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耳中的呢喃
春夜温暖潮湿的风吹起了薄织窗帘。
远处传来那如同潮骚一般的乐声,坐在窗边椅子上的赛米雅充耳不闻,迳自沉浸在烦恼之中。
和奶妈、侍女们玩耍的孩子们,时而突然大声唁一闹,不过赛米雅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妈妈,妈妈!”女儿尤米雅从房间的另一头啪嚏啪嚏地跑了过来,将双手放在赛米雅的膝盖上。“听我说,妈妈!哥哥呀,他说他看到青蛙了喔!这个庭园里面没有青蛙吧?”
以五岁的年龄来说,身材已经相当高的女儿满脸通红,还不太会说话地生涩控诉着捉弄自己的哥哥。
哥哥尤南急急忙忙地追了上来,安抚妹妹道:“不行啦,尤米雅!妈妈身体不舒服,不可以那样摇晃她的膝盖!”
今年九岁的尤南年纪还很小,却已经拥有某种和父亲神似的宁静气质了。
“妈妈,摇摇会痛吗?”
看着紧皱眉头的女儿,赛米雅露出微笑。“没关系,不会痛喔——只不过,你的妹妹或是弟弟正在妈妈的肚子里睡觉,所以要安静一点喔。”
听见这番话之后,尤米雅便将手伸到母亲的腹部,用指尖轻轻地抚摸。
接着,她露出认真的表情,对着肚子说:“要乖乖的喔。不可以欺负妈妈。”
赛米雅摸了女儿的头发,触感就像丝绸一般滑顺。
这个时候,厚重的门外传来了笛声——是丈夫来访的通知声。
门一打开,舒南便走了进来。他没有佩剑,但还是穿着正式的服装。
看见父亲的身影,尤米雅就跳了起来。
“爸爸!爸爸!”尤米雅快跑到父亲身边,用双手环抱住他的腰。
“喂喂,小公主,小心一点,爸爸今天穿得很漂亮耶!”
尤南像个大人一般走到父亲身边,抬头看着他,不过尤南的脸上还是泛起了红晕。
“父亲,异邦人已经来了吗?”
舒南挑起眉毛。“你说的是托拉王国的王子吧——嗯,他刚才抵达了。”
然后,舒南正色地教育起儿子:“但是,尤南,直接叫正规的使节团为异邦人不太好。他们是尽了礼数、为求友好才来的,所以我们也得礼貌地接待他们才行。”
“是的,父亲。”尤南红着脸道。
将两个孩子交给走过来的奶妈后,舒南走近赛米雅,在她的椅子旁边跪了下来。
“身体状况怎么样?”
赛米雅担毫无血色的脸看着丈夫,小声地说:“没事,谢谢你。”接着,赛米雅又补上一句。“我没去广间的原因并不是身体不舒服——你应该知道吧?”
舒南的眼角微微僵硬了一些。“可是……”
赛米雅用低沉、严肃的声音打断了舒南:“别再说了,我已经允许异邦人踏进真王清净的王宫——这是王国史无前例的行为了——现在,我不该再做更多了。”
舒南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地站起来,平静地说:“也对,就如同你所言,要是现在再多做什么,或许就太超过了。”舒南吁了一口气,眼神缓和了下来,弯腰亲吻了妻子的脸颊,同时用只有赛米雅听得见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呢喃道:“放心,我们一定可以贯彻下去的。”
赛米雅绷紧了铁青的脸,甩头看向窗外。
仿佛沉重的波浪动荡一般,沉默充满了广大的房间。连尤米雅都噤声不语,在奶妈的怀里凝视着母亲。
这个时候,乐声乘着风传了进来。
那是和刚才听到的声音不同,有如软绵绵的低吟一般柔和的拉卡尔(注:弦乐器。)音色。这个声音非常不可思议,仿佛温暖的春风般抚慰了心灵,紧绷也渐渐软化了。
“罗蓝来了吧?”赛米雅喃喃说道。
舒南点点头。“嗯,他来了——不管什么时候听,他演奏的拉卡尔都很不可思议。”
舒南叹了口气,轻轻抚摸妻子的手背。“我不会忘了告诉罗蓝为你而演奏的,不过今天晚上可能没办法。”
赛米雅将目光移回丈夫身上,点了点头。
舒南转过头,将视线停留在儿子身上看了好一会儿,开口说:“尤南,明天的午餐宴会,你也要出席。”
尤南眨眨眼。父亲准许自己出席重要的宴会,让他感到相当高兴,不过第一次在邻国的人面前露脸的畏惧,却出现在那张稚嫩的脸上。
“是的,父亲。”尤南用纤细的声音回答,然后瞥了母亲一眼。
舒南也对赛米雅投以询问的视线。
赛米雅注视着脖子、手脚都还很细瘦的儿子,喃喃自语似的说:“对尤南来说,或许是个好机会吧。”
尤米雅会成为真王,尤南则会成为大公。在孩子们生下来的时候,两个人就这么决定了。真王是由母亲传承给女儿的位子,就算是真王的儿子,也不可已成为真王,所以这其实是没有必要讨论的问题。
赛米雅认为既然儿子迟早都要成为大公,就应该早点了解外面的世界——可是,看着脸上浮现稚色的年幼儿子,赛米雅还是觉得很心疼。她好希望能让他过普通小孩子的生活、好希望能多给他一点时间。
不管是在奶妈膝盖上的尤米雅,还是装作很成熟的尤南,只要长大成人,他们都得背负极沉重的负荷。一想到等在他们眼前的道路有多险恶,赛米雅就不由得对他们感到悲哀。
(这些孩子……)
自己得多努力,让他们轻松一点才行。
赛米雅鼓动随时都有可能沉下去的心,猛然抬起下巴看着丈夫。
“舒南。”
被这么一唤,舒南便回过头看着赛米雅。
看着脸上还留着些许少年时代模样的丈夫,赛米雅说:“祝福我们和托拉王国的邦交能够顺利。”
舒南的眼睛亮了起来,他微微一笑,把拳头放在胸口感谢赛米雅的祝福之后,轻轻地摇了摇儿子的肩膀,接着转过身。
就在侍从替舒南打开门的同时,一阵铃声传来。
尤米雅从奶妈的手中跳了下来。
“是阿姨的铃声!”
走上走廊的舒南看见站在门另一边的妹妹,挑起了眉毛。
“你来这里做什么,欧丽?晚餐时间快到了喔。”
穿着漂亮的斜纹和服的娇小女子耸耸肩。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听说赛米雅陛下的身体不舒服,所以就把蜜炖奇米果实送来了。”
听到欧丽的声音,赛米雅的脸色便稍微明亮了一些。
“欧丽?”
欧丽对哥哥行了注目礼之后,就穿过他的身边,走进了房间,对着赛米雅和两个孩子行跪礼后,走到赛米雅身边。
“真王陛下,你的身体状况怎么样?”
赛米雅对着肌肤散发着光泽、看起来十分健康的妹妹露出微笑。明明已经快要二十岁了,这个妹妹还是没有出嫁的打算,只要有空就跑去骑马。赛米雅非常喜欢她。
“谢谢,只是常发生的恶心感而已,不是生病,你别担心。”赛米雅说。
欧丽咧嘴一笑:“恶心感也是病喔,陛下。这种时候就应该不用在意别人,好好休息。”
欧丽回过头看着侍女,从侍女提着的篮子中拿出一个小壶,放在赛米雅旁边的小茶几上,打开盖子。
尤米雅和尤南凑了过来,窥视壶内。
“哇!好漂亮!”尤米雅欢呼道。
欧丽对小公主露出微笑。
“大公城的中庭里有一棵大奇米树,到了秋天的时候,就会有多得几乎可以盖过落叶的果实掉下来,我就是把那些果实拿来蜜炖。超级好吃,而且对身体很好喔。”
欧丽的侍女从篮子里拿出三个盘子,用汤匙捞起了壶中的金黄色果实,动作俐落地盛进盘子里。
柑橘类的香气立刻飘散出来,赛米雅忍不住喃喃说道:“好香喔。”
赛米雅的侍女娜美走了过来,看着赛米雅。等到赛米雅点点头,娜美便拿起汤匙,将一颗蜜炖果实含进嘴里。一直负责试毒的娜美动作自然流畅,一点儿都没有踌躇。
试完毒之后,娜美从总是随身携带的小袋子里掏出赛米雅他们的王族专用餐具,并排在小茶几上。
赛米雅拿起小盘子,将一颗充满光泽的金黄色果实含进嘴里。清爽的甜味随着爽口的芳香在口中扩散开来。
“这好好吃喔。”
蜜炖果实的甜味仿佛渗进了长久没有正常进食的身体深处。
“真高兴能合你的口味。”欧丽笑咪咪地说道,然后回过头看着站在角落的奶妈和侍女们。“我还带了一壶来给你们喔,休息的时候吃吃看吧。”
奶妈和侍女们的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即便赛米雅的婚礼已经过了十几年了,顽固的她们还是无法认为污秽神圣的真王居所的大公一族随便进出是很自然的事。
欧丽知道她们的想法,不过她并没有对此表示不快,反倒是大而化之地看待。
尤南的奶妈定了过来,低头道谢后,接过了壶。
赛米雅看了她的表情之后,吓了一跳。
即便她装得面无表情,那张脸上还是透露出些许因为冷淡对待欧丽而感到心虚的表情。也许只有一些些,不过欧丽大剌剌的个性可能已经影响奶妈们的心了。
忽然,赛米雅回想起祖母哈尔米雅,那个即使年纪衰老,还是会挺直背脊、面带笑容地看着人们的哈尔米雅。祖母不管面对谁都像和亲人相处一样毫无架子地说话、对所有人都敞开心胸,可是却仍旧不失暧暧内含光的威严。
(祖母她……)
大概是最后一任真正的真王吧——这个想法突然在赛米雅的心中浮现。
周围的声音逐渐远去。
在这片静谧之中,赛米雅近距离端详着一直存在于心中的恐惧根源。
(如果我不是真王……)
那我到底是谁呢?
※
赛米雅在黎明朦朦胧胧的光线下睁开眼,从棉被里伸出纤细的手臂。
过了一会儿,被夜晚的温度给同化的手臂变得冰冷起来。赛米雅将手臂放回棉被里,闭上眼睛,然而睡意却迟迟不肯来临。
在覆盖着大床、触感滑顺的棉被下伸展手脚之后,赛米雅叹了一口气。与其说丈夫不在身旁有点寂寞,现在她更想要一个人独处。这几年来,每当丈夫注视着自己的时候,赛米雅总会觉得自己的表情僵硬。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视丈夫,脸上的表情也因而僵硬。
赛米雅尴尬的回应并没有让舒南的态度政变,然而这样的温柔现在只让赛米雅觉得沉重而已。
赛米雅想起了丈夫和他妹妹的脸。
(舒南和欧丽都好厉害……)
即便背负着重担、即便因为痛苦而表情扭曲,他们还是拥有踏出下一步的强悍。那种屹立不摇的强韧让赛米雅想起了祖母哈尔米雅。
(祖母会如此大而化之、强悍、耀眼的原因,就是她对自己是真王这一点毫不怀疑的缘故。)
祖母打从心底相信,身为来自诸神之山另一头的神明一族的子孙,自己只要活着就能为这个王国带来幸福。所以,她才会毫不动摇,彷佛大树一般屹立,让人民在她的无尽的臂弯下休息。
赛米雅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腹部。
舒南认为赛米雅痛苦的原因源于和自己的结合。
自己是被血污秽的大公,赛米雅和自己结婚,让人民觉得不安,并相信不断袭来的灾难就是因为真王遭到污秽而带来的,连王宫里的混乱,在过了这么多年之后都没有消弭——舒南认为让赛米雅痛苦的就是这些事情。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要是自己能像祖母一样,对于自己是真王这一点毫无不安,不管遇到什么样的责难风波,自己应该都能光明正大地抬起头才对。应该说,自己或许会牵着舒南的手,带着他克服袭来的苦难吧。
厚织的窗帘下方,黎明淡淡的青白色光芒摇曳着。赛米雅对这幅景象视若无睹。
若是期待这个王国能够有更好的未来,自己就该出席晚宴。
说到底,该如何和外国交谊,原本就是该由真王决定的,所以赛米雅比谁都清楚和托拉王国的邦交有多重要。
托拉王国拥有漫长的海岸线,是个靠着交易利润而富有的王国。如果是就牵制在东边的平原有如乌云般广阔遍布的拉萨这层意义来说,现在和托拉王国建立强烈的羁绊,也会对这个王国的安定有强大的意义。
可是,真王领地的贵族们并不欢迎和托拉王国的交流。和托拉王国的交易量增加,得到好处的也只有从以前就和托拉王国有所往来的大公领地的领主和商人们而已。
而且,真王领地的贵族们是靠着通过自古以来的王要街道——散布在东边草原地带的商队都市群和这个国家连结的街道——的商品关税赚钱的。要是托拉王国和这个王国建立邦交,整顿南部的街道,使用那条街道的商人可能就会增加,这也让贵族们感到不安。
贵族们一定会在宴席上唱反调,让舒南难堪。为了让宴会平安无事地结束,身为真王的自己待在现场,是最重要的。
然而,就算知道这一点,赛米雅还是没有在邻国的王子面前现身的心情。
她并不是讨厌冥顽不灵的贵族们的责难——而是对出现在人前、以率领这个王国的真王身分坐在宝座上感到畏惧。
这个恐惧的根源,就是空虚。
这种彷佛站在没有根基的空中的空虚,才是赛米雅痛苦的根源。
不管自己想做什么、想说什么,内心就是会动摇,让赛米雅最终连自己该怎么做都不知道了。
(那天晚上……)
赛米雅闭上眼睛,皱起眉头。
骑在王兽背上飞舞的艾琳对赛米雅说的话,在赛米雅的心头挖出了深深的洞。
她非常希望艾琳是为了救王兽才会编出这个夸张的故事。
可是,只要疑念在内心萌芽,就很难消除。
(如果真王不是诸神的子孙,自己的存在能让人们幸福这个说法就只是幻觉了。)
诸神洁净的血液充满了自己体内——要是这个自幼以来一直厩受到的感觉消失,那么留下来的就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罢了。
自从尤米雅诞生后,每当赛米雅坐在王座上,在人民面前说话的时候,她的耳中都仿佛会听到这样的呢呐——你欺骗了所有的人。
让赛米雅一直痛苦至今的不是和舒南的婚姻,也不是人民的抱怨,而是这个一直出现在耳里的声音。
2、春宴
在注满柔和春日的庭院里,摆着一张巨大的圆形餐桌。
纯白桌布上方的玻璃器皿,盛放着色彩缤纷的果实和烤点心。受邀来参加午宴的人们心情愉快地畅谈,侍者们则在他们背后来来去去,用优雅的动作端出发着吱吱声的香喷喷烤肉,和冒着蒸气的温时蔬。
坐在大公左边位子的尤南带着紧张的表情,不停偷看着初次见面的邻国使者,几乎完全没有动桌上的料理。
舒南并没有教训这样的儿子,反而和坐在右手边的托拉王国王子气氛融洽的聊天,坐在对面的贵族们则是除了时而彼此窃窃私语之外,其他时间都默默地用餐。
身为真王亲戚的高级贵族们,全都打从心底憎恨为这个王国带来巨大改变的舒南。
他们认为招揽邻国之人来到神圣的王宫,根本就是践踏圣地的肮脏行为!如果可以的话,不管是晚宴或午宴他们都不想出席。虽然如此,他们还是无法违抗这个受到真王祝福的事,只能一脸不高兴地用餐。
欧丽悄声对着坐在身旁的侄子说:“尤南殿下,好好动你的嘴巴。”
尤南赶紧垂下眼睛、满脸通红地拿起汤匙。
欧丽照顾着第一次出席这种宴会的侄子,并且努力不去看贵族们。因为只要一看了他们,欧丽就会气得吃不下饭.
(真是一群无聊的人!)
欧丽在心中咒骂着冥顽不灵的贵族们。
想当然耳,托拉王国的人应该也注意到这个王国的异状了。为什么贵族们非得让邻国使者看见王国中的不和谐呢?
欧丽能够理解他们对于和托拉王国交流感到不快的心理,但那只不过是不满自己的好处被削减罢了。这些无聊的人们或许想要透过反对和他国的交流来表示大公并没有得到自己的信任,可是,难道他们真的愚蠢到连自己的行为会对王国带来莫大的损失都不晓得吗?
“是吗?这个王宫里还有美丽的牧场啊。”
听到口译人员翻译了塔罗贾王子的话之后,欧丽的心才回到了他和哥哥的对话。
有着淡褐色皮肤的塔罗贾不但身材矮小,还长了一张娃娃脸,实在看不出来已经二十三岁了,连昨晚去迎接他的贵族们都顾不得礼数地哑然失笑。
然而,欧丽看着时常面露笑容的塔罗贾骨碌碌地转动着黑色大眼睛时,发现他和外表不同,是个能在一瞬间察觉各种藏在暗潮下真相的男人,不得轻忽。
每当塔罗贾用洪亮的声音说了什么话,口译人员就会立即翻译。
“无法亲眼看到真王陛下,亲手送上我国自豪的骏马,实为遗憾,不过既然这旁边就有牧场,午餐后就容我献丑,骑马给各位看吧!送给贵国的五匹骏马都是在我国海岸线的沙地上锻链过脚力的良驹喔。希望各位务必要感受一下骑乘的快感。”
听完这些话之后,餐桌上一片沉默。
贵族们全都目不转睛地看着突然词穷的舒南。
对斗蛇骑士来说,马是低等的骑乘动物。
战士们的确受过骑乘训练,大公舒南也骑过马,不过他并没有享受骑马乐趣的习惯,所以骑马的技巧绝对说不上高竿。贵族们就是深知这一点,才饶富兴味地注视着舒南,看看他会不会接受这个让自己丢脸的骑马邀约。
在舒南正准备开口的当儿,旁边突然传来了开朗的声音。
“这真是让人梦寐以求的邀约呢,如果可以的话,就让我参加吧!”欧丽没看惊讶地转过头来的哥哥一眼,只是直视着塔罗贾,并压着餐桌下颤抖的手指,继续说道:“打从我昨晚看到您赠送的漂亮骏马开始,就很想骑骑看了。”
塔罗贾惊讶地看着欧丽。
中庭恢复了静谧,鸟儿清脆的鸣叫声听来格外响亮。
不久之后,塔罗贾动作优雅地点头行礼:“能够和大公的妹妹一同骑马,真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幸福,请您一定要赏这个脸。”
听完这番话,坐在对面的贵族们全都开始发出不满的嘟嚷声。大公的妹妹凭什么骑送给真王的马——当他们的声音开始大起来的时候,乐声突然从树木之中涌了出来。
人们全都惊讶地朝流泄出优美音色的方向看过去。
在此之前完全没有人注意的角落,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名乐师,他靠着开满云朵般淡桃色花朵的莎夏大树树干,稍微低着头,演奏着拉卡尔。
短短的深茶色头发围绕着古铜色的额头,他眯起咖啡色的瞳孔,醉心于自己演奏的音乐。
然后,歌声开始从他的嘴巴流泻出来。
柔和的歌声宛如摇曳了花朵的春风一般掠过,轻轻地抚摸着人们内心深处总是被遗忘的地方。
当歌颂着春天喜悦的歌声余韵彷佛微波般消逝时,围绕着餐桌的人们之间也飘荡着某种缓和朦胧的东西,连贵族们都失去了唱反调的心情。
午宴结束,欧丽目送人们离开中庭后,告诉侍女们自己要先走一步,接着便踏上了草原。
她走到了坐在莎夏树根上转松拉卡尔琴弦的乐师身边,对他说道:“谢谢你,罗蓝。”
罗蓝挑起眉头,露出微笑,他眼角的皱纹更深了。
“随时为你效劳,公主。”
听到这句话,欧丽便板起了脸。“不要那样叫我啦!”
罗蓝困惑地抓抓下巴。“可是,我总不能永远像小时候那样叫你欧姆丽(注:欧丽的小名。)吧?”
“叫欧姆丽就好了啦,被你叫‘公主’会让我全身不自在,毕竟我们从还在包尿布的时候开始就玩在一起了嘛!”欧丽认真地板起脸来。
罗蓝露出苦笑:“那我就叫你欧姆丽吧——如果是没有别人在的时候。”
罗蓝像抱小婴孩一般轻轻地抱起拉卡尔,将它放进背上的背袋里,同时喃喃自语道:“你要跟那个王子到远处去骑马啊……”
欧丽没有回答。
罗蓝缓缓站起身,安静地俯视欧丽。欧丽感受到他的视线,叹了一口气。
“没错,我要跟他去远处骑马,就是今天下午喔……”
欧丽抬起眼睛凝视着罗蓝,然后怱地扭曲了脸。
“时间真的过得好快呢——跟你追着玩明明就遗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事!”
罗蓝点点头。
看着欧丽眼中浮现的泪水,罗蓝却只是默默地杵立着。
欧丽擦掉眼泪之后,用力地点了一下头。“没错,时间过去了喔——我也已经长大成人,到了可以嫁作人妇的年龄了。”
然后,她用力地抬起头,用蕴涵着强烈力量的眼睛注视罗蓝。
“我不能让那个王子侮辱这个王国,绝对不能。要是能和托拉王国建立深厚的友谊,哥哥一定可以巧妙地使用这个幸运,保护这个王国的。这也是你花了长年岁月结在一起的绳子,我绝对会让它继续牢靠地支撑下去的。”
以能够打动人心的不可思议歌声而赫赫有名的罗蓝,经常被招待到各个王国的王宫去。
罗蓝利用自己的身分,花了漫长的时问寻找对龙萨神王国有帮助的人们,并不动声色地打动他们的内心,担任着用细而宝贵的线连接国与国的角色。
罗蓝沉默地看着脸颊泛红的欧丽。
托拉王国的王子来访,其实是罗蓝在暗中操盘的,这点欧丽非常清楚,她也是为了不让这番苦心变成泡影,才说出那些话的。
罗蓝对着个性开朗又好胜的青梅竹马缓缓地点了头。
身为大公的妹妹——真王的小姑——欧丽可以成为建立邦交的撒手鐧。面对这个决定好好利用自己身分的青梅竹马,罗蓝除了点头之外,什么都不能做。
短短三天的停留时间,塔罗贾王子在保证了国与国之间的友好关系之后回去了。这段停留期间之内,他大概看透了这个王圃不安定的内在吧。在他订下的约定之中,并没有涉及和军事相关的同盟事宜。
舒南对这样的结果感到失望,不过,对于在将来和托拉王国建立更深的关系,还留下了一线可能——塔罗贾在远骑过后,邀请了欧丽为国宾,请她在日后来访托拉王国。这就是源自欧丽努力的羁绊——虽然细,但潜藏着极大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