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只耗费一天时间便横跨了大陆与岛屿之间的御为海峡。
全归功于派出了莹国拥有的内建炼术装置的高速船来进行接送,如果是一般的帆船,来回需要五天的时间。凝聚最新技术于一身,目前仅有一艘,尚未开始量产,外观与性能也与过去有着划时代的不同。当然,派出高速船除了示威,同时也是为了炫耀技术,大陆的旧教国普遍都在背后批评这个举动,内心却对莹国的军事力感到威胁。
船只经过了数个重要港口,开始沿着玲无川溯流而上。
来到悬空而建的匐都大桥,顺着其桥架纵行,污浊的水终于开始变得清澈,最后停泊在贵族街道河岸的小港口。迎接而来的是高雅而充满近代感的街景,东侧的海岸线沿岸则是冰冷冷的工业地带,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风貌。一名少年走下了船。
年纪约莫十四、五。
艳丽的金发配上纤细的身形。不加矫饰的别致上衣,随意披上一件轻便外套,比起华美更重视实质,令人联想到他所属的国家美德。温文儒雅的相貌显得有些不可靠,但散发出一种会让人安心的气质。
受到国王与亲王亲自迎接的少年,他的名字叫做迪特·汉伦·杰鲁德利尔。是位于东方大陆中央地带的悳国的第二王子。十五名护卫与随侍的两名宫女,以及同行的六名政治家——以国宾来说,来访的人数之少,称得上是破例。
✟
王城笼罩着一股戒严的紧张氛围之中。
虽然悳国王子迪特预定在下午四点抵达,仍需要筹备迎接的琐事。不光是值勤的卫兵,在宫廷工作的厨师与乐队,甚至是骑士们,每个人为了欢迎典礼,忙着切菜、擦拭乐器、整装待发。侍女们在工作的空档讨论着王子的容貌与性格,即使被总管训诫,仍停不下话匣子。另一方面,贵族与王属军则因为担心剌客来袭的可能性,散发出不必要的杀气,面色凝重地来回踱步,两者相较之下,一方仿佛准备迎接庆典,另一方则仿佛准备迎接战争。
弗格心神不宁地坐在长椅上,身处在与这股喧嚣无关的地方——王属军的勤务室。
虽然冠上王属军的名号,但仅只是表面。像这种时候理所当然地无事可做。昨天「为了以防万一」奉命来到城里,仍没有被派到工作,只被留在这里待命。
弗格取出怀表,时间是下午四点四十分。
「……真是的。」
小小地抱怨了一声。
理查德大约在一个半小时前离开,前去港口迎接王子。所以弗格无法掌握外部的状况。即使来到走廊,只会被巡逻的士兵投以诘问身分的目光。由于保护王宫的结界炼术仅有获得许可的人才可以跨越,只要身处在城内便不会构成问题。但是随便敷衍几句便放过对方,对卫兵而言等于是怠慢职务。遭到盘问时,身上也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自己身分的事物。若没有认识的贵族刚好经过,恐怕不会轻易获得释放。换句话说弗格形同被困在这里。
只要听见乐队的音乐,便可以晓得典礼已经开始进行,但碍于这里离城中央有一段距离,所以希望不大。弗格试着竖起耳朵,传进鼓膜的却只有一片寂静无音。
比起无聊,更感觉到坐立不安。虽说经常进出勤务室,但主人不在,加上无事可做,在这种不晓得要苦等到什么时候的情况下,让弗格格外难以忍受。
如果有带书过来就好了。或是干脆从勤务室的书架上随便挑几本书出来阅读。不,再怎么样,擅自碰触亲王殿下的个人藏书形同越权行为,若是夹着贵重的机密文件更是不得了。
至少不要呆坐着不动。弗格这么思忖,于是站起来伸懒腰的时候……
勤务室的门扉毫无预警地打开了。
由于舒展筋骨会让血液上升至头部,导致漏听了外头的声音。而且事发突然,来不及做出应变。加上——弗格实在运气不佳。
「请进,王子。」
「谢谢你,殿下。」
终于回来的亲王殿下领着一位客人入内。
「啊。」
弗格维持着双手交叉并举起的姿势。
「……?」
理查德认出摆出笨拙模样的人是弗格,忍不住盐起眉头。
站在一旁露出吃惊表情的人是年约十四、五岁的少年。温柔敦厚的容貌感受不到任何一丝威严,如果不是听错,理查德确实喊了王子这个单字,所以弗格即刻放下手立正站好。
「欢迎回来,殿下!」
从额头冒出的冷汗滑落地面。
「……啊,喔。」
理查德难得结巴了起来,接着轻咳了一声。
「弗格,这么突然不好意思,我将客人带来了。呃……」
「初次见面。」
微微抬起头,只见少年轻笑出声,爽翎报上大名。
「我叫做迪特。请不用紧张,弗格先生。」
「啊……是的。」
摆出伸懒腰的姿势迎接两国王族,做出如此大不敬的举动,他只是一笑置之。理查德似乎也默许这件事。虽然自己的下属对重要的国宾做出无礼的行为,但要顾虑到当事人,也不好肆无忌惮地责备。「为什么你总是这样」理查德用视线责备弗格,与迪特隔着桌几,面对面坐在弗格刚刚坐的沙发上。
弗格站在理查德的斜后方保持立正。幸好是在理查德无法瞪视到的位置。接着侍女送来了红茶,于是亲王请异国的年轻王子用茶,并面带微笑表示对方不用紧张。
「很抱歉用这么简陋的房间招待你,不过在这里可以尽情品茶。」
「怎么会,非常感谢你。」
面对理查德的一席话,迪特王子苦笑着叹了一口气。
「我不擅长政治话题。」
由此判断,欢迎典礼结束后的茶会,似乎变成发表枯燥政论的舞台。
理查德看见感到困惑的王子,于是出手解围。
「说起来很难为情,我不太参与政治……应该说我国的王族几乎都是这样。父皇也将政权全交由议员处理。」
悳国的政治体系与莹国几乎相同,但似乎比莹国更加不重视王家。应该说,国王本身对权力便不感兴趣。
「我们莹国也类似这样。我也是刚好受到议员提名,才会站在这里,不然不晓得现在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
「因为我热爱求学,只顾着研究学术……称得上专长的只有外国语。」
「不,你的发音非常标准。」
现在才发现到他讲得一口流利的莹国语。身为王族,会说复数语言是理所当然的,但由于太过流畅,差点让人误以为是他的母语。或许他是努力想在外交上尽一份心力。
然而,这也代表,他在这个年纪便已经认清了自己的命运。
应该也已经晓得与玛格丽特的婚约。如果婚约决定,必须离开自己出生的国家,来到没有任何认识的人的王宫,以王子的身分生活。当然,也有可能因为今后的外交,而让婚约告吹,这么一来,又可能被其他国家、其他王家招赘——光想便令人大感不平。
个人意识形同草芥,毫无价值可言。
他那一口流畅的莹国语,稳重的温柔表情,可以说是为了不被卷入王族的命运浊流中,努力建立起的处世之道吧。感受不到一丝邪气的笑容,接受人生被当作道具使用,或许是只有看透一切的人才可以做得到。
弗格不由得对眼前正在谈笑风生的少年感到肃然起敬。
✟
两位王族闲聊了三十分钟左右,期间有贵族得知王子待在勤务室,而纷纷前来问候。
这么一来,理查德与迪特便必须开始交际应酬,弗格的存在则会形成阻碍。正当弗格因为默默站立而感到疲累时,近卫兵——与弗格不同,是贵族出身的称职护卫——前来交接,于是弗格谢天谢地卸下职务,离开了勤务室。
拜典礼顺利结束之赐,城内的紧张感薄弱了不少。光明正大走在城内应该也不会遭到盘问。
但弗格没有久留此地的打算。碰到玛格丽特或是基亚斯也只是徒增尴尬,赶快离开前去塔楼才是上上之策。而且弗格接下来需要将全副精神投注在明天晚上举行的舞会。
避开中庭,绕着长廊走了一圈。由于典礼结束,与不少人擦身而过,从侍女、卫兵、骑士到贵族。
其中有一位曾经见过的人。
「嗨。」
两人对上视线,对方主动打招呼。
「您好,午安。」
弗格停下脚步,向优贝鲁欧低头行礼。
「你在王宫值勤吗?真辛苦耶。」
他回以一个满面的微笑。
「啊,不。我正准备回去了。然后……请问这位是?」
比起优贝鲁欧,弗格更被一旁——跟他走在一起的人物夺走了目光。
全身一袭黑衣,戴着顶端尖起的同色宽沿帽。是一名仿佛从童话故事中走出来、一身魔女打扮的少女。娇小的个子与硕大的眼眸,让她看起来更加年幼,但从长相来看,年纪应该已有十七、八岁。
——是他的同事吧。
炼术师原本便不乏许多奇装异服的人。打扮成中世风倒是极为罕见,更何况在城里穿上这种服装,还选在正有国宾来访的此时。
「啊,我向你介绍。」
优贝鲁欧看向旁边。、
「蒂·琪·莱姆。是我的友人。」
「你好,请多指教。」
少女轻轻低下头。
「请多指教,我叫做弗格。」
互相问候完,蒂·琪便不再开口。可能是话不多的人吧……哎,也没有必要跟初次见面的人闲话家常。
「优贝鲁欧先生是担任典礼的警卫?」
「是啊。我们炼术师原本就不会被分配到什么了不起的工作。」
基本上在王宫中禁止使用炼术。只有判断公爵以上地位的人物遭逢生命危险时才被允许使用。不用说,事实上因为现在是戒严状态,必须预防紧急事态的发生,但发生的机率不高。
「是无聊的巡逻工作。或许应该向城里的侍女搭讪,寻求一下安慰。」
弗格对他的玩笑露出苦笑。纵然优贝鲁欧的相貌端正,也是会遇上不对的日子。因为侍女们正为了身为国宾的少年掀起騒动,无法肯定她们是否会接受优贝鲁欧的搭讪。
「您还在工作中吗?」
「嗯。再过不久就可以交接了……对了,你看过王子了吗?」
会询问这种事情,难不成他意外喜欢凑热闹,或许可以和侍女聊得很投机。
「不,因为我在外面。」
不过实在无法随意透露自己与王子见面交谈过。
「优贝鲁欧先生呢?」
「不。很遗憾炼术师不能参加典礼。不过明天的晚宴或许会有机会。你也会被派出去吧?」
「呃,那个。」
面对询问,弗格感到有些困惑。
王属军的炼术师之间具有禁止过问彼此工作内容的不成文规定。
暂且不论只会接受密令的弗格与艾儿蒂,他们接收到的命令,基本上大多为以个人或是少数行动为前提的特殊任务,这种场合是不得泄漏工作内容的。当然也会有像这次的日常业务,担任无聊的巡逻或是协助警察军进行作战行动——明天的晚宴在警备方面毫无疑问是属于特殊任务,应该是禁止拽漏给任何人的工作内容。
他可能是不拘小节的人,或许比外表要来得粗枝大叶。当然,弗格没有理由配合他的意思。
「这类内容是机密。」
弗格露出苦笑,委婉地提醒对方。
「喔,我忘了。抱歉,我有些地方很随便……因此都接不到重要的任务。我已经放弃出人头地了。」
「不……哎,王属炼术师没有所谓的阶级。」
只会依工作的重要度与危险性而有酬劳上的差异。
「我听说优贝鲁欧先生专精于炼术学的专业知识。或许在那方面更能有所发挥吧?」
「不不,那只是兴趣而已。」
想必是谦虚。特莉艾拉曾表示希望他做自己的部下。既然她都这么说过,至少优贝鲁欧应该拥有足以担任研究者的聪明头脑。
只是弗格忌讳说出这些事情,提到行踪不明的她更令弗格感到难受。
「哎,我们彼此小心不要轻易送命吧。」
弗格用这句番话打完圆场,低头行了一礼。
「那么我先告辞了。差不多是该回家的时间了。」
「喔,不好意思叫住你。那么,再见。」
「是的。莱姆小姐,希望有机会再见到你。」
弗格向优贝鲁欧与蒂·琪道别后,便转身离去。
✟
目送着少年的背影消失在廊下另一端,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微笑着叹了一声气,并耸了耸肩。
「他的口风真紧,完全不肯透露。」
「是你口风太松了,优贝。」
蒂·琪·莱姆也扬起唇瓣。
与方才沉默不语的模样判若两人,她发出阵阵笑声。
「不过,没有怀疑我的身分,只能说他太愚蠢了!」
「这个我就必须为他辩护了。」
蒂·琪的这番话让优贝鲁欧回过头。
「没想到竟然有炼术师可以跨越结界炼术,擅自阆进城内,这完全超乎了他的想像范围。」
——没错。
这是弗格连作梦都未曾想过的事情。如果这位蒂·琪并不隶属于王属军,是没有受邀入城的人。
「哇哈哈!不要说那种会让人误会的话。我可是光明正大从正门进来的……躲在你的裤子口袋里。」
「你才是,不要随便说出这种可怕的话。可以表演这种特技的人,包含莹国与大陆在内,你觉得会有多少人?」
「你只要努力,应该也可以办得到。」
「就是这种态度才让人对拥有才能的家伙感到愤恨。」
努力?究竟要努力多久?十年?还是一百年?
而且——是为了见识她的实力,才提议入侵王宫,结果远比想像中要来的令人叹为观止。没想到可以这么成功。
她所使用的炼术名为「小人偶(Lime 1)」。不过,不是边狱院正式承认的炼术。因为难度过高,即使申请也不会接受注册。
在任意物质内侧,创造出可以容纳一个人大小的异空间,并进入其中——用语言来解释,会因为太不切实际而让人忍不住发笑。
任意的物质是指什么都可以。举凡碎纸、零钱,甚至是武器。在其上创造出「门扉」,作为出入口。在旁人眼中,会看见使用者被吸进碎纸或是零钱之中。
蒂·琪表示,这个异空间是仿造炼狱而来,可以称为「假想炼狱」。由于是假想,里头充满的是空气而不是毒气,大小最多只能容纳一个人。换句话说,就是在适当的对象身上贴上假想炼狱的门扉。
冠位为第二冠——相当于战术兵器规模。是找来十几位实力平平的炼术师,画出炼术阵,进行长时间的仪式才有可能发动的艰难炼术。只要可以单独运用这个冠位的炼术,便足以在炼术师的历史上永垂不朽。
不过,这类人士往往不会轻易抛头露面。如同身为炼狱姬的艾儿蒂米希雅公主殿下,以及这位蒂·琪。优贝鲁欧为了找到她,不知费尽了多少功夫。
「对了,优贝。刚刚的孩子就是你曾提过的?」
魔女打扮的少女望向弗格离去的走廊另一端,双眼闪烁着光彩。
「人造人……真是美妙的称呼。与我们有何不同?有机会抓住他,我一定要剖开他的头,吸食他的脑髓。一定有着柠檬与羊皮纸的味道。」
她兴高采烈喃喃自语着令人无法理解的话语。
蒂·琪·莱姆无庸置疑是个天才。然而拥有的才能类型与妮娜·蕾娜·斯雷吉、特莉艾拉·梅普等人截然不同。
没有妮娜那种只要稍加修练便能驾轻就熟的技术力。也不像特莉艾拉,犠牲道德来让智慧与知识达到巅峰。蒂·琪所拥有的才能只有一种,也就是疯狂思考的灵光一现。
她将世界视为异常,透过五感去掏取世上的万物,达到普通人完全无法触及的境界。「小人偶(Lime 1)」也是在每天观察被压扁的蜘蛛尸体时所想出来的。不具逻辑或是理论。
她刚刚所说的话恐怕也不是玩笑。在她杀害弗格的那一刻,想必会如实兑现那番话。剖开脑袋,实际吸食里头的脑髓,品尝其滋味——咀嚼或是吞下或是当场吐出,又或是做出更加疯狂的行为。蒂·琪的行为毫无疑问会让她灵光一现,或许可以想出划时代的炼术。
——话虽如此,正因为那股疯狂,反而难以驾驭。
「拜托你不要在城里做出奇怪的举动。光是你的打扮就已经很引人注目了,要是遭到卫兵盘问,势必会造成一股骚动。」
「我已经腻了。这座王宫没有任何好玩的东西。」
完全将优贝鲁欧的话置若罔闻。
「还是应该去追上那孩子,再把他杀掉好了。你觉得呢?」
「如果你能够收手,我会很感激。」
「嗯,既然如此,我就死心好了。话说回来,人造人的血液也是红色的吗?」
「……你根本完全没有死心嘛。」
「咦?你在胡说什么,我死心了啦。所以才在想像人造人的身体构造不是吗?如果用蟾蜍代替心臓一定很有趣。」
「喔……哎,可能吧。」
「脾臓与胆囊会长什么模样?会像蠕动的……呃,不可以想像味道与颜色,会让我想要实际一探究竟。」
「……虽然我不晓得标准在哪,但我感受到你的自制了。」
对话有如鸡同鸭讲,优贝鲁欧对于她是否真的愿意加入伙伴一事感到不安。然而,她曾经明白地说过:「协助你好像很好玩」。只能去相信这句话。因为其实明天便必须分派工作给她。
「那么,差不多该出城了。今晚必须举办活动前夕的暖身活动。」
「因为很麻烦,所以我不去,可以吗?」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够应邀……哎,也无妨啦。」
说完,优贝鲁欧取出放在裤子的纸片。
时机正好,往前后方一看,走在长廊上的只有自己等人。
「来吧,蒂·琪。」
发出声音的瞬间。
「!嗯。『醒来』。」
蒂·琪透过手腕戴着的「克拉夫念珠」开启门扉。
在炼狱的香气溢满四周前,便迅速发动炼术,她的身体犹如被吸进排水沟的水,被吸进了小张的纸片中。
剩下的只有优贝鲁欧一人。
优贝鲁欧将那张纸片塞进口袋中,若无其事继续迈开步伐。举手向出现在前方的同事打招呼,仿佛从一开始便只有他一个人。
✟
不久太阳西下,夜幕降临在匐都的街上。
王宫举办了一场仅有王族与少数贵族在场的豪华晚餐会。想必是为了让玛格丽特公主与迪特王子增进感情。也可以说是在明天舞会前夕所举办的暖身活动。
虽然无法与之相比—但这边的晚餐会同样也是暖身活动。
匐都郊外有栋潦倒的男爵家所出售的小房屋,优贝鲁欧动用梅涅克伯爵的资金,以个人名义买下。虽然面积不大,但用来迎宾已经十分充足,晚餐室也摆放了最多可以容纳三十人的餐桌。
该处聚集了将近十五名炼术师。
深谙炼术师世界的人,看见现场高手云集,肯定将大为雀跃。
柯尔赛·麦斯外号「小偷」私底下却是实力过人的短剑术高手。冰冻系炼术无人能出其右的「雪原之狼」杰克·萨克利夫。以年轻天才闻名的女狙击手妮娜·蕾娜·雷斯吉。从遥远东方流浪过来的异国剑士哈希·吉兹拉那。信奉海利库斯主义,杀害身为雇主的贵族,正在逃亡中的「驭风者」苏亚·库拉乌斯。其他还有在匍都大名鼎鼎的炼术师与天堂骑士,众人齐聚于一堂。
拥有某一程度实力的人只要见到此状,内心想必会感到战傈。
也有与柯尔赛·麦斯相反,在业界不为人知,完全默默无闻。然而却看得出与外行人有着明显差异,流露一股异样与诡秘的气息,释放出压倒性的存在感。仅只有四、五名男女,却没有任何人试图去正眼瞧上一眼。
比起有一句没一句的对话,刀叉碰撞餐具的声音更显响亮的晚餐之中,首先开口的是后者——散发压迫感的无名之士其中之一。
「不过这可真像是在办丧礼耶,喂。」
是名粗野的男子。
年纪约四十上下。消痩结实的双颊,有三道像是遭到野兽抓伤的伤痕,助长了压迫感。一头长发在后脑勺束成一把,一副流浪汉的模样,仪态却有如贵族。他露出饿狼般的双眼,目光灼灼地扫视着餐桌。
「谁出来表演一下。那位外国人,你怎么样?一—
被投以目光的哈希·吉兹拉那,黝黑的脸颊掠过一丝抽搐。
「在放肆之前,先报上名来。」
沉静的声音中透露出怒意,男人则满不在乎地回答:
「雷德·欧塔姆。」
「……什么?」
那个名字——让现场的气氛陡然一变。
只要是莹国的炼术师,便一定听过雷德·欧塔姆的大名。大约在十年前,以新实验为名,进行无差别杀人,让匐都陷入恐惧深渊之中的重罪犯。与罪行相较之下,功绩也不在少数,以「断裂钢(Autumn 11)」为首,实际上他所发明的炼术已经超过了十五项。
「这家伙吗?怎么可能……」
「骗人的吧?」
「照理说应该已经死了,印象中被处以极刑……」
雷德瞥了一眼正在热烈讨论的一群人,露出野兽般的利牙嗤笑。
「啊?原来我已经死了喔。事实上,警察军塞了一笔钱给我,于是我到国外游山玩水了一阵子。我帮他们保住了面子。」
「他说的全是事实。」
为了镇定全场的骚动,优贝鲁欧站了起来。
「十年前,警察军无法逮捕到雷德·欧塔姆,于是与他进行了一个交易。雷德接受条件,到了国外。也就是说,根本没有所谓的极刑。不过在上个月……他接受我的邀请,所以才回到了匍都。」
「因为你打赌赢了我,没办法。」
「打赌……?什么意思?」
发问的人是杰克·萨克利夫。
「内容很单纯。」
优贝鲁欧看了雷德一眼后,回答杰克。
「也就是看我是否可以引起超越十年前他所犯下的连续杀人事件。虽然耸动度不如他,但犠牲者的数量可就不同了。」
换句话说,指的是「撕裂杀人魔」事件。
「什么……」
现场的空气再次紧张起来。
在场的人皆已晓得优贝鲁欧是幕后主使者。但似乎没有人想像得到私底下进行着这样的赌局。
必须感谢绮莉叶。能够联系上雷德也是归功于她与法王厅的调查。
优贝鲁欧环视在场鸦雀无声的众人,逐一对上视线。
仿佛在向每个人对话。
「不过,不仅是雷德,为了得到你们的协助,我就算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这是不争的事实。
无论是柯尔赛·麦斯或是杰克·萨克利夫这种大名鼎鼎的人物,或是像蒂·琪·姆这种潜伏在黑暗中的人物,一律让优贝鲁欧费尽了苦心。
「有人愿意信任我,也有人是以签约形式为我效命。有人欣赏我,也有人纯粹是为了私欲而行动。一定也有人讨厌我,但为了自己的正义而下此决策。你们的所有个人想法,我一概不过问。我以愿意参与我的计划为条件,四处遍寻优秀人才,所以你们才会聚集在此。事实就是这么一回事。」
优贝鲁欧认为泄漏部分秘密也无所谓。
不,不仅是无所谓,从明天以后,自己恐怕也无法继续待在王属军了。会从发誓效忠于王家的身分,转变成反叛国家的大罪人。
只是相对来说,优贝鲁欧·卡特榭雷提斯这个名字将会在历史首次留名。无论是骂声、恐怖或是憎恨,仍不改动摇人心的事实。
优贝鲁欧深信,迟早可以将那些评价一次逆转过来。
「明天是我期盼已久的日子,对你们来说也是同样的日子。无论为了履行契约得到报酬、行使暴力来获得快感、执行正义来取得名誉,无关动机,仅有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有专心聆听演讲的人,也有愉快发出阵阵笑声的人,也有面色凝重的人,也有无视演讲继续用餐的人,也有祈祷似的闭上双眼的人。
所有人皆让优贝鲁欧感到怜爱不已。因为男人和女人们全都将成为自己的棋子。
「明天的作战究竟会有多少人存活下来、多少人丧命,我毫无把握。这不是胜券在握的战争。不过我相信你们一定可以成功。」
「该如何分组?差不多应该决定了,首领。」
雷德·欧塔姆神情愉悦地说道。
「有人想让黄金吸吹高贵之血,以及用傲慢之血向大地赎罪。」
「驭风者」苏亚·库拉乌斯说出十足海利库斯主义者风格的比喻。
「既然酬劳都不变,那么就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去做吧。」
发声的是一名体格健壮的老人,是长年潜伏在黑暗中的无名炼术师,修纳·维纳。
「我选择前者,依循我的思考、正义与复仇。」
妮娜·蕾娜·斯雷吉热血沸腾站了起来。
「人数随意,战力也是一样。」
于是优贝鲁欧在众人的环视下张开双手。
众强者的眼神中蕴藏着各自的欲念。
这才称得上是棋子。
每个人的职务不同,有时会不顾这边的期望,做出非预期的行动。在棋盘上完美地控制每一步棋,计算出结果,并引导至自己想要的结果,正是自己的工作。即使失败也无所谓。存活下来的棋子会变得更强大,在下一场游戏大为活跃。
「好,那么……我们来分组吧。」
优贝鲁欧感到欣喜不已。
心情已经许久没有如此激昂。
没错。自己终于要浮出台面——完全地、意外地、终于地。
✟
城内正在举办王子与公主的晚餐会。
玛格丽特可能已经得知婚约的事情。迪特王子在知情的情况下,或许会对她露出温柔的微笑,让未来的新娘能够接受并放宽心。或许两人之间可以产生一时的幸福。条件很简单,只要玛格丽特能够对迪特产生好感。
如果真的这样,弗格试着想像自己会有何种想法。
对她借由人为促成的幸福给予祝福或是给予诅咒。透过他人之手所安排的幸福终究可能只会是悲剧一场。即使是悲剧,那份幸福,对于艾儿蒂的体质与命运而言——偶然之下所促成的不公平与不幸,究竟会是哪一方比较残酷。
苦恼着没有答案的问题,弗格在地底下的牢狱翻着书页。
想当然耳,内容完全无法进到脑袋。试着前后摇动着摇椅,却只让笼罩在脑海中的迷雾愈加浓重起来。
艾儿蒂在床舖上摊开故事书。
差不多是准备就寝的时间。明天傍晚必须迎接重要的任务,今晚最好让身体获得充分休息。
老实说,弗格认定一定会有什么势力进行袭击。
可能来自国外、国内,或者两者皆是。即使无法锁定方向,但他们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只要成功暗杀悳国王子,便能让莹国的外交关系出现致命性的皲裂。是简单又具效率的手段,任谁都会抢着去做。
然而,袭击本身对于弗格等人来说,带有另外的意义。换句话说,玛格丽特会有生命危险,艾儿蒂也就必须保护玛格丽特。
「……艾儿蒂。」
忍不住呼唤了她的名字。
她从书本中抬起头看向弗格。
怎么了?艾儿蒂发出无声的疑问,但是却没有继续说话。
「不……呃。」
艾儿蒂对于保护妹妹这件事有什么想法?
应该说,是否理解妹妹这个单字的概念?
被关在地底下的自己与被利用在政治婚姻的妹妹,两人比较起来,她究竟会有什么想法?或者没有任何想法?
弗格无法将这些问题化为言语,不晓得该如何问。不晓得该如何问才不会伤害到艾儿蒂。
「对不起,没有什么事。」
最后只能敷衍过去,并移开了视线。艾儿蒂露出诧异的表情,但随即放弃似的再次专注在故事书之中。
所以弗格轻叹一声,决定停止烦恼。
——现在也是没有办法的。
无论如何,都躲不过这一次。
不只是这次,只要持续执行任务下去,必然会再发生同样的情形。玛格丽特身为公主,长大之后自然会成为王家的重要人物。迟早会晓得艾儿蒂的身分,将来玛格丽特甚至可能会亲自对艾儿蒂下令。至少按照现状,不用等上十年,她便会登上女王之位的可能性极高。
那个时刻必将到来。
既然如此,不如趁现在做好准备。
艾儿蒂终究不得不与玛格丽特达成协议,也就必须先正确了解自己的身世背景。虽然不晓得到时候她到底会做出何种抉择,但如果她感到动摇、感到迷惘,在一旁扶持她便是弗格的使命。
这是不容动摇的事实。换句话说,自己必须坚定决心。
不被动摇、不会感到迷惘,因为弗格是艾儿蒂的侍从。
无论玛格丽特与谁结婚,或是成为女王,最终都与弗格毫无关系。弗格必须待在艾儿蒂的身旁,除了艾儿蒂以外,弗格没有其他归属。
传来翻书页的声音。
可能因为插图或是故事很有趣,只见艾儿蒂发出阵阵笑声。
弗格静静闭上双眼,开口说道:
「读完后就应该准备就寝了吧?」
艾儿蒂答道——难得乖乖就范。
「好,我晓得了。」
所以不用对方要求,今晚弗格也打算握着她的手,直到她入睡。
✟
终于,夜晚结束,轮到太阳升起,然后再次西斜,天色渐昏下来。
时间的流逝对所有人一律平等。不分王族、贵族或是布局阴谋的人,甚至是人造人。
盛装打扮的人们开始聚集在作为会场的宅邸内。在价格不斐的布料上缀以丝绸的晚宴礼服,以及用色彩缤纷的宝石打造而成的戒指与首饰。贵族们用身上穿戴之物所花的费用来突显出身分的高低,谈笑时仍不忘保持优雅的站姿。
侍者在人群中忙不迭地来回穿梭,男女皆一身素服,运送着豪华的料理与昂贵的玻璃杯。然而贵族们不将他们视为人类,只会在有事时传唤他们,处理结束后便对他们不再予以理会。
担任护卫、携带刀剑的骑士呈等间距站立在墙边。当然,为了避免让气氛变得僵硬,身上没有穿上盔甲类的装备,是配合晚宴的轻装打扮。而且皆为迟早会隶属王属军、将来大有可为的年轻贵族。
乐队在会场角落待机。举凡探戈、华尔滋、小夜曲,为了满足所有要求,准备了各种乐器,演奏者们也兼具了一流的技术与感性。只要指挥者给予表现机会,便会让舞动着纤细而大胆的手指演奏音乐,为晚宴增添色彩。
心怀冀望者、工作劳动者、守护者、等待者。
换句话说,高贵者以及为了讨他们欢心所准备的一切,华丽地融合为一体——这场晚宴,正将揭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