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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婚礼

死图眼的伊妲卡 杉井光 14912 2024-11-04 11:01

  一片漆黑的视觉感受从角落像是翻书一样被翻开。我察觉到周围摇曳的火光。阵阵刺痛之中,我的意识正逐渐苏醒。

  ……这里是?

  天花板上的图腾映入眼帘。那是一幅在层叠的大小圆圈之中狂舞的成群魔物画像。也许因为烛光摇曳的关系,这些魔物仿佛都在活动着。

  ……是祈祷室。这里是我的寝室。

  我在作梦吗?从哪里开始是梦?奈绪……奈绪被……那也是梦吗?

  我忆起了失去意识前发生的事,同时确认着自己的身体。我身上穿的衣服跟记忆中不一样,是一套刚洗好的衬衫还有牛仔裤。我摸了摸自己的手臂跟胸口。

  ——没有血迹……那、那之前发生的事……

  ——全都是一场梦吗?

  「怎么可能?」

  枕头旁传来了《》的声音。

  「你看看自己的手指。」

  我听话地举起自己的手。两手的指甲边缘全都留有黑色的凝结物。每只指头都有。

  「那是你的母亲大人帮你清洗掉的。」

  ——母亲大人帮我?

  「……母亲大人……还有千纱都呢?」

  「谁知道。」

  我坐起了身子。

  祈祷室的地板上原本摊放着制香用的材料跟工具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房间中央地板上开了一个方形的大洞,大约两个榻榻米大。洞的旁边放着原本应该是用来把洞盖起来的地板。

  ——原来地板上有这么一个洞。原来我十几年来一直都是睡在这个大洞上面……我从以前就一直觉得地板下好像总会传来什么声音,原来就是这个原因。

  这个洞像是把原本放在地上的所有东西都吞进去了一样。我爬到洞口边,看见里面有一个坡度很陡的石造阶梯,洞内充斥着混合了浓浓铁锈味和霉味的湿冷空气。

  我听见微微的人声呢喃。

  那是从洞内下方,非常深邃的地底下传来的祈祷。是母亲大人的声音。

  ——是……占卜用的咒语。

  我一脚踩进洞内。石造阶梯的触感非常冰冷。我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光着脚。

  往下走了十几阶的阶梯,我的身躯已经完全沉入了黑暗中,连自己的鼻头也看不见。

  我抬头看着上方一道方形的光源,心想,我真该带个手电筒下来的。即使感到懊悔,然而现在回去拿手电筒,搞不好一转身就会不小心摔下去,我只能背倚着墙,一步一步往下踩。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我什么事也做不到?

  「你不可能做得到任何事,因为你什么也不知道呀。」

  黑暗中浮现《》的一头白发。

  「你滚!少装作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但我知道的可比你多了。你想听吗?」

  我噤口,将注意力放在楼梯上。而《》的声音却还是从我紧闭的双唇中吐出来。

  「虽然都是些听了会让人觉得不舒服的话,因为这件事其实跟你想的差不多。这个家确实是一只怪物的巢穴,而它是以吃人为生的。」

  我忽然停下脚步。

  「朽叶岭家大概二十年会换一次族长,在四个女儿之中选一个人让她继承家业,并在数年之后再产下四个孩子。这其实是朽叶岭家的占卜仪式。」

  「……占卜?」

  「对,朽叶岭家的占卜形式一直都非常原始,容不得任何改变。占卜形式为东西南北四方各立一支枝干,然后封住鬼门跟后鬼门,藉此选出吉利的方位——这你知道吧?占卜中一定得备齐四个选项.。」

  ——四个……选项。

  「所以朽叶岭家的族长非得产下四个孩子不可。而那些幼稚的法术,为的就是满足占卜中不可或缺的『式』。」

  「……那些尸体?」

  「对,为了这个野蛮的『式』,伊伊田市每二十年就会有四个女孩被杀。真是个非常费事的仪式呀。」

  「……杀了这些女孩……有什么意义吗?」

  我不知不觉完全停下脚步。而《》也在三段阶梯之前停下脚步,抬起头来回望着我。

  「那时候伊妲卡说的话你没听进去呀?」

  「——咦?」

  「那是石榴。」

  ……我记得。但这有什么意义吗?

  「这是求子的法术——石榴是当人在祈祷神明赐孕时使用的咒物。是一种以石榴献祭给授子神和鬼子母神的民间信仰。」

  「……如果……吃了四个石榴,就会……就会产下四个孩子吗?这、这太荒谬了……这、这种事——」

  「可不是吗,我也觉得荒谬呀。再说,石榴原本就是人肉的替代品呀。鬼子母神原本是吃人的怪物,后来受到释迦牟尼佛劝说,告诉祂不要吃人改吃其他东西时,就是要祂改吃石榴呀。好像是因为石榴有人肉的味道。但这个占卜却把人肉弄成石榴的样子,这还真是大费周章却没有实际意义的做法。以方程式来比喻,这么做就好像在两边多乘了一次同样的数字,没有约分,让整个式子看起来又臭又长。不过话说回来——」

  他没有转身,只是将头撇过来,一边说一边露出戏谑的笑容,「只要这个占卜有用,那也就够了。」

  ——有用就够了……

  那么这个式子真的有产生作用吗?

  我再次迈开脚步往石阶底下走。

  「结果还真的有用呢!而且一直以来都很有用。朽叶岭家的女族长代代都产下了四个女儿。而且是在没有跟男人交合的情况下呀。」

  我屏住了呼吸,只有一双脚机械式地持续往石阶下走。

  ——这就是夏生说的,那句话的意思吗……朽叶岭家根本不需要什么赘婿。

  「对了,在我看来,我觉得狩井家呀,大概就像是朽叶岭家的祭司吧。」

  「……祭司?」

  「对呀,祭司——或者说仆人、奴隶?嗳,怎么说都好啦。总之,他们为了避讳世人的眼光,每一代都将一个孩子过继给朽叶岭家,以这种方式辅佐朽叶岭——不对,狩井家最初的工作应该是帮忙仪式的准备工作吧。」

  「……准备工作,你是指……」﹒

  「对,就是你想的那样。」

  我忽然有一股冲动想要大叫。但比起声音,一股恶心感却更快速地涌上了我的咽喉。

  「你的母亲大人吃了那些女孩的内脏,喝了她们的鲜血,然后需要有人将那些肉渣剁碎,塞进尸体内模拟成石榴的形状,用车载到指定的地点抛弃。而这就是狩井家的工作。」

  紧咬着下唇,我硬将逆流到咽喉的胃液吞回肚子里去。

  想起刚才看到的情景——仓库、仓库地板上的黑渍、墙上并排着的巨型柴刀……

  ——这家伙,这个白发男为什么——为什么到现在才说!他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这一切!

  楼梯到了尽头。

  我站在暗处,仔细地环顾四周。这是一间石室,一间跟我的寝室——祈祷室差不多大的石室。石室中四个角落放置了烛台,昏暗的光线点亮了地板上,上头描绘着令人看了非常不舒服的画。

  「……这是……」

  那张画跟祈祷室天花板上的画很像。画面中五颜六色的鲜艳色彩勾勒出了一道道同心圆;上面描绘着流云,还有排排站在同心圆上跳舞的多尊半兽神。

  「占卜应该是结束了。」《》说。

  石室中央放着一个物体。我靠近看,那是一尊装满了水的鼎。

  鼎的周围一共三处,地上放着一张纸,纸上堆着土,土上立了一根缠着黑布的木桩,看来非常不言利。这三根木桩分别立在鼎的左右,跟靠近石室入口的方向。

  「你看,这就是亚希、美登里,还有奈绪被杀的原因了。」《》指着唯一没有立着木桩的那一侧说。

  「——咦?」

  「这很明白呀,你看不懂吗?」

  我直盯着那一尊鼎……立着木桩的位置应该分别是亚希、美登里,还有奈绪的座位。然而,现在这四个位置之中,只剩下千纱都还活着……

  ——只剩下千纱都还活着﹒。

  ——千纱都是这个占卜仪式唯一的选择。

  我抬头看着《》。

  「……你是说,这么做是为了把选项减少成只剩一个吗?」

  白发男笑着转身,「走吧,占卜已经结束了。」

  他往前走。这间石室另外一侧的墙上还有一个出入口。出入口内有另外一道石阶向上延伸。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追着《》跑出去,却在途中绊了一下,撞上了房间中央的那一尊鼎。那尊鼎倒在地上发出了钝重的金属撞击声,鼎内的水泼了一地。但我并没有因此而停下脚步。

  「——到底是谁,又为了什么而这么做?」

  在石阶入口,《》回过头来,「你知道的。你早已经猜到了——」

  我听了倒抽一口气。

  「你的母亲大人只吃了那四个女高中生。而杀死了你那三个妹妹的——另有其人。」

  「——是、是谁?」

  《》甩了一身白发,开始往阶梯上移动。而我则赶紧迫上去。

  「喂!你快告诉我呀!到底是谁杀了亚希她们!」

  上了阶梯,我的身体再次沉人黑暗之中,只看得见几步之前《》朦胧的一身白影。不论我如何奋力追赶,都无法缩短我跟他之间的距离。

  那是一道漫长的阶梯,漫长得完全麻痹了我的距离感。从祈祷室下了阶梯,然后再从另一处上来……现在就算出了阶梯看到的是地球的另一侧,我也不会觉得惊讶。

  好不容易,一道光芒洒下。

  那是一块被裁剪成方形的夜空,夜空中透出了月光。我感觉到外界的空气流动。

  《》在出口前回头,他背对着硕大的月亮,脚底下却没有拉长的阴影——这是因为他没有实体。但我仍在他这个动作中停下脚步。

  「其实,之前有一点我也弄不明白。就是夏生的事。我知道是谁杀了夏生,但怎么也想不透这个人杀死夏生的理由——不过今天,你去了一趟大学,我倒是想通了其中的关联性。」

  「——夏生被杀的理由……」

  我感觉到自己的意识仿佛要从身体中游离出去,同时扶在墙上的手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

  「不管理由是什么都好,告诉我到底谁才是凶手?」

  「这需要我说吗?你早已察觉到了吧。」

  ——这家伙还把问题丢回来给我?

  「你少啰唆!叫你说就说!」

  白发男的影子消失在洞穴外头。我追着他冲上最后几段阶梯——

  视野忽然变得开阔了。

  这是一个广场,四周围绕着深邃的森林,冰冷的月光洒在草地上,映照出黯淡的青灰色,群树的影子在草原间伸展蔓延着。整片草地沿着平缓的坡度往高处延伸。

  ——这里是……山顶?

  环顾四周,树林顶端尽是漆黑的夜空。我从方才下了楼梯再往上爬的距离推断,这大概是绝对禁止所有人进入的山顶。

  覆满青草的平缓斜坡上,整齐地立着一块块方形巨石。这些石块非常诡异地三个三个排成一列,向前方地势较高的方向延伸。

  「这是朽叶岭家的墓园呀。真是壮观。」

  《》站在最前面的一块石块前方说。我一边听,一边跟着走上去。

  「你看,最前面的这三块还是新的。看来下面躺着的就是亚希跟美登里了——说起来,奈绪不要多久也会躺进来。」

  我伸出颤抖的手摸着其中一块墓碑。

  这些墓碑上什么也没刻,直顺的表面温度非常冰冷。

  我抬起头,看到黑暗中这些墓碑每三个一排,之间隔着相同的间隔,不断地向前延伸——这就是朽叶岭家的历史。

  朽叶岭家一直以来,从每代的四姐妹中挑选其中一人,舍弃其他三人的历史。

  此时,我忽然看见斜坡上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活动,我像是弹簧一样赶忙冲过去。我踩过脚下的石头和锐利的草丛,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脚掌划出了一道道伤口。很痛,但好像也已经麻痹了。

  这个不断在活动的黑影轮廓逐渐变得清楚——是人,两个人蹲跪在我的眼前,蹲跪在巨型石块铺设而成的一个大舞台上。

  「千纱都!」

  我对着那头大叫。

  其中一人闻声抬起头来。这个瞬间,我无法分辨这人到底是不是千纱都。她有一张细致白皙的脸庞,是朽叶岭家女人的脸庞;母亲大人是这张脸,亚希、美登里、还有奈绪也都是这张脸。

  ——风声飒飒地呼啸着,那一头过肩黑发被风拨乱。是千纱都没错。

  「千纱都……」

  她站起来,两步、三步踉跄地走过来倒在我的怀里。透过一身白衣,她的身体散发出异常的高热。

  「哥、哥哥——」千纱都说:「母亲大人、母亲大人她——」

  我抬起头,看到石块砌成的舞台上还有另一个人影。这人趴倒着,一头黑色长发铺散在石块上,身体不断地抽搐着。她背上的白衣绽开了一道裂缝,其中——

  ……这、这怎么回事?

  这人背上的皮肤像是从内部向外迸开一般外翻,那道裂缝之中什么也看不到——没有脊椎,而是一片什么也看不见的黑色。她甚至没有流血。

  我茫然地看着这个仿佛昆虫褪皮之后留下的空壳。

  就在这时候——我放在千纱都背上的手忽然传来异样的触感。

  ——有东西!有东西在动!有东西在千纱都的背上攀爬着。

  「啊、啊啊……啊啊啊……」

  千纱都张着嘴,伸出了舌头呻吟着。

  「……哥、哥哥……我、我……好难受……」

  「千纱都?千纱都!」忽然间,千纱都双手掐住了我的颈子,以一股非比寻常的力道将我勒紧。

  「——放我出去!把我从这个肮脏的身体里放出去!」

  我猛然一阵战栗——这、这人是谁?

  「我被陷害了!我被关在这个身体里面了!」

  我的颈子忽然传出一阵烧灼般的剧痛。我想将千纱都的手拉开,但她的手指却反过来嵌进了我的手。剧痛之中,我的手传出了烧焦味。我压抑着哀嚎将她撞开。千纱都娇小的身躯被我撞得在草地上翻了一圈。

  我站起身,口中慌乱的呼吸听在耳中仿佛是远处发生的事。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看到被她抓住的地方像是被强酸腐蚀了般,烙上了一块红色的烧灼痕迹。我发着抖,看着脚下蜷缩着痉挛的女子。

  这人不是千纱都。

  她是披着千纱都外皮的怪物。

  这怪物……

  这怪物的名字……

  这怪物的名字,就叫作朽叶岭吗!

  「放放出去!放我出去——」

  这头怪物扭动着颈子抬起头来大叫着。我无法动弹。

  这时候——《》用我的嘴开口了。

  「真画,吻她。」

  ……什么?

  「照我的话做就对了。现在不赶紧抑制住她身上的排斥反应不行。你得把她当成你的妻子。狩井家之所以需要为朽叶岭家献上一个养子当作赘婿,唯一的目的就是这个。你要成为让朽叶岭安定在新身体里的安定剂。这个身体本来就已经不适合朽叶岭了,要是再这么放着不管,朽叶岭会从这个身体里面迸出来的。」

  我来回望着《》和千纱都痛苦扭曲的脸庞。看来我没有时间犹豫了。我抱住了千纱都的肩膀,抑制住她挣扎的动作。

  这个吻带着浓浓的血腥味。她在我怀里不断地抽搐着,终于气力耗尽,不再有任何动作。我带着沉痛的心情,让千纱都纤细的身体横躺在草地上。

  ……把她当成,我的妻子。没想到,这个仪式竟是出现在如此骇人的情况之下。

  「我不知道你到底用这种方式在不同的女人身体间活了几百年,但你也真是太脆弱了吧?」

  听到《》说的话,千纱都——朽叶岭抬起头看着我,以及《》。那双眼睛带着强烈的恨意。

  「不过这个身体就是条死巷呀。我想你也察觉到了吧。但是一切都已经太迟了——这个身体大概不是子宫受损,就是无法排卵;反正这个身体是不可能怀孕的。」

  我听着自己口中说出的话,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不孕症?

  「对呀,记得千纱都房里放的那个咒物吗?就是放在针线箱上面的那东西。」

  ——我想起来了,那是用白线缝合的条瓜……是那个东西吗?

  「对,就是那东西。条瓜是女性生殖器的象征物。这是流传在四国的地方性咒术﹒用以祈祷女人恢复处女之身,或者是治疗不孕症。方法就是在条瓜上嵌上一条缝线。千纱都若不是自己察觉到的,就是听了夏生提到了检查结果,所以她才会用这种补破瓜的咒术,将渺茫的希望寄托在这种咒术上。」

  我想起了千纱都之前带着沉痛心情的言语和眼神。

  ——就是因为这样……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会说,自己怎么也不可能会被选上的吗……

  「不过这些年来,已经衰老退化的朽叶岭却没有察觉到这身体根本是个死巷。其实本来朽叶岭应该要在继嗣会中藉由占卜选出最适合移居的肉体,像这种不能怀孕产子的女孩根本不可能被选上。不过朽叶岭早苗的嗅觉退化了——真画,你记得印度蛇木吗?」

  我茫然地点点头。那是伊妲卡在素描簿上画的有毒植物。

  「印度蛇木的根含有利血平成分,会引起嗅觉障碍。不过这其实只是没有根据的迷信罢了。吃了印度蛇木的根会导致嗅觉失灵,这种愚蠢的迷信在现实中是不可能成真的。不过伊妲卡藉助『式』将这种概念置换进去。只要有这种认知,迷信也可以成真。所以这头怪物嗅觉就被破坏掉了——不过话说回来就算占卜可以顺利举行,结果也是一样。因为……」

  因为……除了千纱都之外,朽叶岭别无选择了。

  「就是这么回事。」

  我——《》蹲到了千纱都的身边。

  千纱都——姐妹们全部遭到杀害,现在身体里又装进了一个怪物,奄奄一息的——我的妹妹,我的妻子。我轻抚着她不断发出痉挛的头部。

  「四减三等于一,这还真是愚蠢到不行的,简单的等式呀。」

  《》说——

  「也许式子愈简单,也就愈有效吧。不过,这只是我的揣测——祭出这个式子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那些人既然有能力动用到东京方面的警署高层,那不是直接把朽叶岭做掉就好了吗?所以呀,祭出这个式子,应该是为了捕获朽叶岭吧。」

  「——捕……获?」我勉强自己咽下这个词汇。

  ——奇怪?我觉得呼吸困难……这明明是我的身体。而《》操弄着我的身体讲出了这么多话,我却怎么也无法发出声音……这跟那时候一样,我的身体——

  「详细情形你就自己问祭出式子的当事人吧——这个阴阳师,为什么要用有毒植物置换石榴,破坏朽叶岭的嗅觉,又杀害夏生,以免不孕症的报告外泄,再杀了另外三个女孩,让朽叶岭别无选择地移居到不孕症的身体上……你自己问她吧,她马上就要来了。」

  身后传来鸟类振翅的声音。

  我回过头。

  坡道中央站着一身黑色的人影。

  这人肩上有着两颗黄色的光点。风吹之下,她的一头长发在风中摇曳着。

  「你还来得真晚呀。」《》说:「你不是一直都待在朽叶岭家的宅邸里面吗,就算比我们早来也不奇怪吧。」

  「刚刚止痛剂用完了。」

  ——伊妲卡说。

  这身黑影在如波浪般摇曳的草坪上朝我靠近。天际的月光照在她手上那本素描簿上,闪耀着银色的反光,看来就像是断头台上锋利的刀刃。

  我低声问:「你是来……把千纱都也杀掉的吗?」声音轻得几乎被她的脚步声掩盖。

  伊妲卡在距离我三步之外的地方停下脚步,和我对望着。她肩上那只乌鸦此时蹬了一下展翅飞向天空。

  「真画,你可以走了。我不想跟你——还有那个白发男对打。」

  「这可真是荣幸呀。」《》说。

  「你这个囚犯倒是变得相当傲慢了嘛。」

  「这也不能不说是你的功劳呀。」

  「快滚,别阻挠我。」

  「很遗憾,我会尽全力这么做的。而且,一直以来我还从没有这么高兴过。因为现在,我和真画的利害关系一致——」

  就在《》把话说完的同时,我的身子忽然往下一弯——头顶上几公分处划过了一道黑色的狂风——身后传来一阵重重的碰撞声。

  我在草地上翻了一圈,整个人撞在耸立的石碑上。

  我咳了两声站起来。伊妲卡将她埋进石碑中的手抽回来——那是我刚才站着的地方。石头碎片随着她飘在半空中的黑色斗蓬一起落下。

  《》看了笑着说:「难怪找不到凶器了。因为你是空手杀人的嘛。」

  ——她用这种方式杀死亚希……

  ——她用那只手贯穿了美登里的腹部……

  ——她用那只手把奈绪……

  伊妲卡蹬向脚下的草地朝我冲过来。我在瞬间向侧边一个闪身,但宛如炮弹般的手刀却还是划开了我的侧腹部,同时我身后的墓碑也应声碎裂。

  我翻了一圈倒地,肩膀猛力地撞了一下。身上传出了剧痛。这个瞬间,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立着的,还是倒着的。

  「真画,」《》在我的耳边说,「换手吧。你赢不了的,你会死。」

  「住口!我——」

  起身的同时,我的右脚一用力,侧腹部就传出了剧痛。

  「——我会……」

  膝盖忍不住又跪到了地上。我摸了摸自己的侧腹部,感觉到湿润的触感。

  朦胧的视线中,伊妲卡的影子晃了一下,然后消失。下一个瞬间,整个世界仿佛变成一道炽烈的白光……

  ——好烫……我的左侧胸口窜出了高热。锁骨下方长出了一只手,一只沾满了鲜血的手。

  「——呜啊……」

  不知不觉中,伊妲卡已经绕到了我背后,一只手贯穿了我的肩胛骨。沾染了鲜血的指尖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在我察觉到这个情况的瞬间,她将手抽了回去。左胸处的高温此时全化成剧烈的疼痛。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缩着身体倒下,摇晃的视线中,我看见纤细的黑色身躯跨过我,朝着石块砌成的舞台方向走去。

  此时她已经褪去了那身黑色长袍,无袖上衣下露出了一双手臂。她的双手全都包裹着染血的绷带。这一刻,我才发现当时我抓住藤咲的手,为什么会觉得怪异了。

  之前她用油画刀戳伤的应该是左手,但那时她连右手都带着伤——我在伊妲卡的右手绷带间看见酸蚀的烧灼痕迹。那跟我被千纱都用手抓住时出现的痕迹一样。

  所以,造成她右手受伤的应该是母亲大人。到头来,母亲大人一句谎话也没说过。

  那天晚上,母亲大人发现倒卧在血海中的美登里时碰到了伊妲卡。她用毒手烧伤了伊妲卡的右手——刚夺去美登里性命的那只右手。

  伊妲卡站在月光下随风摇曳的草浪间,缓缓走向倒卧在石块铺成的舞台上的千纱都。我爬着要追上去,却使不出力来;光是抬起头身上就传出剧痛。我身上的力气正不断地从左肩内侧的洞泄出去。

  ——住手!你要是对千纱都出手……

  「我要杀了你!」

  我已经不知道这是《》说的话,还是我自己说的话了。心脏噗通地开始剧烈活动。我身上忽然充斥着一股甘甜的疯狂力量——同时,痛觉也在转眼间消失。

  「——咿呀啊啊啊啊!」

  我喉咙中放出宛如野兽的咆哮,身子从地上弹起来,起身的同时猛力在草地蹬了一下。伊妲卡回头,那张脸在惊愕中变得扭曲。我一拳嵌进了她身上,传来扎实的触感。

  伊妲卡被我一拳殴飞,摔在草地上弹了两下、三下然后趴倒在地上。

  「杀掉她!」《》的声音充斥着我的头盖骨内。我一跃跳过了倒卧在我面前的一具身躯——是千纱都吧?——朝着伊妲卡俯冲过去。她才刚站起来,我便一拳又是朝着她的头侧挥下去,再把她打趴到地上。她用来当作盾牌的素描簿也被弹飞,摊在一旁的地面上。

  「——杀了她!让她全身沾满自己的鲜血!」

  在《》的叫声中,我坐到伊妲卡的身上。

  ——凶手!她是凶手!她杀了大家,所以……所以我要——

  「——杀了她!快杀了她!」

  我双手紧紧掐住了伊妲卡的颈子,将她的头不断不断地往草地上砸。

  「快杀了她!榨干她的鲜血!让她的血水淌成一片血海,映出我的长相!然后——真画,你要想起我的名字!呼唤我的名字解开我身上的枷锁,然后把你的一切全交给我——」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我刚刚,说了什么?

  「真画!不要停手!」

  ——不对……

  「用你的手指捏碎她的喉咙!是她杀了你的妹妹们——」

  ——这不是我的声音。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起身站起来,低头看着伊妲卡。

  她仰躺在草地上,被双手遭到捆绑的白发男子骑在身上。白发男子两眼充满血丝,口中吐出了急促的呼吸。

  我看着他。而他也抬起头来看着我。

  「看着我。」

  ——那是低沉的、凶猛的声音。

  「喊我的名字。」

  他口中的唾液混着鲜血。

  「你的愤恨情绪让你想要把她杀掉。是我让你出现这种情绪的。要不是我让你怀抱着想要守护你四个未婚妻的想法,现在你肯定还把自己关在那间宅邸中。你出了朽叶岭家的宅邸,到处寻找犯人的冲动是我让你这么做的。是我让你以为那是你自己的冲动,因为你必须知道谁是凶手。你必须用你对凶手的憎恨将我解放——快,喊我的名字!」

  ——骗人!这不是真的!

  「这不是你的意志。你只是被我内心的渴望驱策着行动而已——快!快喊我的名字!我会替你杀了这个女人!」

  「——不要!」

  「为什么!你想杀了她吧!」

  「我是想杀了她没错!不过我不要!」

  「这个女人为了陷害你的母亲而杀了四个人呀!」

  「我知道!可是——」

  我将目光移到自己脚下。一本素描簿摊开来躺在草地上,上面用褐色铅笔画着一名少年,坐着倚在细长的树干上。我知道这人是谁。但我却从没有和这个人面对面。这张图的右下角写着十一月的最后一天,是我生命中再也不会回来的一段宝贵时间。

  「——她是藤咲呀。」

  我抬起头,带着无比冷静的口吻说。这句话让白发男子一时之间愣住了。

  「所以我没办法杀她。」

  这个没有名字的白发男张开了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我捂住眼睛堵住耳朵,在黑暗中只感受到了一股热意。

  「消失吧。那是我的身体。」

  我仿佛听见耳边传来微微笑声,还有繁复交错的歌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咆哮撕裂了我的耳膜。我的身体被摔在一处向上突起的地面上。我的双手无法动弹,仿佛两只手都被捆绑着一样——骑在藤咲身体上的男子逆光中昏暗的脸庞是我的脸庞,但他的头发却像是冰一样白。他双手紧扣在我脖子上,指尖嵌进了我的咽喉。

  「真画,你是我的,是我的附属品,是为了帮我找到名字而——」

  「你、住、口——」

  我将浑身的力气灌注到几乎要断掉的手臂上。视线逐渐染上了一片暗红色。接着我听到啪的一声,什么东西应声折断的触感传来,同时白发男子的上身猛然后仰。

  「消失吧!」

  我将自己的手从背上抽出来,向上朝着白发男的脸猛挥出去。我的手指刺穿了他的表皮,嵌进肉里,听见骨头和骨头摩擦的声音。这样的疼痛透过肩膀传遍了我的身躯﹒但我仍朝着他的头伸出了另一只手。

  「消失吧你——」

  我掐住了他的脸,血水滴下来落到我的脸上。这阵痛觉是我自己的痛觉。这般想要逃跑而拼了命地挣扎吼叫的声音是我的声音。

  最后,他的脸和经过手上传来的疼痛在一阵蠕动中忽然泛红而发出高热,接着猛然收缩之后窜向了我的左肩和侧腹。

  我像是要榨干肺部一般呼出了一口气,然后到下。

  眼前浮现一个黑发女孩的脸庞。平衡感回来了。我倒在她的身上。

  背上传来一股寒意。我知道自己左肩下方开的洞正将我体内的温度不断释放出去。

  「真画。」

  耳边传来一声女孩的呢喃。

  「对不起。」

  我想抬起头对着她笑,但我却无法办到。是藤咲,这个女孩是藤咲。就算不用看到她的脸,我也知道是她,因为她在哭。

  「你可以杀了我的。」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让我这么做?」

  她没有回话。而我的意识也逐渐消失。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用不成声的气音说。

  ——要恨谁是我决定的,不是那个白发男。

  ——而我,不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不会对藤咲你……

  因为,这是我跟你约定好的。

  身后传来树弃窸窣的摩擦声,细碎的声响此起彼落地重叠着,交织着,不断涨大,像是几万人同时呼出的气息一般。我察觉身后有什么东西正要起身——那东西巨大得就连它只是伫立在那儿,都能散发出几乎让人窒息的压迫感。

  我从藤咲身上撑起上半身想要起身,全身筋骨却传出了哀嚎。但我仍将双手撑在草地上,用膝盖支撑身体爬起来。鲜血沿着我的手臂不断向下流。我甩开了血水,然后转身。

  ——我弄懂了。

  这下我知道为什么伊妲卡要祭出那个『式』,为什么不能直接把母亲大人杀掉了。

  石块砌成的舞台上站着一身白色的人影,是朽叶岭——千纱都。在她身后,一株伸展着无数枝干的树影正俯瞰着我。这棵幻影中的大树树梢直入天际,叶片磨擦的声响宛如吟唱着数以万计的咒歌。

  ——朽叶岭……朽叶岭的真实样貌其实就是这个小镇呀。

  这棵大树在这个小镇活了数百年,伸长了根干,吸取了鲜血而成长茁壮,变成了盘根错节、茂密得足以覆盖整个天空遮住冬雪的大树……这怎么杀得了她?不可能的。面对这么一株大树,不论什么样的力量,终究也不过是摇撼着她枝干的一阵风而已。

  此时那个石块砌成的舞台上,有着和母亲大人同样容貌的女孩正缓缓从石块上爬下来。这一刻,原本应该为她歌颂、祝福她取回青春的山林,发出的尽是诅咒的声音。

  当我回过神来,那个女孩已经站在双膝跪在草地上的我的面前。她伸手抓住了我被血濡湿的肩膀,眼中呈现深邃的黑色。我无法动弹……

  窣窣……窣窣……一阵阵吸吮声传入了我的耳中。我的体温逐渐从左肩内侧的洞口被抽干——喔,原来如此……她在吻我。而亲吻就是朽叶岭家赘婿对朽叶岭献上的第一件使命——同时也是最后一件。所以朽叶岭家的赘婿才会在婚后不久就死了。

  我们其实是更换身体后的朽叶岭的第一份食物。

  ……结果,我到底在干什么呀……我谁也没保护好;没保护好亚希,没保护好美登里,没保护好奈绪,现在连千纱都都要被那头怪物吃掉了。而等我的血被吸干了,藤咲也……

  ……结果我什么也办不到。

  即便如此我还是抬起头来看着她。

  我的意识愈来愈稀薄,体温逐渐变得和周围的寒意一样冰冷。但我现在还不能闭上眼睛。

  ——我还有一件事情可以做。

  「……千纱都。」

  我唤了她的名字。

  ——千纱都,这才是你的名字。你不是朽叶岭,你是我的妹妹。我拨开漆黑的树叶,扯断纠结的树根,从层层的遮蔽之中找出了她的名字。

  「千纱都。」

  我再叫了她一声。这已经是我最后一丝力气了。

  我失去力气倒下,但却有一股力量将我撑起来。一双纤细的手臂绕过我的腋下将我抱住。

  我睁开合上的双眸,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庞。她浸润在眼泪中的双眸,是千纱都那双不时带着怒气却又爱哭的眼眸。

  「……哥哥。」

  听到她唇齿间的呢喃,我也提起了双手抱住她娇小的身躯。接着,我和她一起在草地上倒下。

  无数的鸟类振翅声传来。我忍着身上的阵阵刺痛,微微扭动颈子,看到一抹白色人影正缓缓走上了斜坡。

  ——这人穿着白衣。

  那身白衣的四周围绕着好几十只乌鸦,带着闪闪发光的黄色眼眸飞舞着,仿佛整个世界都充斥着它们拍动翅膀发出的声音。

  他踩在草地上的脚步声朝着我和千纱都走过来。

  我抬起头,用尽全身的力气说:

  「……你要是敢动千纱都一根汗毛试试看。」

  这股愤恨绝不是来自于《》,而是我。

  「——看我杀了你。」

  莲太郎低头看着我,眼镜底下细长的眼眸微微眯成了一张笑脸。

  「我还真没想到你会赢呢!」

  他屈膝凑到我面前,对着我低声说:

  「我没想到你会赢过伊妲卡、那个白发男——还有朽叶岭。」

  ……我赢了?这家伙是说,这个除了干涸的血渍和骸骨之外,什么也不剩的结果,是我赢来的吗?

  「我们一直以来监视了朽叶岭数百年之久。你大概在想,除此之外难道没有别的方法了吗?是没有。朽叶岭太庞大了。我们除了杀死她三个孩子,布下这个血腥的陷阱用式子圈住她之外,别无他法。不然的话她肯定会不断地更换肉体,将自己的根继续往外延伸,然后不断吸吮着活人的鲜血。这个工作确实是辛苦了伊妲卡跟藤咲。」

  他说话时抬头仰望着夜空,过程中一次也没有看向千纱都。

  「在这个俘虏朽叶岭的计划之前,我们察觉到了另一个更骇人的存在——和朽叶岭的血脉交融了几十代而混进来的,那个没有名字的白发男。」

  他伸手捧起了我的脸颊——我的脸毫发无伤。之前我掐住自己的脸庞,掐到流血的景象原来只是幻象。

  「不过我们现在知道了。真正恐怖的不是朽叶岭,也不是那个白发男……」

  那双冰冷的手像是要将我身上的温度抽干了一样。

  「是你,朽叶岭真画。」

  ——我吗?

  ——他说真正可怕的,是家人都被残杀,自己的事情无法自己决定,只是随波逐流地被迫面临这个结果,还差点死掉的我吗?

  我将晕厥过去的千纱都身体拨开,双手撑在草地上,将全身骨头几乎碎裂的疼痛逐出脑海,缓缓拖着身躯从地上站起来。

  莲太郎站在我面前,带着一张僵硬的表情向后退了一步。围绕在他身边的成群乌鸦发出了鼓噪。

  「……那又怎么样?你要来干什么?来把千纱都——」

  「白发男说得没错,我是来把朽叶岭抓回去的。」

  「我不准你——再接近千纱都。」我挤出了嘶哑的声音说:「你的手也许可以在瞬间就撕裂我的身躯,但在此之前我会找出你的名字——《不能被提起的人》,我会找出你的名字,然后把它凿刻在你的身上。」

  莲太郎的表情出现微微扭曲。他先是呼了一口气,然后张开双手,「你现在把我赶走了之后,又打算怎么办呢?那女孩迟早会因为朽叶岭寄宿在她身上的排斥反应而死。因为那原本就是朽叶岭无法移居的身体呀!到了那天,你又打算怎么办呢?结果只是让她在这个小镇再度长出新芽而已——在狩井家潜藏的朽叶岭血脉之中萌芽。而能够抑制住朽叶岭的,就只有我们而已。我们会把她封起来,然后让她永远地活下去。面对朽叶岭,一切也只能这么做了呀。」

  「这跟你没关系!快滚!」

  我感受到血液正流过我的胸口,带走我身上的温度往下滑。莲太郎似乎看穿了这点,因而露出了笑容。

  「我们来作个交易吧。」

  ——交易?

  我茫然听着莲太郎口中说出的交换条件……好冷。仿佛脚下已经开始出现雾气。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站着还是躺着。我的膝盖已经再也没有力气了。视线之中,围绕在这片草原外围的森林还有漆黑的天空唐突地开始回旋……

  当我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已经倒卧在那一身白衣的两只手臂之中。眼前看到的,是莲太郎的脸庞,还有眼镜底下冰冷的双眸。

  「……你真的会照做吗?」我带着嘶哑的声音问。

  「会,我答应你的。」

  「那……」我强撑着几乎要合上的眼帘,「你要拿我怎么样就随便你。但要是千纱都有了什么万一,我绝不原谅你。」

  我看到莲太郎点了点头。

  「那你就好好休息吧,《命名之人》。在你合眼的时候,这个世界也许可以保有些许的安逸。但在你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你又会置身在一片染血的黑暗中了。」

  ——所以你现在就好好休息吧。

  一双手盖在我身上。我想要从这双手掌带来的温度中挣脱,却因为肩膀上的伤口不断地流出鲜血,带走了我仅存的力量。

  无数的乌鸦振翅声温柔地将我包裹。黑暗的碎片一片一片落在我身上,将我的眼睛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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