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星淑回到宫城里头了?」
褀瑞听见韩润的禀报后大吃一惊反问。屋内十分昏暗,仅能勉强辨视出两人的轮廓。
「您果然不忍心杀害皇弟呢。没想到您还存有兄弟情谊呐。」
「才不是!是因为那种下贱的家伙不值得我弄脏双手罢了!横竖他一定会死在荒郊野外,没想到居然又回到了宫城里……」
「那个笨蛋!」祺瑞低声怒骂。在外头待命的宦官及侍女扬声喊道:「夏皇贵妃娘娘驾到!」祺瑞全身僵直,转头看向房门的方向。
夏皇贵妃身后领着洪大丰走进屋里。等到侍女关上房门后,夏呈贵妃走向自己的儿子,冷不防朝他的脸颊煽去一巴掌。洪大丰不知所措地来回看着祺瑞与夏皇贵妃。
「蠢孩子!竟然连那种小兔崽子都没胆杀了!」
夏皇贵妃以饱含鄙夷的眼神望着儿子,接着转向随侍在三芳的韩润。
「还有你!本宫不是命令你好好看着祺瑞,以免他下不了手吗!你到底在做什么?真是废物。甚至还以本宫的名义出动了锦衣卫。这件事要是被陛下知道了,他铁定会向本宫兴师问罪的。你明白吗?」
「那…那个夏皇贵妃娘娘,您的音量……宦官及侍女都还在外头呐。」
「你闭嘴!」夏皇贵妃尖声怒斥,洪大丰「噫!」地赶忙闭上嘴巴。
「下官也没想到星淑皇子还活着。因为下官深信,祺瑞皇子一定会确实处置掉他啊。」
韩润斜眼瞥向祺瑞,「你!」褀瑞恶狠狠回瞪过去。
「你该不会是故意放他一条生路的吧,韩润。」
「娘娘言重了,下宫有什么理由要让那种皇子活下去呢?」
「你不就是想向星淑问出还没找到的风水天戏吗?」
「下官不会为此就走这种险路。毕竟一旦星淑皇子向太子坦承一切,下官等人可就大难临头了。」
「都是因为你的法术失败了!如果你的蛊毒之术没有失败,情况也不会变得这般棘手……一切都要怪你!一切都是你的主意,也是你的擅自行动!本宫一概不知情!」
「娘娘用不着如此慌张,下官等人已经擒住星淑皇子了。无论皇子做出什么证言,如今罪嫌重大的他说什么也不会有人相信。所有人都会认定他是为了逃脱罪嫌,才会随便捏造出一箩筐的谎言吧。」
「是呀……让星淑扛下所有的罪行就好了。一旦使用蛊毒即斩不误。既然英祥会替我们动手,我们也用不着特地弄脏自己的双手了。」
夏皇贵妃咬着指甲,逸出冷笑声。见到那样的母亲,祺瑞微微别过脸庞。
「只不过,一旦发生有可能会牵连到我们的情况……韩润,届时所有的罪行就得由你承担,与本宫毫无瓜葛。你听明白了吗?」
夏皇贵妃放下手指,微扬起下颚看向韩润。
韩润缄默不语地低下头,嘴角扬起冷笑。
明知自己愚蠢的儿子比不上英祥,仍是拚命地想将他拱上皇帝的宝座。只有皇帝的宠爱还不满足吗?真是欲望深沉,肤浅至极的女人……
眼下是该收手的时候了吧。韩润脑中盘旋着这个思绪、同时转身离开宫殿。
两手提着虫笼的卫兵,以及推着货车的卫兵鱼贯自大门内走出。娇杏惊讶地目送走远的卫兵,奔进星淑的房间。屋里有位年轻宫女正坐在椅上,以手巾拭着眼眶,不断低声啜泣。那名宫女,佳春一见到娇杏后连忙起身。
「等……等一下,星淑怎么啦?他要搬家了吗?」
佳春抬起哭花了的妆容,神色不安地询问:「那个,请问您是……?」
「我是苏娇杏,和星淑算是交情不错的熟人吧。」
「啊,苏美人,前阵子皇子真是叨扰您了。」
佳春曲膝正要请安时,娇杏连忙抓住她的手将她扶起。
「不说这个了,星淑跑去哪儿啦?」
娇杏才刚问完,佳春的眼眶里又涌起了新的泪水,抬手掩着脸庞大声哭了起来。
「怎么啦,有什么好哭的!他该不会因为生病之类的过世了吧?」
「不,不是的!可是,也差不了多少了吧。他现在被关进牢里了!」
「牢里?怎么会被关进牢里呢……那孩子到底做了什么啊?」
娇杏大吃一惊。
「卫兵说是星淑殿下打算谋杀太子。奴婢怎么也无法相信!」
「你说什么?不可能呀,那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吧!」
「奴…奴婢……已经不晓得该怎么才好了……要是星淑殿下再也不会回来的话…!」
佳春像是再也按捺不住,泪水再度溃堤。娇杏伸手按住她的肩头。
「你振作一点!他还没有被定罪呢!那孩子迷迷糊糊的,铁定又是插手了奇怪的事情,才会被卷进去。他一定马上就会回来的!」
佳春也稍微镇定心神,「嗯,您说得没错。」点了点头拭去泪水。
二
四周皆被石壁围起的房间里,仅有上方建有一扇透气用的小窗,时有迷途的雪花飘落进来。火盆里跳动着火焰,并排站在两侧的卫兵影子直直延伸至天花板,俯视着蜷缩成一团的星淑。
墙壁上挂着成排的绳索、手镍以及脚镍,其他还有斧头、大剑和铁钜,明显是用来威吓被带来这里的犯人。
星淑的前方是张巨大的桌子,审问的官员正带着严厉骇人的神色低头看着星淑。
「快说实话!你是打算杀害太子,再让自己坐上那个位置吧!」
官员扯开嗓子大声吼道。星淑虽想回答不是,却因害怕而无法顺利出声。
官员不留空隙地继续逼问:「是谁命令你的?」
星淑泫然欲泣,只能紧闭上双眼微微摇头。
「那么,你为何持剑闯入太子的寝宫?」
「我并没有闯入,那是皇兄的房间啊……」
星淑以细若蚊蚋的声音勉强挤出这个回答后,审问官员「喔~」地眯起眼睛。
「也就是说,你是拿起放置于太子房里的剑,并且打算谋杀太子罗。所以是一时冲动起了杀意?」
「不…不是的!那是……房里有个女人……」
「别撒谎了!卫兵已经出面作证,说他们冲进去的时候房里只有太子跟你两个人而已。哪里有什么女人!你要是胆敢随便撒谎,可是罪加一等喔!」
在对方的大声咆哮之下,星淑的身子不断微微颤抖低垂着双眼。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审问官员将某样东西丢至桌子上。
星淑胆颤心惊地抬起头,只见放在桌上的是陶壶的碎片。
「这也是在太子房里找到的东西。怎么,看你的表情似乎对这些东西有印象嘛。」
另外,还有裂成两半的面具。见到星淑脸色惨白,审问官员满意地勾起嘴角。
「我…我不知道……!」
「别说谎了!」
审问官员一拳敲向桌子。咚!的声响让星淑的身子猛烈震了一下。
「我知道这些是蛊毒之术所使用的东西。而且曾经有某个人在泰北山山顶上施下法术。然后在数天之前,有卫兵目击到你三更半夜出了玄武门走向泰北山。」
「我…我的确去了山上,可是真的不是我!」
「那么你为什么会大半夜的跑去深山里?若有正当的理由就说出来听听!」
要招出韩润那件事吗?星淑迟疑了一瞬。一旦说了,就也必须连带扯出祺瑞与夏皇贵妃。星淑也知道蛊毒是项重罪,下蛊之人即斩无误。星淑低着头,压抑似地紧咬住下唇。
『快走吧……像你这种家伙,是死是活都不会有人在乎。』
说完后钻进马车的褀瑞背影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尽管嘴上说着不会有人在乎,当时祺瑞却救了自己。因此,既然现在明知祺瑞有可能遭到处刑,星淑更是无法说出口。绝对……
「既然无法说明,就表示果然是你做的吧。」
「不是的!真的……我什么也没有做!」
「你的母亲是蜈祖的女人吧?」
审问官员一派悠哉地靠在椅上问道。星淑面露动摇之色反问:「为什么你知道这件事……」母亲出身于名为蜈祖的南方山岳民族,这件事确是事实。
「听说蜈祖之女皆会使用蛊毒。你是从母亲那里得知了蛊毒的下蛊方法吧?」
的确,母亲曾经教过他蛊毒之术,但绝对不是为了要诅咒他人。现在的他,已经无法知道当初母亲是抱持着怎样的想法,才会教导自己蛊毒之术。但是母亲一定是为了往后得在这座宫廷里孤苦无依生存下去的儿子,才会想教导他一项防身用的法术。星淑是如此认为的。因为母亲曾经说过,这是护身符……
但就算把这件事告诉眼前的官员,也只会惹来怀疑。星淑除了沉默别无他法。
焦急起来的审问官员对卫兵们怒吼道:「快把这小子吊起来鞭打一顿,直到他坦白招供为止!」卫兵们不知所措地交换视线。就算命令他们动刑,但好歹星淑也是位皇子。倘若真的鞭打他,事后追究起来会受到重罚吧。看到局促不安迟迟不肯动手的卫兵们,审问官员更加显得火冒三丈。
「夏皇贵妃娘娘已经下达了许可,不用有所顾虑,快动手!」
听见这句话后,卫兵们才不甘不愿地移动身躯。他们抓住星淑的肩头,逼他站起来,再在星淑的手上绑在绳子,打算将他吊在悬梁上。星淑哭丧着脸,望向手持皮鞭的卫兵。看来宛若扫帚的皮鞭打在身上铁定很痛。
「怎么样,害怕了吧。你现在坦白招了的话,我就不打你喔。」
审问官员心情愉悦地说道。星淑以颤抖的嗓音竭力逞强喊道:「我…我才不会说呢!」
心里一边祈祷,希望他们别打得太用力才好……
「吃饭啦!」一道男人的话声响起。星淑这才慢吞吞地将埋在膝盖里的脸蛋拾起来。狱卒打开牢门,在入口放下盘子与碗筷之后又关上牢门。盘子上头放着一颗馒头,缺角的茶碗里则盛满了水。馒头似乎还有余温,冒着暖和的热气。
遭石墙团团围起的狭窄牢房里头十分寒冷,快将人冻成冰块。星淑的手脚皆冻得发紫,感觉也变得相当迟钝。多亏如此,背上的疼痛也减轻了不少。
星淑移动至门口,拿起盘子上的馒头。微温的暖意熨向了冰冷的手心。星淑将馒头剥成两半,下一秒里头突然「噗!」冲出了杨仙人的脑袋。
「杨师父!你怎么在这里?」
星淑惊叫出声,又连忙察看四周,所幸没有狱卒的身影。
杨仙人拍开身上的馒头屑,落在星淑伸出的掌心上。
「罗生那个浑小子,潜进厨房里头把本仙人塞进了馒头里!因为没有其他潜入牢房的方法了呐。不过,这还是本仙人第一次被闷在蒸笼里哩!」
「你不会热吗?」
「怎么会呢,出了不少汗新陈代谢也变好了唷。」
语毕后,杨仙人「呵呵呵」地笑了起来。这么说来,这颗馒头是吸了杨仙人汗水的加料馒头罗。星淑顿时食欲全消,悄悄将馒头放回原位。
「我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啊。我的背被鞭子打了好几下,都肿成一条一条了。」
「多少有些伤口才能成为男人的光荣勋章啊。来,把背转过来,让本仙人用口水帮你治疗治疗。」
杨仙人说完后,「呸呸!」在掌心上吐了口水。
「不…不用了啦。其实只是轻伤而已,不久就会自己好了吧。」
其实他也只是被轻轻鞭打了两下而已。不过说痛还是会痛啦,所以他不由得放声大哭之后,执鞭的卫兵也觉得鞭打这样的小孩子太过不人道了吧。况且,再怎么说他也是位皇子,因此审问官员也没有再命令卫兵动手。但是后来又威胁星淑,说他明天再不招供的话就要重打他一百下。
「外头传得沸沸扬扬说是你用蛊毒诅咒英祥。哎,散布这则谣言的恐怕是祺瑞与他的母亲吧。看来那些家伙打算冤枉你是犯人,自己则是彻底装傻,佯装什么也不晓得。这下该怎么办?」
杨仙人移动至星淑的肩膀上,「嘿咻!」盘腿坐好。
「问我该怎么办……我哪有什么办法啊。」
星淑抱着膝盖,自暴自弃地低喃。
「太子也真是无情呐。你明明是为了救他才会被捕,他却不来救你。」
「皇兄有他的考量吧,也要处理很多事情。等结束之后,一定会来救我的。一定……」
「就在你痴痴等待的时候,搞不好你的脑袋就跟自己的身体分家罗,还是多担心一下这件事情吧。自以前开始,蛊毒就确定会被判死刑了。」
「嗯……」星淑恍惚失神地应道。就在这时,一阵男人的话声与脚步声往这里靠近。
「不…不好了!你得快点躲起来才行!」
要是被人发现,杨仙人就会遭到「没收」。星淑环顾四下,再将杨仙人塞回馒头里。杨仙人在馒头里头「呜呜呜」地咕哝抱怨着什么,星淑装作没有听见。
他紧张万分地待在原地等候,只见铁栏杆前出现了英祥与狱卒的身影。
星淑开心地扬声大喊:「皇兄!」
「星淑,你没事吧?」
「嗯…嗯……目前没事。」
星淑点头回应。「你有好好吃饭吗?」英祥一边问着,同时看向放置在地上的盘子。见到上头只有一颗破破烂烂的馒头后,立即沉下脸来。
「你们打算让他吃那种东西吗?还不快点撤下!」
英祥气得扬声怒吼,狱卒惨白着脸连忙掏出牢门钥匙。星淑赶紧将盘子抱在怀里。被拿走的话可就糟了,杨仙人还塞在里头。
「没…没关系啦!我等一下正打算要吃它呢,我想吃这颗馒头想吃得不得了!它…它很好吃喔!」
「是吗?既然如此那倒无妨……你老是爱吃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呢。」
英祥一脸诧异,命令狱卒退下。
狱卒急忙退下后,英祥转向星淑放柔了表情。
「星淑,你现在涉有下蛊毒的重大罪嫌。倘若是事实,恐将难逃死罪。我才不相信那些你想咒杀我的胡言乱语,可是,有人想让你顶下这桩罪行。而对方是谁,你应该知道吧?」
星淑不由得沉默下来。英祥审视般地紧盯着他的脸庞。
「为了救你离开这里,我必须从你的口中得到真相。你早就知道了夏皇贵妃与祺瑞命令名为韩润的风水宫进行蛊毒之术,我没说错吧?」
「那是……」星淑将视线自皇兄脸上别开,紧握的掌心中沁出了冷汗。
「星淑,只要你作证的话……」
「皇…皇兄在说什么啊,我完全听不懂耶!」
星淑打断皇兄插嘴。
「夏皇贵妃及祺瑞对你说了什么?」
英祥蹙起眉头询问。
「没…没有啊。我真的……一点也不知道蛊毒的事情。」
「是吗…既然如此,为何当时你会知道我有性命危险?」
「那是…因为…偶然经过……」
「在那种时间偶然经过我的寝宫前面,又偶然发现我遭到袭击跑来救我吗?星淑,别说那种牵强的蠢话了。你明白现在自己的立场吗?你若是不证书下了蛊毒的人是夏皇贵妃,你就必须扛下这桩罪行啊!别说玩笑话了,认真回答我的问题!」
「我…我没有在开玩笑啊!我很认真在回答!」
星淑也跟着皇兄放大音量,接着垂下头来小声说道:「是真的……」英祥紧盯着星淑半晌之后,微曲膝盖弯下腰来。
「祺瑞与夏皇贵妃真的没有威胁你吗?还是说,他们对你做了什么?该不会是严刑拷打吧。」
「他…他们没有对我严刑拷刺啦。而且,也没有威胁我。」
「那么,你为何要袒护祺瑞与夏皇贵妃?难不成你是想救祺瑞一命?那家伙明知你会被判死刑,还是想嫁祸于你啊。你根本没有必要袒护他!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事,现在已经不一样了!你也明白吧?我们已经没办法回复到以前那样子了。不要有那种想袒护祺瑞的天真想法,你也该看清楚了吧。这里是宫廷,根本没有亲子或是兄弟之间的情谊。」
星淑震惊地看向皇兄,对方的眼眸带着阴郁闪烁不定。
「皇兄你……是那么认为的吗?真的吗?」
「没错。」
星淑微微低下头,「是吗…」轻挤出了个笑容。自己心中逐渐冷却的那份情感,让人感到太过悲伤。
「星淑,就算祺瑞他们遭到处刑,也是他们自作自受,你用不着觉得内疚。」
「皇兄。是我下蛊毒诅咒皇兄的,不是其他人……正是我。下蛊毒的作法是母后告诉我的。皇兄也知道吧,我母后的出身是蜈祖。」
「星淑,你别再闹了!你到底想做什么!」
「为什么?在宫廷当中根本没有所谓亲子及兄弟之间的羁绊啊。我会想咒杀皇兄也不足为奇吧。」
「你没有理由诅咒我啊!」
「那只是皇兄你不知道而已!」
星淑倏地抬高音量,但是喉咙深处却颤抖不已,只发出了嘎哑的嘶吼。
「你不可能诅咒我。如果是你的话,为何那时候还会跑来救我?」
「刚…刚好而已!其实我本来才不打算救你!」
星淑与英祥互相瞪视。在长长的沉默之后,英祥率先别开视线。
「这就是你的真心话吗……如同褀瑞说的,原来你一直怨恨着我。」
「……没错。」
英祥只是答道「是吗…」随即转过身子。星淑连忙起身攀住铁栏。
「皇兄!我并没有可以连坐处刑的亲人,也没有跟其他人扯上关系。就算之后要判我死刑,也只要我一个人承担就够了!」
星淑朝皇兄大声呼喊。英祥头也不回地笔直前进,彷佛已经忘却了星淑的存在。
「拜托…你了……」
星淑低声呢喃,将额头靠在铁栏上,只有脚步声在走道当中不断回荡。
的确,一切再也不会回到从前了吧。可是,他想要试着证明看看,即便是在这种充斥着权利与阴谋的宫廷当中,也确实存在着家人、兄弟之间的羁绊。
若是说了,英群肯定会对他怒吼「有人会为了这种事情舍弃性命吗!」对于英祥而言,也许这真的是个荒谬愚蠢的理由。可是,如果要他保全自己舍弃祺瑞,自己也会变得和英祥一样,不再承认他们之间存在着家人与兄弟之间的情谊。为了保护自己牺牲他人,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可是那么一来,他们一定……永远都会是孤独一人。
无法相信任何人,一直感受到他人的威胁,为了守住自己的性命与地位,一一将其他人抛下。他无法认同这种生存方式。人无法孤独一人,必须在羁绊之中存活下去才行。为此他想试着永远相信,人类是连自己也能舍弃的生物。
一阵呜咽声在冰冷的监牢里沉重回响,抓住铁栏的小手往下一滑,星淑跪坐在地。
……这件事,又有谁能够明白呢?
英祥阴沉着脸走出监牢。
「等一下,为什么不行呀!」
「美人您这么说属下也无可奈何啊,所有人都是未经允许不准进入……」
一名女子带着几乎要扑上去的气势逼近戒慎恐惧的狱卒。英祥忆起了她是宫妃之一的苏美人,本想无视直接走过时,苏美人却在见到英祥后快步冲了上来。英祥瞥了一眼对方因沾雪而濡湿脏污的下摆。
「看来你平安无事嘛!」
「……不行吗?」
英祥语气不悦地回道。说实在话,如今他没有心情跟任何人说话。尽管他平时都会尽量作出有礼的态度,现在说话却有些带刺。
「没有人说不行呀。既然你平安无事,为什么星淑还得继续被关在牢里不成呢?」
「……这个嘛,是为什么呢。因为他本人想待在里头啊。我才不清楚。」
英祥毫无所谓地说完后再次抬起脚步,娇杏却追上来抓住他的手腕。
「你做什么?」英祥一时烦躁甩开她的手。
「你这样还算是他的哥哥吗?你的弟弟正被关在牢里,搞不好马上就会被砍头喔。没想到你竟然说得出这种冷酷无情的话,你难道没有半点人类的情感吗?」
「如果能够救他的话:我现在早就救了!可是那家伙……当事人一旦认罪,就算是我也束手无策啊。」
「怎么可能……认罪?星淑他承认自己诅咒了你吗?」
娇杏震惊地瞠大双眼,遭到英祥拂开的小手停留在半空中。
「没错,之后的事情你就去问狱卒吧。」
英祥低声回答,打算离开现场早点远离这名烦人的女子。未料娇杏绕至英祥前方挡住他的去路。
「星淑绝对不可能做出那种事!铁定是有人要胁他,或者是遭到了严刑拷打!否则绝对不可能!」
「不然你要我能怎么办?」
「你是太子吧,救出星淑这点事情应该办得到吧。」
「我已经说过了,如果救得了我早救了。可就是没办法啊!」
英祥将涌至嘴边的话语吞了回去。凭太子的身分就是没办法啊。太子不过是个虚有其表的头衔,什么也做不到,也守护不了应该守护的事物。任由皇帝的妃嫔将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连一个弟弟也无法拯救。
「连你也救不了的话,还有谁救得了啊。你不是很有才能吗?那么快想想办法呀!还是你的意思是,无论星淑会不会遭到处刑都跟你毫无关系?只要能巩固自己的地位就好了?」
娇杏抓住英祥猛烈摇晃。英祥将几欲踉舱跌倒的双脚用力踩稳在雪地上。
「我也无可奈何啊……不可能救得了所有的东西吧。这世间有些事物是不管怎么样也救不了的。」
英祥拍开娇杏的手。娇杏噙着泪目狠瞪着离去的英祥。
「冷血的家伙!有些事物怎么样也救不了?别轻易说出那种话呀!被你舍弃丢下的人该怎么办?也有些事物是只有你才救得了吧?你是太子吧?那么快点救他呀!我求求你,快点救救那孩子吧!」
娇杏的哭喊声不断扑向他的背影。英祥只是逃跑似地,不断移动脚步,离开雪花纷飞的广场。
实际上,他的确是在逃跑没错。然而娇杏与星淑的话声却一直在耳边盘旋不去,无论逃去哪里也甩不开,让人心烦意乱……
英祥紧紧闭上双眼。
三
星淑靠着铁栏往下跌坐在地,嘶嘶地吸着鼻子。杨仙人从已经完全冷却,走样变形的馒头当中探出头来。他走近星淑身旁,砰地飞至对方的膝盖上再移动至肩头。待坐下之后,杨仙人抱着木杖吁了口气。
「真是傻子啊。一旦说了那些话,可能真的会被砍头喔。这下该怎么办?」
「没关系啦……我已经做好觉悟了。」
星淑抬高衣袖擦拭泪湿的脸颊,以鼻音回答。
「觉悟个头!你明明就没有做好壮士断腕的觉悟吧!真正做好觉悟的人才不会像现在这样后悔得抽抽搭搭哭泣哩。」
「我才不是后悔在哭呢!」
「那不然是什么?难不成你想说是鼻水从眼睛里头流出来了?事到如今再逞强也无济于事吧,你的性命好比是风中残烛呐。」
眼眶里顿时又涌出了泪水,星淑连忙擦掉。
「我也没办法啊。要是说出了祺瑞皇兄,会有很多人遭到处决啊。因为之前的蛊毒事件就是这样。可是,我的话…既没有亲戚家人,也不会波及到别人。」
「真是了不起的牺牲奉献精神呐,但是事情只要一与蛊毒有关,情况之复杂可不是你一个人就能解决的。况且,虽然你说不会波及到其他人,但是佳春和娇杏与你也不算是毫无关系啊。尤其是佳春是负责照顾你的宫女,铁定会被问罪喔。不仅如此,许多官员也必须对宫城里发生蛊毒一事负起责任。」
「是…是吗,果然……可是,我已经明白跟皇兄说过了啊!我想皇兄他一定能够了解我的意思!」
「那可不见得吧?」
冷不防有人自身后插嘴,「哇!」星淑吃惊地扭过头去。
不知何时韩润已经站在铁栏外头。
「我不认为那位太子会将你说的话听进耳里喔。」
「你…你这浑小子想做什么!竟然还敢恬不知耻地出现在我们眼前!」
杨仙人在星淑肩上一骨碌站起,韩润仅是瞟了一眼不予理会。
「果然不该进来监牢这种不净的地方呢,惹人不快的虫子又繁殖了。」
「那个……你…你有什么事?」
星淑战战竞竞地询问。「别叫我虫子!」杨仙人暴跳如雷。
「我是来向你伸出援手的喔。」
韩润微微一笑。那抹微笑反而让人心里发毛,星淑不禁向后退了数步。
「星淑,你别相信这种浑小子的花言巧语!他铁定又是在策划一些见不得人的阴谋!这回的事就足以害人被砍头一次了,要是再跟这家伙扯上关系,罪行肯定会加重到得砍三次头才够!」
杨仙人在星淑耳边吱吱喳喳悄声耳语。
「那就糟了,我只有一颗脑袋耶!」
「总之我的意思是别理他!别听他的话!」
「我…我知道了。」
「我想现在,能够救你离开这座监牢的人只有我了吧。看来你的皇兄也已经抛下你不顾了,恐怕再也不会来救你了喔。」
「那…那种事情……」
用不着你说我也知道。
「你真的要为那个驽钝无用的祺瑞舍弃性命吗?在我看来真是毫无意义呢。」
「你…你别管我!我已经下定决心就算这样也无所谓了!」
星淑拚命反驳韩润。
「星淑皇子,祺瑞与夏皇贵妃并不是值得你去保护的人物。那些害虫若是死了,反而对这世间有益。他们光是活着,就会使这个世界腐败。」
「那么你就是被那群腐败的家伙雇用的腐败风水师吧。明明是他们的同伴,还想宣称自己与他们不一样吗?简直可笑至极!」
杨仙人目光锐利地看向韩润。韩润发出了低沉沙哑的笑声。
「为成大义,有时也需要不分善恶来者不拒呀。」
「哼!像你这样的家伙别把大义挂在嘴边!会污辱了大义这个词儿!」
「随你怎么说,毕竟我的大义不是虫子之辈的你能理解的。我呢,已经再也无法忍受这个国家的腐败了。触目所及之处皆已腐败不堪,散发着腐朽的臭味,但这些人却还能若无其事地生活于其中,他们的神经真叫我难以理解。这个国家的国体早已成了一具尸骸,却还仅是仰赖着人们的欲望持续运作。」
韩润又转向杨他人说道:「你也明白的吧,杨天师?」
星淑来回看着韩润与杨仙人。他们原来认识彼此吗?
话说回来,杨天师又是指什么?
杨仙人露出了前所未见的严峻神色。
「一直支撑着这个国家的北干龙脉早已失去了力量,化为一条死龙。龙脉之气一旦枯竭王朝也会瓦解。然而,没有瓦解的这个王朝太过异常了。这个国家的存续悖反了天意,我只是想让它回复到正常的状态而已喔。这才是所谓的大义吧?」
星淑听不懂韩润这番话的意思,但是只有王朝瓦解这句话,在他耳中留下了不安的余韵。这个国家不可能会瓦解。星淑难以想像那一刻的景象。倘若这个国家垮了,成千上万的百姓们该何去何从啊。
「真是笑掉别人的大牙!什么天意啊,你只是为了自己扭曲的思想,擅自将天意解释成符合自己期望的理论罢了。国家的命数仍是上天注定,一介人类竟然妄想改变,自不量力也该有个限度!而且还想将风水运用在那种事情上头,更是不可饶恕!」
杨仙人语带威吓地怒斥。韩润无声地笑着,高傲自大的眼神俯视着杨仙人。
「假如上天看不惯我的所作所为,应该老早之前就对我降下天谴了吧。可是,我还活着。这是为什么呢?杨天师,你说得没错,国家的命数是由上天决定。但是,上天并不会亲手毁灭一个国家。无论是哪个时代,致使国家灭亡的都是人。皆是得到天命的人,掌握力量毁灭了国家。」
「你想说那个人就是自己吗?哼,做得到的话你就试试看呀。这个国家可没虚弱到凭你一人之力就能动摇。」
杨仙人忽然缓和了严峻的表情,敷衍了事般地回道。
「是的,当然办得到。只要有风水天戏的话。」
韩润此话一出,杨仙人的脸庞顿时僵住。
「风水……天戏?」
星淑不由得脱口而出,又慌忙掩住自己的嘴巴。
韩润不疾不徐地将视线转向星淑。
「果然在你身上吧。它在哪里?」
「你…你在说什么啊~?」星淑装傻。韩润的嘴角依旧挂着笑意,视线则是回到杨仙人身上。杨仙人也吹着口哨别开脸庞。
韩润伸出手钻过铁栏的空隙之间,倏地擒住星淑的脖子。星淑呼吸一窒,反射性地想推开韩润的手腕,手却使不上力气。
「你做什么!快放开星淑!」
杨仙人飞至韩润手上,抡起杖尖频频敲打对方的姆指,然而韩润的手仍是一动也不动。
星淑的小脸转眼间涨得通红,瞳孔也开始失焦。「星淑!」星淑在逐渐飘远的意识当中,听见了杨仙人在呼唤自己。
「我再问一次,风水天戏在哪里?」
英祥面向书桌,紧蹙着眉头靠在椅背上。未点燃烛火的房间十分昏暗,仅能勉强辨识放置于桌面上的书卷文字。
『皇兄,是我下虫毒诅咒皇兄的。』
英祥垂下眼睑。星淑绝不可能咒杀自己,若真的是他,当初也不会冲进太子寝宫救自己一命吧。英祥想不透星淑非得说谎的理由。唯一想得到的,就是祺瑞或夏皇贵妃握有什么把柄藉此要胁他。然而当时在牢房当中,星淑那双盈满了近乎坚决的固执眼眸,又让人觉得原因不只如此。的确,那是星淑的决定。所以英祥更是无法理解星淑为何会自愿扛下罪行。
抑或者,星淑单纯是不忍心眼睁睁看着皇兄祺瑞死去?仅是为了这个理由,就连自己的性命也愿意牺牲吗?如果真是如此,未免太过愚昧。即便那么做,祺瑞也不会心怀感恩。就算袒护了祺瑞,星淑也得不到一丝一毫的好处啊。
这时房门敞开,赵子风抱着某样看来沉甸甸的物品走了进来。赵子风小心翼翼地将那个以紫色绸缎包起的物品,置于英祥的桌上。「守备呢?」英祥开口。
「已经布署完毕。臣调动了未听令于夏皇贵妃的禁卫军一千五百人……可是,这样真的好吗?若是让陛下知道了您私自动用禁卫军,太子之位恐遭废黜喔。」
「我已经做好了觉悟。假使真有必要,届时我会要求陛下直接退位。」
英祥说得斩钉截铁。不管星淑在想什么,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如果星淑就此正中夏皇贵妃与褀瑞的下怀担下罪行遭到处决,就表示他承认了自己的力量不足以与夏皇贵妃及褀瑞抗衡。英祥不能再放任夏皇贵妃的气焰继续高涨下去。
无论如何,皆是总有一天必须除掉的眼中钉。不管是夏皇贵妃,还是褀瑞……
一旦有所迟疑,哪天就是自己会被绊倒。尽管会因此连坐处刑许多毫不相干的无辜他人,那也是必要的牺牲。但虽说毫不相干,也都是从夏皇贵妃身上得到利益的一群鼠辈,称不上是完全无辜。反而能藉此机会铲除掉宫廷里的所有脓胞,也无不可吧。这已经不是光靠星淑一人就能解决的问题了。
英祥起身,打开紫色绸缎。裹在里头的物品是刻有龙纹的金制御玺。英祥拿起御玺,在摊开于眼前的敕令上重重盖下。
这颗御玺的重量,也是身为皇帝的责任之重,是绝对不能轻怱的一项警诫。
英祥明白这一点,也做好了接受这份重量的心理准备。
(夏皇贵妃……差不多该与你做个了断了吧。)
瞅着盖有御玺的敕令状,一抹强烈的笑意闪过英祥的嘴角。
在登上王座之前,得先清除掉周围的障碍物才行啊……
一群青年正包围着一张移至房间中央的方桌,其中一人摇了摇骰子丢向桌面之后,青年们同时发出了欢呼声与哀嚎声。桌面散落着许多银子,甚至连青年们的胸口也塞得鼓鼓的。褀瑞随意地横躺在置于房间角落的长椅上,怔怔仰望着天花板。
「祺瑞殿下,您不过来一起玩吗?」
其中一名青年走近询问,祺瑞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将他赶开。
在灯笼的照明之下,热闹的吆喝声持续依旧,下一秒却被突如其来的撞门声打断。全副武装的卫兵涌了进来,青年们发出惨叫声撞倒桌子,吓得四处逃窜,银子与骰子散落一地。
祺瑞一跃而起,正打算抓起靠在椅上的宝剑时,卫兵却早一步起脚将剑踢开,宝剑滑落在地。祺瑞气得挥出拳头,却被卫兵一手挡下,将他的手腕转了一圈后将他制伏在地。祺瑞转过头,恶狠狠瞪着身后压住自己的卫兵。
「你这混帐!」
「束手就擒吧,祺瑞皇子,这是敕令。」
那名年轻的卫兵冷冷俯视着祺瑞宣告。
祺瑞被迫跪伏在地,瞪大双眼。
「你说……敕令?」
夏皇贵妃一袭睡衣姿态,披着绣有莲花的薄纱外衣,以指尖揉着额际眉头蹙起。侍女正以梳子缓慢地梳理她的柔顺长发,唯一的声响来源就只有被风震得喀哒作响的窗户。夏皇贵妃听着这阵声响,心中有些神经质地升起不快,掀起低垂的眼帘。
「是不是哪里的门窗没关好呀?有风吹进来了。」
「啊……是的,奴婢这就去瞧瞧。」
侍女将发梳塞进领口走向房门。就在这时,隔壁的厅堂传来了侍女及太监们的怒斥及好几道脚步声,同时悲鸣与物品落地的声音重叠响起。
夏皇贵妃反射性地自床铺上起身,整好衣摆瞪向门口。
全副武装的严峻卫兵们一窝蜂冲进寝室,侍女勇敢地往前一站护住身后的夏皇贵妃,却被卫兵一把推开,立即跌倒在地发出短促的尖叫。
「这是在做什么?」
夏皇贵妃扬声喝斥,大块头的卫兵上前一步,并未曲膝行礼直接开口:
「夏皇贵妃,下官等人接获敕令,将以使用蛊毒企图暗杀太子的嫌疑逮捕您。」
夏皇贵妃一时哑然失声,随即笑了起来。
「你有什么根据?本宫什么也不知道,这是诬陷!」
「就请您到太子面前再行解释吧。」
卫兵扬起下颚,其他卫兵们于是团团围住夏皇贵妃。见到有人要伸手捉住自己,「别碰本宫!」夏皇贵妃大喝一声用力拂开,接着凛然地抬高下颚迈开步伐。紧紧咬住的下唇当中渗出了血丝,淌落而下。
(英祥这可恨的家伙……这份屈辱……本宫往后势必要讨回来!)
星淑捉着韩润的手无力地往下垂落。「星淑!」杨仙人焦急地大声呼喊。
「韩润!你这浑小子想杀了星淑吗?」
「就看是这孩子会先死?还是你先死心坦白告诉我风水天戏的下落?哎呀,不好了,他的脉搏开始减慢了呢。」
「等…等一下!我知道了,我告诉你风水天戏的下落就是了!」
既然韩润会特地来此询问风水天戏的下落,恐怕是他翻遍了星淑的整座寝宫也没有找到吧。幸好当初星淑为了不让佳春把经书当成是垃圾丢掉,事先将它藏了起来。然而即便是风水天戏,也不能代替徒弟的性命。
「不行……杨师父!」
星淑微微睁开眼睛发出极其细微的话声。虽然星淑不晓得那本经书有多么贵重,但是依韩润的语气听来,若要毁灭这个国家似乎要有那本经书才行。那他绝对不能随便交出去,因为这个国家是皇兄,英祥要治理的国家。
「喔~居然还有意识,想不到你还挺强韧的嘛。真不愧是拜了打不死的蟑螂为师呐。」
韩润微眯起双眸。
「韩润!像你这种违背天理的家伙会遭天谴的!」
听见杨仙人的话后韩润扬起冷笑,在扣住星淑颈项的手掌上加重力道。星淑难受地喘着气,瞪大的眼眶当中瞳孔逐渐放大。韩润放开手后,星淑的身体随即倒落在地。
「星淑!」杨仙人大叫一声自韩润手上一跃而下。
尔后响起了数道脚步声,卫兵们出现在阴暗走道的另一头,剑尖指着韩润将他团团围住。身材魁梧的中年卫兵问道:「你是韩润吧?」
「正是,怎么了吗?」
「现在以布下蛊毒之术的罪行逮捕你,抓住他!」
卫兵上前压制住韩润的身躯,将他的双手反绑在后。「快走!」卫兵用力推了一下他的后背。韩润瞥了一眼倒在牢笼当中的星淑,没有任何抵抗地迈开步伐。
为了一个毫无价值的弟弟,即将继承王位的太子竟以自己的性命作担保。
这其中代表的意涵有多么重大,恐怕连太子自身也没有察觉到吧。
韩润轻笑了起来。也罢……他已经找到了比经书更有趣的东西了。
卫兵带着韩润离开之后,杨仙人在牢房当中拚命呼叫着动也不动的星淑,星淑却没有任何反应。杨仙人将木杖抵在星淑的颈子上,竟探不到一丝脉搏。
「不…不好了!」
杨仙人往后一跳,大力吸了口气之后再吐出。他在下腹部名为丹田的地方汇集全身的精力——也就是内力,往地面一蹬跃至空中绕至星淑背后,挥舞杖尖飞快点向人体的穴道——经穴。接着又往上飞起在空中翻了个跟斗,再点向星淑胸口与手臂的穴道。
「五脏五气收束,神魂招来;乾坤二气调合,速速返回肉身。还魂符!」
杨仙人大喝一声,在取出的符咒前方迅速笔画,「喝——!」然后用力掷出。小张的符咒瞬间增大,贴在星淑的胸口。
「很好,还有一张!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请招来符!」
杨仙人又掷出符咒,贴在方才的符咒上头,下一秒一道小型落雷窜起击向星淑。这道冲击将杨仙人吹飞得老远,滚落在地。
「这…这样成了吗!」
杨仙人滚了一圈,脚步蹒跚地站起,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这时星淑咳了起来痛苦地大口呼吸,「星淑,你没事吧?」杨仙人连忙冲上前去。星淑用手臂支在地上撑起身子,朝杨仙人颔首。
「哎呀呀,真是吓死我啦!本仙人的寿命也一口气缩短了好几年呐!」
杨仙人松了口气瘫坐在地,取出扇子驱逐热意。星淑脸色惨白地挤出了一抹虚弱的微笑,倏地按着胸口猛烈咳了数声。等到咳嗽平息下来后,「……对了,那个人呢?」他才开口询问韩润的踪影。
「被卫兵带走了。应该是太子的命令吧。」
杨仙人回答。星淑抚着胸口,低喃道:「是吗…」随即往后一倒。
白雪在阴沉污浊的乌云底下飞舞,午门前的广场因融雪而显得泥泞不堪。在卫兵的挟持之下,韩润、夏皇贵妃与祺瑞三人跪坐在地。另外还有一人,洪大丰也被带来此地,他的膝盖后方遭卫兵用力一踢后扑跪在地。身体不断颤抖,却不是因为寒冷的缘故。
「太…太子,这是怎么回事……微臣等人究竟…!」
洪大丰诚惶诚恐地开口,「安静!」但在卫兵的一声大喝下又闭上嘴。成排的卫兵站在四周将他们团团围住,立于正面的卫兵往左右退下后,英祥走上前来。夏皇贵妃带着憎恶及愤怒的眼神紧瞪着英祥。怒火中烧,正好适合形容她现在的眼神。到了这个时候还能表现得如此倔傲,真该说她不愧贵为皇贵妃吗……
英祥暗暗对这名女人稍加另眼相看。抑或者,是愤怒已经凌驾了恐惧?
「胆敢做出这般惨无人道的暴行,即便你是太子也不可饶恕。陛下绝对不会轻易饶过你的!」
夏皇贵妃的高声怒喊,很快被寒风刮起回荡在广场当中。
「这正是陛下的敕令,迅速认罪服刑吧。原本法律明定使用蛊毒之人必须即刻斩首,但是念在你贵为皇贵妃,特准你以自尽偿罪。」
英祥自怀中抽出匕首,丢至夏皇贵妃跟前。
夏皇贵妃瞥了匕首一眼后。紧咬住因愤怒而颤抖的下唇,抬头看向英群。
「你说这是陛下的敕令?竟然敢脸不红气不喘地撒下这种漫天大谎……陛下不可能命本宫自尽。更何况,本宫从不知道什么蛊毒!下蛊毒的人是星淑吧。就为了想救弟弟一命,不惜扭曲仁义将罪名嫁祸至我们头上吗?抑或者,你是害怕自己的太子地位不保,才想除掉碍事的我们?该不会连蛊毒一事也是你自导自演吧?」
夏皇贵妃绽出扭曲的笑容,英祥只是冷冷地俯视着她。
「那么,问问那一位洪大丰吧。洪大丰,下蛊毒的人是谁?你若是坦白供出,你这一条命就能保住。」
浑身直发抖的洪大丰如获大赦般地抬起头来。
「我…我说!我当然说!下蛊毒的人就是那个韩润!他听从夏皇贵妃与祺瑞皇子的命令,打算以蛊毒咒杀太子。当时微臣也在现场,所以听得一清二楚!太子!其实微臣根本不想参与如此可怕的计谋,只是对方要胁微臣要杀害微臣全家,才会不得已……请您饶微臣一命啊!」
洪大丰接连磕了好几次头拚命求饶。夏皇贵妃瞪向洪大丰,厉声咒骂:「这个大骗子!最好哪天咬到舌头不得好死!」又接着道:
「这种奸人的证书怎能相信!」
「无论再怎么垂死挣扎,你的罪行依然清清楚楚,处刑一事也不会有任何转园的余地,更不用期待陛下会颁布特赦。你若再继续装傻下去,便是即刻斩首。遭到斩首的罪人,其尸首会放在城门以示大众。你难道真想在死后还蒙受那种屈辱吗?若你现在选择自尽,我也能向你保证,会以皇贵妃之礼将你隆重下葬。」
「像你这样的男人就是所谓的大逆不道!你这种人当上皇帝之后,铁定会成为暴君茶毒百姓人民,国家也会因你而亡!」
「难不成你想说若是自己的儿子,就能成为稀世名君吗?那才是天塌下来也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你应该再稍微睁大眼睛看清楚自己的儿子,他这样是成为皇帝的栋梁之材吗?」
英祥瞥向低头静默不语的祺瑞,露出冷笑。祺瑞抬头瞪向英祥。
「反正我就是个不成大器的家伙,想砍头的话就快点动手吧!你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吧,少在那里假惺惺了!你说得没错,下蛊毒的就是这个女人。不过,她才不是为了将自己的儿子推上王座,只是想得到能够随心所欲行使的权利罢了。这个女人到头来脑海里想的就只有自己。这种女人,才不是我的母亲!」
「祺…祺瑞,你在说什么……为娘的这么做全都是为了你呀。你现在竟然说这种忘恩负义的话!」
夏皇贵妃大声怒斥,嗓音气得猛烈颤抖。如果没被绳子绑住,恐怕早已扑上前狠狠赏儿子一巴掌了吧。「吵死了!」褀瑞也跟着抬高音量。
「我已经受够了!我又不是你的棋子,我有告诉过你我想当太子吗?我有拜托过你,让我当上皇帝吗!没有吧,一切都只是你的期望而已,根本不是我的心愿!就连这次的事情也一样,我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参与。反正我早就知道事情最后会演变成这样。你也该放弃了吧!我不管再怎么努力也赢不过这家伙这件事,你是最清楚不过的啊!」
祺瑞仰头瞪向扳着脸俯视自己的英祥,然后听着一旁母亲跪地号泣的哭声,嘴角扬起自嘲的冷笑。
「这样你满意了吧?所有事情都如你所愿。」
褀瑞的笑容褪去,无畏地看向皇兄「来,动手吧!」英祥伸手探向腰间的长剑,随着一道金属摩擦声响起,利剑出鞘,英祥将其高举过顶。夏皇贵妃抬起泪湿的脸庞,脸色惨白地厉声尖叫,口中呼喊着孩儿的名字。
这时的她,不再是那位疯狂追逐富贵权势的皇贵妃,只是一位母亲。
有人摇动着铁栏杆,似乎在叫唤着他。「喂,星淑,你还活着吗?」星淑张开眼睛,霍然坐起身。一转过头,便发现穿着太监服的罗生正抓着铁栏。
「罗生!」星淑大叫一声,起身冲向铁栏。「嘘!」罗生将手指贴在嘴上,眼神锐利地四下张望。
「小声一点啦!要是被人发现就糟了。」
「你居然进得来耶!怎么办到的?」
「我的人脉可是比这座天地还广哩,这里的狱卒是我的亲戚。稍微向他拜托一下,就放我进来了。不说这个了,你没事吧?」
「思,现在活蹦乱跳的喔!不过刚才差点就翘辫子了呢。」
「岂止是差点翘辫子,就连魂魄也差点要飞走了呐。要是没有本仙人,你早就直接升天去啦!」
杨仙人爬上星淑的肩头说道。
「什么?真的假的,太厉害了!居然能够见识到阴曹地府耶!」
「我才没有见识到呢。其实根本什么也记不得了。」
「完全记不得了吗,真可惜!啊,对了,现在大事不好啦!」
罗生猛然回想起来。「大事不好了?」星淑问道。
「今日要在午门处决犯人。太子打算将那个什么皇子的,还有他的母亲及风水官,以及一名高官老头砍头喔!现在整座皇宫都为此闹得鸡飞狗跳呢。」
「那…那是真的吗,罗生?」
「嗯,也幸亏宫里现在一片混乱,我才能溜进牢里来。而且这么一来,你的项上人头也能保住了吧?因为已经抓到了使用叫作什么蛊毒的真正犯人了啊。太好了呢。」
「那样才不好呢!」
星淑抓着栏杆,思索了一会儿之后抬头看向罗生。
「罗生,我有个请求。拜托你帮我从这里逃出去吧!」
「你…你说什么?你要是逃狱了,这次就真的会被砍头喔!」
「我一开始就已经做好觉悟了,事到如今也不会舍不得我的脑袋。」
「你……是认真的吗?」
罗生死盯着星淑的脸,「可恶,我知道了啦!」用力抓了抓头。
「罗生,对不起。之后你可以先离开没关系……接下来的问题我会自己解决。」
罗生从长靴当中抽出铁丝,单脚靠着铁栏同时撬开铁锁。
「闭嘴,星淑!你再多说半句话,我就跟你绝交喔!」
撬开铁锁之后,它「喀铛」一声掉落在地。
「我们可是朋友啊,所以你的问题就是我的问题!」
罗生竖起手指戳了戳星淑的胸口,毅然说道。
星淑赶至午门之际,大批卫兵正呈方形围绕住广场中央。「借过!」他一边大喊一边穿着众多卫兵来到中央,双脚却绊了一跤扑倒在泥泞的石板路上。一抬起头,迈风卷起的白雪模糊了眼前的景象。星淑在眨了好几次眼之后,跃入眼帘的竟是拔剑出鞘的英祥,以及似乎已经大彻大悟般低垂着头的祺瑞。
星淑连忙立起膝盖大喊:「皇兄!」
韩润见到他的到来后,嘴角扬起浅笑。
(果然,上天让这个孩子活了下来……)
听见星淑的呐喊,英祥原本要挥下的手臂停在半空中回过头来。星淑几乎是滑行地冲进两人之间。英祥见到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皇弟后瞠大双眼。
「星淑……你在做什么,快点退下。别妨碍行刑!」
「我不要!」星淑顽固地左右摇头。
「无所谓。将他拉下!」
英祥朝卫兵厉声下令。眼见卫兵要冲上前来,星淑空手抓住英祥手上的利剑,并且指向自己的喉际,声音微微颤抖地大喊:
「不要,我不让开!敢过来的话我就死给你们看!」
「放手,别做这种蠢事!」
星淑握剑的手指下方渗出鲜血,沿着剑尖点点滴落至雪地上。
「做蠢事的人是皇兄你吧。我不是说了下蛊毒的人是我吗!如果非得问罪的话,罚我一个人就好了!」
「我现在没有时间理你这些胡言乱语,快退下!」
「不要!」
星淑更加用力握紧利剑,脚边已经形成了一滩血泊。见状之后,英祥连忙用另一只手捉住星淑的手臂。
「星淑,听皇兄的话。褀瑞确实犯下了应该得到处罚的罪行,这是他的报应!」
「但并不是非死不可的报应啊!皇兄还活着,只要皇兄愿意退让一步的话,这件事就可以和平解决了吧!还是说,如果皇兄非得惩罚某个人才能平息怒气的话,那么就惩处我好了。你这个不讲道理的人!」
「你以为我是为了个人的恩怨在进行报复吗?」
「难道不是吗?」星淑以颤抖的嗓音回应。
「星淑,你别多管闲事!」
祺瑞上前用力一撞后,星淑不由得放开英祥的长剑,手臂支着地面撑住倒下的身躯。星淑不知所措地回过头去,只见祺瑞的脸色铁青。
「你……根本没有必要袒护我。我也不要你这种家伙来可怜我!」
不是的,我不是可怜你——正想这么说的时候,卫兵却跑上前来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拖下。星淑回头看向英祥。
「皇兄,我拜托你!救救祺瑞皇兄吧!能够救他的人只有皇兄而已了啊!」
英祥不发一语,捡起掉落在地的长剑。
皇兄真的无法理解吗?望着他的身影,星淑的心跌入了绝望深渊……
韩润噙着浅笑,嘴唇缓缓掀起。
初阴……鸣豫。
二阴……介于石,不终日贞吉,以中正也。三阴,盱豫悔,迟有悔。四阳,由豫,大有得:勿疑,朋盍簪。
星淑用力踩住地面想停在原地,然而靴底却因融雪而打滑,被卫兵们抓住的身躯仅是不断往下滑落。「放开我……快放开我!」星淑扯开嗓子大声呼喊。
紧咬的下唇传来了血腥味。视线因为飞雪及涌上来的泪水而变成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杨师父…………杨师父,你在哪里啊!快来帮我!风水不是司掌森罗万象吗?它不是天机吗!」
星淑一边寻找着杨仙人的踪影一边呼喊,然而在这重要时刻却遍寻不着杨仙人。
星淑垂下头去。为什么,自已是如此的无能为力呢?
无法阻止英祥,无法拯救祺瑞,就连自己也无法脱困,什么也办不到。
究竟选要多少年,他必须含着这份悔恨一直存活下去?
明明想要改变,最终却是什么也改变不了……
五阴,贞疾,不死。上阴,冥豫,成有渝,无咎。六卦天地以顺动,故日月不过,而四时不忒;圣人以顺动,则刑罚清而民服。豫之时义大矣哉……
「基于兄弟之间的情谊,你若是有最后的心愿,可以说来听听。」
英祥俯视着祺瑞开口。「哈!」祺瑞满怀嘲讽地嗤笑一声。
「听到兄弟这两个字我就反胃。我的愿望就是看到你和我一样迎接死期的到来!」
祺瑞忿忿啐道。英祥仅是平静地回应:「是吗…」
星淑无力反抗,只能任由卫兵将自己拖远,听见罗生推开卫兵呼唤着自己时,他抬起无力黯淡的眼眸。
「星淑!」罗生大声呼喊,下一秒——
「雷……出地奋,豫!」
韩润的话声在一瞬间的静寂当中悄悄蔓延开来。
一道闪电贯穿天际,接着笔直落下击碎地面,震耳欲聋的轰隆声撼动大气。石板往上翻飞,地面隆起。闪电不仅劈裂地面,更是一直线画过地表。这股震撼力使得星淑脚步踉呛,连忙就地蹲下。捉着星淑的卫兵们也哑然失声,完全忘了他的存在。
罗生吓得跌坐在地,慌忙拿出塞在怀中的吴文恭罗盘护住头部。
「退避!」英祥也立即发号施令。不过还没听见英祥的指令,卫兵们就已经转过身子拔腿狂奔。地表的龟裂却往四面八方扩散开来,彷佛要吞噬掉众人一般,从地面浮现而出的青色白光芒紧追在卫兵身后。下一秒,周围的声音与影像全都急遽消失。
这股猛然袭来的冲击几乎使得地面瓦解塌陷,待星淑回神时,他正躺在地上仰望天空。
「皇…皇兄他们呢?」
他撑起身子环顾四周,只见韩润一人伫在瓦砾当中,手上拿着自星淑身上抢走的罗盘。罗盘散发着青白色的光芒,光环层层重叠,缓缓旋转。
星淑与转过头来的韩润视线相交后,屏住气息。
「原来如此,青乌之力着实惊人呐。」
韩润自言自语似地说道。星淑浑身笼罩在一种不知所云的恐惧当中,瘫坐在地无法动弹。他也不清楚这份恐惧究竟是针对韩润,还是针对罗盘散发出来的力量。
心脏震颤飞快跳动。韩润不疾不徐地朝他走近。虽然身体无法动弹,星淑仍是抓起身旁的小块瓦片。韩润止下步伐低头看着星淑。
「那个罗盘是杨师父的……快…快点还来!」
星淑竭力装出勇敢无畏的模样,声音却颤抖到连自己也听不下去。
「你那个痴呆的师父现在跑去哪里了呢?你明明这么苦恼,却不肯出来帮助你。搞不好,是害怕得躲到其他地方去了吧。」
韩润低沉地笑了起来。
杨仙人紧贴在星淑背上,额头滴下冷汗。他并不是对徒弟的危机见死不救,只是不由得对韩润使用的罗盘之力感到胆怯。杨仙人不断犹豫着该不该出去,最后决定再观察一下时机,于是悄悄躲在星淑的衣襟里头。
脖子上传来一阵痒意后,星淑恍然回神,东倒西歪地站起身。身体之所以能够动弹,是因为他察觉到杨仙人正陪伴着自己,于是安下了心。星淑往后退了一步,睨向韩润。
「杨仙人他……他才不是那种胆小鬼呢!」
「星淑皇子,你拜那种无用之辈为师,可是一点好处也没有喔。倒不如跟我一起走如何?如果是我,绝对能够赋予你力量。能实现你愿望的人,只有我而已。」
(我的愿望……?)
韩润捉住星淑的手臂。星淑一时迷惘,错失了逃开的机会。
「你不想要力量吗?只要拥有力量,你就能够阻止那位太子,也能凭一己之力拯救祺瑞皇子。如果是我,可以给予你那些力量,甚至能为你准备好王位。」
「那……那种东西,我才不要呢!」
「你根本不明白。光凭风水,是无法驱使人类的。能够驱使人的,就只有权力。所以不论是太子、夏皇贵妃,还是其他皇子与贵妃们,无不杀红了眼想要得到权力。你明白他们为何会执着于风水吗?那是因为,他们可以藉由风水得到权力啊。」
是吗?只要有了权力,就能阻止皇兄了吗?也可以阻止这些事情……
星淑的眼神迷惑地摇摆不定。对于权力,他至今从来没有心生过任何欲望。因为他不需要。可是,到头来他什么力量也没有,什么也办不到。
「星淑,别想那些蠢事!他这些不过是谗言佞语!」
杨仙人自星淑的领口中爬出来,站在星淑肩膀上,胡须被风吹得老高。
「杨师父!」
「事到如今才出来,你还想做什么?该不会是专程为了告诉我,风水是为了世间、为了人民而存在的这种老人家梦话吧?」
韩润语气中满是嘲讽。杨仙人挺起胸口,「呵呵呵」地笑道。
「本仙人正打算这么说!因为在你所寻找的风水天戏当中,也是如此记载的。连这点道理也不明白的愚蠢之人,即便得到了风水天戏也只会变成无用的经书!远远离开吧!还有把罗盘放下!本仙人先声明,那个罗盘若是被不当的人拿来作不当的用途,反而会反噬持有人。你也留意一点比较好喔。」
「咦,是吗?」星淑惊讶得大叫:心中暗自松了口气,幸好当初没有用在不当的用途上。韩润不悦地哼了一声。
「真是蠢话连篇。倒是你这个老糊涂,快点把风水天戏交出来吧!」
韩润伸出手想抓住杨仙人。
星淑反射性地后退,双脚却被塌陷的地面绊倒,跌坐在地。
「你也是个愚蠢的皇子。像你这样的皇子,原先根本连王座的一角也构不着。现在竟敢拒绝我的提议……你真的不后悔吗?」
韩润低头鄙睨星淑,再次询问确认。
「我才不要呢!王位只有上天选中的人才可以坐!」
「说得好啊,星淑!这才是本仙人的徒弟!」
杨仙人站在肩上洋洋得意。「是吗,真是可惜。」韩润以不怎么感到惋惜的语气回答,随即转过身子。
这时英祥拨开瓦砾站起身,抬手拭去自额际淌下的鲜血。然后瞥了一眼染红的手心,不快啐道:「可恶,竟这般胡来。」
倒地的卫兵当中,也有几个人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见到皇兄平安无事后,星淑安心地吁了口气。
「那家伙是主谋,别让他逃出城外!」
英祥的喝斥声响彻整座广场。
韩润停下脚步看向城门的方向,只见前方已经排好一列整齐凛然的士兵队伍,手上也已搭好弓箭。原本紧闭的午门大门亦随着大鼓声一同缓慢敞开,赵子风走了进来。
紧接着持剑的卫兵跟在他身后涌进广场,将韩润彻底包围。
「无论聚集了多少士兵,有些事情是人力无法匹敌的……真是愚蠢的太子。」
韩润伸出只手覆在罗盘上方,罗盘上浮起的光芒呈现出八卦爻阵形。
上卦乾,下卦艮……见到韩润念起经文,杨仙人焦急地大声嚷嚷:
「星淑,快阻止他!不能让他逃进地底下!」
「可…可是,要怎么阻止?」
「唔唔唔……如果本仙人也有罗盘的话!」
杨仙人心急地在星淑的肩上猛跺脚。
「罗盘吗?」
罗生正以吴文恭的罗盘护住头部,赶紧望向手上的东西站起身。
「星淑,快接着!这是罗盘——!」
罗生大喝一声,将罗盘用力掷出。
罗盘在空中旋转往前飞出,精准地穿过星淑伸长的手指之间,「咚!」命中他的额头。星淑勉勉强强才没有倒下以及漏接罗盘,但是额头上的剧痛不禁让他的眼眶泛起泪水。星淑忍下眼泪,使力握紧罗盘。
风水的用途并非让人得到权力,而是使人得到幸福。
「虽然不晓得靠这个能做到何种地步,但现在也没得挑啦!」
杨仙人飞至星淑手中的罗盘,挥起木杖。「喝啊——!」吴文恭的罗盘于是浮现出了微弱的光芒。然而光芒十分不稳定,描绘出歪七扭八的圆阵。
「杨…杨师父……这样没问题吗?」
星淑担心地询问。圆阵当中的文字及爻几乎要溃散开来。(注:又,《易经》八卦的两个符号,分列为「—」与「——」。在《易经》当中并没有「阴阳」二字,数百年缓的《易传》才称呼「—」阳爻,称呼「——」为阴爻。)
「怎么可能没问题!嗯…既然如此……这样子如何!」
杨仙人取出符咒笔画符印,再将变大的符咒敲向罗盘。原本罗盘不稳的光芒镇定了些许,但是杨仙人已累得就地坐下。
「星…星淑……本仙人…已经不行了。接下来交给你吧。」
「咦咦,不行啦!我又不懂!」
「别担心,跟着本仙人照念,再让爻交错便成。」
「我…我知道了,我试试看。」
「很好,初爻阴!」
「咦,初…初爻?阴?」
星淑动作迟缓地转动光盘。
「二爻阳、三爻阴、四爻阴、五爻阴、上爻阳!」
星淑跟着杨仙人复途,以指尖让盘上的爻交会。六爻交会之后,上卦为艮,下卦为坎。罗盘的圆阵又增加了一层,当中浮现出「山水蒙」的文字。
罗盘彷佛无法控制浮起的光芒般,在星淑的手中跳动不已。
「发射!」英祥朝城门上的卫兵扬手一挥。同时城门上的卫兵整齐划一地拉弓放箭,在空中描绘出圆弧线条的箭矢群朝韩润倾盆落下。
「天山逊!」
韩润拂起文字后,罗盘的光环顿时扩散开来包围住整座广场,下一秒地表朝天隆成了一座小山,袭来的箭矢们一一刺在小山上。
「他躲起来了……星淑,就是现在!」
「山水蒙!」星淑反射性地大喊,效仿韩润挥起文字。
光之圆阵环绕住了韩润建起的小山。韩润的圆阵之爻与星淑的圆阵之爻互相重叠产生排斥反应。漫天涌起的两股大气在广场上卷成漩涡,星淑等人若不站稳脚步,就几乎会被排山倒海袭来的气流吹跑。地上的瓦砾被卷进空中,星淑连忙抬高手臂护住脸部。
他微微睁开一只眼睛,只见自己放出的圆阵正在逐渐瓦解。星淑在心中叫了一声,下一秒位于广场中央的隆起小山上出现了裂痕,水流冲破地表喷射而出。水流涌出的涛天巨浪将小山完全吞噬。水与土溶为一污泥形成了一道浊流,星淑在其中仅瞥见了一眼韩润的身影。
英祥一把自身旁的卫兵手中抢过弓箭,搭弓后拉满弦。正当韩润像是要溶于水中般消失不见之际,射出去的箭矢却贯穿了他的手臂。韩润本想捡起不慎掉落的罗盘,但是见到自四面八方不断飞来的箭矢群后啧了一声转身离开。他的身影就此完全消失无踪。
「找到他!别让他逃出城外!」
英祥怒声咆哮,卫兵们连忙迈开脚步在泥地上奔驰。
「没用的。一旦逃进了地底下,一般人怎么也找不到。」
杨仙人垮着老脸说道。天山逊是躲进天山当中的隐循术,上卦是代表天的乾,下卦是代表山的艮。另一方面他们施展的山水蒙,上卦为艮,下卦是代表水的坎。山中之水会贯穿山。原本藉由这个招术能够擒住韩润,但还是被他逃走了,不过这不是星淑的错,而是罗盘本身的力量差距。即便如此,能够用这种罗盘瓦解青乌罗盘的圆阵,是基于星淑自身的力量吧。
杨仙人的内心难掩震惊。能将罗盘原本的力量发挥至此,并非寻常人都能办到。
这时星淑手上的罗盘生出裂痕.啪!地断成两半。「啊!」星淑大叫出声。
「罗盘承受不了这股力量吧。唉,这也是没法儿的事。」
「怎么办!这个是向吴大哥借来的罗盘耶,他会臭骂我一顿的!」
星淑拿着断成两截的罗盘哀声叹气。
「别管这件事了,倒是本仙人的罗盘呐!被那浑小子带走啦!」
杨仙人也哀声叹气起来。那个罗盘可不是普通的罗盘,被拿去做坏事的话,将会遭致严重的后果。
「喂,星淑!你在找的是这个东西吗?」
听到罗生的话声后,星淑与杨仙人不约而同地回过头去。罗生高举在手中的那个老旧罗盘,正是星淑的罗盘。星淑与杨仙人面面相之后,异口同声问道:「你在哪里找到的?」
「它被水冲过来啦。」
「是吗?一定是因为韩润想用来做坏事,遭到反扑了吧。」
星淑一本正经地说道。杨仙人瞟向他的侧脸,「算了,也好。」吐了口气。
「也算是回到该持有的人身边啦。而且若不是睡在这个罗盘里的话,本仙人也都睡不好觉呐。」
「怎么,老头你是睡在里面吗?你是怎么进去的?这样吗?」
罗生捉起杨仙人试图将他塞进罗盘里头。「呀!还不快住手!」杨仙人大吼大叫。星淑望着两人笑了起来,眼眸转向天空。
曾经波涛汹涌的天空已经逐渐平静下来,云层当中能隐约窥见黄昏色的天际。
『和我一起……』
星淑垂下眼帘,像是要甩开残留在耳际的韩润话声。
他的内心确实有过那么一丝动摇,但是那个人的路,并不是自己该走的路。
「星淑!」冷不防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星淑才刚抬起眼皮,脸颊就遭人用力掴了一巴掌。神色骇人的英祥,正站在一脸错愕的星淑面前。「皇……皇兄。」星淑小声叫道。
「你这臭小子,做什么啊!他是我义弟喔!」
「少罗嗦!这家伙是我亲生弟弟!」
英祥朝罗生怒吼回去,接着再转向星淑。
皇兄的表情看来是真的动怒了,星淑涌起想哭的欲望。不过他还是忍了下来,因为他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事情。
「你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吗?」
「喂…喂……也用不着那么——」罗生话说到一半,又在英群的瞪视之下吞了回去。
「干扰行刑,最后还想用自己的一条命换取祺瑞与夏皇贵妃的性命?这么愚蠢的话真亏你说得出来!你的脑袋里头到底装了什么啊?」
「我是认真的!不这么做的话,皇兄就不会放过祺瑞皇兄吧!」
「那当然!我怎么能放过对我心存反意的那家伙,差点被杀的人可是我耶!」
「只是怀有谋反之意就要判处死刑的话,这样子度量未免太狭小了吧!」
星淑语毕后,「说得也是呢。」罗生也颔首同意,不过察觉到英祥冰冷的视线后又连忙装傻。英祥叹了口气,同时严厉的神色也缓和些许。
「星淑,我也不是憎恨褀瑞,对于他,我心中还是存有着兄弟问的情谊。」
「既然如此,你可以救救祺瑞皇兄吗?只有皇兄你能救他了!」
星淑一脸无比认真地询问英祥。那对眼眸里充满了确切无比的相信,相信英祥绝对会点头答应。
英祥放弃了原本打算说出的话语。
「现在也不是适合行刑的情况吧。只不过,这种事不会再有第二次了。即便你赌上性命也一样。」
英祥说完后,转身迈步离开。
星淑难掩喜悦之情,笑颜逐开,弯腰行礼。「皇兄……谢谢你。」这句低喃,恐怕没能传进英祥的耳中吧。
抬起头后,英祥走远的背影显得蒙蒙胧胧。星淑擦了擦眼眶。
果然没有错。自己应该前进的道路,就在这个人的身后。虽然如今他还成不了什么气候,但是如果有一天能与皇兄一同支持他所创造的这个国家与未来,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因为他相信人们的幸福,确实存在于前方的道路之中……
「欸,杨师父。」
「……怎么啦?」
「我要立志成为风水师。因为如果是风水,一定能将每个人串连起来。」
所以,他要得到能够实现这个梦想的力量……
星淑握紧空无一物的掌心,像在对自己立下誓言。
见到臭着一张脸走回来的英祥,「这样好吗?」赵子风问道。
「这也无可奈何啊。还有,一定要把韩润找出来。这回的事情全部都是那个男人引起的。」
「听了皇弟的说教之后,您放弃行刑了吗?更何况那位夏皇贵妃,搞不好会怒不可遏地马上进行报复喔。只希望祸根不会愈留愈大才好。」
「那么,就由你待在夏皇贵妃的身边,不眠不休地监视她吧。」
「……您是开玩笑的吧?」
「我是认真的喔?要是那些家伙又惹出什么祸端,我就以督导不周的罪名除去你的官职。不说这个了,快点收拾好这里吧,要是被父王发现就麻烦了。」
英祥说完后便加快脚步走出城门。趟子风停下步伐,回头环视了一圈广场。
石板裂开地面凹陷,当中还积满了泥水。至于晕倒在地的卫兵,正由其他卫兵们一一搬运送出。就连那些卫兵也全身沾满了污泥。
「不注意到这场骚动才是不可能的吧。」
赵子风混着叹气咕哝,叫住一名正以担架搬运负伤人员的卫兵。
「你等一会儿至工部一趟,命令他们火速修缮此地。至于修缮费用,工部左侍郎洪大丰大人应该会自掏腰包筹钱,也请工部向他申请经费吧。」
丢下这段话后,趟子风彷佛自身的职责已尽般,也追在英祥的身后迈出大门。留在原地的卫兵面有难色地应道:「是……」目送他离去的背影。
四
「这…这是怎么回事?」
在名为司天监的建筑物后方,吴文恭发出了凄厉的惨叫,以颤抖不已的手指握住裂成两半的罗盘。星淑偷觑着他的脸色,微微缩起脖子。
「对…对不起,原本不该会这样子的。」
「这完全是个意外呐。哎呀,这想必是上天的指示,要你别再使用这种外表奢华却毫无内在力量的罗盘。下次再选个更有用的罗盘吧。」
杨仙人自星淑的衣领后方采出老脸说道。
吴文恭似乎太过震惊,完全没将杨仙人的身影放进眼里。
「我…我的…我的罗盘……花了我三个月俸禄才买到的罗盘……!」
「三…三个月吗?」
星淑更加感到过意不去。吴文恭发出一记呻吟后,翻了个白眼往后倒去。罗生连忙捉住他的胸口将他拉回来。
「喂,你振作一点啊!」
罗生左右拍了拍吴文恭的两颊。黑色瞳孔倏地回到原位,吴文恭一把揪起罗生的衣领。
「你就是那时候的太监!竟敢随便动手打别人的下巴?而且还把我的罗盘搞成这样……不可饶恕!快点赔给我!」
「不是的,那时候打了你的人是星淑喔,而且把罗盘搞成这样的也是星淑。」
被人捉住衣领的罗生脸不红气不喘地宣告。「咦?」星淑大叫起来。
「害…害罗盘断成两截的人确实是我,可是当初打人的是罗生啊!」
「害罗盘变成这样的人就是你吗!那么你快点赔给我!」
吴文恭噙着泪目朝星淑逼近。
「我…我没有钱没办法赔你啦……作为补偿,这个就给你吧!」
星淑拿出自己手上的破烂罗盘递向吴文恭。
「啊,那是本仙人的罗盘呀!蠢蛋,怎么能给人呢——!」
丢下这段话后,趟子风彷佛自身的职责已尽般,也追在英祥的身后迈出大门。留在原地的卫兵面有难色地应道:「是……」目送他离去的背影。
四
「这…这是怎么回事?」
在名为司天监的建筑物后方,吴文恭发出了凄厉的惨叫,以颤抖不已的手指握住裂成两半的罗盘。星淑偷觑着他的脸色,微微缩起脖子。
「对…对不起,原本不该会这样子的。」
「这完全是个意外呐。哎呀,这想必是上天的指示,要你别再使用这种外表奢华却毫无内在力量的罗盘。下次再选个更有用的罗盘吧。」
杨仙人自星淑的衣领后方采出老脸说道。
吴文恭似乎太过震惊,完全没将杨仙人的身影放进眼里。
「我…我的…我的罗盘……花了我三个月俸禄才买到的罗盘……!」
「三…三个月吗?」
星淑更加感到过意不去。吴文恭发出一记呻吟后,翻了个白眼往后倒去。罗生连忙捉住他的胸口将他拉回来。
「喂,你振作一点啊!」
罗生左右拍了拍吴文恭的两颊。黑色瞳孔倏地回到原位,吴文恭一把揪起罗生的衣领。
「你就是那时候的太监!竟敢随便动手打别人的下巴?而且还把我的罗盘搞成这样……不可饶恕!快点赔给我!」
「不是的,那时候打了你的人是星淑喔,而且把罗盘搞成这样的也是星淑。」
被人捉住衣领的罗生脸不红气不喘地宣告。「咦?」星淑大叫起来。
「害…害罗盘断成两截的人确实是我,可是当初打人的是罗生啊!」
「害罗盘变成这样的人就是你吗!那么你快点赔给我!」
吴文恭噙着泪目朝星淑逼近。
「我…我没有钱没办法赔你啦……作为补偿,这个就给你吧!」
星淑拿出自己手上的破烂罗盘递向吴文恭。
「啊,那是本仙人的罗盘呀!蠢蛋,怎么能给人呢——!」
「谁要那种破破烂烂的罗盘啊!我的罗盘可是特别订作的喔,很贵的,而且还涂了黑漆呢。不管再怎么找,这世上已经没有其他罗盘能够取代我的罗盘了!」
「真的很对不起……」
星淑垂头丧气,声音细若蚊蚋地道歉。吴文恭大叹一声,「算啦!」语气有些自暴自弃。星淑抬起小脸看向吴文恭。
「反正都坏了也没辄啦。这就是它的寿命吧。」
吴文恭蹲下身子,捡起罗盘。再次看到自己罗盘惨不忍睹的模样后,他又深深地、深深地叹了口气。「那…那个,吴大哥。」星淑犹豫不决地开口:
「吴大哥对我这么亲切,我想不久之后,一定会有好事发生的。你看,人家不是常说,行善积德来世会成为有钱人家吗。」
「算了,反正我是这个月运气最背的男人。别管我了。」
吴文恭摆了摆手,驼着背转身离开。夕阳的灿烂余晖照亮了他寂寥的背影。
星淑内心涌起了一种久违的怀念之情,打开自己寝宫的大门。他胆颤心惊地往里头望去,只见娇杏与佳春从隔壁房中冲了出来。一想到自己真的回来了,星淑不由得开心地朝两人大喊:「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