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米若是个风光明媚的星球,拥有种种风土,有些地方四季如夏,有些地方终年冰雪不融。而库亚家便建立在几乎贴近寒带之处。
这一带被称为高兰高地,荒凉的大地绵延数百公里,不时出现又深又密的森林,甚至从空气就闻得出环境生存不易。在这片风景之中,只见一座深色砖头与厚重石墙所砌的大宅孤零零地伫立。
气候比这里好的地方多得是,但这里正是马克斯。库亚诞生的故乡。
此地严峻的环境似乎让晚年的马克斯身体吃不消,因此几乎不曾回来。长久以来,房舍由自动机器看守维护,但洁思敏似乎很喜欢这个家,婚后经常待在这里。
当然,她不是在这里玩,此刻也是一脸严肃地看着通信终端机的画面。
洁思敏看的是定期送来的工作报告,画面上正出现某座研究设施。正如凯利不久前在艾若斯看到的一般,穿着白衣的男男女女正在检查机器之间忙碌地来去。
另一个画面显示的是地面岩块耸立的巨大挖掘工地,穿着太空服的人们进行作业的模样清清楚楚出现在画面中。
“实在不像假的,做得真好。”洁思敏佩服地摇摇头。
画面中的影像是K一一二的研究所。
当然,不是即时的。那里非常偏远,若以一般航行,必须花上两个月才能抵达最近的车站,因此要看到即时影像是不可能的。
通信波在太空中传送的速度虽然较实体交通工具快,但那样的距离仍需一一十小时以上。从出发地透过“车站”转送,但“门”依状态并非随时均可使用,因此平均大约会晚一天车。
洁思敏凝视着埋头研究的人的神情,说:“看起来不像合成,如果不是拥有惊人的高超技术,就是……”
“那是真的画面吧。”瞥了画面一眼的凯利也说话了。“如果是戴安就算了,不然合成影片很难做得这么有临场戚。在挖掘工地的人也是真的,只是所在地点不同。”
这群研究人员恐怕是在他处从事别的研究吧。虽不知他们对霍华的欺瞒参与多少,但他们真诚的表情与工作的模样,实在不像演戏。或者,他们是真的埋头进行某些开发研究,若真是如此,发信地点就无法解释了。
“发信地点是K一一二吧?”凯利问正在查送信路径的洁思敏。
“对,像白纸黑字一样明确。随便一眼也不会看错,是从距离二百一十亿公里以外的地方,由帕斯帝吕星团方向传过来的。照座标找过去当然是K一一二。真了不起,这样谁也不会发现他在搞鬼。”
两人心中同时有了同样的联想。
在岩石遍布的K一一二地表上,架设了巨大的远距离通信机。这部机械悄悄接收某处傅来的通信,再重新发射到位于布雷努的库亚保安总公司。同样地,在接收到总公司的通信时,便忠实地转送到某处。
“这就表示,私吞的钱多到值得他们这么费事。”凯利戚慨地摇头。
“最好是实际到K一一二走一趟,但这么一来,那边就会察觉我们已经发现他们在搞鬼了。”洁思敏露出为难的神色。
“不能让他们发现吗?”
“这时候大意出手打击霍华,不就让其他人有所警戒吗?我不想这么做,麻烦最好一次解决。”
“你是说,在抓到其他六个的弱点之前,就任由他搞鬼?”
“用不着六个,到头来,他们最爱惜的还是自己,只要亲眼看见包括霍华在内的三、四个人下台失去一切,他们应该就会避免重蹈覆辙了。所以,最少也要再抓到两个人的狐狸尾巴,在那之前,这件事你可千万别泄漏出去。”
凯利听着洁思敏的话,感到万分惊讶,同时也暗自佩服。
一般女子要是抓到敌方的弱点,就会像立了大功似的耀武扬威,大动干戈,急着打击对方。结果通常是没办法斩草除根,让对方逃走。不仅是女人,男人基于一时冲动而失败的例子,也是不胜枚举。
王牌是要等到最后一刻才出手,在那之前,就连自己握有王牌这件事都不让敌人发现,从容部署,才是最聪明的做法。
但是,做得到的人极少。
“像你这么具有男性特质的女人实在少见。”
这句话半是讽刺,但也有半分是真心佩服,但女方却一脸不可思议。
“这和性别无关吧?我只是考虑自己的战力、对方的战力,以及自己和对方的关系,判断这么做最有效而已。他们好歹也是我的部下,用不着赶尽杀绝,只要把他们打击到无法东山再起就好,不然赶走也可以。”只见她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番骇人的话。
同时,这也是经营者的战斗方式。这女人从军多年,竟然也懂这类政治性的战略手腕,真教人意外。
“不如干脆来个正面攻击,流放那群人如何?你的股份和你让给我的那些加起来,就有百分之五十一,要开除他们绰绰有余。”
说得极端一点,他们两人可以召开股东大会,将所有董事解雇,这是合法的权利。
但洁思敏却一脸苦相:“他们明明没有任何不是啊!要是随便这么做,小心他们会造反。他们绝不会乖乖卷铺盖的。”
洁思敏怕的是这么做会使库亚财团这个企业失去机能。
“我现在的目的是保护父亲建立起的库亚财团,要保障生产的产品品质、公司的利益,更重要的是保障员工的工作与生活,不让那些董事们私吞,这才是胜利的条件,迂回曲折些也是不得已的。”
“听你说得好像很不满?”凯利说。
坐在厚重书桌后的女子一副“一点也没错”似的耸耸肩。
“这种小鼻子小眼睛的勾心斗角和我的风格不合。我的做法是,只要查明是敌人无误,不用多说,打就对了……我那老爸也真是留了一堆麻烦给我。”
竟将共和宇宙最大财团的宝座争夺战说是小鼻子小眼睛的斗争。凯利苦笑着,抬头看挂在暖炉上的肖像画。
画中人物是个矮小的老人,几乎要被华服淹没,全白的头发所剩不多,脸上的皮肤刻上了纵横的深纹。他看起来十分虚弱、没有主见,但纯白的长眉之下露出的眼神,却是让人难以逼视的锐利。那是堪称帝王的风格。
旁边挂着一幅大小相同的肖像画,画中是一名不到四十岁的女子。乌溜溜的黑发、温柔的面容,加上景莹剔透的肤色,非常美丽,但她给人的印象却不怎么健康,看来体质纤弱,像易碎品般虚幻。也许她的美便来自于此。
事实上,她等不及为最爱的独生女庆祝四岁生日便过世了。
“霍华说,因为你是女人,所以对开发兵器不怎么热衷,还说你何必去从军,不如跟在你父亲身边学帝王学。”
与母亲一点儿也不像的库亚财团现任女王,一双灰色的眼睛睁得好圆,然后打趣地笑了。
“既然要说女人,我就以女人的立场来说。他想建航空母舰,那种心态和家里稍微富裕一点的少年想拿昂贵的玩具向朋友现宝一样。怎么样?我有这个,很厉害吧?怎么能为这种幼稚的虚荣心和竞争牺牲公司。”
女王的意见毫不留情,但是凯利却无法反驳。回想起霍华兴致勃勃、一心认为必须领先竞争公司的模样,就更加认同洁思敏的话。
“原来如此,他对开发新武器的坚持是来自于想展现自己的力量吗?”
“对大多数的男人都是这样吧。”女王的语气爽脆无比。“我不是说制造武器不好,像我的女王蜂就是货真价实的武器。如果是库亚财团制造,那就要运用技术生产优秀的商品。我对在市场上推出量产的便宜货没兴趣,对投入足以让公司倾家荡产的开发费去制造贵得要命的玩具也没兴趣。”
“话是这么说,但既然是企业,就不能完全不冒险啊!”
“当然,有胜算的大大欢迎。”她说着,又得意地笑了。“好比把你赢回来,虽然是场豪赌,结果却是大成功。”
“真是多谢夸奖,我如果有派上用场就好。”凯利随口回答,但不禁令人怀疑这句话到底有几分是真心的,因为换个观点,这句话也是尖锐无比的讽刺。
“海盗。”
“什么事?”
“我想问你一件事。”
“那你就问啊?”
“你为什么跟我结婚?”
凯利放下没喝完的酒杯,以惊讶的眼神看洁思敏。
“你的记忆力还好吗?还是在哪里遗失了?把我逼到走投无路的不知道是谁啊?”
针对凯利的指责,他的妻子一脸为难,抓抓火红的头发。
“这我记得很清楚,只是没想到你竟然会当这么模范的丈夫,所以我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这回换凯利觉得有趣了。
“我是模范丈夫啊?”
“至少对我来说,是的。”
这话不知有几分直芯,但洁思敏认真点头。
“尤其是这次的事,真的很感谢你。”
“用不着道谢,我只是把自己知道的事说出来而已。”凯利耸耸肩,接着说:“我和你结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理由,只是觉得跟你在一起,应该可以看到不少有趣的事,所以才想拨出一点时间来而已。”
代表共和宇宙的大企业内斗,确实非常有趣。
书桌上的终端机响起一个小小的声音,那是如今凯利已十分熟悉的普莉丝汀的声音。
“有访客。”
“我没听说有这个约啊?”洁思敏歪着头说。
普莉丝汀是位能干的秘书,不可能会迷糊得遗漏洁思敏的约会。她的声音似乎在困惑中也有苦笑。
“不是的,就是那个……那一位。我说我要带路,她却飞也似的跑进去,我想很快就会到你那里了。”
光是这么说,洁思敏好像就知道是谁了。
只见她笑了,看着凯利说:“帮忙开个门。”
这个房间的门是采认证式的,没有人带路的客人硬闯也进不来,但从里面开门当然另当别论。
凯利一开锁,那位客人几乎同时就冲进来,而且还气冲冲的。
“杰姆!”
看到那扯开嗓门大叫的女子的打扮,凯利睁大了双眼。
她上身赤裸,只有胸部勉强以缀着宝石的金饰遮掩。颈项和手腕也同样戴着好几圈金饰,宽大又鲜艳的裤子彷佛挂在腰上似的,在脚踝处束起来。黑色的头发在脑后扎起,长长地垂下,而垂下的部分也以穿了珍珠的细丝缠绕成形。好一身夸张的打扮。
凯利对服饰虽没有研究,但也推测得出这多半就是所谓的一千零一夜的打扮。当然,这身打扮并不适合拜访别人家。
这名奇装异服的女子笔直地穿越房间,双手在书桌上一捶,大叫道:“你怎么可以瞒着我结婚?!”
“你这身打扮是怎么了?”仍坐在椅子上的洁思敏打趣地抬头看着她,
“戏服!我刚刚才拍完最后一场戏!”
“头发呢?”
“染的啊!我哪有闲工夫洗掉!我不管,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可以趁我不在就瞒着我结婚!太过分了!”
“我可不记得有瞒着你哦!我可是开了记者会公开宣布的,我以为你一定也看到了。”
“你这人!你知道我这阵子都待在什么鬼地方吗?”如龙卷风一般席卷而至的女子,恨恨地咂舌说道:“那个混帐导演,我要诅咒他。背景明明只要合成就好,都是他说什么不够逼真,把我骗到那个遍地只有沙的星球,连公共通信都收不到。而且一去就是好几个月,一回来事情却变成这样。看我怎么整他!”
那声音充满魄力,听起来好像真的要把人给咒死,但洁思敏却仍笑着,开始说起截然不同的话题。
“那,这次一直是这个打扮吗?真养眼。”
“很不巧,这只是舞娘那一场的戏服而已。这不重要……”她的身子往洁思敏靠,以凌厉逼人的声音追问洁思敏:“那男的在哪里?”
“在你后面那个就是了。”
女子仿佛现在才注意到身后有人,回头一看。
凯利一副看到稀世奇珍般,瞪大了眼睛看着女子。女子也双眼骨碌碌地转,把凯利从脚尖到头顶仔细打量过一遍,然后哼了一声。
“我还以为是稻草人呢。”
正面对着女子面孔的凯利,首先惊讶于她的容貌。那是一种不同凡响、独特的美。
嘴角显得甜美稚嫩,但紫水晶般的眼眸却绽放出严厉锐利的光芒。鲜活的野性与洗练的优雅毫不矛盾地出现在她脸上。成熟与童稚同时在她身上并存。既清纯又冶艳,既释放出鲜明的生命力,又具备令人难以触及的神秘氛围。她的美貌真是不可思议。
她的身高虽高,头却很小,颈子又细,肤色润泽得几乎会发光。直露到肚脐的上半身紧实无比,灯笼裤内的双腿也长得吓人。她是如此完美,美得令人有些难以相信这竟是人类的肉体。
而且,凯利认得这张脸。
当然,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本人,发色也与他记忆中不同。即使如此,他不可能不认得这张脸。随着共和宇宙圈不断扩大,各地的演艺人员也不断增加,但中央的权威也随之提高。而在这中央电影界,年轻一辈中人气与实力均堪称第一的,便是这张脸。
她是代表共和宇宙的美人之一,也是名演员之一——晶婕·布瑞德。
年仅二十八岁,却已有二十年以上的资历,虽置身于竞争激烈的银幕世界,光芒与人气却从未失色过,在演艺圈实属难能可贵。
就连不熟悉演艺圈的凯利都知道这些。但他不明白的是,为何这位晶婕会在这里,而且把自己叫作稻草人。
“你竟然知道什么是稻草人?”洁思敏打趣地睁大了眼睛。
“别把人瞧扁了!人家我可是来自于农业国。杰姆,这种人有什么好?!”
“好不好是由我来决定,不是你。别在这里大小声了,赶快去换衣服,把头发洗一洗。你顶着那头头发,让我一直觉得不知道是在跟谁说话。”
眼前这位黑发美女又恨恨地啧了一声。
“骗人,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你明明一眼就认得出来。”
“那当然了,哪里还有像你这样的美女?就算是在几千个女人当中,我也认得,最美的那个就是你。”
这么肉麻的话到底有多少男人说得出口?实在令人怀疑。
也许是赞美安抚了情绪,晶婕叫了一声,隔着书桌一把抱住洁思敏。洁思敏也笑着,以她强而有力的手臂回抱那曲线玲珑的赤裸腰身。这情景要是让她的男影迷看到了,肯定会恨得咬牙切齿。
“既然你收工了,今天就一起吃饭吧!好久没一起吃饭了。”
“好啊。不过拜托你,千万别端出你煮的东西,我可不想吃什么血红斑点的爬虫类啦,或是长了一百只脚的诡异节足动物。”
“你只要吃一次就知道了,罗塔斯的金蛇和卢渥的大娱蚣都好吃得不得了,像基西耶那橘色的山椒鱼,不但看起来漂亮,味道也很棒,都是最顶级的美味!”
“再好吃我也不要!”女明星尖叫。
“你说的基西耶的山椒鱼,就是橙油鱼(orangeoilfish)吗?”一直保持沉默的凯利插嘴。
“你也知道?”这下洁思敏也来劲了。
“知道,名字虽然叫作鱼,但实际上是短手短脚的两栖类,是那个没错吧?那个的确好吃。”
“可不是吗?好吃吧!”
“可是,那个看起来算漂亮吗?”
“橘色很漂亮啊。”
“话是没错,那可是两栖类耶,是壁虎的亲戚。有六只脚、有胡子,又是连内脏都看得见的半透明橘色。外表虽然令人难以恭维,味道却好极了,而且最棒的是价钱便宜,多少吃得起。”
“尤其是切大块来炸最好吃了。”
“炸?别开玩笑了!再怎么说,我最爱的还是烤全鱼。”
“你啊,不把那橘子色拿来炸,真是暴殄天物。”洁思敏对丈夫露出由衷哀怜的表情。
“胡说八道,那本来就是因为富含油脂才叫作油鱼的,竟然把一个油多的东西拿油来炸?能吃吗?”
“这种话等你吃过之后再说,绝对是炸的好吃。”
“好,不如这样好了。既然你说得这么笃定,那就来比比看啊!现在正好是产季,虽然是刚离水的直接进浅锅煮最好吃,但这时候也只能吃冷冻的了。如果家里厨房有橙油鱼的话……”
“你敢让那种东西上餐桌,我就跟你绝交!”晶婕以响彻房内的音量凛然叫道。
她赤裸的上身都气得染成浅桃色了。
“你们这两个,真教人不敢相信!炸也好、煎也好,根本一点都不重要!”
“很重要。”
“没错,很重要,这是非常重要的问题。”
“啊啊!够了,知道了啦!反正你们感情很好就是了!”晶婕奋力大叫后,和来时一样,气势汹汹地离开了房间。临走之际,对着以无可形容的表情目送她的凯利用力一指,发表宣言:“我绝对不会把杰姆让给你!”
当门关上,将那英勇的背影挡住之后,凯利的双肩颓然下垂。
“女王,既然要结婚,就应该跟以前的女人断干净啊。”他对洁思敏投以充满责备并有几分无力的视线,发出一声刻意的叹息。
这句话认真的成分过半。
刚才那情景,怎么看都是女人因为旧情人变心而恼羞成怒、上门理论的样子。
但洁思敏却耸耸肩,否认了凯利的话。
“别傻了,我没有拿女人当情人的兴趣。”
“那一位也这么想吗?”
“晶婕的追求者可多了,只不过我不知道当中有多少是恋人。当然,全都是男的。”
“而且都是名流士绅。像是大银行家的儿子啦、宝石王啦,记得还有过国家元首呐!”
“这年头的海盗也流行看娱乐新闻?”
“我没兴趣,是戴安喜欢,她看得可勤了。”
“戚应头脑为什么喜欢看八卦报导?”
“她好像很喜欢演艺圈,尤其喜欢晶婕的头发,还拿来当自己影像的参考。”
“哦,原来如此。怪不得我觉得那头金发很合我的胃口,原来是学她的啊。”
她赞同的点也真特别,凯利忍住苦笑,又叹了更深的一口气。
“她都说那种话了,又怎么证明她不是你的恋人?”
“别吐槽了。她虽然聪明,却有点孩子脾气。大概是觉得好朋友被抢走了吧。”洁思敏说得一派轻松,似乎真的这么想。
但是,怎能一句话就被打发?
“真没道理。”凯利是真心这么想。“我只不过是跟你结婚而已,为什么就要被那种大美人怨恨?”
“她没恨你啦。她说你是稻草人什么的,也是骗人的,你别放在心上。”
“骗人的?”
“她啊,会故意刻薄喜欢的人。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一样,她劈头就说:‘你那胸部里面装了什么?肌肉吗?’”
凯利首次露出感兴趣的表情,朝洁思敏高高耸起的胸部望过去。
“这一点我也经常戚到好奇。”
“笨蛋,雌性哺乳动物的胸部当然是脂肪形成的,你不知道吗?”
“我好奇的是,你真的算在里面吗?”
“不算在里面,怎么跟你这个男人结婚?”
“这就难说了,我好歹也是你丈夫,所以不得不承认你算是女人,但你也可能是女人的突变。”
结婚不满三个月的新婚夫妇这番认真的讨论,因为继女明星之后进房的管家而中断。
“小姐,听说晶婕小姐来了,您要一起用餐?”
“对,麻烦你了,她指定要吃像样的东西。”
“好的,我会安排的。”
“还有,伊萨多,别再叫我‘小姐’了,我都已经嫁人了。”
“好的,小姐。”
其他方面对洁思敏无不唯命是从的伊萨多,在这件事上却是丝毫不肯让步。
这一天的晚餐加上来客,是三人一起用餐。出现在晚餐席上的晶婕,整个人焕然一新。
她洗掉了染剂,露出原本的金发,如波浪般直泄腰际。那是淡得几近透明的金发。在餐厅灯光掩映下,粉雪般闪闪发光,确实值得一看。而衬托她那头秀发与美肌的,是大方露肩露胸的纯白小礼服。大胆得略有不适合晚餐场合之嫌。
看样子她是一身戏服就赶过来了。
本来被灯笼裤藏起来的美腿,现在充分地层露出曲线美,绽放着与银幕上截然不同的光芒。
这顿晚餐凯利也出席了,尽管心里觉得那女人是赏心悦目的美女,但在恶劣的气氛下,晚餐恐怕不怎么愉快。
没想到用餐前,晶婕却对凯利露出销魂的笑容。
“刚才对你说了好些失礼的话,你愿意原谅我吗?因为当着她的面,我就是不想称赞她的丈夫嘛!”
凯利不敢置信地猛眨眼。只见她的态度散发出无可言喻的撩人魅力,一副随时都会往自己肩上挨的样子,但不巧,凯利并没有傻到会因此而飞上了天,或以为这是真正的秋波。
他不禁怀疑这女人脑袋是不是有问题,但她的言行看起来再正常也不过。
他以视线向洁思敏丢出“?”的疑问,只见她笑着耸耸肩。看她的反应,显然这种事是家常便饭。
原来如此,女演员嘛!
如此一来,刚才那阵歇斯底里到底有多少是真的,就十分值得怀疑了。
用餐时,晶婕也显得兴致勃勃,她为“像样的”料理开心,称赞菜色,发挥完美的话术与主人伉俪对答。
用餐后,晶婕偎在洁思敏身边,勾住她的手臂。
“我们到外面去走走吧!”
“你这样子会戚冒的。”
“哎,不会的。我有时候还得在雪里拍片呢!这种天气正舒服。”晶婕回头向凯利嫣然一笑:“对不起,借用一下尊夫人,我有好多话想和她说呢!”
凯利默默耸肩,他不想打扰这对好友重逢。
落单的凯利来到起居室,请人拿他喜欢的酒和杯子来,结果竟然是普莉丝汀送来。
“那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啊?”凯利苦笑着问道。
“我也不清楚,不过显然是亲密的朋友没错。”普莉丝汀也可爱地耸耸肩,笑了。
“看晶婕叫她杰姆,所以是她在联邦军时认识的?”
“是啊,好像是拍电影认识的。那时候,在财团创设六十周年的派对上,洁思敏亲自邀请的人——女性,有两人,其中一位就是晶婕。”
“另一个是琳达?”
“是的。”
“真是被打败,你的女王对女性的吸引力,显然远远高过男性嘛?”
“是晶婕特别,我一开始也是吃了一惊,晶婕对洁思敏热衷的程度,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凯利噗哧一笑。这些话让普莉丝汀说出来,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在我看来,那个美女演员也好,你也好,在哈那女人这点上,实在不相上下。”
他这一取笑,普莉丝汀虽然微微蹙起眉头,但似乎没有之前那种不愉快的戚觉。
她脸上仍挂着微笑,说道:“‘哈’这种低俗的说法实在不好听,如果你的意思是感受到她的魅力,那么确实如此。待在她的领导之下,我感到很安心,能够自信地工作。这看起来好像理所当然,但实际上是否能遇到这样的人,就得看命运的安排。我为自己的雇主是个值得尊敬的人由衷感到高兴,也感谢这分幸运,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吗?”
“没有。”凯利以难得正经的神情说。“你说得一点也没错。有一个无能的上司,部下的悲惨实在令人不忍卒睹,尤其是无法自己选的时候更是如此。”
问题是,霍华也好,其他董事也好,也许对他们的手下而言,他们就是好上司。也许那些员工就像普莉丝汀敬爱洁思敏一样敬爱他们,誓死为他们效忠。
也因此,洁思敏才会如此为难。
洁思敏与晶婕一同来到露台上,空中挂着两个颜色不同的月亮,室外充斥着夜晚的空气,有点冷,但晶婕却似乎感到十分舒畅。
“还是这里的空气好,之前一直待在太空船里,现在胸口畅快多了。”
做了一个深呼吸之后,她以略带讽刺的眼神望向她高大的朋友。
“你竟然是人妻?实在很好笑。”
“会吗?”
“会呀!你们是怎样啊?两个人都‘你你你’的喊来喊去。”
的确,这作为夫妇间的称呼有些怪。
但是,洁思敏却笑道:“我都是这样叫交往对象的,没有理由给那男的特殊待遇吧?”
“别开玩笑了,你为什么要结婚?该不会是为了乖乖遵守伯父的遗言吧?”
“这也是原因之一。要堵住董事们的嘴,无论如何都必须是正规夫妇才行。”
“既然这样,那为什么选‘他’?向你求过婚的人多得数不清吧?当然啦,里面也有很多令人无法忍受的,可是又不是每个人都是无能的窝囊废,其中还有我看上的人呢!你把那些人全都甩掉,却选了一个无名的流浪汉,为什么?”
“很简单,他牵动了我的少女心。”
“……你刚刚说什么?”共和宇宙第一美女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回过头来。
“我喜欢他,所以和他结婚了,这是如假包换的少女心吧?”
听到这俏皮的回答,晶婕使劲往洁思敏强健的肩膀捶下去。
“少女心被你这种人挂在嘴上,你敦这宇宙几十亿真正的少女该怎么办!你不认真回答,我要生气罗!”接着,晶婕却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你真的没变,结了婚也一点都没变,我好高兴。”
她的语气和当初飞奔而入的激动状态不同,也不是用餐时有所矫饰的语气。虽说不上温婉却聪慧,虽倔强却绝不感情用事,光听她的声音就听得出来。
“不过,他好像不怎么喜欢你。”小恶魔般的紫眼发着光,抬头望着洁思敏笑道。
“你很清楚嘛。”
“我看过存档的记者会了,所以才更好奇呀!你怎么会选这种人?他不爱你,不但不爱,还一副根本不怎么认识你的样子。”
“没办法,我们认识到结婚,只有十八小时多一点。”
“很好,他没有时问认识你,这点我明白了。可是既然这样,你应该也没时间了解他吧?为什么选了他?可别说你是因为少女心爆炸,一见钟情哦!”
这个笑话让洁思敏放声笑了,以感兴趣的眼神俯视美丽的朋友。
“你今天才第一次见到那男的,可是他却已经知道你这个人了。我也一样。”
晶婕微微睁大了眼,但理解地点点头。
这在她的世界是常有的事。她对对方一无所知,既没见过,也没说过话。说穿了,她根本连这个人是否存在都不知道,也不感兴趣。但是对方却知道晶婕,有时候还自作多情,自以为了解晶婕的一切。
在这宇宙里,有太多人对未曾谋面的晶婕爱之入骨,想和她结婚,而且恐怕是以亿为单位所以晶婕懂了。这么一来,问题只剩一个。
“他这么有名?”
“在那个世界里,是的。”
这是真的,在表面的世界里他是个无名小卒,但在另一个世界里——海盗与非法航行者的世界——海盗王的大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晶婕不知是否感觉冷,她用裸露的双臂环抱自己,沉思后开口:“真奇怪,我来这里之前,有先仔细查过。结果由凯利·佛莱特发现、申请的‘门’连一个都没有。”
所有的“门”都会留下发现者的姓名,有些“车站”甚至以此命名。
猎门并不是一门成功率高的生意,但相对的,只要发现一道门,尤其是当这道门位于必经之路上的话,就一辈子不愁吃穿。
地方性的门是没有用的,若没有一定的交通量,特地建一座“车站”也没有意义。基于这样的理由,在这广阔的太空中,虽已发现却弃置不用的“门”所在多有。
“我不知道他在这一行做了多少年,可是连未使用的在内,竟然连一个都没发现,这样很难说是一个优秀的‘寻门猎人’吧?”
“不,没有任何现役的寻门猎人能够和他相提并论。没有留下名字,是因为他没有用自己的名字申请。”
晶婕显得更加讶异了。
“工作有成就却不想留下形迹?那就更怪了。那等于是我去帮别人代演嘛!而且还完全没有把我的名字打出来。”
“可是内行人看了,还是一眼就认得出演的人是你。”
“尤其是你,可是这不一样,这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要是看的人不知道这是我演的、不是以我的演技来评判优劣,那我再辛苦也都没有意义啊!”
“我也这么认为。”
风变强了,被黑暗包围的森林以沙沙作响的枝桠回应这阵风,但洁思敏似乎不觉得冷。她以平静的眼神,望着开始骚动、叹息的大地。
“只要他愿意,名声唾手可得,但他却不要。不仅是名声,库亚的金钱和权力对他也没有任何魅力。”
“为什么?”晶婕直爽地反问。
她很了解男人这种生物。
“不要名、不要钱,也不要权的男人,只是一头丧家犬。我们女人虽然不这么想,但至少一般男人是这么认为的。”
“我眼下的仇敌们也是。”
洁思敏催促晶婕回入室内,她们来到宽敞的书房。这是个复古风格的房间,地板、墙壁都运用了木材的质戚。
其中一面墙堆着满满烫金书背的书,另一面墙则是摆满各式酒瓶与酒杯的陈列架。铺着地毯的地板上,恰到好处地陈设着沙发与长椅。
暖炉里,火正红艳艳地燃烧着。不过这并不是为了取暖,而是为了让人赏火为乐。房间也保持着一定的温度。
晶婕走近陈列架,取下酒杯。
“我要喝点酒,你呢?”
“不了。”
“哎呀,真难得。”
晶婕在一只小小的酒杯里倒了一点芳香四溢的水果酒,在长椅上坐下来。
“他看起来不像丧家犬,就算对钱、对权没有欲求,也不是个可悲的人。不但不可悲,怎么说呢……甚至还令人感到他是号人物。”
“你明明说他是稻草人?”
“我是想看看他的反应,可是他的脸色一点都没变。”
“会吗?搞不好他是不知道什么是稻草人啊!”
“不,不是那样。人突然听到陌生的词语,会露出更加莫名其妙的表情,脸上会出现‘刚才那是什么意思’的神色。但是,他却不是那种感觉,”晶婕露出有点促狭的笑容,宛如一名淘气的少女。
晶婕这名女演员,并不是只有外表美丽而已,适时露出判若两人的表情变化,也是她的魅力之一。从慈悲的圣女到脱妆的泼妇,从调皮的野丫头到内向平凡的女孩,千变万化,随心所欲。
即使如此,她仍然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就连与她十分熟识的人也不见得看过。现在的表情便是其中之一。
“你的仇敌怎么看他?评价如何?”
“糟透了,有机会就刁难他。反正不管我带谁回来,他们都不会满意,但那样子简直就像万恶的小姑在欺负小媳妇。”
“就算这样,他还是忍耐?”
“那样子与其说是忍耐,倒像是觉得他们没有什么实际上的危害,所以不以为意。”洁思敏微妙地笑了笑,耸耸肩。
“真没神经。”晶婕很干脆地这么说,还加上一句:“也是啦,神经正常的人怎么当得了你的丈夫。”
夜深了,凯利仍在自己房里没睡。
安排给凯利的这个房间,在这座宅邸中也特别体面,似乎是以前主人的寝室。
凯利透过通信终端机与伙伴取得联系,一说“晶婕·布瑞德现在在这里”,戴安娜便一脸认真地问:“她来做什么?”
也难怪,代表共和宇宙的女明星,与同样代表共和宇宙的巨大财团女当家,这是令人意想不到的组合。
凯利说她是来看自己的,戴安娜一双碧眼眨呀眨的,似乎感到不可思议。
那表情怎么看也不像人造的,一方面当然是因为合成影像的手法高明,但最重要的理由在于她的眼睛。那是一双鲜明地反应人心与灵魂的眼眸。
“你的面孔这三个月来新闻早就播烂了,甚至有人抗议说能不能播点别的节目。这可是不分公共、地方,和区域限定频道都播出的宇宙第一大新闻,她何必特地跑来看‘本人’?”
“正确地说,好像是来抱怨的。她对我跟那女人结婚感到很不满。”
这时,房间响起“敲门声”。
令人意外的是,不要说保全装置了,这个房间连个门铃都没有。迎接来客的部分虽然设下重重安全措施,但家人居住的私人部分则完全没有这类设备。
据说这是已故马克斯的方针。他是个讨厌大费周章的人,就连贴身保镳都觉得麻烦。由于他的身家令他不可能完全摆脱贴身保镳,因此他花费了许多心思,得以让私人空间过得尽量轻松自在。
这座宅邸也一样,必要的部分施以严谨的防卫,其他部分则是朴实地仰赖人力,甚至令人略感不便。因此,仆人们也是完全依循古风,轻轻敲门之后,等候“进来”这句话才进来。
“门没关。”凯利随口答,但没听见人进来。
敲门声再度响起。
凯利觉得奇怪,便运用右眼观看门外。那里确实有一个人的热源,武器——当然没有。
敲门声第三度响起之后,凯利站起来,为了安全起见,凯利将握着枪的手藏在身后才开门,没想到眼前竟然站着晶婕。
她以魅力四射的笑容说:“好慢噢,你该早点来开门才对。”
“我说门没关,你没听到?”凯利扬起一道眉毛,表示惊讶。
“听到了,可是我想要你来开门。我可以进去吗?”
都半夜来敲门了,还有什么好问的。而且,晶婕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丝罩袍,袖子和衣摆都很长,将手脚完全罩住。也因此交叠的衣领露出的雪白胸口显得特别惹眼,薄薄的丝绸衣料将身体的曲线展露无遗。
这远比稍早露出双腿的小礼服艳丽。
凯利则是裸着上半身。因为已经准备睡了,这也是当然的。
他耸耸肩,说:“抱歉,房里很乱。”
“哎呀,真糟糕,你还在生气?”娇嗔的声音令人背脊酥麻。“我都说那是骗你的了。凯利,我对你很感兴趣。”她抬起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凯利。
“哦,那真是我的荣幸。大明星晶婕竟然对我这种人感兴趣。”
“别讲这么酸的话嘛,拜托。你应该懂吧?这种时间造访男子的房问,理由只有一个。”
她的话声抑扬顿挫,宛如音乐,而且是美妙的旋律。她不仅拍电影,也演舞台剧,光是站上舞台的身影就能颠倒众生,开口说第一句台词,就能紧紧抓住观众的心,她就是有这个本事。
她的眼眸、她的姿态,在在充满了魅力,令人舍不得将视线移开,连气息都芳香甘甜。想必没有任何男人抵抗得了这分诱惑,但凯利微微苦笑。
“这就伤脑筋了,布瑞德小姐。”
“叫我晶婕。”
“像你这样的美人在我面前,而我竟不得不说这种话,说来实在丢脸之至,但这里是洁思敏·库亚的房子,而我是她丈夫,你又是洁思敏的朋友。虽然我自认不是什么有德君子,但在这种情况下,我也提不起兴致说想看你罩袍底下的风光。”
“哎,既然如此,我就展现一下吧。”
雪白的指尖爬上黑色罩袍的领口,以绝妙的动作缓缓拉开。丰满乳房的浑圆线条、洁白无瑕的润泽嫩肌都令人目眩神迷,但凯利却摇摇头。
“我说了,晶婕,别在这里,我实在没那个心情。”
“你伯她?”蛊惑的娇声中夹杂着挑衅的意味。“你放心,她不会知道的,你也晓得她是那样一个人。难道我这么没有魅力?”
凯利叹了一口气,缓缓摇摇那头深紫色的头发,从门前退开。
“好吧,你进来吧。”
寝室里放了一张同时睡上六个人都绰绰有余的大床。
晶婕优雅地在床缘坐下,对男子投以挑逗的眼光。事实上,那笑容发射出吸引铁块般的磁力,但凯里却捡起上衣,朝晶婕眨了一眼。
“那我走了,你慢慢坐,我要去别的地方休息了。”
这下,那双紫眼也惊讶地睁得滚圆,晶婕吐了一口气,将脚高高地跷起。这不是为了吸引凯利的注意,而是不再演戏了。
“真是够了,看样子是我看错人了,没想到你竟然这么没胆。”她语气大变,不屑地说。
“很抱歉,辜负了你的期待。只不过我比较喜欢现在的你,带劲多了。”
“哟,真教人高兴。既然如此,库亚先生,你就别走了,到这边来如何?这张床我一个人睡实在太大了。”
“我也由衷想这么做,但还是算了。和一个不惜投怀送抱找上门来的女人吵架,男人是没有胜算的。”
晶婕紫水晶般的眼睛闪着犀利的光芒,彷佛首次正视眼前这名男子。
“既然你都心知肚明,不如就顺水推舟吧?”
“现在恕我拒绝,你不喜欢我,我也一样。很抱歉,我可没有缺女人缺到这种地步。”
“我记住了。”晶婕平静地回答。她的眼神已不再卖弄风情,也没有轻视之意。
而是充满挑衅。
晶婕以平静至极的语气对准备离开房间的凯利说:“她呀,不像我,不会演戏,也不会说谎。但是,重要的事她也什么都不说,我是想试试你承担得起、承担不起。”
凯利没说话。
其实他很想说,我不是为了这个结婚的。而且既然你这么说,为什么分明不喜欢我却又来诱惑我?但此刻他什么也说不出口。
因为,以这种方式让女人下不了台的男人,没有辩解的余地,更不要说抗议的权利了。
他举起一只手,走进幽暗的走廊。
被留在房里的晶婕,望着精雕细琢的天花板叹了一口气。然后就这么往后一倒,仰躺在床上,但一倒下,耳边便有声音响起:
“嗨,晶婕,你一个人?”
晶婕吓得爬起来,反射性地寻找声音的主人,发现那声音来自置于枕畔的通信终端机。
画面上出现一个肤色微黑的年轻男子,而且是个金发鬈曲的美男子。他的笑容亲切随和,但面孔却有股说不出的优雅,碧眼蕴藏着深厚的知性。
“你是哪位?”
“算是这个房间主人的搭档吧。”
平常戴安娜以年轻女子的影像来表达自己,但其实感应头脑戴安娜是没有性别的。
只不过,既然凯利是男性,搭档自然是以女性为佳。戴安娜只是基于这个理由扮演女性而已。而既然知名女星被孤孤单单地留在床上,当然是由阿波罗先生出场才是。
“你是来诱惑凯利的?”
“是啊,不过被拒绝了,你愿意陪我吗?”
“那当然!只要晶婕一句话,就算是在宇宙的边际我也立刻飞过去。话是这么说,但是抱歉,我现在飞过去,天已经亮了。”画面中的美男子夸大地摊开双手。
“可惜,那就来不及了。”晶睫拉拢罩袍的衣领,带着几分撒娇向画面说:“你朋友个性真别扭,我还是第一次这么没面子。”
男子露出雪白的牙齿笑了,然后轻轻摇摇手指。
“不对,你其实没生气。你本来就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才来的,不是吗?”
“哎呀呀,伤脑筋,原来你也一样呀!”晶婕也笑了,她在床上像个少女般抱拢膝盖缩成一团。“我很会演戏,该怎么演才能抓住人心、什么时候该做出什么举止,我全都一清二楚。”
“因为你是天才啊!我还记得你的第一场戏。我当时就想,这女孩将来一定会成为共和宇宙数一数二的女演员。”
“我的第一场戏?”
晶婕大感不可思议,凝视着画面中的脸——一个年纪和自己相当的年轻男子的面孔+
那场戏并没有以任何形式留下纪录,那一类的演出,必须人在当场才能看到。
“不会吧!那时候我才五岁呢!而且,我演的是一个很小很小的角色。”
“没错。你的角色叫作‘舞者的女儿’,台词也只有短短的三句,但我还是坚信这女孩和别的孩子都不一样。你真的很棒。”
这时,晶婕露出的微笑不是演技,而是真正的笑容。
“谢谢你,我好高兴,没想到竟然能够遇见记得这件事的人。”
“你演的戏我从不错过,因为你的演技有灵魂。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你会不会连心都变成另一个人了。”
“对呀,我就是这样演的。我喜欢变成另一个人,也喜欢让人吃惊。不过只有一个人,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欺骗。”
“洁思敏?”
“对。她看得出我是不是在演戏。无论我演得多好,她都看得穿,没有再比这更呕的了。”
晶婕故意做出不高兴的样子,但却显得非常愉快。
“所以你为了泄愤,才来引诱凯利?”
“我不知道。只是她竟然和一个不知底细的人结婚,我怎么想都觉得奇怪。因为如果真要结婚,明明还有好几个更合适的人选。我觉得这其中必有缘故……所以想确定一下他是什么样的人。”
“用不着确定,我就可以告诉你:他个性别扭、倔强,头脑又差。竟然让你不开心,真是不能原谅。这根本就是犯罪!”
阿波罗先生在此大放厥词,凯利本人要是听到了,肯定会一脚把终端机踹飞。
“你好像和洁思敏很熟?”
金发美男子在画面中若无其事地靠过来。
“嗯,她虽然是个讨厌鬼,但我们认识很久了。”
“刚才,你说洁思敏和凯利结婚让你感到意外,这是说洁思敏有恋人吗?这倒是个新闻?”
“是啊,这是女孩子之间的悄悄话。”
“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也说给我听听?”
晶婕露出无敌的笑容。那是在年轻一辈中人气实力均独占鳘头的女演员的面孔。
“很抱歉,先生。对一个初见面的绅士,我不能透露这么多。”
“哦,那真不巧。”
戴安娜心想,早知如此,就应该以平常的模样来和她说话的,但总不能在这时候突然变换,于是便随口附和。
洁思敏看到夜深时分突然来到的丈夫,微感惊讶。
明明是半夜,却穿着黑色背心和厚棉长裤。
“你干嘛?来夜袭的?”
“谁敢对你做这么恐怖的事啊,因为有个可怕的美人投怀送抱,我是来避难的。”
“晶婕?”
洁思敏笑了。
“所以你就这样逃出来了?真没用。那样一个大美人对你投怀送抱,你哪里不满意?”
凯利白了妻子一眼,她就是会真心说这种话才难以沟通。
“说我不觉得可惜是骗人的,但是老婆认可的外遇一点乐趣也没有。”
“很不巧,我很忙,没时间陪你玩。要是你不介意,就到那边去睡吧。”
“遵命。”
凯利没反对。老实说,他困了,于是立刻钻进房内唯一一张巨大的床。
洁思敏每天都会收到一大堆资料,就算看到半夜也看不完。
到了将近天亮时,洁思敏才总算关掉终端机。她脱掉长裤,关灯,在凯利旁边躺下。话虽如此,这张床实在很大,即使这两个如此魁梧的人睡在上面,中间的距离仍足以容纳好几个人。
她一躺下,原以为早已熟睡的凯利低声对她说:“关于先前那件事……”
“搞半天,你还没睡?”洁思敏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困倦,她翻了个身,背向男子。“以后再说,我很困。”
“我是说油鱼,你说要切大块来炸,可是那东西再大也顶多十五公分,切了也没意义。”
在昏暗中,洁思敏低声笑了。
“我吃的少说也有一公尺。”
“妖怪啊!”
“不是,是我们吃的地方不一样。你是在街上的餐厅里吃的吧?”
“对啊。”
“一般好像在鱼还小的时候就拿来做菜了,可是我是在训练中找到那个的。那是为期两周的特殊训练,目的是在极限状态培养、锻链体力和心志。”
洁思敏再次翻身转过来,一手托腮的凯利没作声,要她说下去。
“你也知道,基西耶几乎没有人。整个星球上就只有一座太空港,建在地盘坚硬的陆块上,和附近一座城镇而已。其他的大陆和岛上没有半个人,有的全是未经研究的动物和昆虫。那场训练的目标,就是靠一张只画了大致地形的地图,单人徒步抵达设定的终点。当然,不得携带任何探测机,而且限期两周,只要晚到一分钟就丧失资格。”
“好严厉的训练,会死人的。”
“中途联络就代表‘投降’。要是实在熬不下去,是可以投降的,只要透过分配的通信机发出代表投降的紧急信号,就会有小艇来接。当然,这样也是丧失资格。”
“两周内必须走完的距离是多少?”
“大约一千公里。”
凯利跌进枕头里。
就算是平地,一般人也走不完,更何况是在那片土地上,这真是太乱来了。
基西耶的陆地,几乎都是高温多湿的热带型气候,昼夜温差非常大,豪雨频繁。只要离开城镇一步,便处处是剧毒动物与爬虫类的巢穴,同时也是攻击性昆虫的天堂。
“……军方也真是太乱来了,这样还叫你们粮食自理?”
“军方再狠也不会这么没常识。本来是要带两周的粮食,粮食要如何分配消耗,也是训练之一。本来在条件极差的土地上过上一天,所需要的体力就超乎想像,而且又没有可以给建议的长宫和同袍,受训者要在这样的状况下分配粮食。事情不可能完全按照计划进行,因为忍不住就会吃的比预期的多,以至于最后三天断粮。”
“你也是这样吗?”
“没有,好像有人非常的讨厌我。我到了当地想取出携带型粮食,才发现全部都被换成武器弹药了。”
“当时我只有两个选择,要不就当场发出‘投降’信号,要不就是一路上自行在当地取得粮食。”
一般人当然会选择前者。要做到后者是不可能的,根本形同自杀。
“而你选择了后者。”
洁思敏面向黑暗的天花板,静静地笑了。她是想到过去的事而笑。
“不知道是谁在整我,但是换成武器弹药倒是满贴心的。我等于是因为这样,才决心豁出去。我决定,只要遇到危险的生物就打死,然后吃掉。”
“……”
“管他是动物还是爬虫类,我没有时间犹豫。时问有限,脚步一放慢就赶不上。只不过,遇到食物的时机不会那么刚好。我遇到那橘子色,是在第七天吃了毒蛇之后,整整五天什么都没入口的时候。”
“那五天你也继续前进?”
“俗话说‘皇帝不差饿兵’,我可是深深体会到这是无上的真理。我的速度降低到一天只有五十公里。正当我觉得真的不行的时候,那个橘子色……而且是超特大的,就从我面前慢慢横过去。我这辈子从没那么高兴过。”
虽然很想叫她不要为那种东西高兴,但在当时的洁思敏看来,那全长一公尺的六脚山椒鱼,恐怕活像一块会走路的牛排。
“可是,怎么会用炸的?”
“因为下着倾盆大雨,而且没有要停的样子。你知道那里的雨吧?如果是坚固的建筑物还好,在树下躲雨是完全没有意义的。我必须在那种情况下设法把东西煮熟,因为生吃怕有寄生虫。我把枪改造成高频震荡器,因为那里有油木,我砍下树干,用耐热容器装了树汁,把切成大块的橘子色放进去,连容器整个加热。虽然麻烦得要命,可是也好吃得要命。”
凯利——一如往常地——苦笑着听洁思敏述说往事。
“我真是败给你了,那里会攻击人类的虫也不少。”
“我知道,我已经很小心了,但还是被咬了好几次,我说的是钻进活体动物体内吃肉的那一种。”
“那你怎么处理?”
“拿刀连虫带肉挖出来。当时没有别的办法,而且一想到我的身体还活着就有虫在吃,就觉得岂有此理。”
凯利在床上移动,望着淡淡地继续说话的洁思敏。
“我说,女王。”
“干嘛?海盗。”
“在那种状况下,你还会觉得那桥子色好吃,真是不可思议。要是有过那番经历,一般正常人的反应应该是再也不想看到,连想都不愿意想起才对。”
洁思敏从喉咙深处发出笑声,回望在自己正上方凝视着自己的男子。
“我想我大概很奇怪吧。当我抵达终点,发出信号,确认训练结束的时候,我的样子真的很惨,全身又脏又臭,有好几个地方被虫咬又被我挖掉,所以皮肤上到处是伤口和脓痂。预防接种好像没效,还感染了当地的传染病。军医一看到我就吓坏了,也没好好诊疗就把我丢进隔离病房——就算这样,和在这里整天泡在文件里比起来,我还是觉得那时候才有活着的感觉。”
凯利也这么认为,这位女王一点也不适合当这巨大财团的当家。
“你要是继续待在军队里,搞不好能当上联合舰队总司令。”
这同时也意味着能够晋升到中将。
虽然是王高无上的赞美,洁思敏却一脸调皮地说:“难说吧?要在那种机构里出人头地,经历和背景比本人的能力还重要。我绝对不是个品行端正的人,又瞒着我父亲是马克斯这件事,搞不好这辈子只能当个大尉。”
“你都已经能晋升到大尉了,至少能爬到少佐吧。”
“也还好,我在军队里也差不多腻了。再说,如果能够的话,我倒不想当中将,想去当海盗。”
凯利夸大地向后一倒,刻意摆出排斥的样子。
“别傻了,被你这种人来闹,我们都要没饭吃了。”
“说吃饭,你又不是袭击商船的海盗,这样也有竞争对手?”
“那是奇檬子的问题,一想到又会被追着跑,那才真的叫不好玩。”
洁思敏笑了笑,转换话题。
“我也有事想问你。你明明发现了那么多‘门’,等于是掌握了门之后数不清的财宝,却自行放弃了那些权利,为什么?”
“因为我没兴趣。”
“那你对什么有兴趣?你独自不断飞越太空的理由何在?”
“不是独自,戴安是我的好伙伴。”
洁思敏爬起来,望着凯利,极缓极缓地压过来。
那是极具分量的强健身躯,但是总不能就这样被推倒,因此凯利也慢慢移动身体,躺在下方。
洁思敏没有反对。
那巨大的身体既不柔软,也不温柔,却很温暖。
“海盗,别糊弄我。我想知道你的答案。”
“别一本正经的,我会害羞的。”
即使双方贴近得可以感觉到彼此的体温与气味,凯利却没有继续行动。
“理由没什么大不了的,大概跟你差不多吧。”
洁思敏没说话。
“你做的是没有人做过的事,而我寻找的是没有人去过的宇宙。你就别再问我为什么了。‘地下铁’中记载的图表,只不过是这个宇宙的一小部分,虽然取了共和宇宙这么伟大的名字。世界上还有浩瀚宇宙不为人知。我想比任何人都先到那里,看看那里有些什么。就这样而已。”
听到这些话,很多女人不是一笑置之就是加以取笑,但洁思敏却微笑着,伸手去摸凯利的头发。
正当新婚夫妇酝酿出许久未有的好气氛时,来了一道紧急通知。
有一艘太空船失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