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猿渡银兵卫春臣的二三事
『令人看不顺眼的男人』。
如果要问第一印象,大概就是这句话吧。
事实上,鹰乃宫秋人这个转学生,刚开始实在是个让人倒胃口的人物——银兵卫直到现在仍这么认为。包括在小学五年级某个下着倾盆大雨的日子里,也就是他转学过来的第一天也是一样。他在班会时勉强自己用不熟悉的京都腔进行自我介绍,逗得班上同学哄堂大笑,还在课堂上饰演着奋力跟上进度的滑稽模样,并且在短时间内博得全班同学及级任老师的好感,一下子就和班上打成一片。
当然,这些都只是表面上的行为。
鹰乃宫秋人的行为,全都只是为了不招致周遭人反感的一种处世方法。无论是班上同学还是级任老师,对那男人而言都和在夏天排水沟上飞舞的蚊虫没有两样,这是银兵卫清楚明白的事情。
你问为何银兵卫会知道?
道理很简单。
因为银兵卫这个人,也同样把班上同学和级任老师视为在夏天排水沟上飞舞的蚊虫。
◇◇◇
仔细想想,猿渡家还真是不幸,他们的家风之所以会走向吝啬,一切都是从银兵卫未曾谋面的两个哥哥早夭开始的。
接连失去两名将来的继承人,而且亲感当中又找不到什么优秀的养子,偏偏急忙生下的孩子又是个女儿,再加上母亲还因为生产时的负担而追在两个儿子身后走了。一筹莫展之下,父亲只好替妻子遗留下来的女儿取了『银兵卫春臣』这个名字,其心境值得同情——银兵卫是这么想的。
话虽如此,她仍坚信在这当中最倒楣的,正是背负着如此因果而来到世上的自己。尽管不怨恨自己的处境,但她同样认为就算自己无法完全依照父亲的理想成长,也应该受到宽容看待。
事实上,银兵卫虽是女子,但却极为出色,才华被认为远超越了两位亡兄,连她父亲都赞叹『猿渡家可以安泰一百年了』。就因为留下了如此优秀的成绩,太过优秀的她会瞧不起周遭的人,甚至形成以才华为傲的傲慢个性,这或许也只能视为某种代价。
再强调一次,要背负身为豪门的猿渡家,压力自然是非同小可。就算个性稍微扭曲,变成一个毫无女性魅力的女孩子,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不,那对于生长在奇妙境遇之下的人而言,甚至可说是某种权利——小时候的银兵卫甚至如此认为。
尽管现在看起来很肤浅,但也难怪。
实际上,当时的银兵卫也才国小五年级。是一个连现在成为高中二年级生的她,都会忍不住遮起双眼不想面对的臭小鬼。
以结论而言,她就是在人生当中最调皮任性的时刻,认识了鹰乃宫秋人。基于最糟糕的第一印象,就算她会因为嗅到同类的味道而产生反感,也可说是必然的结果。
*
「初次见面,猿渡同学。」
第一次接触是在转学当天。
记得那是在数学课与体育课之间。
「我从班上同学那里听说了。他们说你非常聪明,连体育成绩也很好呢。请多指教罗。」
「…………」
面对转学生惊天动地的行为,整个班上都陷入寂静。银兵卫像是十分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以打量的眼神观察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转学生。
在这个时期、在天想寺学院五年A班里的银兵卫,是个神圣不可冒犯的存在。
第一点,她的运动神经非常好。一百四十公分的身高达到平均标准,以小五生而言,也算是很有力气与体力,况且还学了猿渡家代代相传的古武术,没有任何人打架赢得过她。在这个介于人类与动物之间的小学生社会当中,打架实力可说是胜过了一切——这在任何时代都是不变的。
第二点,她的家庭在京都当地算是一个人尽皆知的望族。在京都这个历史悠久的土地上,家庭背景总是被特别重视。她不仅出生自在政经界拥有稳固地位的猿渡家,甚至还拥有『银兵卫春臣』这个继承人名号,因此她无论如何都会被视为特别人物。更何况,天想寺学院是一问豪门子弟齐聚一堂的知名学校,猿渡家之名自然会显得格外响亮。
第三点,银兵卫的容貌极具神秘感。不只是拥有看起来全然不像日本人的银发绿眼,带着潇洒笑容的她,也令人联想到被逐出天界的堕天使,就连大人们都不敢随便靠近她。即使是再怎么不知分寸的小孩子,也没有任何人敢基于好奇或恶作剧的心态靠近她,而银兵卫自己也刻意营造出不容侵犯的气氛。
更重要的是第四点,她这个人聪明绝顶。灵活运用智慧的她,四处展现了恰到好处的糖与鞭子,以及妥善到位的喜怒哀乐。包含教师在内的整个班级,甚至是整个初等部,全都落入她精密的掌控之中。其权力之所以没有遍及整间学院,单纯就只是因为没有必要而已。能自由跷课、把时间花在更有用的学习上,并且不受任何人的干涉——只要能得到这种地位就够了。基于以上缘由,在这间学院里如果想要随便接近猿渡银兵卫春臣,那就好比与佛陀勾肩搭背的无礼行为,就算遭到天打雷劈也不奇怪。
(这男人是怎么回事?)
银兵卫如此心想。
一般来说应该能自然发现才对。要是班上混了这么一个很明显的异样分子,正常来说都该加以提防。更何况银兵卫就是为了避免这种笨蛋前来送死,才刻意营造出那样的气氛。
(嗯,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难道说他把被众人敬畏而保持距离的银兵卫,误以为是受到班上同学的欺负,才打算伸出援手吗?不,怎么可能,他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天真。又或者是受到想恶作剧的同学煽动,才像是在试胆一般靠近过来——没错,这还比较有可能。因为谁也无法确定,这个班上会不会还有明知会惹银兵卫生气也要做出愚蠢行为的傻子。
(不,不对。)
正确答案应该是这样:
这个转学生正确地理解到猿渡银兵卫春臣这个人的地位,所以刻意靠近过来。
「啊,你要去哪,猿渡同学?」
看到银兵卫不发一语地起身离开,转学生急忙追了上来。对于这种想要利用自己、或是想拍马屁的俗夫,银兵卫总是以忽视应对。当时的她是这么想的。而如果对方还不肯放弃,就要给予该有的惩罚——这也是她的行事准则。
而这个转学生,似乎是属于不肯死心的那一群。他喊着「喂,等等我啊」之类的话语,不断追在自己的身后。
银兵卫没有理会,继续沿着走廊前往图书馆。
与校舍独立成栋的图书馆,是一栋漆成白色的老旧木式建筑,那是当时的她少数喜欢的地点之一。
最吸引她的优点,莫过于此处既整洁又宁静。
而且虽然只是初等部,但里头仍有花上一辈子也读不完的藏书。只要有心,无论看哪种书本都能学到东西,这就是银兵卫长久不变的理念。比起教室,当时她待在这里的时间还要更长许多。
「哇,好雄伟的图书馆啊。」
她依然没有理会如此感慨的转学十,开门进入图书馆后,银兵卫就随便找本书并在窗边的座位坐下。同时,上课铃声也响了。接近退休年纪的图书馆管理员似乎习以为常,对于明明已经上课却还待在这里的银兵卫看也不看一眼。
「没关系吗?已经上课了耶?」
厚脸皮地在桌子对面坐下的转学生问道。
差不多是时候了吧。银兵卫叹了口气。虽然极不情愿,但还是不得不主动出击。
「我不喜欢和别人虚情假意。」
她的目光没有离开书本。
「如果有什么目的就直说吧。我就姑且一听。」
「咦?呃,我也没有什么目的啦……」
「如果你没有目的,单纯是想浪费我的宝贵时间的话,那么就是更过分的行为了。」
既然都已经跟到这里来,而且上课时间还不愿意离去,想必就是这么一回事吧。如果不是的话,就要给你一些惩罚——虽然这是银兵卫的言外之意,但也不知道对方究竞有没有听懂。转学生先是露出有点意外的表情,接着又恢复笑脸。
「我想和你做朋友。」
他如此说道。
「敬谢不敏。」
银兵卫立即回答。
「如果想要朋友,凭你还算拿手的表面功夫去随便找几个就好。只要不和我牵扯上关系,想做什么都是你的自由。」
「唔唔。」
银兵卫不留余地的态度,不知转学生是如何看待,只见他抓了抓头,思考了一会儿之后说:
「看来比我想的还要强硬呢……猿渡同学,你这个人真的是很聪明。我从许多人口中听说了你的事情,但你似乎比传闻还要厉害许多。居然能够像这样洞悉连话都没说过几句的对象,想必你周遭的人一定都觉得很难与你相处吧。」
「但我倒认为自己已经很宽容了。」
银兵卫拿出以她而言很罕见的耐性。
「对于不会加害于自己的人,我也不会加害对方。但同时呢,我也绝对不会放过打算加害自己的人。而且很遗憾地,没错,遗憾至极地,你现在似乎已经立于后者的立场……你是否有所自觉呢?」
「所以,猿渡同学认为,我正在浪费你的宝贵时间吗?」
「…………」
银兵卫的沉默,代表着『既然心知肚明,你就快点消失吧』的意思。
「伤脑筋啊。」
他又抓抓头。
「如果你肯告诉我为什么要如此避着我,我会很感谢的。毕竟我和你才刚见面,而且我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而已。」
「要是随便找人当跟班,就一定会在看不见的死角摧毁人类团体当中的势力均衡。」
银兵卫有气无力地说道:
「如果能够得到我的庇护,未来你在这学院里将能横行无阻,这点我倒能理解。但我并不打算特地去破坏这狭窄社会中运作得还算顺利的体制。更何况建构、管理这个体制的人就是我自己。毕竟我既不是热心助人的志工,也不是什么慈善家。」
「呃,不是要当跟班,而是做朋友——」
「如果要我再补充一点……」
银兵卫无视了转学生的苦笑。
「我并不信任只把周围的人当作笨蛋的人。」
「……你所谓把周围的人当作笨蛋的人,是指我吗?」
「当然就是你。」
虽然我自己也是——银兵卫在内心如此补注。
如果说到不知内心打着什么算盘的该提防人物,银兵卫自己绝对会第一个登上台面。她比谁都要客观了解猿渡银兵卫春臣这个人。就因为如此,她才会给予这个与自己属于同类的转学生如此严厉的评价。
「我并没有那个意思就是了。」
不知是否明白了银兵卫的内心想法,转学生又堆出苦笑。
「毕竟我自己本身就是个大笨蛋,没有资格去批评别人……不过如果你指的是对周遭的人没有兴趣,那么的确如你所言。至少根据我的观察,班上那些人当中并没有值得认真来往的家伙。」
「…………」
感受到对方开始说出真心话,银兵卫的目光稍梢从书本上抬起。
转学生见状,立刻破颜一笑。
「我想找自己人。」
他如此说道。
「我有个无论如何都必须优先达成的目的。但想要实现那个目标,现在的我各方面都不
足。所以,我必须先培养自己的实力才行。而如果想要培养实力,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与比自己更高层次的人来往。倘若对方能成为自己人,那就更好了。因为那样一来就能更容易达成目的……所以我才找你,猿渡同学。」
他将上半身探出。
「我立刻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人,同时也是个不容易遇见的类型。我被丢到如此遥远的土地之后,刚开始真的气得眼前发黑,但天无绝人之路这句话原来是真的。我真没想到能遇见像你这样有趣的人。我,无论如何都想与你做朋友。」
「…………」
「呃,差不多就是这样吧,你觉得如何?因为你说不喜欢虚情假意,所以我才试着说出真心话。」
转学生露出微笑。
原来如此,想必他说的是真话。他的笑容底下散发着一股并非出自演技的挣扎。而且仔细一看,他的眼神其实极为纯真。想必过滤、遴选班上同学的举动,并非他原本的行为模式,相反地,或许可说是他自己也不熟悉的行为……
……嗯。银兵卫在内心暗自点头。
虽然认为对方不可信赖的想法不变,但这个转学生似乎不是个坏人。
「——好吧。」
「啊,真的吗?你愿意和我做朋友?」
「看在你说出真心话的份上,我就原谅你至今为止的行为吧。」
她又低头看着书本。
「我会向班上的人及其他教师们说你的好话,我想光是如此,你在这里的生活就会变得极为快活。我也可以替你争取好的成绩,但应该不需要吧?你看起来似乎还算会读书。」
「呃,虽然很感谢你要替我说话……但交朋友的事情呢?」
「我只能帮你到这里。」银兵卫瞪了他一眼。「要是你再继续烦我,就要有心理准备。」
「唔,真难搞啊。」
转学生将眉毛垂成八字形。
「我知道了,今天就聊到这里吧。抱歉打扰你了。」
看来他似乎是个积极的人。
转学生竖起单手表达歉意,然后就急忙离开了图书馆。反正他现在还能被当作不熟悉这间学院,就算赶不上上课时间,应该也会受到原谅吧。而且那个男人想必早就料想到了这一点。
呼。银兵卫吐了口气,然后望向天花板。
看来自己似乎被麻烦的家伙缠上了。
虽然只要她有那个意思,就能在今天之内把那转学生从学校中除名,但想要发挥权力,仍需要完成一定的手续及打通关系。她不想那么大费周章。如果能像其他同学或同年级的学生那样,将那转学生化为银兵卫的手足甚至是傀儡的话,事情就单纯许多,可是他看起来并不容易控制。尽管不知目的为何,不过那男人的行动像是基于某种强烈的信念。而且不是基于单纯的利害关系,而是更纯粹的某种情感。
(真是棘手啊。)
就像在面对某些宗教人士或慈善家一样,像他那种类型的人总是十分缠人。恐怕这个问题不会在短时间内解决——银兵卫在做了这样的预测、同时又反覆确认这个预测的准确程度后,再度发出比刚才更沉重的叹息。虽然她多少对转学生所说的『目的』有点兴趣,不过她也开始感到不耐烦,丧失了追查的力气,甚至就这样把『目的』的事情给忘了。未来再过几年之后,
她将会对这个失误感到后悔莫及……但那又是另一件事了。
*
稍微岔个题。猿渡家自古以来一直有某些奇怪的传统。
其中一项,就是当家中生下女儿时,必须当作男孩子抚养到七五三结束(七岁)为止。由于猿渡家持续了一段缺乏男子的时期,为了在只剩女子可以延续血统时也能够顺利产生下一任家主,这种传统可说是一种保险——虽然这是一般的认知,但银兵卫认为这只是后来穿凿附会的结果。
最好的证据,就是只要追查猿渡家的家谱,便能发现有时会由几乎与他人无异的外来血统继承家主,也有从不知来历的家族中找来养子的纪录。因此姑且不论表面上的说法,实际上猿渡家并没有如此重视直系的血统。或者该说,如果那么重视血统的价值,就不会矛盾地把几乎纯为北欧人的银兵卫当作下任家主了。不过,这就和世上如繁星般存在的其他传统习俗相同,原本只是一些求吉利、注重运势的行为,如今已徒具形式。但也因为猿渡家仍遵守着这些异样的旧习,才使得猿渡银兵卫春臣这名少女能在无形之中建立起神秘的气息。
至少在她周遭的人,几乎全都受到她的神秘感所影响,将她视为该敬畏的对象。不论是猿渡家仿佛宗教仪式般的各项习俗,还是她杰出的外貌与宛如※明治时代书生的语气等等,这些全都是连虚张声势都称不上的陈腐噱头。就算或多或少算是刻意为之,但银兵卫本身并不期待能得到什么效果。不过即使如此,银兵卫也认为受人敬畏并不是件坏事。然而……(编注:西元一八六八年~一九二一年。)
「欸,猿渡同学。」
令她不得不说「仍有例外」的理由——今天也出现在她的面前。
在第一次接触之后的三天里。
鹰乃宫秋人毫无例外地每天都试着前来接触银兵卫。
「…………」
天想寺学院初等部的图书馆里,在靠窗边的那个明亮座位上,银兵卫正读着书本,尽可能不去理会转学生的说话声。
「钦,猿渡同学,你的影响力真的很厉害呢。自从你说了『我会向班上的人及其他教师们说你的好话』那一天以后,周遭的人看我的眼神全都变了。举例来说,就像是把我当作转达神谕给普通人的先知一般呢。」
「…………」
「哎呀,真的很厉害耶。周遭的人不只是很常找我说话,把上课所抄的笔记给我看,连午饭都会分给我吃。甚至其他班级从来没见过的人,都跑来问我今天放学以后要不要一起出去玩,而且还多达三个。这真的很厉害耶。」
「…………」
「更夸张的是,到了今天甚至有人明白地对我说『能不能帮忙讨好银兵卫同学』呢。呃,我当然拒绝了喔?毕竟你看起来好像不喜欢被人拍马屁。」
「…………」
「哎呀,真的,猿渡同学,都是托你的福。我真没想到能这么顺利、而且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融入这间学校。谢谢你罗。」
少骗了——银兵卫心想。
虽说她的好话的确发挥了很大的效果,但就算不靠她,想必这个转学生也能谨慎而细心地建立起自己的立足之地。这一点,光从他转学那天所展现出来的柔软身段就能证明。
相反地,银兵卫甚至认为自己替他说话反而帮了倒忙。就银兵卫的观察,这男人刚开始并不打算站在现在这样惹眼的位置。如今,他却被当成银兵卫的窗口。不论古今中外,树大招风都是不变的定律,现在的情况对才刚转学过来没几天的他来说,就像是连续跳升了三个阶级,太过急躁地跳过了许多必要的手续。
「话说回来,这间学校就连初等部的社团活动都很热络呢。例如西洋棋和将棋都有进军全国大赛的水准,我还听说棒球也有不输给少棒联盟的强度。啊,对了,猿渡同学你有参加什么社团吗?如果有的话我也想加入。」
然而,这男人却像是丝毫不介意那些事情,不断地寻找话题抛过来。
他明明很清楚在这间学院当中,与银兵卫如此独处所代表的含意,看起来却一点也不紧张或得意。
「啊,这样啊,从你的表情来看,应该没有加入社团吧。不过说的也是,平常几乎不去上课的你,总是在图书馆学习远超出小学生课业的学问,怎么可能会对社团感兴趣呢?」
他是因为能够在刚转学过来就幸运得到有力人士——亦即银兵卫的帮助,而显得有点得意忘形吗?如果他是这样的话,还比较容易应付。又或者自己如果有戴耳机听音乐之类的,就能将这男人所发出的杂音排除在外,但很遗憾,银兵卫并不常听音乐。不,或者该说如果是平常的她,无论是谁在面前吵闹也不会破坏她的专注。
「话说回来,我今天上学途中有碰见一只猫——」
「你也该适可而止了。」
她终于忍无可忍了。
如今已经不是嫌麻烦或要不要凭实力排除的问题。就算是基于本能而受花蜜吸引的飞虫,难道不也该拥有身为飞虫的基本礼仪吗?
「你该观察一下气氛了,转学生。我想你不至于办不到吧?」
「啊,嗯。抱歉,我吵到你了?」
「如果看了我的表情还能做出其他解释的话,你就是个不得了的大人物了。而且如果是那样的话,你八成是个无法与人类沟通的地球外生命体,我会找朋友把你送去NASA。」
「哎呀,你这么夸赞我,会让我不好意思的。」
「我才不是在夸赞你。总之,转学生,你从刚才就一直在浪费我宝贵的时间。你该认清自己的行为,并且加以改正。我自认已经给你太多的方便了,而且还是不求任何代价。如今你到底还想要什么?」
「嗯。我希望能和你成为朋友。」
「我拒绝。」
「咦,怎么这样,不要这么冷淡嘛。」
「我不打算和你混在一起。死心吧。」
「可是猿渡同学,你看起来似乎也没有其他朋友。」
「那又如何?这件事与你有关吗?」
「哎呀,如果没有朋友的话,就和我交朋友吧。我转学过来几天后才发现,就算能在班上找到好相处的人,也难以找到能当朋友的对象。除了猿渡同学之外。」
「那与我无关。拜托不要把我牵连进去。」
「咦,可是,如果没有朋友,不是会很无聊吗?」
「我并不是没有朋友,就只是没有能称得上朋友的对象。当然,世上想必还有许多值得尊敬或是能力比我更强的人。但很不幸地,我还没有机会遇见他们。」
「不不,也不尽然吧。」
说着,转学生厚脸皮地指着自己。
而且还带着灿烂的笑容。
「…………」
「不不不,稍等一下。请你不要白眼看我嘛。」
转学生慌张地说道:
「虽然由自己这么说确实很离谱,但我应该没有说错吧?我其实还算有点实力喔。」
「我对你的实力毫无兴趣。」
「不然,你可以测试我啊。」
「都已经说毫无兴趣了,当然也不会有闲工夫测试你。你是笨蛋吗?」
「不不,我才不是笨蛋。有个最好的证据,那就是我知道一个方法,能够轻易地测试我这人有没有本事。」
「……什么方法?」
「只要当作试用期,与我成为朋友一个星期看看就好。如此一来,应该就能看出我这个人值不值得交朋友了吧?」
「…………」
「钦钦,就说你不要用白眼看着我嘛。而且你眼睛都眯得快看不见了。」
他苦笑着抓了抓头。
「唔,看来你无论如何都不愿给我肯定呢。因为你说过不喜欢虚情假意,我才尽可能向你坦白的。」
「坦白与厚脸皮是两回事吧。」
银兵卫轻轻叹了口气。
的确,如此厚脸皮可算是一种才能。虽然不知天高地厚有时也派得上用场,但……
「总之我还是要说,我不打算与你成为朋友。」
「咦,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不不,怎么能这样?不然你至少告诉我为什么嘛。否则我无法接受。」
即使心想『我为什么非得告诉你不可』,但银兵卫的头脑还是很自然地思索起答案。
想了一会儿,她才发现——
自己到底为何如此抗拒这男人?
他绝非无能的人。根据银兵卫实际眼见的行动来分析,这个结论是不会错的。就算综合周遭的人所收集的情报来看,得到的答案依然相同。相反地,如果考量到这转学生与自己同年纪,在自己所看过的人当中,已可算是较有用处的类型。
既然如此……
姑且把交不交朋友放在一旁,难道不该先把他扯拢成自己人吗?至少自己对于一些同年纪的人已经如此做过了。在软硬兼施、彻底令对方了解上下关系后,银兵卫已经拥有好几个乐意为她做事的同学。只要能将这名转学生加进去,想必会有用处。如果考量到将来,现在当然该尽可能与有用的人才建立关系才对——
再怎么想也得不到答案,银兵卫因为自己的头脑比平常迟钝而感到不耐。
而且发现转学生带着微笑看着自己,更令她生气。
「够了。我知道了。」
「咦,真的吗?你终于愿意和我交朋友了?」
「请你不要随便乱解释。所谓的『知道了』,指的是我终于察觉到一开始就做错事情的意思。」
「嗯?什么意思?」
「意思是说,光是对你的话语起反应就是一种失误。我居然会忘了得寸进尺这个最基本的道理。」
「嗯嗯?所以你是指什么?」
「…………」
「嗯?」
「…………」
「咦,奇怪?你怎么了,猿渡同学?怎么又默默低头看书了?」
「…………」
「哈罗——」
「…………」
「啊,好过分!难道你是打算不理我吗!?」
真是正中红心。
简单地说,只要把他当作空气就可以了。虽然这男人的骚扰的确很教人在意,但只要努力
视而不见,还是可以应付。那对于猿渡银兵卫春臣而言,不是什么难事。
「喂,猿渡同学。喂——」
「…………」
「我在叫你啊。拜托回答我嘛。」
「…………」
「这样子无视我不是很过分吗?这算是一种霸凌吧。我要严正抗议。」
「…………」
「喔。这样啊。你无论如何都要无视我,把我当作不存在是吗?」
「…………」
「呵呵,OKOK。既然如此,我也有办法。你要把我当作不存在、当作空气看待。既然如此,不论我对你做什么都没关系对吧?」
「…………」
「那么,我就先用手指放进你的嘴里:把你的脸颊用力撑开。然后再用胶带贴你的眼皮下方,还要把你拉成猪鼻子——不不等等,开玩笑、我是开玩笑的。我说真的。」
或许是感受到『如果你胆敢那么做,哪怕是牺牲性命也要把你大卸八块』这样的杀气,转学生急忙把话收回,但他又很快恢复了从容。
「哎呀,不过真遗憾呢。你还是露出破绽了。」
「…………」
银兵卫虽然心想『你在说什么?』,但她仍努力无视对方。转学生带着得意的笑容说道:
「我说,虽然猿渡同学一直说不想和我成为朋友,但一向不让他人靠近的你,会像现在这样与我在图书馆独处,而且还是跷课,这怎么看都不可能是毫无关联,而像是感情很好的朋友一般呢。嗯,无论你自己怎么想都是。」
「……唔!?」
「这就是所谓的先上车后补票。光是像这样说话,就已经可以算是朋友了。意思是说呢,猿渡同学你已经在不知不觉当中陷入我的圈套里了。呵呵,你什么都没发现,还像这样和我在一起,哎呀,你这个人还真是可爱啊。」
「…………」
「啊,等等,不要露出那种不耐烦的表情。那几乎已经带着杀气了吧。」
转学生笑着,从座位上起身。
「那么今天就到这里吧。毕竟我和猿渡同学不同,必须好好去上课才行呢。」
烦人的转学生飞也似地离开了图书馆,但却是带着从容的表情。
「……可恶!」
吐出烦躁后,银兵卫阖起假装在看的书本。这种状况下,根本连一个字也读不进去。
(节奏全乱了。)
那个转学生总是在银兵卫即将发怒之前,早先一步避开了她的情感刀刃,这真是令人无比光火的事情。虽然那样的技巧值得赞赏,但被捉弄的一方可真是受不了。
(冷静点。如此烦躁可不像我的作风。)
银兵卫安抚着自己。虽然不愿承认,可是现在的自己似乎受到那男人所玩弄。再这样受到对方掌控主动权是令人气愤的事,应该思考某种对策才行……不,等等,不要冲动。要是慌张的话就会着了对方的道。必须先恢复冷静才行。
吸~吐~吸~吐~
作了两次深呼吸,稍作停顿就没问题了。
如果连这种程度的情绪都无法控制,就不可能胜任猿渡家的下一任家主。虽然身为现任家主的父亲已经明言由银兵卫担任继承人,家中并不像其他豪门那样产生争夺继承权的情形,但猿渡家中也并非所有人都看她顺眼,想要在其中保有目前的地位绝非易事。怎能被如此小看。
(看来,差不多该认真思考要怎么处置那男人了。)
如此想着,银兵卫靠到椅背上,并且闭上双眼。为了转换心情及活络思考而小睡一会儿,在科学上或经验上都已证实是有效的做法。就先重整态势吧。剩下的之后再说。
在缓缓关闭的意识当中,银兵卫开始一场舒适的午睡。尽管不合作风,但她仍祈求着希望一觉醒来后,那个男人能够不再来打扰自己。
*
「嗨,猿渡同学。欢迎回来。」
上天并没有听到她的祈求。
当天放学后。
当银兵卫办完一些私事回到家时,在家里等着她的,竟是那个让她想用折寿作为代价、从此老死不相往来的男人。
「你今天回来得真晚。去办事吗?」
「…………」
「哎呀,不管看几次都觉得你家很雄伟呢,这应该和战国诸侯或是将军的豪宅有得比了吧。第一次造访你家的人,一定会在这么大的房子里迷路吧?」
「…………」
「总之要不要先坐下来?不要一副像是要杀人的脸嘛——哇,等等啊!?」
银兵卫二话不说。
她将转学生名符其实地『踢』出屋外,还找佣人来撒盐,气喘吁吁地思考着。
那男人为何会在这里?
就算能轻易查出自己的住处,也不可能随便进来。难道是自称为银兵卫的朋友而厚着脸皮进来的?不,那是不可能的。猿渡家的保全措施并没有那么随便。更何况家里的人都知道,银兵卫根本不是会带朋友回来的人。既然如此,难道他是像个忍者般成功地入侵了这里?不不,又不是漫画情节。
当她百思不解时,答案很快就自动揭晓了。
因为没过几分钟,转学生就再度回到屋内。
而且,还是和银兵卫的父亲一起来的。
「真伤脑筋啊。猿渡同学,你刚才那样太过分了。」
抓着头苦笑并且提出抱怨的转学生,看起来甚至已和银兵卫的父亲建立交情了。
真令人无法理解。
他们两个人之间究竟有何交集——想到这里,银兵卫不禁咒骂自己的糊涂。没错,自己不是已经听过这个转学生的姓名了吗?说起鹰乃宫家,那可是一个不逊于猿渡家的豪门,只要凭着他们的人脉关系,想要认识父亲绝非难事。
「猿渡同学,你不要那么生气嘛,瞒着你跑来的确是我的错。放心,我马上就会走,今天只是来打声招呼而已。」
尽管如此,转学生还是留了几个小时才走。因为当他打算离开时,父亲又予以挽留,招待他一起吃晚餐。而且当然地,银兵卫也必须出席。虽说她知道招待豪门宾客总是得遵循一些礼法行事,但就只有这一次,这样的餐会令银兵卫感到难以忍受。
「多谢招待。下次希望能请银兵卫同学也到鹰乃宫家来作客。」
等到令人感觉像是一场拷问的餐会结束后,总算能稍微喘息——本以为如此,但事情却不如料想,因为父亲居然又要她送转学生回鹰乃宫家。这让银兵卫十分笃定自己正在走霉运。看来今天只能死心,努力忍耐到底而已。
「抱歉,猿渡同学。我今天来得太唐突了。」
在黑色轿车上,转学生合起双手向银兵卫道歉。可是她已经没有力气再说什么,就只有随便甩甩手回应。
(话说回来,这个转学生还真教人无法大意。)
就算他有鹰乃宫家的名号作为后盾,能让事情进行得如此顺利这点仍值得肯定。包括讨得父亲欢心在内,总是超乎银兵卫的想像夺得先机等等,至少他应该拥有当个一流诈骗师的才能。
得知了这点以后,现在又该如何呢?
该怎么对待这个转学生,才能让自己的收获更多,损失更少?
最快的做法,当然就是找出转学生的把柄。只要能找到他的弱点,银兵卫有自信能令他变得无害。又或者该发动一连串的诋毁攻势,降低父亲对转学生的评价?虽然因为对方是鹰乃宫家,想这么做也许很困难,但只要使点小伎俩令父亲对转学生产生恶意或敌意,或者至少对他失去兴趣,银兵卫之后想进行什么都会变得容易许多。总而言之,必须想点办法——
「原来猿渡同学和令尊没有血缘关系啊。」
「…………」
瞪。
自从一同乘车以来,这是银兵卫头一次与转学生四目相对。
「令尊看起来像个纯正的日本人,但你的外表却和北欧人没有两样。而且猿渡银兵卫春臣这个名字也很罕见,令人感觉十分奇妙呢。」
「如此过问别人的家务事,算是鹰乃宫家的习惯之类的吗?万一真是如此,那可真是个无礼的习惯啊。」
「啊,如果让你不高兴的话,我道歉。」
转学生立刻低头致歉。
「不过,这是刚才令尊告诉我的,所以我才想可能不会是不能为外人所知的隐情。还有,我觉得刻意不提反而显得失礼,对人际关系好像也不太好。」
银兵卫在内心暗自叹息。
虽然令人生气,不过他的话很有道理。事实上对于这件事情,银兵卫本身也比较倾向积极地对外说明,以免招致奇怪的误会。
「的确如你所言,转学生。如同我的外表所见,我和父亲之间并没有直接的血缘关系。但同时,我仍算是拥有猿渡家的正式血统。」
事情有点复杂。
身为猿渡家继承人的父亲所娶进门的妻子,其实是一名拥有猿渡家遥远血统的女性。她是在明治维新时代移居海外的分家后裔,因为不断混血,结果使得她的外表看起来与北欧人无异。
意思是说,看到这对夫妻,虽然任何人都会问道『两位是跨国婚姻吗?』,但实质上却是亲感间的婚姻。
光是到此为止就很复杂了,但其实这还只是序幕。
结婚后,父亲与母亲之间的关系还算圆满,而生下的两名男孩也都十分聪明。至此为止应该可算是一段相当理想的人生。
然而,苦难却在之后接踵而来。不只是两名儿子接连辞世,而且父亲也在同时期患了疾病,不幸地失去了生育能力。
之后家中有多么混乱,其实不难想像。原本以为稳如大舟的猿渡家,就此爆发了继承权的争夺战。各分家开始以家主无后为由,毫无忌惮地过问后继者的选择;而亲感当中台面上的年轻人又几乎全是驽钝之才,穷极混乱的后继者竞争将会永无止尽地持续下去——众人原本以为如此,但家主夫妻之间却又再次诞生了新的生命。
无法生育的夫妻究竟是如何有了孩子——任谁都感到疑惑,而出生的女儿又丝毫不像是带有夫方的血统,看起来完全像个纯种的白人。正当周遭打算再起波澜的时候,母亲因为生产时的负担而辞世,于是在父亲一声令下,银兵卫立刻坐上了下一任继承人的位置。丝毫没有得到他人的同意或祝福,而且真相又因父亲保密而没入黑暗,这就是家族纷争的最后结局。
这都不算什么。
为了自己的生存,为了展现自己的存在价值,又或者是为了多少减轻周遭人对父母的批评,银兵卫都必须成为一个在平均水准之上的『能干女儿』。
虽然不完全是因为如此,不过对于自己稍微古怪的人格,银兵卫多少倾向把其归咎于生长环境。
「是吗,真是辛苦啊。」
但如果要问希不希望自己的生长环境受到同情,答案则为否。银兵卫打算无视转学生的点头感慨。
「顺带一提,我也和鹰乃宫家毫无血缘关系。就只是单纯地受到抚养,连养子都不算。再补充一点,我的亲生父母已经不在人世了。」
「…………」
这些话令银兵卫阖上了口。
就算听到转学生这段惊人的表白,银兵卫也没有对他的遭遇感到丝毫同情。相反地,她甚至是威到莫名的气愤。像这样以自己的遭遇封住对方的口,难道不是一种卑鄙的行为吗——银兵卫不禁在内心感到扫兴,她并没有察觉自己的想法太过傲慢了。
「因为……」
不知是否察觉了银兵卫的不高兴,转学生像是在辩解。
「猿渡同学不是说过讨感虚情假意吗?所以我才想既然如此就该减少秘密。再说,这些事情我本来就不打算隐藏。」
「……哼,你还真是厚脸皮啊。就算你可能真的没有隐藏的意思,但我可不准你说没有计算过说出来的时机。你是看准我说了出生遭遇以后,才趁势说出来的对吧?」
「哈哈,果然瞒不过猿渡同学呢。真是完全正确啊,我刚才的确觉得这是个幸运的好机会,可以顺便把自己的事情说出来。因为我觉得这样子才是最自然的做法呢。如果要再补充理由的话,就是像这样以接连的奇袭来应付奇袭,似乎能让事情发展比较戏剧性一点。」
「哼,我倒没有感到吃惊。因为我一开始就知道你这男人很爱耍小手段。还有,我就姑且纠正一下你的误解吧。虽然你以为自己的奇袭得手了,但那可是大错特错。我承认你这个人的背景令人感到意外,可是那并不表示我——」
「不过我真的很高兴呢。想不到你肯把自己的事情告诉我。」
转学生打断了银兵卫的辩解,脸上的笑看起来真的很高兴。
「该怎么说呢,我觉得这样的发展还真是常见啊。刚开始绝称不上要好的两个人,在对彼此说出真心话后,渐渐萌生一段友情。哎呀,这样的发展还真是正统、真是热血啊。虽然猿渡同学你这个人非常冷酷,或者该说冷酷到了令人感到可怕的程度,但原来还是有这样的一面啊。」
「……我完全不明白你到底在说些什么。现在明明不是在说这个——」
「嗯嗯,真好啊。看来我们之间的关系正在逐步靠近呢。嗯,我觉得时机差不多了。虽然我从一开始就说了很多次,但就在这里重申一次吧。我们交个朋友吧,猿渡同学。我们一定能成为很好的朋友。成为一对能持续几十年友谊的好朋友。」
「…………」
银兵卫闭上了嘴。
不,反而该说是瞠目结舌比较正确。
这男人未免也太过积极乐观,或者该说只把事情往好的方面解释。难道他的字典里根本没有『挫折』这两个字吗?
发出不知道是第几回的叹气后,银兵卫思考着,虽然自己并非没有耐性,对于这件事也已经抱着耐心关注至此……但也差不多该发出怒气了吧。不,反而可以说就算大力挥刀也嫌太晚了点儿。
「转学生。」
「嗯,什么事啊,myfriend。」
「…………你可记得前几天我说过的话吗?就是我会替你向班上的人及其他教师们说好话的事情。」
「当然还记得罗。因为这帮了我很大的忙呢。真的,就因为有你的帮忙,我才能顺利融入新的学校。你特地替我说话,这件事正可说是我们之间友情的象徵,同时也是你赠送给我最棒的礼物——」
「我要收回那句话。从现在开始,你将被摒除在我的庇护之外。」
转学生傻住了。
看到他的表情,尽管银兵卫在内心暗自窃笑,但她没有表现出来。
「不只如此。今天我会通知大家,尽可能不与你来往。因此,想必你将会完全失去至今为止的各种好处吧。」
实在应该更早这么做的。虽然深思熟虑一向是自己的优点,不过优柔寡断及拖泥带水均非所愿。她甚至对于自己为何会拖到现在才想彻底摆脱这个男人感到难以理解。
「还有,从今以后,我不会再和你有任何瓜葛了。虽然我已经说过无数次,而且你也不断地予以无视,但从今天开始我将不再宽容。我要你停止所有接近我的行为。」
「……意思是说……?」
转学生看了看车顶,想了一下。
「我不能再像今天这样到你家去玩?」
「不行。」
「也不能和你一起在图书馆相处?」
「不行。不如说,我默认至今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也不能和你说话?」
「拜托你说话要经过大脑。我不是已经说了,不会再和你有任何瓜葛了吗,难道你这个人听不懂日语?」
「那,躲在暗处默默守护你,这样合法吗?」
银兵卫没有理睬,继续说道:
「因为你和鹰乃宫家有关系,这次我就基于人情,不再进行追究。但如果你还要继续做出忽视我意愿的行为,我也不会保持缄默喔?要是你无视这次的警告,我将尽全力与你为敌,到时我可绝不宽容。不只是在社会上,就连你在物理学上的生存空间都不会容许。」
「唔……」
转学生抓抓头,沉默了一会儿。
当然,银兵卫也不认为对方会如此轻易就放弃。
「哎呀,话虽如此,还真是过分啊。」
果不其然,转学生又毫不气馁地露出笑容。
「明明我就只是说要和你成为朋友而已,这样子太过分了。你真是太冷漠了,猿渡同学。」
「如果你想说我太过分了,这句话我将原封不动地奉还给你。你才太过分了吧,转学生。明明我不断重复说过没有与你成为朋友的打算,你为何一点也不尊重我的意思?如果要说过分的话,你才更过分吧。难道我有做出令人怨恨的事情吗?应该没有吧?不要再纠缠我了好不好?」
「哈哈,如果你这么说,我也无法反驳,就只能向你道歉而已。」
转学生露出一脸歉意。
「但是很抱歉,我无论如何都想和你交朋友。」
「很遗憾。我无论如何都不想和你交朋友。」
银兵卫一口回绝。
「我再说一次。如果你还要继续忽视我的意愿,你将会被周围的人完全孤立,未来的生活想必也会十分辛苦。我会利用自己所有的政治力量及特殊关系来对付你。不过,如果你愿意听我的话,发誓今后再也不会纠缠我,我可以继续给你方便。未来你仍可以毫无困难地在学校生活下去……如何?」
「我像是那么容易就放弃的人吗?」
「不像。果然非得让你尝到苦头不可吗?」
说到这里,车子刚好停下。司机打开了车门。
往窗外一看,大门气派程度与猿渡家相比毫不逊色的一栋豪宅,正静静地坐落在夜晚的黑暗当中。
「已经到了呢,剩下的明天再谈吧。」
「…………」
转学生丝毫没有介意连话都懒得说的银兵卫,向司机道谢后就下了车。
「猿渡同学。」
关上车门之前,他又回头说道:
「我也再说一次。我,无论如何都想和你做朋友。如果我是一个连和你做朋友都办不到的人,那么本来就不会有什么未来可言,所以我是不会放弃的。因为我已经把这件事,当作与自己的生死同样重要的问题……嗯,虽然这对你来说是很困扰的一件事。」
自顾自地说完话后,转学生就带着微笑消失在门的另一头。
内心烦躁到不想说话的银兵卫,挥了挥手要司机开车回家。
隔天,银兵卫开始执行自己说过的话。
她取消了给转学生好处的通知,并且明言将奖励不和转学生来往的人。
效果十分显着。
转学生一早来到学校就遭到孤立,在班上被当成完全不存在的人物。原本因为靠近银兵卫而被另眼看待的他,在一夜之间就变得更加突出,一下子没落到班级内种姓制度的最底层。既没有人要和他说话,找人说话也不被理睬,被当成连空气也不如的存在。
如果是平常人,光是这样就足以发出哀号。明明前一天还被视为唯一受到银兵卫宠爱的人物,任何人都不敢轻视他,如今却在一夜之间翻转过来。这样的情形就算是大人也会手足无措,甚至放声大哭。
然而,转学生却也是个说到做到的男人。即使受到再三的警告及恐吓,还是一点也看不出受到挫折,他仍旧不断找银兵卫说话,并且尽可能待在银兵卫身边。如此坚决的行动,仿佛在彰显着自己除了银兵卫之外不需要任何朋友,除了银兵卫之外的人也毫无交友价值。
银兵卫再度施展对策。她任命了几个手下,守在身边担任保镳,并且要他们以暴力排除靠近过来的转学生——即使十分原始,但这是能远离特定对象的最佳手段。然而,这个对策也没有生效。即使受到保镳阻挡推开,转学生依旧使尽伎俩想靠近银兵卫。
银兵卫过去从未经验过如此能以气感烦』来形容的状况。而且就算状况持续下去,转学生恐怕也不会改变行动方针。想必她得采取更多因应对策。
好了,这下子该怎么做呢?
看来转学生的缠人程度非比寻常。而各种对策又只会让他屡出奇招,没有什么效果。如果有更加治本、更加极端,又能令对方便不上力的手段,那就没问题了……但面对那个打不死的程度连蟑螂都自叹弗如的男人,究竟该以何种手段因应呢?
经过一整晚的深思熟虑后,银兵卫做出了一项结论。
隔天,银兵卫没有去上学。
*
走为上策这句话可真是高明。
原本对银兵卫来说,学校教育就不是必要的过程。毕竟同学们尽是一些没有来往价值的肤浅货色,而小学里义务教育水准的学习内容她也早就学会。之所以会每天不感其烦地去上学,也只是为了在表面上好看一点而已。因为她认为全勤奖毫无价值,就算随便找理由请假也没什么问题。
(我早该这么做的。)
银兵卫在自己房间内享受着难得的自由,沉浸在未曾有过的解放感中。只要拉开物理上的距离,就算转学生再怎么纠缠,也不可能烦得到银兵卫。当然,就算转学生打算以探病为理由造访猿渡家,也不会像上次那么顺利。因为她已经严令家中的人不准让对方踏进家门一步。即使会因此与父亲吵架,只要事后再请他谅解即可。那个转学生对于银兵卫而言,就是如此难以忍受的存在。
(啊啊……原来不需要在意那男人的话,居然会感觉如此轻松!)
光从银兵卫会允许自己做出在床上滚来滚去的幼稚行为,就能看出她现在有多么高兴。笑意不断地涌现出来。光是想像到那男人现在的表情有多么沮丧,就让银兵卫受到几年也不见得能有一次的幸福感觉所包围,她不禁给了闯进广大庭院内的野猫比平常更多的食物。这可说是一种红包,像是在分享着喜气。
隔天银兵卫依然请假。尽管不像前一天那么雀跃,但只要考量到不必看见转学生的脸,就让她为自己所身处的富裕环境感到幸福。银兵卫就这样读着最近没时间看的书本,平静地过了一天。
再隔天,银兵卫还是没去上学,可是这次她不能继续休息了。再怎么说,她都是立于班上及同年级的顶点,为了管理这些人际关系,总是会有许多抱怨、投诉或请愿接踵而来。如今因为管理者不在现场,原本井然有序的人际关系已经开始出现脱轨的倾向。虽然没人管理的小孩集团本来就会这样,但也不能置之不理。因为关在猿渡家的自室内,银兵卫必须处理的杂务愈堆愈多。
然后到了第四天。
银兵卫感到十分烦躁。
(为什么我非得这么做不可?)
她的意思是指像这样窝在自己的房子里,过着毫不自由的生活。
(这不是很奇怪吗?我明明算是有社会地位的人,也为了得到那个立场而付出努力。那全是为了能取得不受无聊之辈的无聊杂音所千扰的力量。但现在又如何?我居然为了区区一个男人而限制行动的自由,自愿屈身在与关在牢房里的罪犯无异的状况。世上可有如此荒唐的事?)
这就和得了小感冒而请假不去上学的小孩没有两样。只有刚开始能顺利消磨时间,前两天的轻松心情如今荡然无存,银兵卫开始对于自己的状况感到焦躁。
(到底是哪里有错?我做错了什么?)
就算称不上是一帆风顺,也应该还不错才对。
出生在有些古怪的家庭,天生具有无论如何都很惹眼的外貌,同时还拥有将来肯定会树大招风的头脑。
不过请诸位想想,虽然这是任谁都会称羡的先天环境,此一事实不能否认;只是依循常理,与生俱来的东西愈多,所需背负的责任也愈重。尽管能平安顺利地活到这个年纪可说是十分幸运,但主要仍应归功于银兵卫自己的努力。如果想要驾驭名为猿渡银兵卫春臣的这辆高规格F1赛车,驾驶本身本来就需要一定的技术。
而,那样的自己——
如今为何要为了区区一个男人感到苦恼,尝到这等辛酸,而且对方还是与自己同年纪的小孩?
如此无法如自己意愿的状况,还是有生以来头一次碰到。这件事不能以『任何人都有天敌』这句话来安慰,同时也不能就此放弃。如果那名天敌愿意保持绅士的距离也就罢了,但现在刚好相反,就因为对方不断追逐而来才教人难以应付。
更重要的是,银兵卫到现在还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被搅乱到这种程度。如果不知道原因,那就无法进行处理;如果无法进行处理,就只剩下采取这种像是闭关自守的消极手段而已。
没错。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会不断受制于人,再三尝到苦头?
猿渡银兵卫春臣这个人,原本不是就以捷足先登及先发制人见长的吗?如今却像只缩头乌龟,专注在防守之上。不,应该说是被迫防守。
为什么自己没有采取『以力量排除』这种最快速且确实的手段?那是因为她觉得要是那么做就算是认输了。转学生不断举着『想交朋友』这样率直的主张当作旗帜,想要接触银兵卫。如果以力量强行排除他,就像是一个大人朝着天真无邪的小孩挥刀一般,将会凸显出自己的器量不足——不,等等。为什么要这么想?为何要把与转学生之间的竞争,当作攸关自己面子的问题?她只是要排除干预者不是吗?难道光是烦恼这种事情,就已经证明了自己现在正处于心理上的劣势吗?
而在内心如此混乱之际,银兵卫又察觉了一个令她更加痛苦的事实——明明自己是为了与转学生保持距离才躲在家里,但内心所想的事情却全都和转学生有关。
由于感到坐立难安,银兵卫从床铺上跳起来。要是再这样闷下去,头脑就要爆炸了。
在江户时代就已经建设完成的猿渡家,其中庭堪称是以当时最高技术所打造而成的艺术品,总是受到巧妙融合着雕工华美与用料实在的评价。虽然今天很不巧的是阴天,阳光被厚重的云朵所遮掩,但这里仍显得十分开阔,多少能治疗银兵卫自暴自弃的内心。
她做了个深呼吸,并且伸展着身体。
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开始乱了节奏。或者该说总觉得自己打从一开始就乱到现在,但如今那些事情都无所谓了。
自己还不能认输。这才是最重要的。
虽然捷足先登及先发制人都是优点,但韧性坚强也是银兵卫的自豪之处。她一定要重整态势,完成一次大反攻——
「嗨。原来你在这里。」
……她第一个反应,是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
接着,她却又觉得这样也是理所当然。毕竟对方可是令猿渡银兵卫春臣空前绝后地感到棘手的人物,不如说,她反而怀疑自己为何到刚才为止还那么乐观。
「哎呀,真是太好了。老实说,我一直没有把握能在被抓到之前找到你呢。看来我似乎还有一点运气。」
回头一看,那名正在自白非法入侵的同学就站在那里。那是银兵卫有生以来第一个认定的天敌,既不想看见他的脸,光是叫出名字就感到感烦,简直可以不共戴天来形容。
「是靠父亲帮忙吗?」
银兵卫没有动摇。
相反地,在这一刻,银兵卫内心充满着一股怀念的感觉。那就是她原本的长处,如同机械般的冷静沉着。
「为了不重蹯覆辙,我这次已经做了一些处置……难道你是藉着某些我所不知道的技巧混进来的吗?」
「不,我并没有要什么手段,反而可说是靠蛮力解决呢。而且也和令尊没什么关系。」
「是吗,既然如此那就更该夸赞你了,转学生。如果你是凭着自己的力量抵达这里,那是十分出色的行动。明明这次我也准备了一些对策……虽然不知道你是欺骗、偷溜进来,还是用了其他手段,但无论如何都值得赞赏。」
「不不,我只是运气好而已。」
「那么就不能只是赞赏了。如果你真的只是偶然,只凭幸运就达成目的的话——」
说着,银兵卫不禁笑了出来。
这是从容的象徵。现在站在这里的,已经不是刚才那个头脑混乱、不知所措的她。而是一只四处逃窜、被逼到尽头而下定决心,做好交战准备且打算反扑的野兽。
「所以,你自知非法入侵还来到这里,是有何贵干?难道你还不学乖,来找我交朋友吗?」
「不,不是的。」
听到出乎意料的回应,银兵卫大吃一惊。
如果他不是来作此主张,又是为何前来?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冒如此高的风险?总不可能是来探病的吧?
「来打架。」
转学生说道:
「我来找你打架。」
「打架?」
听到难以理解的话语,银兵卫不禁重复了一次。
「老实说,猿渡同学,我从一开始就看你不爽。打从第一眼见到你开始,一直到现在都是。」
转学生看起来和以往没有两样。
也许那样带着温和而柔弱的微笑,就是他的一号表情。站立姿态乍看之下有些软弱纤细,但又笔直挺立,令人联想到竹子。
如此吻合银兵卫心中形象的转学生,他的口中竟然开始毫无忌惮地吐出一连串恶毒的话语。
「总是一脸从容;总是以眼神打量着别人;虽然高雅大方,却绝对不让任何人靠近,像猫一般的走路方式;仿佛背负着世上所有不幸的阴影——无论哪一项我都讨感。像你这样的人所散发出来的所有成分,无论如何都令我感到不耐。」
「…………」
「我当然很清楚,这是在厌恶同类。因为,我也的确和你有点相像。没错,我猜猿渡同学应该也有同样的想法……你一开始所指出的事情是正确的。虽然要说我把周围当作笨蛋有点太超过,但我对水准较低的人的确没有兴趣。光是和那些人来往就是在浪费人生……嗯,没错。关于这方面的想法,我应该和你一样。如果不是如此,像你这么不可爱的人怎能存在世上?」
「…………」
「所以,差不多该一决胜负了。」
转学生不停地动着脖子与肩膀,发出喀喀的声响。
「到头来,我认为还是只能靠拳头决胜负。世上总是这样,人类无论过了多久都不会变。就算变得比较聪明,稍微注重整理外表,自以为是地祈求着『希望世界和平』,最后还是会抵达这个结论。」
「…………」
「如果你想逃也无所谓喔。看是要叫保安人员过来,还是要报警说我非法入侵都可以。因为逃跑也是一种分出胜负的方式,尽可能避开战斗也算一种战术与策略。我并不会因此而怨恨猿渡同学。不对,其实我打从一开始就没资格怨恨你。」
「…………」
「可是,这里毕竟是你的主场,我再怎么努力也只是客队。你要找多少帮手来都可以,快输的时候也可以向令尊哭诉。就算你那么做,我也不会有怨言喔?因为我就是凭蛮力闯来这里,会有那样的结果也是当然的……不过呢,如果连找上门来的架也不敢打,那么,你这个人的存在意义到底在哪?虽然立于不败之地很重要,但如果只追求着不输给人而活,那样的人生到底有何乐趣?难道你能抬头挺胸地大声说自己有骨气,能不靠任何人过活的吗……不对,现在情况好像也没有这么复杂呢。」
说着,转学生抓了抓头。
然后,他又再次面向银兵卫,以像是在教人小学低年级程度数学问题的温和语气说道:
「事情很简单。难道你不想打我一拳吗?难道你不想握紧拳头,朝着像苍蝇般纠缠你的我一拳打过来吗?我可是一直很想欺负你,想让你哭出来的呀。」
唰。
银兵卫感觉自己的腹部变得冰冷。
恐惧?不,不是。
害怕?不,怎么可能。
那是能令万物冻结,比火焰还猛烈的愤怒。那是自己未曾体验过的愤怒,怒气程度之高反而令自己想笑。
到头来,自己还是被对方耍得团团转——她心底有着这样的苦涩。
但是,那也无妨。
不论自己怎么想,舞台都已经准备好了。既然如此,就痛快地陪对方玩一玩吧。
并非以猿渡银兵卫春臣的身分,而是以一个人类的身分。她将在这里使尽全力,将那转学生痛扁到再也不敢现身为止。
「你要当心。」
或许是察觉气氛已变,转学生轻轻耸耸肩。
「以小学生而言,我还算有点本事。」
她动手了。
事情至此,她没有再等下去的意思。因为银兵卫心中所累积的愤怒,应该早就比转学生多上数百倍。如今她怎能还等对方先出手再反击,平白拖延能痛殴转学生的那一刻。
距离大约四公尺。
这段距离以打架而言不算太近,但银兵卫仅以两步就靠近过去。而且还是在站立不动的姿势下,几乎没有预备动作。直到今天为止,她都没想到猿渡家代代相传的古武术居然会在这种情形下派上用场。
她以嵌崩拳的架式击出掌底。(译注:形意拳的基本招式。)
那是一记瞄准鼻梁、劲道十足的一击。虽是来自十岁出头小孩的招式,但要是扎实命中,恐怕连大人都要痛得在地上打滚。
「哇喔!」
不过,以一对一的徒手格斗而言,四公尺太远了。更何况看在主动挑起较量的一方眼里,那是十分容易躲开的攻击。转学生右脚朝后,身体一扭便避开了银兵卫的手掌。但这当然也在银兵卫的料想之中。
在左脚着地的同时,银兵卫立刻展开行动。她将跃在空中的身体重心栘到左方,继续追击轻易逃开的猎物。她以接近垂直的角度朝侧方垫步,用力踏着地面,压低身体,使出早有预谋的身体冲撞。
「唔!?」
这招被对方识破了。
一记肘击从头上打下来。一记就算没有完全命中也足以分出胜负的无情攻击,朝向她的额头侧方敲下。
银兵卫的反应很快。她立刻放弃冲撞,朝铺着草皮的庭院地上滚去。虽然多少能减缓冲击,但终究是很勉强的姿势。她无视着没能安全落地而产生疼痛的肩膀,立刻又从地上跃起,拉开距离因应对方的追击。
「原本还以为你用的是古武术。」
她没有受到追击。
反而得到一串率直的赞美。
「真厉害。没想到你会使出冲撞这种现代格斗技的招式。由于我听说猿渡家有自古相传至今的某种护身术,还以为你只会用上那类技巧。」
「…………」
「毕竟实际上,你的第一招看起来就很有古味。与其说是古武术,还比较像是中国拳法的翻版,这一点也很有猿渡家的风格呢。毕竟你们代代都是商人。哎呀,是说那还真是狡猾呢。太狡猾了。居然接连用了物理上与心理上的佯攻。哎呀,真是狡猾无比。」
你不但躲开了那个所谓的狡猾攻击,还使出极为凶狠的反击,岂有资格说那种话——银兵卫如此心想着,不过没有说出口。
(这家伙,很有本事。)
银兵卫的脑中正响着最危险的警报。虽然她早就料到那转学生既然敢如此挑衅,肯定拥有相当程度的自信,但实际上却昏卧争挂卧挂铷。话虽如此,考量到他转学过来才没几天,那应该不会是鹰乃宫家的武术。与其说是学过武艺,还比较像是经历过无数打斗而拥有的本事。
不过,无论如何可以确定的是,那名转学生拥有的实力,居然足以和银兵卫正面较劲。银兵卫自幼就向父亲学习,甚至还常前往一般道场锻链护身技巧,尽管只有小学五年级,但她的实力明明远超过一般拥有段位的练家子。
(该怎么做?)
银兵卫缓缓靠近对方,在内心思考着。
看来对方的确是认真的,抱着真正的实战心态。想必他也会毫不客气地使出戳眼或咬人等技巧吧。但这本来就不是基于运动精神的一场战斗,没有规则才好。因为在银兵卫的内心当中,想要朝着转学生脸上狠狠打一拳的欲望,如今已经高涨到几乎疯狂的程度。如果不打到体力耗尽而倒地为止,根本不能善罢甘休。
「该怎么办呢?」
转学生说道。
他的脸上依旧带着一如往常的温和笑容,但闪闪发亮的双眼却像是一只瞄准了猎物的肉食猛兽,正思考着要如何把银兵卫大卸八块。
「再这样下去,无论是哪一方似乎都不会有好下场呢。如果要停手的话就要趁现在喔。因为现在还勉强来得及。」
银兵卫不禁笑了。这转学生到底在鬼扯什么?明明他自己全身上下都散发出『没打算收手』的气势。
(豁出去了。)
接受对方的挑衅,银兵卫冲向对方。
同时,转学生也冲了过来。
虽然银兵卫当作问候的前踢遭到对方挡下,但在转学生为了反击又向前踏出一步时,她再使出掌底迎击。为了不让对方闪避,她没有瞄准颜面,而是瞄准胸口,只是劲道不足,转学生连眉都没有皱一下,突起中指关节,打算以※中高一本拳攻击银兵卫的喉头。虽然那是朝人体弱点的攻击,不过银兵卫早已料到,她以右手化招,并且转动身体抵销力道,打算在转学生失去重心时解决他。可是对手也不是省油的灯,尽管有些失衡,还是由下往上以拳背捞击。而为了闪过拳背,银兵卫也失去平衡,使得原本打算解决对方的手臂劈击被削减了威力。(译注:空手道技巧。)
「好痛!」
「——唔!?」
互相命中。拳背陷进脸颊,手臂也命中后脑,但彼此都未能施力到底。双方站稳脚步后,又立刻发招。银兵卫朝侧腹膝击,转学生则朝她的侧额头发出肘击。
互相命中。
这次也没有扎实命中。两人因疼痛各叫了一声,但立刻又被吼叫声盖过。银兵卫的掌底攻向转学生的下颚,转学生的右钩拳则攻向银兵卫的脸颊骨。
互相命中。
银兵卫十分亢奋。她已经无法冷静地思考招式组合,就只凭着长年锻练的反射动作及敌对心,为了令转学生屈服而胡乱施暴。而转学生也和银兵卫相同,凭着斗争本能闪避拳打肘击,以不知退缩的斗志迎战她。
「——」
「——」
如今不只是言语,连声响都发不出来。
殴打、击打、不断扑打。
这是一场毫不防御的互殴,就只剩下想以暴力逼哭对方的意志,远称不上荣誉或淬链。
这完全就是孩童间的打架。
两人嘴唇流血、鼻子流血,下颚也扭曲。
殴打对方的拳头发出悲鸣,肺部也为了追求氧气而尖叫,汗水与唾液洒了满地。
转学生在笑。
而银兵卫也许也笑了。
如果有人在旁目睹这场打斗,那人应该也会笑。
这场互殴就是如此难看,但又竭尽全力。
如此壮烈的决斗,就像是要把至今为止的郁闷全都爆发出来,远比成千上万的言语更有说服力。
那仿佛是从宇宙诞生以来就延续至今,令人以为会持续到永远——但实际上却是发生在仅仅数十秒之内的事。
在某一瞬间,银兵卫稍稍占了上风。
不知道是实力还是运气的差距。由于已经殴打了无数回,如今也无法进行分析,但总之,原本均衡的天秤稍微倾向了她这边。
虽然微小,但却足以分出结果。就因为这是一场双方都以极限死拚的打斗,一旦情势倒向一方便难以挽回。
转学生的脸上首次出现了焦躁,同时银兵卫内心也产生了直觉。
他要出招了。
但,会是什么?
她不明白。不过,那恐怕是足以扭转乾坤的招式,而且十之八九会是极为卑鄙下流的手段。戳眼?偷藏的暗器?还是朝眼睛踢砂子?
可是全都错了。
朝着脸部挥过来的拳头其实是个幌子,而作为真正攻击的上踢如同毒蛇一般抬头攻来——朝着银兵卫的两腿之间。
那个攻击时机令人无法闪避。
转学生确信自己已经逆转,扭曲嘴唇冷冷一笑。
但在同时,银兵卫也露出白齿,同样确信自己能胜利。
并不是不能躲,是故意不躲。
而且就因为不躲,银兵卫的拳头才能完全使力。
她感觉耻骨附近产生激烈疼痛。但,那并非无法忍受的痛楚。
当转学生的笑转为惊讶的那一刻,全力挥出的正拳已经打在他的脸上。
虽是孩童的拳,却是在完美的时机挥出,扎扎实实地命中。转学生毫无招架之力地飞了出去,然后狠狠摔在地上。
——胜负已定。
*
转学生如同蟑螂般的韧性,似乎不是只有反映在个性及行动上而已,他的身体也同样坚韧。
明明承受了不少打击,但倒下的转学生却在精疲力尽的银兵卫跌坐在地上的一分钟后,就
抬起了上半身。
「……哇。」
他左右张望,过了一会儿后,才明白了状况。
「是我输了吗?」
碰。
他又将上半身躺回大地。
「原本我还算有自信的呢……猿渡同学,你真强啊。」
银兵卫心想,那是我要说的话。
没想到同年纪的人当中,居然会有如此高手……无论是正式较量还是路上干架,从来不觉得自己会败给同年纪敌人的她,冷汗抢在安心与喜悦前面冒了出来。之所以会捡到胜利,就只是今天走运而已。她一点也无法以侥幸得胜而感到自傲。
「是说,好痛。真的超痛。有生以来我还是第一次被打成这样呢。唉,可恶!」
转学生不甘心地叫了一声,然后再度从地上爬起来。
然而,与言词相反地,转学生不论是表情还是声音都很明亮。
「我的嘴里全都是血啊。牙齿搞不好都断了。」
「那样还算好吧。」
银兵卫冷静地予以指正。
她半眯着眼,瞪着转学生说道:
「我的拳头八成骨折了。因为刚才揍了你那钙质过多的脸颊骨,右手暂时不能用了。」
「是吗?那我可以算是报了一箭之仇?」
「随你解释吧。如果是在你脑袋里的幻想,我无从干涉。」
「……呼呼。」
转学生笑了。
他眯起眼睛,像只爱恶作剧的猫咪低声笑着。
「……你笑什么,真恶心。被打得鼻青脸肿,笑起来一点也不能看啊。」
「呼呼,因为……嘿嘿嘿。」
他的笑声愈来愈离谱,令人难以接受。
「我终于如愿以偿,和猿渡同学成为朋友了。再也没有比这件事更值得令人高兴。」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难道你的头壳被打坏了吗?不对,你的脑袋本来就很怪。」
「都已经打成这副德性,接下来我们就只能成为朋友而已了。」
他一脸得意。
「落到谷底之后,接下来就只能爬升而已。相同的道理,既然已经像这样毫不客气地互殴,打得鼻青脸肿,之后就只剩下变得要好而已。这就是世上的定理。至少在这个国家的文化当中是这样。」
「哼,我看你是看了太多卡通或漫画了。也许你是想在互殴一阵后说什么『你很有一套嘛』、『你也不赖』之类的,但事情可有如此简单?我才不要和你交朋友。」
「不是你要不要的问题。早就已经是了。我和猿渡同学,任谁来看都毫无疑问是一对朋友了。」
「我不能接受。」
银兵卫仍不死心。
「你不是也说过吗,转学生?你说讨感我的一切,非得揍我一拳不可。我也是一样。我打从第一次看到你,就感到很不中意,也很想揍你一顿。万一我们真的成了朋友,也绝对不会有良好的关系。」
「我不这么认为。」
转学生收起了笑容。
和先前完全不同,他以真挚诚恳的态度,说出由诚意与真实编织而成的话语。
「如果是不会感到生气、不会气得想要揍人、连产生摩擦都不会吵架的对象,那怎么能够称为朋友?现在都已经如此激烈地打过一场,意思是说,至少我对你而言还有想要殴打的价值存在,对吧?那就够了,除此之外什么也不需要。我和你,已经是朋友了。」
「…………」
银兵卫思考着。
她从有生以来,还没有任何一个能称为朋友的对象。
这全都是因为银兵卫自己鄙视周遭的人,并且在身边筑起高墙,不容许任何人靠近——但与其这么说,至今为止,可曾有人想过和猿渡银兵卫春臣缔结友谊关系吗?
想成为跟班的人,又或者是想利用银兵卫的人,可说是络绎不绝。但是,可曾有过任何一个人是真正想和她做朋友的?如此愚笨、正直,认真到宁可与银兵卫互殴也在所不惜的男人,至今可曾存在过吗?
不说别的,这个男人自始至终未曾搬出鹰乃宫之名来逼迫银兵卫。明明对他而言,那应该
会是最快收效的办法。而对银兵卫来说也是一样,如果对方真的这么做,事情就很好解决。只
要做做表面工夫,确保与鹰乃宫家的关系,剩下的随便应付就好。
(哼……)
她望向自己应该已骨折的右手。
就算不冒这样的风险,也应该还有许多方法。为何自己会以设想当中最糟的手段,来处理转学生的威胁呢?
如今,她不得不察觉了。
要是到了这个地步还没有察觉,就没资格骂转学生笨蛋或愚蠢了。
「转学生。」
「嗯。怎么了?」
「自从与你认识以后,我就一直在想你的事情。思考该把你当成什么样的存在,思考该如何面对你这个人。」
「嗯嗯。」
「而最后的结论现在终于诞生了。虽然感觉像是花了很长的时间,但这对我的人生可是很重要的事。毕竟那可是在思考该如何处理自己人生中第一次遇见的天敌。」
「嗯嗯,这样啊。哎呀,说的也是呢,那是当然的。虽然我不太愿意被称为天敌,可是那也表示我在你的内心里占了不小的分量呢,我当然得表示欢迎。不过,没关系,反正我们到最后还是成为了朋友——」
「我不会和你成为朋友。」
「……什么~!?」
倒地。
转学生第三度倒在地上。
「等等、等等、等等,你是认真的吗!?怎么会这样,都已经做了这么多,居然还是不行?你这个人真是太难对付了。不对,与其说是难对付,还不如说是顽固,甚至到了听不懂日语的程度。不,不过没关系,我一点也不在意。呃,虽然不能说完全不在意,但我真的没有感到气馁喔?之前也说过了,我无论如何都想和猿渡同学做朋友,如果连和你做朋友都办不到,我的未来本来就是一片漆黑。之后我还要再用各种手段——」
「先把别人的话听完。」
银兵卫有点受不了。
「我不需要朋友。那种任谁都可以取代,只要稍微隔了距离就会变得疏远的对象,我才不要。我所需要的、我所真正想要的——」
她也以真挚诚恳的态度,说出由诚意与真实编织而成的话语。
银兵卫如此说道:
「就只有关系绝对不会毁坏的挚友。」
「……挚友?」
「鹰乃宫秋人,如果你真的想要成为我的挚友,你将会不断面对考验。我认为所谓的友情,除了充满信赖和互助的关系之外,更应该互相切磋砥砺。还有,如果你是想成为我猿渡银兵卫春臣的挚友,你就别以为能以一般的方式维持关系喔。既然成为挚友,将来不论过了多久,我一辈子都会是你的挚友。我承认自己的个性很难相处,未来你一定会尝到许多苦头,想必你也会不只一次感到感烦吧。但只要能做到,我愿意保证让你得到不令你感到后悔的一段友谊。」
「…………」
「我再问一次,秋人。」
银兵卫稍作停顿。
「你,真的能成为我的挚友吗?愿意持续当个不会对我失望、不会令我失望的存在吗?」
「……挚友?」
一脸茫然的转学生,像个傻瓜问道:
「你说谁和谁?」
「就是猿渡银兵卫春臣和鹰乃宫秋人。除此之外还会有谁?」
「…………」
「秋人?你有在听吗?」
「…………」
过了一会儿。
然后——
「呀——————————呼————————————————————————!」
他发出吼叫。
「来啦来啦来啦,终于来啦!太好了太好了,呀——呼——!」
他蹦蹦跳跳,手舞足蹈,还不断发抖。
原来如此,这就是所谓的欢喜吗?银兵卫如此想道。据说只要喜悦超过了一定值,人就会一下子崩溃。就和过度悲伤或愤怒一样,过度的喜悦一定也是种毒素——望着像是在挣扎般胡乱跳动的『挚友』,银兵卫觉得自己又长了一智。
而在同时,她也对能令对方欣喜若狂的自己感到有些骄傲。那个脸上总是不改令人可憎之笑容的秋人,如今却露出如此纯真的模样,这也让银兵卫感到他意外的可爱。
「啊。」
挚友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不只是停下来,他的表情还急速黯淡。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啊,没有……」
他像是十分抱歉,搔着自己的脸颊说道:
「刚才打架的时候,我一不小心就便出了全力。」
「那又如何?我也是倾了全力想揍扁你。」
「嗯,不过,我好像有点不顾仁义了。那好像不是该对想成为朋友的人做出的事情。」
「彼此彼此吧。我和你都使出了浑身解数殴打,到了想杀死对方的程度,最后才像这样和解了。所谓的『昨日之敌,今日之友』这句话,正可用来形容这个情况啊。」
「即使如此,我认为有些事情还是不该做的。」
秋人的表情,几乎可以阴郁来形容。
「不,反而该说,身为男人那是更不该做的事情。嗯,还是仁义至上啊。我居然做出了违反仁义的事情。同样身为男人,那还真是该感到羞耻啊。虽然猿渡同学你好像比别人更强壮,看起来没事。嗯,但那还是不应该的行为。」
「…………?」
银兵卫完全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与其说是不懂,还比较像是他们之间有着某些基本的认知差距。那恐怕是一般而言难以想像的事情,滑稽到反而可称为悲剧的某种误会。
「我说,猿渡同学。」
转学生姿态之低几乎像是要下跪道歉。他像只快要遭受惩罚的狗儿,拾眼看着银兵卫。
然后,这位成为挚友的转学生,就以小声到几乎快听不见的声音说道:
「你的下面还好吧?」
「…………啥?」
银兵卫花了几秒钟才明白他的意思。
等到把秋人所说的话语咀嚼消化,并且吸收到全身上下以后,银兵卫才终于察觉到,自己好像从来没告诉过转学生她是个女生——
◇◇◇
在那之后,过了六年。
回想起那持续至今的『表错情、会错意』之第一幕,银兵卫内心不禁感到一阵苦涩。
虽然说一切都太迟了,但这果然还是从那天开始的错误,一切都是在那天走错了方向吧。
的确,自己一直是作男生打扮,姓名也完全像个男生。当时身高不算矮,头发也比现在更短许多。事实上也刚好处在第二性徵即将发育的时期,况且自己也的确没有说出来。
但是,就算如此——
就算考量了这一切,银兵卫还是不得不感慨,对方为什么会没有发现呢?明明其他同学都知道这件事,教室里的座位也是以性别安排,明明就有许多的提示。事到如今,她不禁后悔当初经常跷课的事情。如果说至少有在体育课现身过,一定不会落到现在这么辛苦的处境。
总之,在那天之后,秋人就从来没有把银兵卫当女人看待。
虽然说在发誓当一辈子挚友以后,除了少数例外,两人一直保持着很好的关系,但现在想想,那也许只带来负面的效果——银兵卫如此想道。更何况她如今才发现,刚认识对方时所产生的厌恶感,其实只是在无意间抗拒着好感,而且那还是男女之间的好感,这也格外令她感到不是滋味。
不过,那件事已经过去了。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太迟了。她好不容易才说服反对的父亲,几乎在身无分文的情况下,千里迢迢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已经不是感叹往事的时候。现在就只能朝着前方不断挺进而已。
「姬小路秋人同学。请让我成为你的女朋友——」
「如同你刚才听到的。你所爱的哥哥,从今天起就要当我疼爱的男人了——」
「请两位不要自作主张!自从出生以来哥哥就是我一个人的!早就预约完毕,不,是早就买下来了——」
更何况现在情况十万火急。姬小路秋人如今正在自己眼前,受到不认识的女子所包围——而且还是一群出类拔萃的美少女。在目睹了这场爱情攻防战以后,她的决心会像火焰般点燃,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四月七日,开学典礼当天。
银兵卫穿着不熟悉的制服,以转学生身分站在陌生土地的校舍内,内心正感到如临大敌。虽然因为她常在身旁而使得事情没有浮上台面,但其实不管是在初等部还是中等部,秋人的确非常受到女性欢迎。尽管她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也料想到转学过来以后会目睹相同的光景,不过这如同后宫的状态却是超乎所料。要是不赶快想点办法,未来想必会感叹过去的那六年生活反而像是天堂。
「请两位不要自作主张!自从出生以来哥哥就是我一个人的!早就预约完毕,不,是早就买下来了!就算你们现在跳出来说那种话也——」
「你说什么鬼话?」
「你在胡说什么?」
「他和你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妹吧?明明一开始你就不在计算当中了。」
「我知道你很喜欢你老哥,不过介入这种事情会不会太没道理?」
「才、才没有那种事!我和哥哥之间的爱,才不只如此——」
银兵卫深深吸了一口气,作好心理准备。
未来想必还会碰到比过去更多上数倍的困难。
想要抵达比挚友更进一步的关系,对于在恋爱方面不堪一击的自己来说,恐怕会是一条修罗之路。
不过,她早就知道会是这样了。
无论对手是谁都无所谓。就只是顺从自己的心愿,取得自己想要的结果——如同过去曾是天敌的那位挚友所做的。
好了。
真正的较量从现在才开始。
「可以请你们等一下吗?」
猿渡银兵卫春臣就这样闯入正吵吵闹闹地争夺着一个男人的三名情敌之间。
然后,向她们宣战。
「如果要谈那种事情的话,请务必也算我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