“——我想也是,要是知道了,你就不可能这样长大了……”
克鲁泽的声音里混着几分羡慕。
“一点阴影也没有……这么像个普通的孩子……”
不是真正生你的人——
温和的父亲和利落干练的母亲,两人的脸在基拉的脑海里浮现。其实他早已想过那个可能性。如果他和卡嘉利真的是手足,必然有一方的双亲——或甚至两方都不是他们的生身父母。否则要如何解释那张照片?
说不定这个人知道事实真象?知道基拉和卡嘉利出生的秘密,或是照片里的那名女性是谁。若真是如此……
是的,基拉想要知道真象。
而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将会因而背负什么——
“不过,从阿斯兰口中听到你的名字时,我还真没想到——你就是他呢……”
克鲁泽不耐烦似的说。
“——原以为你一定没活下来;那对双胞胎——尤其是你……”
双胞胎——阿斯兰也曾迟疑地说出这个名词。那么,自己和卡嘉利果然是——?
克鲁泽的揶揄打断了基拉的思绪。
“——跟你的生父响博士,当时都是‘蓝波斯’最首要的攻击目标……”
“你……说什么……”
基拉嘶哑着挤出声音。克鲁泽却像在享受基拉的疑惧,仍然说着:
“可是你活了下来、成长,甚至在投身战火后仍旧活着。这是为什么呢……?”
他的声音里多了歌咏般热切的语调。
“——这不是叫我们这种人也不由得想要相信了吗?相信他们眼中的疯狂梦想……!”
“你说我……你说我是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
基拉终于按捺不住,激动的反问他。
——生父?最首要的攻击目标?
克鲁泽的话简直像在说,自己根本是个不该存在的东西——!
看见基拉微微发抖,克鲁泽朝他笑了笑。
“你是人类的梦想……是最顶尖的调整者……”
一反于这些赞辞,克鲁泽的话调异样冰冷而嘲讽。
“——在这样的愿望下,响博士开发了人工子宫——你就是这样被他催生出来的一个儿子;大量牺牲了你那些失败以终的兄姐们,创造出的唯一成功体……”
克鲁泽露了个残忍的笑容,挑明事实。
“——那就是你。”
基拉只是呆呆的听着对方的话。
人工子宫——他想起邻室那些浸在冷却槽里的装置。
那是——这么说,那就是——?
生出自己的东西——?
而架上的那些标本——那些死胎,是他的兄姐——?
竟然有那么多——又形同物品般的排列在那儿,等着不用了被丢弃——
眼前的景象彷佛天旋地转。
——自己也可能是其中的一个……?
怎么会……竟有这种事!
他突然好想吐。克鲁泽的话就像毒药般,令他头晕目眩。
人类的梦想——成功体——被创造出来的——
“——基拉!”
一回神,自己被撞倒在地,枪声的残响隐隐麻痹了鼓膜。穆护着基拉撑起身体,朝克鲁泽还击。基拉也浑浑噩噩的爬起来。
——疯狂的梦……
那就是自己——?
看着基拉毫无防备地呆在那儿,好像连自卫都忘了似的,穆急怎将他推到掩蔽物后,又朝克鲁泽开了几枪。然后他拉着呆若木鸡的基拉跑开,往后方的阶梯下冲去。
“清醒点!笨蛋!怎么可以听信那混帐的一派胡言?”
他们跳进办公桌后面,穆以单手粗鲁地猛摇基拉的身体,又急急更换手枪的弹匣。刚才勉强的大动作使伤口裂开,穆正在痛苦的喘息着,基拉却一味呆坐,视若无睹。
“——‘我视在要揭露我的秘密……”
随着一句抑扬顿挫的朗读,脚步声也一阶一阶的下楼。
“——‘我并不是以自然的方式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人’……”
这是举世皆知的——人称FirstCoordinator的乔治.葛伦最有名的一段话。
“可恶,那个臭家伙……”
穆低声咒骂道,又摇了摇基拉,再叫他几声,可是基拉仍然一动也不动。
“——在受精卵阶段就接受人工基因改造而出生——那个人类最早的调整者,乔治.葛伦……”
克鲁泽阴阴笑着,走下楼梯,将手伸向照明开关。
“你们看,那家伙造成的混乱,后来演变成多黑暗的情况?”
有个开关被打开,这层楼的一角忽地亮起。
“——之后的人类又开始干起什么勾当,你们知道吗?”
就像猫在玩弄猎物,克鲁泽不急不徐的、逐次打开照明,嘴里仍一面述说着。
“尽善尽美的外表、万全的才能,只要有钱、全都想据为己有。简直当成了装饰品一样……。甚至为了求到精准无误,就把自己的孩子给——该这么说吗?”
——是的,人总是渴求更多。把自己做不到的高标准,寄托在承袭自己基因的下一代身上。
“——可是,事情却不能次次尽如人意……”
因母胎而产生的缺陷,或是与母体相斥、早产、流产——
误差产生是必然的,纵使是基因操纵也不能避免。人类却不这么想。
“那是花大钱买来的梦想……谁都想让它实现,谁都不愿让它幻灭吧……”
于是有个男人想到消除误差的方法。孕育胎儿的母体正是最大的不确定因素,对胎儿来说,反而是个不稳定的环境;既然如此——只要创造一个永恒稳定的环境就可以解决了……
克鲁泽的声调戏剧性的升高。
“——所以是不是该挑战极限?为了维持人类的梦想,并且实现它——?”
这个人就叫做悠连.响——不论实质或形式,他都是基拉的生身父亲。
他反复实验了无数次,最后竟用自己和妻子的受精卵试出了最终成果;让带着他的基因的胎儿,诞生成最完美的调整者——
将另一个卵子保留在妻子的始内不做调整,或许是为向来反对这项实验的她做一点仅有的顾念吧。可是——
“人类到底得到了什么?亲手争取了什么?在梦想实现之后!”
克鲁泽激动的问道。
“什么都想知道……什么都想要……舍本逐末、忘掉初衷!嘴上说生命多宝贵,却玩弄生命——互相残杀……!”
为了看得更高更远……为了让一切更好……为了前进……
——父亲究竟期望什么?
最极致的调整者——万全而完美的人类?那么完美又是什么?完美就能使一个人幸福吗?
生于冰冷的机器,而非温暖的母体,这样的孩子会觉得自己幸福吗?从堆积如山的小小尸骨中孕育出生命,就算扯平了吗?
“少胡说八道!”
穆咆哮着,从桌后跃出向他开枪,同时跑了出去。克鲁泽追着他胡乱回击一阵。架上陈列的药瓶、实验仪器和墙上的监视屏幕等,一一应声碎裂。
“就算知道了什么!得到了什么!又能改变什么?”
不同于脸上的冷静笑容,克鲁泽气喘嘘嘘,汗水也从他的发稍滴落。
“人类就了不起是吧……!”
人类期望着好还要更好。期望的结果又产生了什么呢?新的偏见、新的产异,以及新的对立——还有今天这场无止尽的争战。
“还会嫉妒、憎恨、自相残杀啊!”
——那就是“人”的本质吗?不管得到再棒的能力,就是改不了这些劣根性吗?
嫉妒、憎恨、自相残杀——岂不是人类自古以来就长久背负的宿业吗?
克鲁泽高声咆哮起来:
“——那就去杀个痛快好了!既然这么喜欢自相残杀的话!”
“人”,其实什么也没改变……
基拉满心绝望的想着。
——那么,自己又是为了什么而被生出来的呢……?
穆的声音从柱子后方传出。
“废话!你又凭什么这样大放厥词!”
穆的射击擦过克鲁泽的头发。克鲁泽出其不意的将枪口上举,击落一架巨大的吊灯。随着一阵凄励的声响、吊灯的碎片向四方迸飞出去。经这一惊,基拉总算才回过神来。
“因为在这整个宇宙中,唯独我有——”
站在破坏景象的中央,克鲁泽做了一个胜利的笑容。
“——这制裁全人类的权利啊!”
——权利?
这两个字彷佛别有含意,基拉下意识地朝他望向。
“别开玩笑了!你这家伙!”
穆狠狠啐道。然而,克鲁泽道出的下一个事实,却逼得他也不得不受到牵引。
“穆,我看你是忘了。我跟你在遥远的过去——早在我们战场相遇之前,就见过一面了……”
“……你说什么?”
穆大感意外,从掩蔽后方瞥向克鲁泽。基拉也探出身子观望着他们两人。
只见克鲁泽的笑容冷如冰,且高声说道:
“你那位愚蠢已极,以为自己的死亡都可以用金钱取代的父亲,亚尔.达.佛拉达有个没用的复制人——那就是我!”
——我并不是以自然的方式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人……
“——什么……?”
这话太出人意料,穆不禁语结。基拉也愕然地交互看着他们。
复制人——那就是说,克鲁泽是用穆父亲身上的基因创造出来、带着一同一组遗传讯息的分身了。
“我……我爸的复制人……?什么天方夜译!谁会相信!”
穆激昂的否定,声音里却难掩一丝迷惘。克鲁泽讥讽地回了一句。
“我也不愿意相信啊……不过很可惜,这是事实。”
当时的法律明文禁止人体复制。但在研究资金的诱因下,响博士接受了亚尔.达.佛拉达的请求,为他创造与他自己同样优秀的承继人。那项计划的产物就是劳乌.鲁.克鲁泽——他们眼前的这个人。
“最后的门很快就要开了!——由我来开!”
怀着无穷的恨意,这个由人类之自我本位所创造出来的男子叫道:
“——然后这个世界会毁灭;这个充满欲望和贪的婪的世界……”
克鲁泽的脚步正往穆藏身的柱子方向走去。基拉这时才惊觉自己的配枪不见了。连忙寻找可以当武器的东西。
“——而那些自以为是的人们——就会得到他们想要的!”
“穆先生!”
基拉抓起一旁掉落的锐利铁片,朝这个举枪走近穆的男子直直奔去。克鲁泽猛然转身望向基拉连开数枪,却不及基拉的瞬间爆发力。
“我们岂会让你……!”
他一吼一声,将手中的铁片甩出去。
“——称心如意!”
“基拉!”
穆开枪的同时,克鲁泽也开枪了。克鲁泽的子擦过了基拉的驾驶装。穆的则擦过克鲁泽——而基拉投出的金属片则打中那片银色的面具,将它弹开了出去。
金色的头发晃动,克鲁泽剎时脚步踉跄。他很快站定,以充满憎恶的眼光瞪向两人。
一看清那张面具下的容频,基拉和穆不由自主的惊呆了。
既名为继承人,克鲁泽的年龄应该与穆相去不远才是。但如今——
映入两人眼帘的,却是一双炯炯有神、与穆十分相似的蓝色眼睛,以及一张因嘲讽而扭曲的脸——刻满了无数深沉的皱纹,简直与老人无异。
这时,基拉终于明白的他的憎恨何来。
“…哼!就凭你们能干什么!”
克鲁泽自豪也似地大笑起来,转过脚步。
“已经没有人能阻止了!仇恨的漩涡就要颠覆整个宇宙!”
“站住……唔……!”
穆起身想追上去,但才步出柱后方,就一个失衡跌坐下去。他的脸色苍白,肩膀与侧腹的出血越益严重。基拉一面向他跑去,一面听着那男子的高笑声渐渐达离。笑声回荡在这座空废的建筑物中,彷佛栖息在废墟里的恶灵之声。
“距离一二零,纳斯卡级三艘。”
以废弃物为掩蔽,停泊在殖民卫星不远处的“主天使号”舰桥上,操作员如是报告道。娜塔尔叹了一口气,目光转向面前那名身着西装的男子,见他好似在享受无重力感,正漂浮着欣赏窗外的风景。
“这种情况是先采取行动的一方不利。——您就是不肯听我的意见吗?”
“啊?”
听到娜塔尔语气微愠,阿兹莱尔彷佛不解的转过头来。
“——我们现在应该请求支持,然后暂且撤离等援军到来,重整态势之后再出击。而那——”
娜塔尔耐着性子逐步说明,阿兹莱尔却故意大叹一口气,打断了她的话:
“你还真是不死心哪。要是那么做,不就让扎夫特抢去了先机吗?”
瞧他说得一副自以为是的模样,娜塔尔只觉得自己越听越不耐烦。她提的是客观而正确的建议,阿兹莱尔说的却只是不顾现况、一厢情愿的期望而已。就因为等会害他得不到想要的东西,所以他不愿意等;明知客观条件也显示先攻者一定会败,他仍坚持要赢,而且认定打胜仗是娜塔尔等人必须尽到的义务。因为打赢才能让他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小孩子的歪理。
偏偏这位老兄的态度,倒像是不明事理的反而是自己似的,简直令娜塔尔快要气炸了。
“办不到就说办不到,谁不会说呀?”
阿兹莱尔继续一派得意地说道,挑战娜塔尔的忍耐极限。
“完成不可能的任务,才叫优秀啊——在我们商业界,这不过是常识而已。”
听到他的语气,好像说他所属的世界比军队组织还要优越似的。娜塔尔便回敬一句:
“这里是战场。失败就代表死亡!”
“商业界也一样啊。——你该不会是那种非胜仗不打的人吧?”
如此飞来尖锐的一句,令娜塔尔一时无言以对。阿兹莱尔见自己抓到了她的弱点,便不再讥讽,径自将目光转向前方。
“——虽然那样也好啦……但这种节骨眼上不加把劲,可就当不了赢家啰!”
这话也的确一针见血。此人肯定常用这种方式扰乱周遭的意见,让事情照自己的意愿去推行;当然,他必然也有相当清晰的思路,否则以这个年纪,不可能获致今日的成功。
“我们可不能一直待在这。那三个家伙也都准备好了。……请你多点加油啰!”
阿兹莱尔说道,一副谈话到此结束的口气。娜塔尔苦着脸不发一语。到头来,她还是改变不了他的想法。
于是她只好下令。
“——‘主天使号’出动!”
“……连基拉都这么慢!”
阿斯兰已经焦躁了好一会儿,这时终于忍不住向舰桥发作。
“‘正义高达’要出动了!”
“不允许。阿斯兰,请你在接指示前继续待命。”
听到了意想之外的回答,惊讶的阿斯兰看着屏幕。只见屏幕上出现的人是拉克丝,神情十分毅然。
“可是他们三架竟然都没回来……”
面对阿斯兰的不满,拉克丝只是冷冷的回答:
“那就更不能让你出动了,我们不能轻率地分散战力。”
阿斯兰咬着唇不语。见他默不作声,拉克丝语气悲重但坚决地告诉他:
“——因为就算基拉他们没有回来,我们还是必需战斗……”
“……我知道,对不起。”
拉克丝为他们担忧的心情,一定和阿斯兰不相上下,但她仍强自按下心中的不安,以合理的判断为优先。想到这一点,他不禁为自己的短虑感到懊恼。
而且不久,拉克丝忧虑的事态果真发生了。
三个舰桥的感应器同时侦测到一个趋近“门德尔”的热源。
“‘主天使号’来了!距离五零,绿B!”
各舰乘员的精神开始紧绷。宣告战斗配置的广播和警报声响彻港区。暂且抢修过中弹部位的“大天使号”与“草薙号”率先发动,已做完最终调整的“永恒号”这次也跟进。MS队则先行飞出港口。
联合军的那三架MS已经由“主天使号”出动。阿斯兰回过头向M1部队命令道:
“你们负责保护战舰!”
“收到!”
听见亚莎琪等人的声音答完,阿斯兰便让“正义高达”向来袭的三架敌机迎上前去。M1“异端高达”是应付不了那三架怪异机种的。
——基拉……!
想起他临行前丢下的那一句“放心啦”,阿斯兰反而担心起他的安危,但他马上集中精神,告诉自己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正义高达”必须以一挡三,至少撑到基拉他们回来。
离港的“大天使号”向来到射程距离的“主天使号”发射主炮及对舰飞弹,后者也同样还击。“永恒号”和“草薙号”也紧接着展开炮击。
阿斯兰也在躲过“灾厄高达”的重炮光束后,展开了与那三机的战斗。
基拉他们一定会回来——现在他只能相信这一点,撑住这个场面。
因为,他们还不能在这里倒下去……
在“决斗高达”中应战的伊扎克,也看见了那道光芒。
“——是‘威萨利斯’……?”
他愕然地注视着那阵光。母舰“伽莫夫”与联合第八舰队一同殒落时的爆炸景象,又在他的脑海中复苏。
“可恶……!”
他紧握着拳头。阿迪司、熟悉的乘员们,还有那个单纯的只想歼灭敌人的整备兵,都在那道光中丧生了。就像“伽莫夫”——却和“伽莫夫”不同!
攻下那旗舰的,是堤亚哥、阿斯兰、拉克丝和巴尔特菲卢特——是他们的同胞。
——不能原谅!怎么可以原谅……!
伊扎克忍着泪水紧紧咬牙。
眼见旗舰被击沉,残存舰和MS机群出现一阵混乱。
“——喂!怎么办哪?‘威萨利斯’怎么……”
“要不要追击‘永恒号’?……”
“笨蛋!你想让地球军从后方夹击吗……”
通讯频道里堆满了士兵们浮燥不安的声音。这时,劳乌.鲁.克鲁泽的流畅语调响起。
“我们也撤退,残存部队移到坐标δ零去集合。”
“——克鲁泽队长……”
听见指挥官沉着的声音,士兵们的动摇也稍稍平抚。然而,伊扎克却对克鲁泽的这份镇定难以置信。
“——这时候再去跟地球军纠缠,也是无补于事。”
完全一如往常的冷静语调、隐含笑意的声音,此刻却挑起了伊扎克的怒意。
为什么他可以心平气和?一路并肩奋战至此的同袍之死,他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被骗的究竟是自己?还是堤亚哥?
仇恨、义务感和疑惑,同时震荡着伊扎克的心。
电梯的门打开,红发少女在士兵的护送下出现。娜塔尔坐在舰长席上,只是转过身子去看,却见,却见芙蕾.阿斯达竟穿着扎夫特的制服。
尽管又让那两架MS逃走,但令人意外的,阿兹莱尔居然未表不满,而是离座来到少女面前探头问道:
“唷,就是你?”
被他这样大剌剌地打量着,芙蕾身子一缩。阿兹莱尔才不管她怕不怕,单刀直入便问道。
“——然后咧?什么‘钥匙’?你真的有吗?”
芙蕾怯生生的拿出那张小心保管的磁盘片。只见阿兹莱尔很没教养地一把抢过,瞇着眼端详起来。
“哼,好像挺有那么回事的嘛?谁给你的?”
“……是……一个叫克鲁泽的队长……载面具的。”
芙蕾小声的答道。娜塔尔不禁睁大眼睛。这么说来,这名少女竟然在劳乌.鲁.克鲁泽身边待过?
“……哼,原来如此。”
阿兹莱尔忽然笑得耐人寻味,然后说也没说一声的就离开了舰桥。娜塔尔一面在心底恨不得去纠正他的没教养,一面站起身。
“……芭基露露中尉?”
芙蕾好像这时才注意到她。娜塔尔难得地露了一个鼓励的笑容。
“好久不见了,芙蕾.阿斯达。——你没事吧?”
一听见她的声音,芙蕾的表情一苦,立刻大哭起来扑向娜塔尔。没料到她的这个行动,娜塔尔在惯性下往后飞去。芙蕾紧紧攀着她的胸口,哭得像个幼小的孩子。
从外表看来,她好像并未受到虐待,不过被扎夫特所囚,想必是难以言喻的不安吧!漂移在半空中,娜塔尔暗自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伸出手去生硬的搂住了少女的肩膀。她最不擅长扮演这种角色了。要是玛琉来做,应该会好得多……
她们两个都是被留下的人。往日的同伴已经向别条路上走去了,现在的自己得去讨伐他们。然而,还有这名少女也被留下。
换作是以前的娜塔尔,也许已经放下这仅仅一时的感伤了吧。但是现在,感受着胸前这名少女的温暖,她却隐约将它当成一份慰藉。
“——这样啊……我知道了。是啊……”
躺在床上,身旁的女子正在讲电话。这一幕好像曾在哪儿经历过——穆看着点滴瓶中的液体逐粒滴落,心中如是想着。——即使自己现在躺的是医务室的床,而这名女子是一艘战舰的舰长,正和舰桥连络指挥事宜,他仍觉得这般日常惯见的人事物已足以抚慰他紧绷已极的神经。
“——我想大家也都累了……哦?那就拜托你们啰……”
玛琉关上通讯,拿起床旁椅子上的一份厚文件,就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基拉好像……昏倒了呢,一回到‘永恒号’就……”
穆回过神来,看着她的脸。
“不过听说——他并不是在战斗中受了伤……”
玛琉哀伤地看着膝上的文件。穆在松了口气之余,心中却也涌现一阵苦涩。
“……也难怪啊!”
对基拉而言,一下子发生了太多难以接受的事。以往毫不知情的——甚至是不该获知的身世秘密,竟以最令人震惊的形式挑明在眼前。而他与芙蕾.阿斯达的重逢,又未能实现——
是啊,痛苦的一天,对穆来说也是……
打开文件,玛琉看见穆年幼时的照片,仍不禁在眼中流露笑意。凡女性看见性人的这一类照片,都免不了要心头一暖的。
两人便将携自“门德尔”的响博士——也就是基拉的生父的办公室的文件浏览过一遍。与其说是学术性的报告,这份文件倒更像是响博士自己做的日常记录,两人读来也更觉浅显易懂。
文件中记录的事实,远比克鲁泽所说的要多。穆的父亲亚尔.达.佛拉达与妻子失和后,便对在她教养下成长的穆感到不满。佛拉达家是名门世家,几乎富可敌国;家族成员也净是些在投机或贸易上拥有奇妙直觉的人,因此甚至有外界谣传,说跟着佛拉达家的人走就绝不会吃亏。要继承这样庞大的家业财产,父亲认为穆不够资格,最后竟得到一个结论:没有人能超越他自己。
于是,为了拥有理想的继承人,亚尔找上了响博。
在这种情况下诞生的克鲁泽就跟了父亲,但不知是怎么成长的。穆的母亲大多顺着儿子的个性教养他,从不禁止他和佣人的小孩子一起玩,孩子们也不分尊卑地打成一片,穆的童年因此过得非常快乐,并不感到生为独生子的孤独。但父亲原本就鄙弃这一点——这么看来,克鲁泽恐怕是完全不同的教育方针下长大的。
他们见过一面——克鲁泽是这么说的。经他这么一提,穆才恍惚想起童年时的一幕。家里有个陌生的小孩,好像比穆小两、三岁吧,不声不响就站在穆的身后,脸色苍白地直视着他。你是哪里来的小孩?——穆这么问,他却也不回答,只是一个劲儿的盯着看。之后的事就不记得了。长到这么大,穆总以为当时自己看见的是鬼魂,因为那个小男孩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我爸爸……”
一时心绪难耐,穆开口说道。
“——又傲慢又粗暴,疑心病很重……虽然在我小时候就死了,却只给我那种印象……可是……!”
是的,父亲死了。因为家里失火。火势大得把整间毫宅都烧光了,穆也因此失去了父母亲。有传闻说可能是人为纵火,却一直没有捉到犯人。现在回想起来,穆竟感到一丝阴森的战栗。
——是那小子干的。
为了恨那人自私的生出自己,又自私地抛弃他——
“——你能相信吗?这种事……!”
玛琉的手轻轻按上穆的手臂。
“为什么……这种事……!”
穆别过脸去,忿忿不平地啐道。
——克鲁泽被弃养了。
因为他是个失败作。
染色体上有一种盖状结构,称做染色体端粒(注:telomere,一译“端粒脢”)。每当细胞再生而染色体复制,端粒就会渐渐缩短;随着生态老化,端粒会减短至无法再造基因。端粒问题一向是生物复制领域中最大的难,响博士也无法克服,所以亚尔.达.佛拉达用体细胞创造出来的小孩,才出生就已有和亚尔相同长度的染色体端粒。而穆出时,他的父亲已经有点年纪了。
换言之——父亲创造出来的继承人,只能拥有和他余年相同的岁数。多么讽刺啊!
但父亲没有损失。他可以大骂说那是个误差,回头再设法调教自己不喜欢的亲生儿子便罢。可是用生命负着这个误差的人,要怎么渡过余生呢——?
从面具下显现的那张脸已然老朽。穆的父亲若还活着,应该就是那副模样吧……
火灾之后,亲戚收养了穆。而克鲁泽后来如何抵达“plant”,又如何扮成调整者活了下来,没有人知道。但那样的一段经历,想必不是常人能想象是苦。
“……那不是你的错呀,穆……”
玛琉柔声说着,轻轻抚着他的头发。穆也知道。不过,能有人对自己这么说,他开始觉得是一种救赎。
“那小子……没有过去,没有未来——说不定也没有自我……”
憎恨,克鲁泽的心中只有憎恨。恨父亲、恨穆、恨造出自己的那些人,最后否定人类本身,进而否定自己。
“所以……他想拖着全世界——陪葬?”
玛琉的声音里,哀怜多于恐惧。穆抓起她的一吻。
“——我才不会让他那么做。”
是的……尽管她欢慰说不是他的错,他仍有那份义务。
他是他的儿子,那个创造出恐怖灾祸之种的人——
睁开眼,每一张熟悉的脸上都写满了关心的表情。拉克丝、阿斯兰、卡嘉利——他们的脸孔,也都是令基拉安心的存在。
“基拉……”
轻声叫唤着他的名字,拉克丝的脸靠了过来。一眨眼,她的脸却与另一名少女的脸重迭了。想起那种椎心的痛,基拉不由得紧闭双眼,转过脸去。
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基拉已经记不清了。头痛得厉害,男子充满憎恶的咆哮,少女呼喊自己名字的声音,不停在脑中盘旋。
当自我的存在被宣告成错误,一个人该怎么活下去?
再次张开眼睛时,基拉勉强找回了自制心。不好让大家担心下去。他想起来,拉克丝伸手过来搀扶着。这份温柔都令他难受。
“抱歉……谢谢……”
他想做个微笑,却见卡嘉利直拿一双探问的眼神注视着自己,又见到她手中的两张照片时,基拉的表情僵住了。一张是乌兹米交给卡嘉利的,另一张则是从那间研究室带出来的那个相框。
“基拉……”
卡嘉利才刚发问,基拉立刻蜷缩着别过脸。好想捂住耳朵,否则被问了就得回答。要告诉她我们是在母体内被分离的双胞胎,父亲选择我当实验材料,我又是从机械出生、是最极致的调整者——?
——还有,我们的生父母恐怕也因此成了“蓝波斯”的目标而遭杀害——?
看到基拉的表情,拉克丝和阿斯兰心神领会地换了个眼色,阿斯兰便不发一语地将卡嘉利牵了出去。屋里只留下拉克丝和基拉。
“——基拉……”
拉克丝什么也不询问,什么也不企求。她总是如此。
但对此刻的基拉而言,这样也令他心痛。
自己难道不是重复着同样的错误吗?一味地紧抓着近在身边的温暖,终于因而造成别人的不幸——就像芙蕾那样……?
——说不定……
我根本就不该出生……?
沉入深深的绝望中,基拉仍然努力向拉克丝笑了笑。
“——我没事……”
不可以依赖。他再也不想伤害任何人。
“我已经……决定……不哭了,所以……”
咬着牙,基拉勉强挤出一丝声音。却见拉克丝轻轻的微笑着:
“……哭一哭不要紧的。”
然后她温柔的搂过基拉的头。
“——因为,人都是会哭的呀……”
这些话像是渗进伤口,包容了基拉的心。基拉呜咽起来,任凭泪水一股脑儿地涌出。
他不顾一切地纵声大哭,无助的攀附着拉克丝,彷佛一个即将灭顶的溺水者。
“你有太多伤心的梦了……”
拉克丝牢牢地抱着基拉,轻声在他耳边说。
“——可是……现在在这里的你,就是你的一切呀……”
面对她,基拉可以完全无所掩饰。她是不变的。她只是站在那儿,接纳原原本本的基拉。
漂浮在无依无靠的半空中,当自我的存在都几乎感觉不到时,仍只有她像大地之母般屹立不摇,也同样坚定不移地肯定着基拉的存在。
人是会哭的。借着哭泣,洗去悲苦,于是能一再地重获新生。
所以,基拉就像刚刚才诞生到这个世界一般,放声大哭。
在“主天使号”的个人房里,阿兹莱尔打开计算机。
他拿着刚才从芙蕾手中接到的磁盘,将它推入计算机,开始读取。
一份庞大的资料跳了出来。听到克鲁泽的名字,他便心里有数,如今一看,果然是阿兹莱尔正梦寐以求的情报。那个男的真有本事,每次都能送他最想要的消息。
正是“自由高达”、“正义高达”——那两架MS的资料。阿兹莱尔忘我的呼叫出一个又一个的窗口,目光终于扫到那关键的一行。
反中子干扰器——在画面上看起来,这个名词好像会发光似的。
阿兹莱尔开始大笑。
——看吧!我每次都是对的!是谁从一开始就知道那两架MS的关键的?
不是别人,就是我阿兹莱尔!
“——太好了!”
他猛然站起,兴高采烈地发出胜利的欢呼。高亢而尖锐的笑声,在这仅有他一人的房间里回荡。
这下子就能结束这场战争了!那帮调整者,那些卑鄙肮脏的人,可以一个也不留的消灭干净了!
钥匙终于找到了。
从现在起,最后的大门即将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