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满里衣03:54-03:59
逃到地下道里,逃啊,逃啊!
转角。下个转角也一样,然后再一个。不管到哪都是白色的地下街墙壁。
是哪里?这里是哪里啊?
「笹浦!笹浦!」
四处都找不到,也没有回音。左转,前进,全速奔跑。轮椅坡道。右转,再右转。
奇怪的雕像、休息用的长椅、广告里的美女对我微笑。你赶往哪儿去啊,小姐?要不要在这里休息一下?参考一下这种新产品如何呢?
(停止!停止!)
「笹浦——!」
「西!已经没事了!喂,西!」
我真的发出尖叫了吗?
笹浦的手指慢慢地掰开我捂住耳朵的双手,手掌心很温暖。他直盯着我的视线。
「喂,你还好吗?」
「为什……这里……是哪里?」
「我不知道。」
阴暗的道路、湿气、橘色的灯泡。低矮的天花板、拱门和左右两边的墙壁连接在一起,水泥地板上随处积着水。
「我在北口一带找到了温井川,可是派出所没人,所以我慌了一下。总之我叫她快逃,然后一起逃到地下来,四处弯了几下后,看到有扇没上锁的门便跳了进去。是个施工中的什么室来着的。然后往旁边有条小路,连到这里来。——听懂了吗?西?」
「我懂。那么温井川同学呢?忍小姐呢?」
「大概是在路上走散了。」
「法布瑞呢?」
「就目前来看,他没追过来。」
啪沙。
我以为是什么在摇.原来是我的身体在发抖。怎么回事?我的拯救计划非常失败。今天是第几次了?发抖停不下来。手枪的枪口、第一次看到死亡的前兆。
不,这不是第一次,我知道它。
不踩煞车直接撞过来的车子,以及同学们的惨叫。
薰她惨白的脸、许多管子、医院的臭味。
我知道它。
苍白死亡的素颜。
「笹浦——」
对,手机!
我慌张地拿出来,手机从手中滑落。笹浦捡起来递给我。讯号呢?
没有。
「完全收不到讯号。」
「看起来是这样。只要再等一下,说不定就会好。」
「等一下?」
我终于注意到了,这条阴暗的红砖道仍然继续延伸。
「总之先离开吧。」
笹浦耕03:58-04:14
混乱的西立刻恢复正常。
「这里是哪里?」
「不知道。」
实际上我是真的不知道。除了普通乘客怎么看都不能进去之外,其他什么都不了解。
「收不到讯号。」西的手机闪着蓝色的光。「完全没有。」
这是我最讨厌的话——收不到讯号。
我叹了一口气。
我们大概是不处在某种讯号范围内就会感到不安的人种吧。朋友、社团、合格范围。不管是什么,然后被肉眼看不见的电波包围,互相捆绑,彼此拒绝接听。
然后我们一起钻进同一个箱子。
(部分得分、部分得分、部分得分。)
这种咒语的效力也快要失效。
「总而言之……离开吧。」
总而言之,我们顺着黑暗又老旧的道路再往前进一点。
若问我这个世界上什么最可怕,没有比这句「再一点」要来得更可怕。
因为我们无法下定要结束的决心。
我们前进了。
无法下决心停止而继续动作。
就像滚落在永无止境的平坦地下通道里一样。
通道到哪看起来都一样。水泥打造的走廊、小小的水坑、墙壁的潮湿感、红砖。这是什么啊?又不是二战前!
不管到哪都是直直的,很笔直,但是也有往左和往右转的路。
天花板上的灯泡,大约前进了十五分钟左右(神啊,还是三个小时呢?)渐渐变暗,宛如垂死的仙女棒。我们只感觉到背后有些微红光,那是我们唯一的依靠。
在路上,我只有一次停下脚步。
「粉红……」
「咦?」
「『粉红先生的手机』现在在谁手上?」
「喔喔,那个啊。」西从膝盖下面拿出那个机器。「忍小姐放在地板上的是假的,这个才是真的。」
「原来如此。」我做了个深呼吸。「应该说,我也想问那件事。为什么忍也出现了呢?」
「为什么……因为她在东京湾救了『陶子』小姐?」
「什么?」
「你想听详情吗?」西那家伙露出狡黠的眼神抬头看我。
……从这里开始,成了我们互相交换情报的时间。我得知忍她大冒险的始末、跟西她们是偶然也是必然的交会、拯救我的作战计划(失败),和阿正其实是个烂透了的家伙,与那个奇怪的老板和他奇怪电话的事。
西她安静地听我说深夜捉迷藏的整个过程。当她知道法布瑞的真正身分后,说了「那才是都市传说吧」。我也只能说「喔,嗯。」并点点头而已。但是这是真正存在的事。然后西这样回我,「那种事听的人是无法分辨的」。
这样说也是。
我们俩互相吐嘈,一边慢慢在黑暗当中前进,靠着手机苍白的光线引路。想想看,今天我们从一开始就一直靠着手机引领。如果这个机器有意识的话,到底会说什么呢?会说我并没有这样想之类的吗?大概是这样吧,手机们大概会说这样的借口吧——我们可是丝毫没想过要把各位使用者带往这卖命危险之旅的意思喔。嗯,没错。
因为我们只不过是道具而已。
决定用途的是各位使用者,过程和结果都是由各位来决定,我们完全没有责任。听筒的彼端或许是个变态杀人魔,以及自杀预告和那些奇怪的都市传说,这都是人类的问题。唉,真的,所以我们一点都没有错。那么就等您的再度使用。——像这样的感觉。
所以我们慢慢地前进。
当然我们也可以更快的,但是却不那么做。
法布瑞可能从后头追上来。这个想法造成的压力——那个混帐可能先绕到前面堵我们的感觉,一直在脑中转啊转地。
灯泡逐渐转暗。你有没有干劲啊?喂!该不会是电压不足吧?我开始漫不经心地想着这些事。
电灯变暗,越前进就越暗。也就是说,是从我们的后面传送电力的吧。电流和电压的关系是什么?电阻乘以电压等于电流?不对,电流乘以电阻等于电压。所以电压乘以电流等于电力。要思考电力,用水流来比喻是最快的。从高处往低处流,水和电力也流动,所有一切都随顺自然。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南无妙法莲华,南无阿弥陀佛,凯撒的东西就归还给凯撒,神的东西就归还给神。但是在这样全黑的地下道里,恐怕连神也看不下去吧。怎么样啊,神。喂喂,可恶。
我的脚在黑暗中完全停止。
「……是开玩笑的吧。」
「咦?」
西用很不可思议的表情抬头看我。我认为是这样,因为太黑了看不清楚。
在我们眼前,通道分成左右两条。
西满里衣04:14-04:16
「是『洞窟游戏』。」
「什么?」
「没事,是我自己的事。」笹浦蹲在我旁边。打开手机,用苍白的光线探视了一下地面后说:「右边和左边——你选哪一边?」
「要、要我选?」
我的心脏紧缩而疼痛。
是Y字路,但是那和尖角的V形分叉不一样。不如说像把丁字路的左右,用缓慢的弧度勾勒出来往上抬。突然,我联想到医生的听诊器曲线。
我模仿笹浦,将手机的光朝向地面,但派不上什么用场。左右两条的黑暗道路,不管哪一条都是往下的阶梯。
糟透了,真的是糟透了。对轮椅而言,比陡坡更可恨的,就是阶梯这玩意儿。
该选哪一条?
(右边呢,还是左边——)
两边都试试,不行的话再退回来。我和笹浦都察觉到了这个方法并不切实际。这只是单纯浪费时间和体力,而且法布瑞(很可能)正从后面追过来。
如果试看看右边,结果那边却是死路或什么的,那么又得辛苦回来,正好和追赶过来的法布瑞碰个正着?又或者是,他站在这个岔路等我们的话?——玩、完、了。
「我留在这……」
「别闹了,大笨蛋。」
「我不是要牺牲自己啦,笹浦你先去那边的楼梯调查看看——」
我才觉得笹浦迈开大步行动,他便立刻回来了。
「不管哪边的阶梯大约都是五十阶左右,再过去又回复平坦。但是弯弯曲曲的,我也搞不懂!」
「还有其他的岔路吗?」
「没有。」
从我们身后传来声响正是这个时候。
回过头,是橘色的通道。在遥远的那一方——是十几分钟前我们待过的地方。错不了。
脚步声逐渐接近。
喀哒——嗞嗞嗞——喀哒——嗞嗞嗞——喀哒。
即使拖着一只脚,仍然执着努力将身体往前移动,那脚步承载了杀人魔一人份的重量。
「对了。」笹浦说。「刚才那个像电击棒的东西呢?」
「啊,那个没办法连续发射,不充电的话就……」
「妈的!」
「对不起。」
「不是,这不是你的错。」他擦了额头上的汗滴。「——时间到,一次分胜负。你选一边吧。」
「选一边,是选哪边?」
「哪边比较好?」
「咦咦咦?」为什么在这里突然要我选啊!「呃,呃,我曾经听说过……惯用右手的人有往右转的习惯。」
「法布瑞是用左手拿枪。好,那往右边。」
「但是如果法布瑞也一样这么想的话呢?」
「那往左边。」
「可是可是,如果建造这个地下道的人是惯用右手的话,那边才正确。」
「那是右边吧?」
「可是可是可是,如果这是迷宫,故意让人迷路才建造的话,那就是反方向。」
「到底是哪边啊!」
「我不知道啦!」
「你要我怎么做啊!」
声音越来越接近——喀哒,嗞嗞嗞,喀哒,嗞嗞嗞,喀哒。
「笹浦!」
喀哒、喀哒、喀、喀、喀。速度加快了!
左右分开的岔路。勾勒出弧形的Y字的两只手臂,如果从上面眺望的话看起来一定像是恶魔的微笑吧。
喀、喀、喀!
右边?左边?无法选择。但我知道自己全身抖个不停。左边?右边?怎么办?该怎么办?声音接近了。右边、左边、右边?喀、喀、喀、喀。就在附近,在我们的身后。甚至可以感到他的吐气。从那黑暗里,橘色的黑暗当中。右边?左边?该选哪一边?选哪一边好?声音接近了。我已经不能回头,因为太过可怕而无法回头,我不想看,但是已经很接近,声音很靠近,那家伙,那家伙就在身后!
「——妈的!就做给你看,要来就来吧,白痴!」
笹浦大叫,往左右分开的通路的正中央墙壁猛力一踢后,回过头。
下个瞬间,他消失了。
笹浦耕04:16-04:30
「要来就来吧,白痴!」
我踢了墙壁,墙壁连同地板就像旋转门一样转了一圈,我的身体被吸进一片黑暗中。
「……笹浦!?……」
「我没事!」
这是谎话,我受的打击可不小。因为突然失去了平衡,全力被抛往石地上。真是痛死了。
「暗门……可恶,一片黑。」
「你等一下。」墙壁对面传来西的声音。十分响亮。「刚才你把这里像这样……我知道了,就是这样!」
再次转半圈的红砖墙(表面上是,里面其实是木板),很猛烈地往我的左肩上撞。
「好痛~~~~!」
「什么嘛,你不是说没事吗!」
「不是那样啦!」
「那是怎样啊!」
「唉,这件事算了。」我把西的轮椅往我的方向拉过来,很快地关上旋转门。
靠着手机的光芒探索表面。果然没错,粗排木和嵌在上头的小五金是门闩,和以前城门或地牢的入口是完全相同的设计。
「平常玩的RPG,在这种时候可派上用场了。」
「咦?」
「没事,是我自己的事。」
我快速地把排木和小五金勾上,这样门就不会旋转了。顺利的话,不管对面那边再怎么找都不会注意到。
「笹浦,怎……」
「嘘!」
我知道在黑暗当中看不见,所以把食指竖起在嘴唇前。「安静!」
喀哒,嗞嗞嗞,喀哒,嗞嗞嗞,喀哒,嗞嗞嗞……喀哒……喀哒……
「他下了右边的阶梯了,那个混帐东西。」
「你不是说他是左撇子吗?」
从黑暗中传来西的低语。
我把脸往声音传来的方向靠近。
「说左撇子会往左走的不就是你吗。」
「如果要这样说的话,那干嘛要让我选呢!」
「如果是我选的话,到后来你一定会抱怨的。」
「才不会咧!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没有为什么,因为就连白痴都知道你会怎么做。只要一直跟你在一起的话。」
「我们才没有在一起呢!」
「我不是那个意思啦!而且我有女朋友了!」
「我知道!忍小姐已经告诉我了!」
「咦,真的吗?」
「是的,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吧!……这件事不用再说了。总之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你说得是,这可不是我们在这里说相声的时候。
我们在黑暗中再往前进,比刚才还要更慎重几百倍。
已经看不见灯泡了,唯一可依靠的只有手机的光源。地面是铺石地,或是被踩硬的泥土地。比起刚才要宽广些,但是天花板很低矮。如果是我们的爷爷奶奶那一辈的人,大概可以很轻松地通过吧。
「这是……江户时代的洞穴?」
西边伸长脖子张望天花板,一边低声说。她的脖子比我想的要来得细,十分地美丽,似乎只要稍微一触碰就会坏掉。
「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就是这样觉得。」
「……什么嘛,不要吊我胃口。」
「吊什么胃口?」
「就像在多摩川时你猜中圣公会的事一样,我还以为你在分析了墙壁的颜色或天花板的高度后会说:『也就是说,这是江户末期天保年间所凿的地窖!』咧。」
「刚才……那是偶然,我只是想像而已。」
「但是我期待了一下。」
「哦……」西突然安静了。「那我说一件事。」
「啥?」
「虽然只有一点点,不过这个地下道成下坡状。」
我用手机照了地面。西把放在轮椅扶手上的双手放开——但仍然缓慢前进。
「对吧?」
「原来如此。」
我看了一下手机萤幕。
仍然收不到讯号。电池……所剩不多。在那混帐的车上充电的时间并没有那么长。
不管怎么样我们只能前进。
所以我们什么也不说,一股脑儿地往前进。虽然已听不见法布瑞的「嗞嗞嗞、喀哒」,但是反而更加不安。人啊,真的是很任性。
然后……是的,我想在这之后又走了二十分钟左右。
在地下道前方,有个像大厅的四方形空间,它的正中央,有个戴着超大草帽的男人坐在椅子上哼着歌。
在所惟信03:57-04:30
「……为什么熊会在隆冬起来活动咧!!」
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应该要冬眠吧,冬眠!正常来说!在这样的冬天,而且还是除夕!」
熊跟年初年末没关系吧。
「你不要那么冷静地吐我嘈!你也一起慌张啊!我说你也慌张一点吧!你给我慌张!」
嘘。
安静。
「…………………………………………………………………………………………」
(靠近了。)
正在靠近。
(发出声音的话……)
发出声音的话可不行。
「…………………………………………………………………………………………嗯。」
(为什么……)
…………。
(为什么熊会在这里?八王子为什么会有熊啊!这里不是八王子吗?搞什么啊真是的,还是说这里该不会是……)
(这里该不会是东北的深山。)
(不,而且再怎么说现在是冬天耶!冬眠咧……!我们到底……)
(……到底迷失到哪儿去了?我们会变成什么样呢?小爱该怎么办,小爱,我爱你,可是……)
(我没想到会死在这里,熊实在是出乎预料。)
(这下糟了真的糟了,真是糟了啦!没有这种爆点吧,神啊,熊的爪子可是很厉害的,它挥下来的力量,就连那个神掌大山倍达(※大山倍达(1932年7月27日~1994年4月26日)日本著名的武道家、空手道家,韩国名为崔永宜。)都经过一番苦战了。啊,不对,杀熊的是威利·威廉(※Willie Williams(1951年7月14日~),美国人,日本著名的空手道家和格斗家。曾在1976年上映的纪录片「地上最强空手道PART2」里和熊徒手对战,博得了熊杀手的名号。)才对,对了老爸的……)
(老爸的那个保镳也曾经说过「如果是牛的话还有办法,但是熊就不行了。」,不过有个标本……)
(标本放在曾祖父的客厅里,以前我和表兄弟们一起用那个玩捉迷藏还挨了骂,熊的爪子和牙齿很凶狠,以前在蒙古……)
(用猎枪……)
(制伏了它,曾祖父这样说过。不,是在中国吧,唉,随便啦,总之是二战前的事了,是在我出生五十年前所发生的事。)
「…………………………………………………………………………………………喂。」
什么事?
「……………………………………………用手机的光吓它一下。」
吓熊?
「……………………………………再不然就突然站起来,发出声音吓它,这样应该可以搞定吧?」
不,那是传说。熊对攻击过来的对手可是毫不留情的。基本上冬眠期的熊是进入防守状态,而且野生动物基本上是不会消耗能量在无谓的运动上。所以,只要对方不带给它危险的话,它们也不会故意攻过来的。
「…………………为什么你突然变得对野生动物这么了解?是从希金斯哪儿现学现卖的吗?」
不是,是网路上来的。您看。
「你怎么会在这种非常时期还用手机去搜寻熊的生态呢!!而且很浪费电池耶!」
可是那,好痛、好痛,要是死在这里的话,留着电池也没用啊,好痛,好痛,好痛。
啊,过来了。
「咦!?」
嘘!
「……………………………………………………………你的声音太大了吧!!」
(很接近。)
(正在靠近。)
(二十……不,十五公尺。)
(往这边来。)
(糟了,这下糟了。)
安静。
不可以动。
「………………………………………………………………………………………」
嗯?
「咦?」
(为什么?)
(还有一只……)
(还有另外一只。)
笹浦耕04:30-04:39
「啊,行李要放在那边的寄物柜。」
戴着草帽的男人他用右手画着巴尔干人的「长寿和繁荣」标志,很老练地开始说明,完全无视我们目瞪口呆的表情。
「鞋子脱掉比较好,不过如果不想脱的话,在入口处旁边有个擦轮子用的抹布,用那个擦一擦。这边的保特瓶有装水。一瓶五百圆。」
「……呃。」
「什么?」
「事情是这样的。」我回答的模样,应该是相当的蠢。「我们迷路了。」
「啊~~原来如此。」男人抓了抓头。
仔细一看,男人坐的是轮椅。
「这么说来你们是那个啊。了解了,了解了。是预付组的吧。嗯,OK。」
「…………」
「唉,不管是谁,都是在人生道路里迷路的孩子。嗯,我也是,你也是,大家都是。啊,如果你们想聊这方面的话题,疗愈系音乐楼层旁有个空间。今天因为那个以色列人来了,所以我们对那种的也十分欢迎。这次的方式是什么都欢迎,而且最重要的是货很好,很厉害的。中途参加或离开也不会破坏气氛。OK,OK。」
「……呃,你是谁?」
「啥?是『引路人』呀。看看我的帽子,帽子。你看。」
男人走到西那儿,把她转过来。
「他是你的男朋友吗?还是你们已经决定好了?不过我们不太推荐综合的——」
「他不是我男朋友。」
「啊,是这样吗?嗯,没关系。总之请往这边走。男生是这边,女生是这边。」
男人拿出来的是像邮票般上面划上直横虚线,A4大小的贴纸两张。从边边那儿很顺手地撕下来,分给我们一人一个。
邮票的表面上印着似乎是几十年前流行的彩色插图。「男生用」的图画是以前的电影里出现的太空船,他递给西的则是围绕着蓝色地球卫星轨道的天使。
「引路人」一直观察将邮票拿在手上始终不动的我们。
「不快去的话就要结束了。」
「什么东西要结束?」
「派对。」
「什么派对?」
「跨年的祭典。」
「为什么?」
「因为过新年。」
「什么东西过新年?」
「地球。」
「真的吗?」
「嗯。」男人又对着西说:「你的男朋友,可是相当的行家啊。还是他是相当的生手呢?」
「所以我说他不是我男朋友了。」
「啊,好的,好的。我知道了,知道了。是那么回事啊。了解了。原来如此。总之你们现在快吞了吧。」
「吞?」
「那个。」男人指了指邮票,做出放入口中的动作。「像这样,放在舌头上。」
我和西面面相觑,再盯着手中的邮票看,然后再互相看一次彼此的表情。
「你们难道是来踢馆的?」
「不是的。呃,不是那样子的。」
糟了。我们感到头皮发麻。男人的心情突然开始严重走样。走样,是走往哪个方向?往某个阴暗又混浊,只要沉迷一次就绝对无法生还的方向。
我们又再看了一次彼此的表情,然后将邮票放在舌头上。
「好了,OK。」
男人一脸笑容。那是种活生生的人竟然可以露出这样开心的表情,没有一丝恶意的表情。
我忍不住打了个嗝。
口中含着邮票的感觉,曾几何时已经消失。是在一瞬间溶化了,还是我也用同样的速度变成笨蛋了,这两者的其中之一。
「这次非常快。不愧是曲速9级。马上就起作用所以你们不用担心,嗯。等到进入『真正的深夜』,就按照平常的诀窍去做。好了,好了。寄物柜在那边。不快一点不行喔!」
在所惟信04:31-04:41
(旁边。)
(在旁边,右边那里,悬崖边,像山峰那般尖细的丘陵。)
有别的。
还有另一只在。
「…………………………………………………………………………………咦咦咦!?」
嘘!
「……………………………………………………………………………………………」
(它在。)
(它在,我看得见。虽然一片黑,但还是看得见它在那里。)
(风……)
(是风的呼啸声,有动静。)
(聚集起来了。)
(不对,不只一只。还有更多,成群结队。)
(在黑暗里,银色的背部,掺着微微灰色的毛,红色的眼睛、眼睛、眼睛。)
(尖尖竖起的耳朵、长长的鼻子、细细的脚。)
(有獠牙。)
(成群结队。)
(啊。)
(熊、熊那边……)
(改变方向了。)
「…………………………………………………………………………………………喂。」
……………………………。
「………………………………………………………………………………到、到底是怎么回事?」
包围住了。有什么东西在包围,那一群把熊给……
包围了。
「………………………………………………………………………什么?……是什么……?」
那是——
(银色和灰色的群体,尖耳朵、小小的脚、长尾巴、只传来低呜声。)
狗?
不对。
虽然很像,但是不一样。那是……
什么……?
那……该不会是……
……该不会是?
笹浦耕04:42
这里就像某种会场,空间非常宽敞。
冰冷的空气中热气扭曲蒸腾。干燥的湿气与不动的风,两种极端混合在一起,但是又切实地分开。我搞不清楚了,但是就是这个样子,所以也没办法。
我抬头看天花板。虽然黑暗,但是我只知道那非常非常的高。二十公尺?五十公尺?甚至更高?这才是真正的大圣堂,地下的大寺院。甚至连我的视线都会打转。
宽度——一百公尺。不,还要更宽。两、三百左右,然后前方与其说是距离,感觉更像是用全身肌肤直接去测量黑暗的总量。
这是一个宽广的空间,过于宽大的空间。但是却没有任何柱子,搞什么啊。
而且错不了,这里就是会场。
有人、人、人走动的感觉,一百人或一百五十人左右。看起来像是学生的、像是大叔的、金发或卷发的,而且坐轮椅的家伙更是多得要命。不,应该只占总数的两成而已。不过就算是这样,平常我可没看过这么多坐轮椅的聚集在一起,不管到哪都是一堆轮椅。
而且车轮的圆弧形还发出萤光色。
「好厉害……」
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轮椅很漂亮。
有各种伴侣存在。坐轮椅的女孩旁边站了个年轻小伙子、站着的女人和坐轮椅的大叔、双方都是站着的大姐姐们、坐着的大叔和大婶,还有其他所有的组合。
#插图
他们不单单只是在那里而已。
他们在跳舞。
不对,是在摇晃。慢慢的,轻柔的,就像海浪温柔地拍打着无人沙滩一般。不管是站着的家伙、坐着的家伙、坐轮椅的家伙都一样,每个人都在摇晃,将身体交给波浪。
音乐。
对了,是音乐。从某处传来音乐。应该说是在响着、纠缠过来。这是什么啊!
所有一切都变得不是理所当然了。
地板呢?我觉得是水泥。但我也不知道。只能确定很冰冷。我明明穿着鞋子,却传来冰凉的感觉,为什么啊?
「西?」
「嗯。」
西也感觉到了,这是我的直觉。而且我的直觉西也收到了,应该是的。
西满里衣04:43
「西?」
「嗯。」
我回答笹浦。我很清楚,他也明白我很清楚。我理解到这件事,它如此回响在我心中:回归/就像电子回路般/像哈雷慧星一般/像时钟的针一般/一圈一圈继续旋转。
血液以非常快的速度,从指尖迅速倒退。
音乐的节奏变了,拍子加快。对炽烈的火送入/新鲜的空气/力量/生命,像要再次燃烬一样。人们在蠢动,轮子们旋转。我的/笹浦的/我们的心跳变快。这是什么?这是……这是?
「大概是吧。」
「嗯。」
「对啊。」
只要这样就够了。我/笹浦已经了解。
这是个不可思议的地方。我们不应该来这里的/但是又不得不来。有许多轮椅/偷偷聚集的同伴们/秘密的地点。啊,我是怎么了?好多事/物/人进到我的心里。
这里一定是专门给轮椅的乐园/秘密众会/只属于除夕的特别时空。是谁制造的?是谁呼唤来的?是从哪儿开始的?遥远的白色山峰穿过我的心里/印度/尼泊尔/更远。大概是这样吧。笹浦点了点头,我也跟着点了点头。
我们的轮子划开了波浪,往里面前进。因为不这么做不行/因为我们不该来这里的/因为我们不离开这里不行/因为出口在黑暗的深处里,但是我们必须来这里。
笹浦拿起手机贴近耳朵。
听不见手机铃声//听不见对话//但是我能看懂他和对方所交谈的语言。细细的/蓝色的/燃烧的文字,告诉了我他们的对话。
笹浦耕04:44
手机在发光,我打开这个无聊玩意儿靠在耳边。
『——嗨,吉尔伯特同学。唉,事到如今应该叫你哈克贝利(※美国作家马克·吐温所着的美国儿童文学《汤姆历险记》(1885年出版)里的主角之一。)笹浦同学比较恰当?』
「你还是一样莫名其妙啊。」
我对着法布瑞说。黑暗的反覆、音乐的重量。节奏改变、昏暗的颜色迁移。从平坦到高扬,从三角形到同心圆。
『哦,是这样吗?最近的小孩都不读马克·吐温了吗?』
「一定是因为我们是手机世代吧。」
『不读文字啊,真是丢人呢。所以你现在在哪?』
「在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地方。」
『你说什么?』
「你从刚才就一直是疑问句呢。」
『因为世界上充满了疑问呀,哈克贝利同学。』
我们用手机对话。我觉得应该收不到讯号才对,但是通了所以没错。
音乐继续播放。大家都在跳舞,而且正面的墙上投射出白色的光。人影上方出现一个巨大的数字显示。那是时间,时间在发光。时间、分、秒,总共六个长方形。为什么停在23:59:00。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然后西也是。也就是这么回事:把时间转换成长方形,短的那边比人的身高还高。然后时间静止。这太厉害了,真了不起。
『总之我对你们的坏心眼感到很惊讶,在半天内被未成年人背叛两次还是头一遭……不,是二次。』
「你在说什么啊。」
『唉,那个算了。从刚才开始药效就不是很好,这份痛楚,我会连本带利通通还给你们。』
「不可能。」
『喔,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
「因为你啊,是个绝对没办法好好偿还人家的人。」
我说了。因为我逐渐开始了解各种事情了。时间停止,大家都在跳舞,摇啊摇的。但是我的确信一点也没动摇。
这个家伙就是这样。
是个什么都不会还的家伙。
大家都在跳舞。西点了点头,看起来似乎很开心。在昏暗中发出朦胧的光芒,照映着西。细细的腿、细细的脖子、修长的手,非常美丽而危险。
法布瑞,你无法偿还的,你也交不出任何东西。
因为你只会掠夺。
你觉得被给予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你是个只会依附的生物。
你不是大人。
或许你连人都不是。
如果把拥有一颗正常的心的家伙称为「人」……
法布瑞。
你就是混帐变态。
我知道你,我了解你啊。因为我也是你那一边的人。
是极为接近你那边的人。
但是我不会变成你。
西在跳舞。时钟停止了。西在笑。深夜的一分钟前。
西她明白。
她了解我。
所以我不会去你那一边。
再也不会去了。
「所以呢?你在哪里?」
『在你附近啊,托你的福。』
「咦,这样啊。」
我点了头。音乐又变了。缓慢的色彩、包围的螺旋。车轮在发光,大家都站起来。我们每个人都逐渐发热。
渐渐连接在一起。
大家都在笑,西也在笑。光是这样心情就变好。我有一点点因为西,西也有一点点因为我,接着大家全面性地合为一体。
这可真有趣啊,呵。
『喂?哈克贝利同学——?』
「你一定是个寂寞的家伙吧。」
『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个寂寞的家伙。」
我确实感觉到了,真的。那家伙就在附近。在这个空间里的某个角落。在许多的轮椅、萤光涂料的轮舞、地下的秘密里。
超大的数字、时间的影子、永远的深夜一分钟前。
『在担心别人之前,还是先注意一下自己的人生还剩多少时间会比较好吧。』
「或许吧。对了,我想起来了。第三项真实是什么?」
在所惟僧04:15
(不可以动,动的话……)
(会有危险。)
(熊、熊那么害怕!)
(快逃。)
(逃走了,熊一下子就被包围住了,哇。)
(獠牙。)
(没有声音。)
(红色的眼睛、眼睛、眼睛,然后只有一只是银色的眼睛。)
(没有吠,完全没吠,但是熊却那样害怕、认输。)
(用着听不见的吼叫。)
(只有人类的耳朵听不见。)
(在吼了,在吼了,非常强的气势!熊知道,那个群集在吼叫,它们用人听不懂的声音,人所无法到达的世界。)
(它们在战斗!)
「你怎么了,信同……」
不行!
不、可、以、动。
(美园小姐?——美园小姐,你在哪?)
(小爱、小爱、小爱。)
(那不是狗,那个是……)
(狗。)
不是的。
(是什么?)
你们。
(——成群结队,锐利的獠牙和耳朵,有着骄傲的红色和银色的眼睛。)
是谁?
(是什么——是什么——是现在已经不存在任何地方——应该在很早以前就消灭的……)
(已经不存在这个国家的……)
某处。很长一段时间。
(你们悄悄地隐居在某处。)
「……信。」
嘘。
安静。
请安静下来。
(这个群集是从遥远的某处来的。)
安静——
笹浦耕04:45-04:55
「第三项真实是什么?」
『你说什么?』
法布瑞那家伙从刚才就一直重复着相同的台词。那是思考僵化的证据啊,喂。
「刚才不是说过了吗?你说见面时会告诉我的,这个世界上绝无仅有的三项真实。」
『啊~~那个啊,你还记得真清楚呢。叔叔很高兴。』
那也只是你自己在高兴。
我把空出来的那只手伸到西的轮椅那里,是冰凉的金属舒服触感。今天晚上十分流行的三项真实。法布瑞那家伙说了什么?第一,邪恶并不存在;第二,爱和恨都不存在。
「然后第三项呢?」
『现实并不存在。』
那家伙说话了。
『那么我再说得更简单易懂好了,人类这种东西并不存在,因为人的意义和尊严以及根据都不存在,所以世界实际上根本也不存在。世界是因为被人看所以才存在,如果看的人不存在的话,那么世界也无法存在了。假设就算真的存在,不管哪一边都不是那么重要,真正重要的是——心。』
那家伙的话滚落在黑暗中,西一边看着那个一边窃笑。
因为连我都很想笑出来。
拜托,你们想想看,那个变态爱挖人眼珠子的杀人魔混蛋,竟然说出这么一本正经的事……心吗!?超可笑的,哇哈哈哈。
但是音乐仍然继续。
大家都在跳舞。
我和西也慢慢地转圈圈,成为一对。
『可能因为你头脑很好,所以察觉到叔叔话里的矛盾了吧。认为人都不存在了,人的心怎么还能存在呢?
但是呢,这就是这件事最棒的地方了。
问我为什么,因为这就是真实呀。
是的,哈克贝利同学,这是真的事情,所以你可以相信。心在这里。感觉到存在的痛楚、痛苦、悲伤、放弃、献上祈祷、拥抱欲望。就算没有柴郡猫(※《爱丽丝梦游仙境》里出现替女主角引路的笑脸猫。),依然可以嘻皮笑脸。正因为人并不存在,所以人的心才确实存在那儿。
是的——嗯——动作。
光是非常快速在移动,是宇宙第一的速度。你知道这件事吧?
一秒三十万公里。超出这之上的速度,并不存在这个世界上。
光这东西的真实身分,其实是非常小非常小的粒子,名字叫光子。有时候会配合波长改变姿态,是个爱恶作剧的家伙,不过那现在已经都无所谓了。
哈克贝利同学,为什么光子的速度是宇宙最快的,你知道吗?
那是因为啊……那些家伙们只要稍微一慢下来就会死掉。这是真的,所以你可以大胆相信。光一股劲儿的飞过去——从过去到未来,从宇宙的开始到结束——不稍做停息。然后到达结束的瞬间时,又接着往开始继续奔驰。就像乒乓球一样。
说实在的,虽然称它为『那些家伙』,但是其实只是一个光子而已。时间的开始和结束所玩的乒乓游戏,是非常厉害的来回轮流击球。一个光子去了又来,来了又去,几亿次,几兆次,一百兆的一百兆倍的又一百兆倍,那家伙又乘上百兆的次数,宇宙的乒乓球继续进行,直到仅有的一颗光子充满所有时空为止。
人的心就像那个光一样。
但是眼睛看不见心,却能看见光。这真是不方便呢。为了填补其中的不足,有个东西可以帮助我们看见心的动作。
那就是钱。
如果有人悲伤的话,钱就有所流动;如果有人开心的话,钱依然有所流动。
只要心动了,钱就跟着动。只有这样,大家才知道心是存在的。心一动,钱就动,有时候是非常巨大的金额。
不管是什么,只要有巨大的东西一动,其他的东西便会躲在角落,不让路是不行的。你想想,人家不是常说吗?只要硬闯,连道理都得退下。就是那样的诀窍。巨大的金钱说起来是终极的不合理。那家伙动了,所以不把一切都顺畅地完成是不行的。
所以要动用人心,动用金钱。
然后有人因此死掉。
杀人也是,战争也是,叔叔像这样工作也是——受人委托找回失去的东西也是,一整天到处奔走也是,为了抒发压力挖你们年轻人的眼珠子收集也是,总之,全都是因为那个的缘故。
所以并不是叔叔我不对,当然你也没错。
恶意不存在任何地方,也不存在意义,既没有天堂也没有地狱。虽然天空在头顶上,但是大多笼罩着乌云。
人会死,会发生战争,叔叔则要工作。
……是的,叔叔的工作是很小很小的战争,而且最重要的并不是开战,也不是永远将战争持续下去。那有一天终究会结束,遭人遗忘。
不论夜空多么深沉都会天明,然后你们将忘记夜晚。所以夜晚又会来临——永远——重复再重复,永永远远地。
这就是世界的真正面貌。』
我真的和那个混帐说了那样的话吗?还是那是我的幻想?那些都不重要了。
最重要的是,我和那家伙曾对话过的这件事。
「说穿了就是钱嘛,可真是够拐弯抹角的借口啊。」
『老是说讽刺人的话,以后会变成糟糕的大人喔。
是的——你还是个孩子,所以无法了解我刚才讲的话。你只是以为你懂了而已,却完全无法实际体会。这不是钱的问题。
我渴望心,渴望他人的心。
我觉得只有人心,唯有人心才是真正存在的东西,变成大人就是这么一回事。
心会动,所以我们要操控心。
钱则是人心动作后形成的轨迹……是的,像『辙』一样的东西。辙这个汉字你会写吗?
操控人心,然后连同动了的心一起操控身体。汇聚金钱,增加金钱。这点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
在很久很久以前,操控人心的曾经是火车和报纸和百货公司。后来有了收音机和汽车,电影和电视,现在则都是手机。想必在不久之后,会变成机器美少女和空气车吧。
叔叔我想活到那个时代,我想看看那非常有趣而值得看的东西。所以为此我必须在天亮之前抓住你们不可。』
我注意到。
这家伙说不定是想靠着这样一直说个不停来逃开什么。完全逃开,然后或许打算以此放弃得到赦免。
这个永远无法成为大人的悲哀杀人魔。
*
音乐推动我们。
DJ宣布(是的,那个超大的时钟下方站着的人影就是DJ)。十、九、八。
不知不觉地数字显示有所变化,持续变化当中。23:59:51、52、53。
大家都在跳舞,大家都在等待。
迫不及待。
57、58、59。
西和轮椅一起旋转。
「真正的深夜」。
有人在大叫恭喜。新年快乐,恭喜,真正的新年开始了。
巨大的数位时钟继续动。00秒变成01,我的手机显示是上午四点五十五分。那是真正黎明的时刻。
恭喜,新年快乐。
从无止尽的天花板上射入一道白色的旋律。
全白的光芒。
我理解了,然后相信了。在某处有个很小的窗户。——经过精密计算过的幅度和角度,好让黎明的第一道光芒引导到这个地下深处的空间里。
在所惟信04:56
(你们到底从哪儿来的?)
(拥有银色的眼睛,宛如夜晚獠牙的……)
(野狼们。)
你——
((从很远……))
咦?
((很远……))
(很远,很远,很远的地方来的。)
(((我们来自远方。)))
((((来自远方。))))
(((和你们在此相遇……)))
((((应该是不可能的,但是……))))
((这里是……))
(((比古老的太阳还久远,这块土地是这样的土地……)))
(所有事物会在此相遇。)
((是的,所有事物会在此相遇。))
(((所有事物……)))
(((所有的道路……)))
((相重叠。))
(((然后,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事会只发生一次。)))
((所有事情都会发生两次。))
(((所有的事情都会再重复发生一次,所有的事过去都曾经发生过,然后总有一天又会再重逢。)))
((((不管什么都不是单独一个,不管什么都是两个一组。))))
((是的,连这个世界的开始和结束都是。))
(((就是啊。)))
((再重复一次,而且连重复发生过的事都会再发生一次。))
(所以……)
(((所以,在这里,这趟「夜行军」的途中遇到你们,就表示以前也曾经发生过,所以以后也会再次发生。)))
(((((以后也会再次发生。)))))
((((((我们从远方来到这块土地。然后……)))))))
(((((((然后——)))))))
(((((((((——……形成命脉……——)))))))))
(((然后再次往远方去。)))
((离开……))
((你们……))
(远远的,远远的,远远的。)
((((((到你们人类无法到达的地方去。))))))
是吗。
是这样子啊。
(是这么一回事啊。)
((是的,就是这么回事。))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被建构起来的。)))
((你们和……))
((我们的世界。))
((所有的事情都是两个成一组,所以……))
((((有个你们绝对到达不了的遥远地方。))))
(((((因为你们是……)))))
是的。
我们是。
(相连系的。)
(你们是相连系的。)
((现在和这里,和彼此……))
(和许多事物。)
因为对我们而言,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是的。)
(((往家里,往都市,往许多名字里去。)))
((往需要你的事物去。))
((往那里去。))
(往那里去。)
((所以,你还是回去吧。))
((然后做你该做的事。))
(((回去吧。)))
((((回去吧。))))
但是该怎么做才能回去呢?
(该怎么做?)
(沿着路走。)
((沿着很古老、很古老、很古老的路走。))
(((((顺着蛇神之子走过的路,月读中将(※月读是日本神话中神道的神只之一,身为月神掌管夜之国。)所走过的路。)))))
(路?)
(在哪?)
在哪?
(我不知道,请告诉我。)
((前进。))
(((只管前进。)))
((((蛇神之子所走过的路,月读中将所历经的路……))))
#插图
啊。
(响了。)
(是我的手机。)
笹浦耕04:56
在夜空下,黎明之前,我和西一起舞蹈。不知何时开始跳了起来。
新年快乐的大合唱,大家以亲吻打招呼。这里是欧美吗。思,正是如此。欧美作风的习惯,所以我们也必须跟着做。
西的香味飘然而至。
我把手机从耳边拿开,法布瑞那可悲的混帐还在讲。我听得很清楚,但是意思化作七彩的水滴泼洒在地面。
所有人都是两个人一对。
互相亲吻。
接着我非常清楚地看见了。是音乐。我看见音乐了。这是什么啊。Do—Re—Mi的彩虹。降E大调的棱镜。咦?原来长调是长这样的啊。
不只是这样呢,它们还有味道。
音乐、欢呼声、冰冷的地板、汗水的光辉、心跳、时间、一切的一切,都能分辨出味道。这可真不赖啊。不过肚子好像饿了。等等喔,连饥饿都有味道,而且肚子渐渐饱了起来。我就继续这样享受各种味道。
西的笑脸是苹果汁。
时间流动是印度咖哩。
喔齁,Do—Mi—So的和音是香草口味啊,这可真是慰借啊。
所以我又想起那次生日的事。西嗤嗤地笑。咳,蜡烛还没吹熄的生日蛋糕。我和杏奈惊讶的表情。不,小耕,妈妈明年一定无法再跟你一起过生日了。然后我的父亲嘴角显得很难堪。是的,在那之后立刻演变成谈离婚。
老爸那家伙,一直到最后都还说他不想分手。我和杏奈隔着薄薄的墙壁在这边全部听见了。他们的对谈持续了几个晚上。最后是在家庭餐厅里争吵。因为妈妈不再回家了。然后老爸最后竟然说出「那用多数决来决定吧」,简直是乱七八糟。搞什么啊。什么多数决,两个人是要怎么多数决啊?难不成是要我和杏奈也加入投票?
嗤嗤,嗤嗤。西在笑,我也在笑。这也难怪。因为在那种场面下,也只能笑了。那是谁说的话?人生最终不是哭就是笑,只能是其中一项。
大家都在亲吻,在舞蹈,成双成对的。
然后我和西也理所当然的成了对。
我们,我和西,还有许多我和西一圈一圈地旋转,旋转,旋转。慢慢地,超快速地,几乎都要停止一般,但是整个世界也不停旋转,所以错不了一定是所有一切都持续转动着。
西满里衣04:56
旋转/旋转/所有一切//
在我身体里的那张邮票/往笹浦身体里的他的邮票/分解/张开/解冻了//
分组被传送过来//交换高分子//我的作业系统被更新/问题修复了/多巴胺涌出/咕嘟咕嘟咕嘟//舌头上/两个化学式结婚//在黏液之中溶解/完成//我的/笹浦的/所有人的//心脏在微笑,细胞在嬉戏///我/他//大家都满溢而出,满溢而出/咕嘟咕嘟咕嘟,宇宙的每个角落都是轻快的蜂蜜味道//
咕嘟咕嘟咕嘟!咕嘟咕嘟咕嘟!
旋转,旋转/安装结束//我/们之中/之上/之下/中心/在这之前感到寂寞的事物们,在舌头上脱皮//沉睡的化合物转变成梦//睡眠萌芽/门按昭i规定打开了/遥远的群峰在打招呼!//
光笑倒了,
风祭拜轨道,
电流的花束非常的温柔,
幸福的蛆儿们急忙地步向神殿//贫穷的木匠和寂寞的王子围成圈跳舞,商人和老师向臣子干杯//香菇和英文字母全都再见//转啊转啊,咕嘟咕嘟咕嘟//修补程式更新?//没问题/没问题/是的,当然没有问题/解压缩完毕,病毒已扫瞄完毕//一切进行顺利,不用担心//我们在通讯,从猎户座到撒马尔罕/更新/前进//
我/们手牵着手//
我和笹浦/笹浦和我/所有一切都成双成对/因为世界就是这样的东西/这个世界从一开始就这么注定好了//
靠近,靠近/他的眼睛/他的嘴唇//
所有两个的都相重叠成一个//
「Happy New year!……新年快乐……!」
——他和我合而为一/一为而合我和他——
在所惟信04:59
「——同学,信同学!啊~~你终于恢复正常了!」
(发光。机器在发光。)
(是邮件。已经传来很久了。)
(是阿正寄来的。)
主旨:我做到了!
我做到了!第一次上电视!
华丽地出道了!
……啊啊。
「信同学!?你怎么了,还好吗!?你一直不动,变得像块石头一样!我真的好担心呀!刚才的熊也不见了……喂,有没有在听啊!」
(熊。)
(啊~~那已经没事了。)
(不过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电视?电视是指什么?)
(你说电视怎么了?)
(和那些野兽们相比,和我爱小爱这件事相比的话,这是多么渺小的一件事啊……多么肤浅的话啊。电视、评价、最新的话题、日常生活、学校、所有一切。)
((所有一切。))
(目标、阿正的目标、人生计划。)
(都很无聊。)
(那我又是怎样呢。)
(在意他人的眼光,在意评价。)
(远远离开小爱身边。)
(……我到现在总共活了十七年,到底曾经完成过什么呢?)
德永准03:35-04:59
相马先生如同舔乌龙茶似地喝着,一边继续说话。
「该说是战争结束,或说是战败呢?不管哪边都不正确,因为并没有失败。东京灭亡了几次,然后又再生。终止战争的诏令没有正确的被解读。嗯,是的。虽然发生了战争,但是战败却并不存在。也没有预算。差不多是该吃药的时间了吧?啊,还没啊。然后下次将发生文化战争,或是言语战争吧。喏,你啊。你知道战争吗?」
「不知道。啊,那张西,我杠了。」
「嗯,是嘛,是嘛。我知道一些。有人说战争不好,也有人说战争好。不管哪个都不对。极坏和极好的事情混杂在一起,让所有一切的界线消失了。这就是战争。这可真是糟糕的事。好,我杠悬赏牌,南。非常有趣。对了,你曾经见过命运这东西吗?」
「我认为……没有。」
「思,是嘛。我曾经见过。那个时候应该有许多人都看见了。但是大部分都忘了。如果不这样的话,就活不下去。
坏事和好事无从区别地降下来。在眼前笑着的姑娘被碎尸万段挥撒开来,士官占领了首都留连在红灯区,下了雨,捏起群众在大腿肉上的蛆吃进去,提着灯笼在城里排队,提高电压,饿着肚子。胜利了,大学毕业的高级知识份子的新兵耀武扬威。这就是命运,也叫做战争。
这之间没有区别,既没有门槛也没有名牌。这样的东西人们已无力承受。不管是强者,弱者,不管是谁都一样,所以选择遗忘。
而且也因此又会发生战争。是的,十年后……不,十五年后左右吧。这个国家又将战争,渴望战争的心理,就像慢性自杀一样。人的心理无法忍受永远持续的不安,一旦牵连他人就等于是同归于尽。这个国家反覆自杀了几次。总之血清张力素是关键。贫穷的年轻人常常渴望战争,原因不在贫穷,而是贫穷剥夺了他的尊严和希望。这两者是一起的,如果不这样就不会有任何意义。吃药的时间还没到吗?啊,是嘛,嗯。两者是一起的。他们会同时一起消失。我已经见过好几次了。喂,我问你,十年和十五年何者较长?」
「我认为是十五年。」
「嗯,是嘛,那就是十五年了。到下次战争发生,还有十五年。那将成为你们的战争吧……既不是我们的,也不是他们的。战争真是很糟糕的事啊。坏事和好事都混杂在一起,所有一切都失去了界限。所谓的意义就是界限。失去那个的话,人内在的宇宙便会毁灭,就像没有索引也没有书架的图书馆一样,没有到达自己该阅读的书本的手段。结果人面对该诉说的事情时只能沉默。喏,我问你,今天是星期几?」
「……呃,已经星期天了。」
「嗯,是嘛是嘛。胡了,七千七百分。」
寿罗和加奈子岛小姐抱头烦恼,我则点了三明治,然后只有相马先生的话一直持续说下去。
「那么,我点一客炸猪排饭好了。啊,谢谢。问题在于都市。如果货币对文明而言是血清张力素的话,那么都市就相当于语言中枢。思,是的。柳田同学虽然很努力,但是仍然无法顾及到都市。那真是非常的可惜。你不这么觉得吗?需要的是都市的神话。在京都疫病成了酒吞童子(※日本传说中的妖怪。),在江户地震则成为龙。怪兽战是非常正确的路线呐。嗯,是的,真的是如此,怪兽和少女往往都是正确的。圆谷同学非常地努力。电视还是很方便的。电视也是一个都市。
所有一切都会毁灭,但都市的毁灭最为激烈。在人所创造出来的东西里……不,在这个宇宙的所有一切之中,没有比都市毁坏得更厉害的。在那之外的东西只是附带的。东京到目前为止已经毁灭了几次,血清张力素是一切关键。哪里算是起点还有争议的余地。虽然德川一门和三河武士团袭击了江户氏的成果,但是在这之前也有过开发和经营圆觉寺的时代。嗯,确实如此。虽说史料已多数弄丢了,但是这错不了的。江户与其说是开城更应该说是被漂亮地侵占了。那是胜利者的权利。然后历史又再重来。
地震永远都在那里。一八五三年到隔年格外的重要,但是在那之外的力量也同时并存。一九三二年以后,循环变得非常明显。三二年是震灾,四五年有个大空袭,六四年到六八年为止有许多事情发生了变化。然后从八九年到九一年的泡沫式过度开发,加减起来算三年吧。如果把一九〇〇年当做虚构的原点,再回溯到一八七七年的话或许又能发现什么。嗯,是的。不好意思再给我一杯茶。西历在计算上虽然方便,但是却有把事物的本质搁在一边的毛病,年号带来的意义作用绝不能小觑。
原本一九四〇年应该算是个新的起点。但是战争改变了所有一切。尤其是预算变得不足。预算很重要。所以不应该战争的,那是极致的浪费。那总是让预算变得不足。是一九四〇年。
东京万国博览会和东京奥运,这两个原本应该在东京湾的海埔新生地上合并举行的。我们费了好大的功夫,回归到干坤和太极,或是都市神话学的交媾。我们经常提倡都市神话工学的必要性,也已经成功地将血清张力素分离。那是在皇纪二六〇五年的七月,炎热的夏天。但是预算不够。
已经丢牌了吗?那轮到我了。不管怎么说,东京和奥运必须得再次交媾。在老人们的面前进行,就像回春术一样,经济变得年轻,都市复苏。奥运还有万国博览会都是,这两者原本就是一对的。结果万国博览会也只能让给大阪,关键是奥运和万国博览会,东京常常都是靠这个复苏的。你要吃那张吗?」
「不,还是算了。」
「那么就让我碰了。再来是迁都,不迁都不行,思。将首都迁移,写作迁都。也曾有过在奈良盆地周围徘徊的期间。江户是个巨大的都市,但不是首都。很可惜。或许应该迎入亲王将军吧。大江户八百八町成了东京市后,终于变成东京。关东的这个地方是非常花功夫的一块土地,现在正式的首都是京都,东京只是暂时性的征东府而已。嗯,是的。你啊,德永同学,你觉得日本的首都应该迁到哪儿去呢?」
「咦?」
突然而直接的问题,让我原本想丢出去的三筒从手中滑落。
「呃……我不太知道,仙台吗?」
「思,很好的答案,但并不是正确答案。你真是个好青年,日本的将来就需要许多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不管哪个时代都是如此。
不迁都不行。移往哪儿去?这是关键。答案只有一个。两个会相连成一个,两个重叠成为一个,从东京——迁都到东京自身去。」
笹浦耕05:00
我们一圈一圈地旋转,旋转,旋转。慢慢地,以猛烈的速度,几乎都快要停止,但是世界一圈一圈地旋转,所以一定所有一切也都持续在运动。
所有人都两个人一对。大家的嘴唇重叠在一起。我们也是如此。
所以我看见了。
单独一个人,不是两个人的家伙。
他茫然地张望着幸福的双人舞蹈的人们,身材高大,身穿三件式西装,一只脚受了伤,拄着拐杖,口袋里藏了手枪,像是个无处可去的寂寞男人。
我看见了法布瑞。
德永准O4:59-05:25
「嗯,是的。」
老人继续说话。
「从东京迁都到东京自身去,非常了不起的自我参照,所以这才是正确答案。掌握所有关键的是血清张力素。承蒙主上正式赐下诏令,废除首都圈整顿法好好地实施首都建设法,于名于实将东京设为皇都,实现了棋盘式的王家城堡和螺旋状的军事都市合而为一。
基本构造很单纯,全都是双重的。电子之中的城市和物理的都市,把现在的东京切割开来。必要的通常是神话工学,资料上发生了君临『大京』和——支配物理圈的『东都』。嗯,好名字,确实是个好名字。没有多余的文字,多余是不对的,多余。浪费的话会让预算不足。真是太对不起圆谷同学了。换成新日元之后,终于有了必要的援助。除了行政的本质和神话的控制之外没有其他的了,必须将全球定位系统活用到各个角落,孩子们的安全是最重要的。两个都市里,有两种日元可对应,一种是完全的电子货币,另一种则是使用至今的纸币和硬币。
厚木机场,不,福生一带必须继承羽田的功能才行。嗯,是的,国道十六号线将夺回原本的机能。那个时候,正如我和在所同学所计划的一样,从大森到大井町……不,是到大崎。大崎应该会成长为第三个都心吧。当然在湾岸地区里设赌场。嗯,是的,必须要从全东亚里吸收劳动力和资本。导入经济特区和特区元乃是当务之急。特区元在外部无法使用,那可不是纸币或硬币呢,是完完全全的电子货币。可以靠这个完全地管理从国外来的劳动力,而且连居民登录网络都已经做好了。唉,那种东西有还是比没有好。在法律上并不是什么困难的问题。不管怎么说全球定位系统都是关键,自家的人工卫星也是必要的。我们已经有了这样的技术。
电子上的『大京』完全是棋盘式方形都市,对此物理圈里的『东都』更强调其性格只是经过微微修改的螺旋都市。是笛卡尔座标和极座标,这两个也是一组,用简单的数学换算连接这两者。车子和电车,连脚踏车也是,所有交通系统都是一边按照物理上螺旋的干线和放射状的补助线来移动,一边以直线横线的方式在全球定位系统的萤幕上的棋盘式都市里移动。不会迷路。全球定位系统和血清张力素互相牵动。这就是关键。
必须发布所有国民的电子货币和位置情报,或是也可以想成把通货量作为第四次元加上三次元的空间情报。将来也可以做为电子关卡或最低限度所得保障的自动汇款处来活用,并且由多次元的货币将投票变成日常生活化或代替议会系统来使用也是可能的。在全国各地的特区元和汇率大概也会成为问题,当然也会出现控制从其他府县来的经济难民或来自海外的非法移民的必要。虽然这么说,也已经有了技术……」
我一直聆听着老人他不可思议的白日梦,但是寿罗一点惊讶的样子都没有。一定是这些话她到目前已经听过无数次了吧。
他突然皱了眉头。
「嗯?怎么了茗子同学,没精神呢。大过年的。」
「所·以·说!不是那个名字!」
「啊,对喔。那可真是抱歉,我应该给你红包的。对你很抱歉,不过收下那个吧。」
老人一这么说,绿色的怪兽女服务生从店里面拿出一个细长的包包。就像杆弟背着努力减肥过的高尔夫球杆包。
寿罗的表情变了。
也不管打翻了手牌,她从女服务生那儿抢走了包包。老人一脸笑咪咪地看着这一幕。
我立刻察觉到包包里装的是什么。
「——真的吗?」
「嗯,真的。」
相马老人点了头。
「辛苦你耐心地陪我这个老人家,想跟你说声谢谢。这个老人总是胡言乱语。但是,胡言乱语也有胡言乱语的效果。告诉你们,这里拥有所有的关键,世界的真实的确是存在的。但是,能不能好好将那抽取出来应该是别的问题吧?真实混杂存在于无限的杂音当中时,那真的可以说是存在吗?什么是存在?嗯,是的。那是红包。你想怎么使用就怎么用。扳机已经调得比较松了。」
「谢谢您,相马先生!」
寿罗这么说后轻轻地点了头,飞快地跑到店外去。
留在那儿的是——我、老爷爷、怪兽女服务生,然后还有被寿罗翻过来的绿一色一向听。
「呃,变成三缺一了……换成三人麻将继续玩吗?还是要改玩梭哈?」
*
「请问——」
还剩多少时间?
还有一个多小时。
「我差不多得走了……」
「嗯,也是。你真的是个好青年。」
老人点了点头,却不打算将那满是皱纹的手从我的手臂上移开。
「将来日本需要像你这样的年轻人。认真听老糊涂的老人重复说词的年轻人。嗯,对了,茗子同学既然已经不在,那么你必须得承接任务。担任一个知道所有秘密,遗忘了所有一切的老人的聆听者。
任何事都是两个人一对,所以才经常需要某一个人。如果不这样的话,老人的秘密将泄漏到外面去,世界将陷入混乱。失去界限,古老的契约书变成废纸,眼睛闪闪发光的三头龙将顺流而下。老人失智症的问题确实深奥。血清张力素是关键。所谓的认识就只是对外部环境的时间轴映射。但是人的脑子里有无限的可能性。不,是近乎无限。」
「那个——」
「你知道吗?古代印度已经将无限做出五大分类,详细的分类更多。更早于牛顿和戈特弗里德·莱布尼茨(※德国的数学家、哲学家。)约两千六百年,再加上康托尔(※出生于俄国的德国数学家。)和哥尔德(※德国数学家、逻辑学家和哲学家。)又多出三百年。而且在这中间所失去的知识更是无可计数。这正显示我们每度过一个世纪就变得更加愚蠢。德永同学,你不这么认为吗?」
「我——」终于说出口。「我……还有约。」
「原来如此。嗯,真是像你所说的,你还有约。同时又被捆绑在这个地方。不是因为我柔弱的腕力,而是被这间店更可怕的力量,显露出来的暴力给捆绑。是这样的吧,加奈子小姐?」
「是的,您说得是。」
加奈子岛小姐从乳沟里拿出一把细长的刀子。
然后对我微笑。
「不好意思,因为我也是被相马先生所雇用的。」
曾几何时四周已经没有其他半个客人。取而代之的是有两种可爱的怪兽们微笑地看着我。
真实和扭曲的这两种,不管哪一种都露出让人惨叫僵住的笑容。
#插图
我原本就一丁点都动不了。
「但、但是……」
「是的,即使如此你还是觉得非去不可。这是当然的反应。血清张力素掌握住关键。不管是谁,都无法违逆命运。你曾经见过命运吗?」
「没有。」
这段对话该不会永远反覆不停吧?
「说得也是。你还没找到命运。所谓的命运是未来才能发现的,并不是事先就被注定好。命运是新皮质的活动所产生的副产品之一。前额叶是片广大的空白,等待被书写上去。不管怎么说,所有的活动都需要时间。命运并没有被注定,不过是将已注定好的取名为命运而已。」
老人用他混浊的双眼盯着我,盯着加奈子岛尖尖的角,盯着刀子的刀尖,盯着墙上的壁钟,然后又回复到那快睡着的眼神。
「命运让我和你在这里相遇。这不是偶然。偶然是指未来的事。嗯。将来的日本需要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为了陪老人听他胡言乱语。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所有的一切都会毁灭。所以你必须要留在这里,违背你的约定。」
「但是……」
「是的。只有在这里还能说『但是』的人才有活下去的价值。不好意思,可以再给我一杯茶吗?啊,谢谢。你想离开这里,而我要将你留下。这真是有趣。偶然会变成必然,而我们正见证这一刻。
那么,让我们来做个比赛吧。你必须试着说服我。时间呢,是啊,就定三分钟吧。用那个壁钟来测量。那可是个好东西。刚好在一百年前被造好的。和我同年龄。不,我的年纪比较大。哎,算了。一百年前的东西很好。比那还老的东西更好。老东西不管什么都做得很好。
那个时钟平安地活过了好几个战争。维也纳、上海、巴黎、满州、西贡、还有黎巴嫩。一次都没有坏掉过,也没有显示过错误的时间。真不愧是珍品。嗯,我们本来在说什么?」
「比赛。」我和加奈子岛小姐同时说了。
「啊~~对了。说得没错。用那边的壁钟测量。三分钟犹豫期间。
为什么你非得离开这里不可呢?拒绝眼前可怜的老人的请求,抗拒锋利的刀子,而非去不可呢?
如果你的答案可以让我接受的话,就将你从这儿释放。但是,如果你的说词无法说服这个可怜的痴呆老人的话,接下来的每个晚上,你就得永远听我十分漫长的自言自语——直到取代你的人出现为止。」
枯野透29:28
不行啊,未生。
果然还是不行。只差那么一点点而已。刚才有一瞬间似乎已经和谁连系上了。
却没有人听见。
我们的话语没有传达到。
是怎么回事。
就这样,我只能什么都无法做地等待时间结束吗?
我、我——
德永准05:25-05:29
「——永远?」
「嗯,是的,那里没有死,但是也没有生,只有空。佛教里空的观念可以说在大乘佛教里被精致化。血清张力素是关键。虽然这么说,但是要实现生化学里的天下一家预算并不足。
那是非常单纯的合成麻醉药品。对舌头的黏膜产生反应,高分子开始伸展,大脑动作了。第二个结合,也就是接吻让那个的效果从脑干扩大到全身。两个是一对。在集团的情况下会让效果的指数函数性的增大。那是非常单纯的化合物。也因为太过单纯,所以法律也无法取缔。因为那也可能自然地合成。一边和血清张力素合而为一,然后边控制它而消灭。就只是这样而已。多亏于此,才能至今秘密地流通于黑市。
嗯,就是如此。虽然地下工厂已经废止了,但那个洞窟至今仍残留着。最近似乎有些年轻人擅自潜入,使用于各种夜晚的秘密游戏。哎,总比公开于世间要好得多。要埋起来还得需要费用。将不忍池的水放掉灌进去时,我们也吓了一大跳。问题经常在于预算。那些文件确实……思,变得怎么样了。不管怎样奥运都必须得办。」
「呃——」
「好了,现在开始比赛吧。一直到那个长针指到数字六为止。」
老人指着壁钟,用着快睡着的声音宣布。
上午五点二十七分。
*
「好了,我如是问……你想离开这里?」
「是的。我有个非去不可的地方。」
「为何而去?」
「为了一件非做不可的事。」
「做什么?」
「陪那个人一起死。」
「那个人没办法一个人去死吗?」
「没办法。」
「为什么?」
「因为她已经绝望了。」
「为什么?」
「因为她已经没有其他的路可走了。」
「为什么?」
「因为各种偶然碰在一起,加上恶意驱使。」
「谁的?」
「她的父亲,然后大概还有她母亲。」
「没有人可以救她了吗?」
「是的。」
「为什么?」
「因为所有人都责备她。」
「为什么?」
「一定是因为大家都很害怕吧。」
「怕什么?」
「怕自己变成第一个丢石头的人。」
「为什么?」
「因为每个人都是如此。」
「问我为什么,因为不管是谁都不想变成一个人……独自一个人。」
「你也是吗?」
「或许是。」
「如果你不断定的话就无法说服我哦。还有两分十五秒。」
「……因为我也感到害怕。但是还有更可怕的事。」
「那是什么?」
「还无法为谁做一件有帮助的事就死掉。」
「为什么?」
「如果是那样的话,活着就没有意义了。」
「意义是必要的吗?」
「是必要的。」
「为什么?」
「因为没有意义的话会很痛苦。」
「痛苦?」
「很痛苦,头脑很昏,胸口一带也一直很痛。如果没有人需要我的话……一个人是无法产生意义,至少要两个人才行。我们一个人是无法活下去的,不管是谁都这么想的。」
「只要有力量的话,一个人也是活得下去的吧?」
「或许如此。只要有力量的话,有钱的话,有才能的话。但是……」
「但是?」
「但是,像那样靠一个人的力量继续活下去跟孤独一个人所感觉到的事,可是完全不一样。」
「怎么样个不同?」
「独自活下去并不代表孤独一个人活下去。
不管是谁,都会被人需要,都会被拿来跟别人比较。正因如此才产生了意义。
如果变成孤独一人的话,那就没有意义了——不和任何人见面……不去干涉……不相连系地存在的话……
一直完全不被任何人需要的话,我们——我——她——是无法活下去的。」
「原来如此。」
「那么,我可以走了吗?」
「不,还不行。」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你还没说到最重要的地方呀。」
「是什么?」
「还有一分钟。我知道你的同伴想死的理由了。但是我有一件事不明白。」
「什么事?」
「为什么不是其他人,而是你非得陪她去死不可呢?」
「因为我们约好了。」
是的,约定。那就是我的理由。
我想帮别人的忙。
一定到处都有很多不用死而能帮上忙的方法吧。冷静的人和健康而充满希望的人们,一定很容易就能找到方法。
但是现在的我却只能想到这个方法。
我已经如此疲倦。
我已经无法再说谎了。
我要死,我要死。因为「17」同学在等我,因为她已经绝望了。
我要死。
至少在死前能够帮助她实现一次愿望。
为了证明她的愿望是可以实现的。
不管是谁的愿望,再怎么悲哀的愿望。
都会实现的。
「为什么和她约定了呢?」
「因为没有其他的路了。」
「其他的路永远都在。」
「也有找不到的时候。」
「为什么?」
「因为时间永远都不够。」
——钟摆远去,又再回来。
所剩的时间,还有二十秒。不行了,已经不够了。血从我的指尖消失往某处去。加奈子岛小姐的刀子闪砾光芒。
夺走它?我应该夺走它,威胁这个老爷爷,就算杀了他都要走出这里吗?
我能做出那样的事吗?
老人眨了眨眼。刀子在发光,我无法动弹。
十秒,五秒,三秒。
还有一秒——!
渡部亚希穗03:55-05:29
我是个小笨蛋,真的真的是个小笨蛋!
因为大家那么努力地用电话去说服,然后满里衣同学跳进来,大家一起想作战计划准备去救助笹浦……而我却忘了将手机充好电!
啊~~我真是糟透了!
在车站负责把风,抱着非常重要的望眼镜,认真地四处张望,但如果手机打不通的话不就不能连络了吗!
笨蛋,笨蛋,笨蛋!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我又困,又没有钱,也不知道大家在哪里。而且这里是哪里啊?
在车站时电池没电让我陷入混乱,然后手枪发出了咻砰的声音,满里衣和笹浦用超快的速度往北口飞奔,我紧追在他们身后,接下来又怎么了?又弯进了哪一条路?
我记得自己在奔跑。
我跑啊,跑啊,跑啊,然后跌倒了,可恶,膝盖不要自己乱流血啦!什么时候说过你可以受伤的!
……这里是哪里啊。
屁股下冰冷的石头、类似像神社的碎石路,与高瘦的街灯。在远处,有许多人喧嚷着。
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一只野猫轻快地靠过来。
「喵~~」
叫了一声后往我的脚边靠过来。这家伙干什么啊?是要叫我怎么做呢?那是一只奇怪的三花猫,一只眼睛戴上黑眼罩。是被谁恶作剧了呢?
我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抱着透同学的望远镜,把手伸向那家伙。猫一溜烟儿跳到我的胸前。什么嘛,明明就还很有精神啊。
啊,甜酒的香味飘来。闻起来好香。然后那家伙也跟着「喵,喵呜~~」地叫,像是在说我想喝甜酒般地抬头看我。
但是我没有钱。
什么都没有。
对不起,小野猫。我什么都没办法为你做。
我虽然想对你说:「没事了哦。」「试着深呼吸吧。」也想对全世界的所有人说。可是我连那样的力气都没有了。
对不起,小野猫。
对不起,透同学。
啊啊——但是甜酒真的好香啊。
我最后的一顿饭是什么时候吃的呢?
跟温井川同学还有阿正那个王八蛋在三鹰那里时稍微吃了一点东西。在六本木的老板那里吃了些起司。一边拟订作战计划一边喝宝矿力和健康补给饮料。什么嘛,我吃蛮多的啊。
但是一点都不够。而且一点都不对。
好好地吃顿饭,开心地用餐。
能够分给肚子饿的野猫的少量食物。
和某个人一起。
为了某个人。
最后一次开心地吃饭是在什么时候?
最后一次觉得很开心是在什么时候——?
(透同学……)
我吃饱肚子只有在那个时候而已。
在咖啡厅里,和透同学一起开始找德永的那个时候而已。光是回想我的身体就发热。但是其实还是好冷,肚子又饿,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因为透同学的成分一点都不够。我所拥有的也只有这个坏掉的望远镜而已。只有透同学的遗物望远镜而已。
啊~~是的。
我不是肚子饿,而是心灵很饥饿。
透同学,透同学。
我的心灵好饥饿啊。透同学,我的心灵好饥饿啊。
透同学,透同学,透同学,对我来说透同学不够啊,只有望远镜是不够的,我已经什么都没有,而且觉得好困,孤伶伶的一个人,一点儿都动不了了……
枯野透29:29
对不起,亚希穗同学。
我无法为你做任何事。
搞什么啊。我不但没办法阻止德永,连安慰一个哭泣的女孩都做不到。
我终于理解了。这就是所谓的死亡。代表我无法帮助亚希穗同学。
没有可以伸出去的手。
没有可以拭去眼泪的手指头。
我才是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没有,没有——
渡部亚希穗05:30-05:37
「请问……」
我到底坐了多久。
有人说话,我抬起头。野猫快速地甩了甩头。
「透同学该不会是指枯野透同学吧?」
「咦——?」
我抬起自己哭花了的脸,出现在我眼前的,是感觉有点轻浮的两个人。脸大而高瘦的人跟一个自然卷长得有点可爱的家伙。
「我……我……」
难道我把自己思考的事说出口了吗?全部都说了?
#插图
「呃,如果弄错的话那真的很抱歉。」高高瘦瘦的男子抓抓头。「我想小姐你会不会是在寻找德永准的人。」
「咦?」
咦?咦?咦?
「叫什么去了?」
「是『搜索队』吧。别忘记了,笨蛋。」自然卷拍了高瘦的男子。「啊,我们是从大阪来的。」
大?
大阪?
那是哪里啊?在赤坂附近吗?
然后自然卷行礼说:
「我叫天满,请多多指教。这个大脸的笨蛋,是叫唐吉的穷人,请你不要介意。」
「谁是笨蛋穷人啊,我宰了你哦。小姐,真是非常的抱歉,我们家的仆人真是失礼了。」
「不要再讲那个梗了啦!话都讲不下去了。我想说,我们看了邮件知道了发生的事。是一个叫『杏奈』同学的人,和我朋友的朋友的朋友那边连上关系,做了个名簿,整理情报。枯野同学的事情等等也是刚才知道的。
而我们喇好在旅行中——啊,我们两个人慢慢地做环岛旅行——反正也很闲,刚好这次来到东京附近,就顺便来救个人好了,所以才这里那里到处走。然后遇到了其他许多要来救人的,哎呀,世界上还有满多好人呐……全部加起来大概多少人呢,上百人左右吧?」
「不,已经超过五十二万人了。」
「骗人,你看!你看看,刚才的连络邮件。一百……哇,破两百了。拜托你也确认一下邮件吧。『杏奈』同学可是躲过家长的监视帮我们整理好连络网的耶。」
「没关系吧,反正有你在。分担工作啊,分担啊。两个人合为一体,我们是Baromul号(※《Baromul号》是日本漫画家齐藤隆夫于1970年在《周刊我们的漫画志》里连戴约一年的漫画。)啊,客倌。」
「谁是客倌啊!而且你的梗也太老了吧,笨蛋!我一点都听不懂啦!什么Baromu变身,胖子跟矮子手挽在一起依靠友情对魔人〇尔盖使出噜~〇吧罗罗。」
「我看你超了解的啊!」
这两个人到底在说什么,我一点都听不懂。
虽然我听不懂,可是……
「——所以现在已经有大约二十个人,同伴从浅草一带巡视到这一带来了。大家是从各处聚集到这里的闲人们。」
「不行啊,天满。这个人一点都没在听耶。」
「咦?啊,真的耶。眼神没聚焦。哎呀,做那个吧,那个。」
「咦?你说那个吗?好讨厌喔,在大家的面前把我柔嫩的肌肤……」
「笨蛋,不是那个啦,是那边的那个。」
「啊,是这样子啊。那就不用管他了。」
突然那个叫唐吉的高个瘦子将他修长的手臂往我这儿伸过来。然后对我的手背正中央戳了一下。
在那一瞬间,我握住的望远镜消失了。
那只野猫吓了一跳。
「喵呜!」
它叫了。但是唐吉不管它把手指伸向我头部后方。
「嗯?小姐,大望远镜挂在这种地方耶。不小心一点可不行!」
「喂,你吓到了吧?你吓到了吗?……咦,哈罗?小姐?」
「造成反效果了吗?这个人瞳孔没有反应。」
「这么说来我从以前就一直有个疑问,竹枪(※竹枪的日文写作「豆铁炮」。)到底是射出豆子的枪啊,还是像豆子一样大小的枪呢……还是……」
「你又来啦!这样我很难吐嘈耶。」
「两个就够了~~」
「你不要再学假日本人了!而且你第三个梗不是已经说到一半了吗?然后呢,那算什么啊。」
「在下三波春夫~~」
「为什么啊!」
「说到这第三个人啊。」
「是第三个梗吧!而且讲昭和的梗基本上年轻客人听不懂的,我不是已经说了吗!」
「咦~~是这样的吗?客人们,听不懂刚才讲的吗……?」
*
沙沙,沙沙。我听到声音。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看热闹的人们对着唐吉拍手,场面很热烈。
但是知道真相的只有我。
透先生。
刚才那个是透先生。
虽然只有一瞬间,透先生为了我又回来了。而且送了暗号给我。
没事的。
没事的。
告诉我没事的。
「……哇啊,这小姐怎么搞的!救命啊,放手!」
「有什么关系,而且唐吉,你这辈子应该是第一次被女人给紧紧抱住吧。耶嘿~~好登对哦。」
「不是那样子的,笨蛋,我们中间还夹着一只猫,好难受……好痛,好痛,猫爪真的好痛——!」
枯野透29:38
咦?
刚才那……
是怎么回事?
德永准05:30-05:38
我们张大了嘴,紧盯着壁钟。
或是应该说原本叫做壁钟的东西。
长针、短针,再来是秒针也跟着——脱落,掉进了时钟的圆盘里。
老人看得目瞪口呆。
刀子掉落地面。
没有一个人开口。
原本应该响的报时也没响。这是不可能的事。
钟摆甩远,又摆回来。
只有声音回响。答、答、答。
但是掉下来的针并不能动。
时间蹲在房间的角落,屏息以待。
等什么?
*
「……原来如此。嗯。」
老人终于开口。
「这就是命运,这场赌注我没有胜算。壁钟坏了,那个壁钟竟然坏了。嗯,这是无庸置疑的事实。」
「请问……」
「什么?啊,你还在啊。真是快乐的一个晚上。谢谢你,德永同学。好了,快天亮了。老人退堂吧。加奈子小姐,帮我结帐。对喔,已经是元旦了。那么我也得给这个少年红包。对了,给他那把刀吧。」
怪兽女服务生将那把应该收在胸部里的短剑放在我的手掌心里。
我只能眨眨眼睛。
「请问……?」
「什么事?」
「可以问吗?」
两个问题变成一句话。
——我可以走了吗?
——可以只因为时钟的指针掉下来,因为这个绝对不可能的偶然,就这样决定胜负吗?
「好困难的问题。」
老人贼贼一笑。
是个年轻到让人感到可怕的笑容。
「你真是个了不起的年轻人。因为一个纯粹的偶然,让壁钟的指针掉落。而且还是我壁钟的指针。这是不可能的事。原本壁钟的指针并不是可以那么容易掉下来的。不可能的,完全不可能的。
但是现实已经被刻划出来,那就成了现实了。我看见了现实。命运就是这么一回事。命运不过是把过去发生过的偶然用别的名字去称呼,偶然也会成为未来的命运种子。所有的事情都是偶然遇见,相连系,结合,然后又因分开而往命运醱酵。反抗过去是愚蠢的事,人是无法剥夺舍弃偶然的。这就是时间的特色。啊,不好意思,可以给我收据吗?谢谢。
然后我确实是这么说的。等到那个长针指到数字六那里。这场比赛我没有胜算。要不要修理指针,再重新来一次呢?不了,不了,不用做那么浪费功夫的事。没有比老人的时间更贵重的东西。没有比老年人更应该慎重选择行动的。
嗯,对了。时间。你托那个壁钟的福,可以说是得到永远的时间的这个命运。费了那些功夫,到底应该要说服谁呢?这是个问题。无限有五个种类。总共有几个永远呢?不管怎么说都市都得毁灭。我可以拿收据吗?」
「刚才我已经交给您了。」加奈子小姐用卡通人物的声音说。
「啊~~是喔。正如你所说。那么走吧。」
然后这位一身谜团的老人站起身,戴上帽子,穿上外套,边拄着拐杖,离开了店家。
另外一只手则温柔地将我推出去。
*
然后在店门口要分手之前,他最后只低声说了这么一句话——
「你知道吗?在这个世界最古老的故事,就是一个男人,为了死去的朋友迈向赌上性命的旅程的故事。他的名字叫吉尔伽美什(※卢加尔班达之子,是乌鲁克第五任国王,统治期间约在公元前2600年。),去而复返的王者之名。」
笹浦耕05:07-05:38
音乐、欢呼声像海浪一样消退。祭典结束,新的一年来到。
跳完舞的几百个人到处坐下、躺下,走往休息用的小房间,从渐渐形成巨大的人墙的缝隙里,我看到了法布瑞的枪口直直瞄准我。
香草味和生日蛋糕,白色的光,一切全都破碎散去。
「……西,快逃!」
我们朝着广大的空间里的墙壁奔跑。
地下的洞窟、巨大的空间、秘密的黑暗舞厅,什么都好啦,总之不快从这里逃出去不行。
蓝色的门。和入口不一样,但是那种事没关系。我们几乎同时飞奔到外面。我这时想起鞋子还放在寄物柜里,谁管这些啊,笨蛋!命比鞋子重要!
短短的通道,往右转,再往右转。发出枪响,墙壁的红砖喷出碎片。下一个十字路口左转。我到底跑了多少路,一点都不记得。总之最后到了死路,那里是宽敞的古老电梯入口。
而且说起来根本就是「升降机」。
正面没有门,只有个像铁栏的东西。往横推的话,就像手风琴一样可以伸缩打开和关闭。所以就算关起来,从外面也可以看得一清二楚,根本没办法躲。这什么东西啊。
「笹浦!」
「好了,你快进来!」
关上铁栏,按下按钮,在地狱的尽头引擎慢慢地清醒。可恶,快点动,快点!
当升降机开始载我们往地上前进时,那个混帐东西拄着拐杖一边倒着走到前方是同一时间。
那家伙快速地举起手臂。
三声枪响。
「哇啊啊!」
「西!!」
我一边遮掩住她,一边紧紧闭上眼睛。
欧苏利文·爱05:59
唉,真是的,刚才那已经在播放事故的边缘了,就差一点点!
现场大家的心脏都快停了吧。吓死人的意外。但是副导那边说,有拿到收视所以没关系啦。嗯,电视真伟大呢。
进广告,移动到褓姆车后终于喝到了热呼呼的甜酒,小爱复活罗。
节目接下来快进到尾声,我活力十足地跳到车外。
哇,穿比基尼还是好冷,好冷,冷死了!
「那么接下来让我们请小爱说一下今年的抱负!」
耳边传来耕司先生的声音。
哇,突然叫我说一句我也说不出来啊。
该说什么好呢?
这里还是应该按照他们期望我扮演的角色方向,说些有趣的事或开黄腔比较恰当吗?
但是因为实在太冷,还有完成工作后那种舒服的陶醉感,让我想到一些其他的事情。
不是我,而是我们。
在播广告时,我从阿正那儿听到了「搜索队」的事。然后读了传到手机里堆积如山的邮件。
这是大家都不放弃继续努力的证据。
陶子同学、亚希穗同学、温井川同学,还有由子跟小吉等等,他们一边去新年参拜『边寻找。
不只是这样。
还有我完全不认识的人们。
唐吉、天满、忍小姐、杏奈同学,还有其他许多从全国各地靠着手机,或是真的赶到东京来的人们,明明一点都没有好处,也没有人在观看,即便如此仍然压抑不住想要救人的心情而出动的人们。许许多多的同伴们。
突然我的身体哗的热了起来。真的是立刻从褓姆车里跳出来,也不管身上穿的是比基尼,就是想对某处大声呼喊万岁一边奔跑。
是的。
我们是活着,活着,活着的。
因为活着才感到丢脸。因为活着才需要工作。因为活着才会觉得冷得要死。因为活着所以肚子饿,但是每天很有活力的吃三餐,喝牛奶,然后胸部变得这么大,非常的柔软,用力搓揉的话还能自由自在的变形,然后男粉丝们便会卖力大喊「哇喔」。
人生是个笑话,很多事都不顺利,但是我还是活着。
活着,活着,活着。
好丢脸,好冷,有好多眼光在看着我,可是,可是,就算这样,也更因为这样。「是的,今年我的抱负是……『活着!没有意义,但是却有价值!』……没对句!」
在所惟信05:59
美园小姐……?
啊~~睡着了啊。
(美园小姐的重量,美园小姐的体温。)
(我背着她走在这个河边的冰冷岩石和草丛之中。)
(那群野兽走在前面,引领我去路。)
(像是引导,像是护送。)
(不要携带枪械弓箭。)
(啊,它们不见了。一匹也不剩地往某处去了。)
(往对岸去。)
(是的,我在走路。在走路。现在正步在那个群体所指引我的路上。穿过河流的道路,通往宽广河堤的道路,没有人的黎明之路。)
(很古老,很古老的道路。)
啊;
(天空迷蒙地逐渐转亮。)
(云朵开始散开。)
(虽然太阳尚未升起,虽然现在仍然是夜晚,但是已经不是全黑,这里也不是谷底了。)
(光线——堤防——河堤窸窣的声音。)
(那个群体是真的吗?)
(还是做梦呢?或是那真的存在过呢?)
(它们竟然还存活着,真是难以置信。因为最后一次被目击是在……什么时候?五十年前?还是更之前?啊,对了。用手机搜寻一下就知道了。)
嘿咻。rì、běn、láng……
(最后一次被目击的案例一直被认定为是一九〇五年,但是最近也逐渐被认定是在一九一〇年。嗯,是在将近一百年前啊。也就是说,那果然是一场梦吗?那现在在这里的我们到底算什么?被梦境指引道路,因此而得救的我们是什么……?)
(呃,在学术上确认其生存已经断绝五十年的话才能宣告「绝种」。咦,是这样啊。咦?那么只要每五十年出来露一下脸,就永远不会灭绝罗。还真是随便啊。五十年呐。说起来我们家的法会也是做到五十周年忌,从那之后全部都一并归到列耝列宗那儿去,我记得好像是这样子的。就是这么一回事吧。我原本以为时间是会更严密慎重的东西。可是……)
(可是呢,最后仍然不过是由人类擅自决定。对那些家伙……那个群体而言,是没有关系的事情。)
(那银色的眼睛,夜晚的獠牙。)
(好美啊。)
(和小爱几乎是同等的美丽。)
(嗯。狗原来是猫目犬科犬属。标本在国立科学博物馆里有。)
(但是这也……)
啊~~好累啊。
(我该走到哪儿去才好呢?)
(沿着这条河岸一直走下去。)
(又变暗了,是怎么回事。四周都没有住家,也没有灯火。)
(但是我必须得一直背着这个人,像这样不停地走下去。为了小爱,为了这个人,也为了爱。)
(好累,休息一下。在堤防的对岸看见灯火了。走到这里来已经可以了吧。)
不,不行。
(这个人如果不和我在一起被人发现的话就糟了。)
(而且不止如此。我待在这里这件事情本身就很糟糕。我得跟小爱在一起才行。因为我们已经制造了那样的不在场证明了。阿正从刚才就一直没有回信,可能是电池没电了吧。总之我们得赶快去和阿正会合。)
(往都心去,至少要走到二十三区内才行。跟阿正连络。如果这样也不行的话,那和其他的「搜索队」也可以吧。我非去不可。不走不行。要借厕所和找计程车都是在那之后了。在抵达那里之前,千万不能被任何人看见。
啊~~
(好累,肚子好饿。)
(怎么办?我把这个人放在这里自己离开好了。)
(但是如果没人找到她的话呢?)
(在这样的冬天河岸里,也还不到早晨,如果在这里睡觉的话恐怕会感冒,然后死掉吧。不行,不行。必须得再搬运一下。)
(天啊,我到底在干嘛啊。)
(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要到了小爱的手机相片。
(应该要赶快救出德永,然后出席曾祖父的新年会。)
(啊~~)
(如果我不要去想阻止什么德永自杀的话呢?根本不用在意什么评价啦、谣言等等的。)
(好累,肚子饿了。好冷、好冷、好冷。)
(我到现在仍然在乎吗?)
(如果我丢下这个人不管,快速地奔向堤防的对岸不就好了。我救人,难道是想要得到别人的评价吗?)
……好累啊。
肚子饿了。
(这个人身上有没有食物啊。)
(怎么可能会有,我们是一起遇难的呀。)
(好厉害啊,在东京都里遇难。明明也不是在雪山等等。但是我却可以在这个国家的首都里,差一点就要死掉,太厉害了。我累死了,好饿。这个人身上有没有什么食物呢?)
咦?
(刚才这该不会是叫做既视感的东西吧?)
笹浦耕05:49-05:59
朦胧的黑暗里,只有我们两个被吊在半空中。
「怎么样?能动吗?」
「不。」
我关上电梯的控制面板。反正我也不懂机器。不过当电梯停在中途的时候,感觉就像打开按钮偷窥里面一样。
「你那边怎么样了?收得到讯号吗?」
「收不到讯号。」
「嗯,唉,我想也是。」
我坐在西的旁边。
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我们被浅红色的紧急照明灯的光线包围,在故障的烂电梯里,和地上的法布瑞之间,所有的东西都被切割开来,悬吊在空中。
「笹浦?」
「怎么了?」
「电梯故障是因为刚才法布瑞的子弹的缘故吗?」
「不,才不是咧,因为他根本没射中。」
「是吗?」
「是的。」
「笹浦你很懂枪吗?」
「并没有。因为我父亲是个枪械爱好者,所以我懂一点点。」
我沉默下来,但不是因为我沮丧,是因为刚才一圈一圈旋转的舞蹈所残留下来的感觉。西这么想,我也这么想。我们两个彼此这么想,知道我们慢慢地冷静下来。
就像刚跑完全程马拉松后那爽快的疲劳。
仿佛感人的电影结束后,电影院里的灯光怯生生地亮起来的感觉。
我思考着。
然后我找出头绪了。
这一天愚蠢的骚动到底算什么。德永的遗书邮件、谣言和都市传说、义警团们的失控、和法布瑞的战斗、冬志贵的记忆,以及其他所有的一切。适些至少对我而书代表了什么。
我可以整理出头绪,大概能够分成约三个项目。
也就是说。
大家都是互相连系在一起。
我们。
那些家伙们。
其他所有的人。
接收者和传送者,加害人和被害人,混混和义警团,警察和犯人,父母和小孩,哥哥和妹妹,妈妈和胎儿,老板和四重奏,地上和地下。
想自杀的白痴,跟阻止他的白痴。
所有人,所有人,全都相连系在一起。方便的机器将大家连系在一起。我们变成巨大的模式,不管是好事、坏事,在这之外的事也都是如此。杀人魔和眼珠,男朋友和女朋友,女朋友和男朋友。
忍和我。
西和我。
都一样,全部都一样。
不过我这样说,可能又会被骂。不要把母亲跟杀人魔放在一起,诸如此类。但是谁管你啊,白痴。我就是这么想,又有什么办法咧。
我们是相连系的。
好的坏的,喜欢的讨厌的,全都没关系。
讨厌的话切割开来就好了,不要跟坏家伙交往就好啦。我一直都是这样想的。不要管就好了,保持距离就好,决定好期限就好。
但是呢。
在世界上也真的有不管怎样都会相系在一起的情况发生。
就算拜托他不要管我。
就算逃啊逃的逃个不停也一样。
就算如此还是相连在一起。
因为手机,因为DNA,因为巧合,因为是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的关系,因为个性如此,因为前世的因缘(等等,大概折口那边的人会这样说吧。)
我一直认为靠着自己的意识和判断,靠着理性的选择,世界这玩意儿才会相连。
但是并不是如此。
他们是自己连系在一起的。
非常无可奈何地连系在一起。
这就是我们所待的地方。
没有所谓的自由。
唉,或许有吧,但是重要的时刻没有自由。
是的,就是这样。
重要的时刻没有自由。
偏偏只缺重要的地方。
一七那家伙一定也是这样吧,那家伙和自己心里的某样东西互相连系。但是却被强迫必须跟那个东西切割开来。
那句话是谁说的?是西吗?还是忍?
——因为是发自内心,所以无法背叛。因为那是潜藏在心里头,不知不觉就产生的东西。
大概一七是如同文字所述,无法舍弃那样东西。所以下了只能寻死的结论。
一,我们彼此互相连系。
二,我们无可奈何地互相连系在一起。
三,如果把互相连系的东西切断的话,我们将无法活下去。
嗯。
所以就是这么回事吧。
对吧?
不对吗?
你怎么想呢?
西满里衣05:59
笹浦那家伙突然沉默了。
我将手指放在嘴唇上,刚才的触感还残留着。为什么会做那样的事呢?但是在那时那样做是非常的自然,两个人自动地靠近彼此。
多么不可思议的记忆。
像做梦般的片刻。
在我心里,那一刻反反覆覆地复苏。
至福的时光。完整。完成整个宇宙后的感受。
我和他一起分享了那种感受。
只和他。
但是现在,在我身旁的稻草头似乎一直在想事情,一副我的心情跟他没关系的模样。
——受不了,所以才说男孩子真是的!
笹浦耕
在那个时候,
我突然了解一七是谁了。
以及他实行结伴自杀的时间,为什么要在中途延后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