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坐在书房桌子前方的英祥停下写字的手,看向赵子风。
火炉里的木炭烧得通红。
「韩润他是太监的养子?」
「是的。他在五岁的时候,被一位名为姚赛的太监收为养子,不过臣并不清楚收他为养子的详细经过。之后他为了学习风水,进入了太明派总本山崇天山紫云观的门下,五年前参加道科试验后被任命为风水官。」
「姚赛……我记得他是在九年前因蛊毒一事而遭到连坐处刑的太监吧。」
英祥靠在椅背上,蹙起眉头吐了口气。
九年前的蛊毒事件是段不堪回首的可怕过去,至今仍然残留在人们的记忆当中。事情的开端是据说有一名宫女布下了名为蛊毒的诅咒,但谁也不晓得传闻的真假,尔后却有将近上千人因这则传闻而遭到处刑一事,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原则上只要与蛊毒有所关连,便要诛杀全族。害怕被卷入这场风波里的人们,开始纷纷指控自己平日怀恨在心的人,感到嫉妒的人,或是碍事的人为这场阴谋的主谋。结果最后,出现了一千人这个数字。韩润的养父姚赛是名太监,也就是宦官,也是因那起事件而遭到连坐处刑的其中一人。不过,当时姚赛的嫌疑极大,因为当初推荐那名布下了蛊毒的宫女入宫的人正是他。如今曾是姚赛养子的韩润进入了皇宫,而且还待在祺瑞与夏皇贵妃的身边。
「真让人浑身发毛……」英祥不由得低喃。
这时窗户霍然敞开,「皇兄!」星淑采进头来。然而英祥与赵子风都没有表示出任何反应,他又困窘地把头缩了回去。
「那…那个……对不起,打扰到你们的话我之后再过来。」
「不,没关系。别站在那种地方,快点进屋里来吧。」
英祥挤出笑容。星淑瞬间迟疑了一下,又摇了摇头。
「不用了,我只是来还这个而已。」
星淑递出从怀里取出的玉牌。
「啊啊,是那个啊。你也太晚回来了吧。」
「因为我交到了一个朋友,后来待得太晚就借住一宿了!」
「那是件好事啊。不过还是要事先通知我们一声,否则我们会担心吧?」
英群起身走向窗边,接过玉牌。
「嗯,我下次会的!」星淑带着笑脸一口答应,揍着转身跑出门外。
英祥脸上的亲切笑容立即褪去,换作一脸严肃。
赵子风走至他身旁,一同眺望窗外。
「……要不要将韩润抓起来?」
「以什么罪名?倘若真的动手,夏皇贵妃也不会善罢干休吧。况且,太明派那帮家伙铁定也会群起抗议说这是在迫害风水师。可恶……真是棘手。」
在背地里操控高官以及贵妃,甚至是干涉朝庭政事的那帮风水师们,实在是碍眼得不得了。然而他却又没有可以确切摒除掉他们的权力。
太子这个身分,比周遭人所想的还要无能为力。
至少能够拥有号令禁卫军权力的话……
英祥使力握紧拳头。
强风吹动着覆住夜空的厚重污浊乌云,白雪在空中纷飞乱舞。韩润站在山顶上的一处小平地正中央,仰望夜空,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道袍衣袖及下摆不停翻飞舞动。
环绕在四周的苍郁树木激烈地晃动着枝芽,狂风的骇人咆哮声像是要卷起韩润般刮过他的身子。韩润戴着绘有诡异图腾的面具,踢起置于雪地上的长剑。他握住长剑拔起刀刃,将刀鞘往旁一丢。
长剑划破狂风。韩润翻转着道袍的长长衣袖,与呼啸阵阵白雪一同起舞。
往上跃起的长脚转眼间又点至地面再向上一蹬,他身体轻盈地彷佛毫无重量一般在空中转了个圈。剑尖划过地面,溅起积在上头的白雪。
黑暗之中,在面无表情的那张面具下头,韩润一瞬间确实闪过了一抹笑意。剑尖滑过掌心,鲜血配合着韩润的剑舞,飞快地四散滴落在雪地上。赤血缓缓沿着剑尖划过的地面蔓延开来,像是刻下诅咒般逐渐描绘出一个八角阵。
他自怀中取出一张白纸扬手丢出,让它与白雪一同在空中翻转。狂风彷佛畏惧着自地面上窜起的阴气,舞动的强度变得加倍狂乱,树木上的青叶几乎要被悉数刮落,但仍拚命缠在枝头上。
乌云逐渐在上空卷起了漩涡,八卦阵的中心插着一把长剑。鲜红的血珠沿着白银色的刀身往下滴落,渗进地面当中。韩润呼吸急促地摘下面具抛开,面具顿时战裂断成两半。风陡地悄然无声。韩润站在静寂的中心,低头望着刺在剑尖上的纸人,毫无情感波动的脸孔几乎与面具没有分别。他拔起长剑,切成两半的纸人立时被风吹起,飞向遥远的彼方。
听见窗户被风吹得啪哒啪哒直响的声响后,星淑倏地张眼醒来。他睡眼惺忪地望着自己寝室的天花板,隐约听见杨仙人在呼唤自己。「星淑!」杨仙人已经自平时当作睡铺的罗盘当中飞了出来,神色十分慌张,身上仍旧穿着睡衣枕头还夹在手下。
星淑起身走下床铺,走至放有罗盘的书架旁。
「杨仙人,怎么了?」
「嗯……今天的气流特别古怪,罗盘的指针一直定不下来。」
星淑拿起罗盘观看。的确,原本停在名为中央天池处的指南针忙碌地转个不停,迟迟无法停在固定的位置上。「它坏掉了吗?」星淑举高摇了摇。
「笨蛋!哪有人这样对待罗盘的!我平常不是一直叮嘱你要小心对待它吗!」
「我…我知道啦。可是它已经这么老旧了,搞不好早就坏了啊。」
「不可能!我说过啦,这跟外面一般常见的廉价罗盘不一样!直到刚才为止都还没有任何异常啊。罗盘的指针会这样一直转动,就表示附近有鬼,不然就是当地的气流太过紊乱。」
「鬼?」星淑害怕得大叫一声察看四周。
「也……也就是说有幽灵在这个房间里罗?」
「我没感受到那种气息,你放心吧。好啦,还不快点换衣服!去查探一下原因吧。能够让罗盘的指针产生异常,表示这股混乱的气流非比寻常,置之不理的话可会出大事喔。」
「咦~现在是半夜耶!我不要啦。这么冷,风又这么大,我想睡觉!」
星淑不甘愿地哇哇大叫,最重要的是他心里直发毛。出去的话要是遇见真正的鬼魂可怎么办啊。星淑将罗盘放回书架走回床铺,一骨碌钻进棉被里头。
「你怎么那么胆小呢!立志成为风水师的人若是害怕半夜和狂风还得了。」
「我…我才不是害怕哩,我现在正值发育期,不好好睡觉是不行的!」
星淑说完后拉起棉被连头整个蒙住。
「啊啊‖真是丢脸!有你这种徒弟我丢脸到鼻水都要流出来啦!」
「流鼻水是因为感冒了吧。杨仙人你也早点睡吧,什么气流紊乱的,等一觉醒来之后一定又会恢复平稳的。明天早上起来后再去调查就好了嘛。」
「哎……你说得也没错。」杨仙人发出叹息,回到罗盘里头。就在这时随着一阵狂风的怒吼咆哮,窗户几乎要被撞飞般地霍然打开,星淑吓得跳了起来。
被突如其来的暴风吹开的窗外,厚实漆黑的乌云正卷着阵阵漩涡,扑向王城后方名为泰北山的小山山顶上。杨仙人望着那片天空沉下脸来。
「不妙呐……这可不是悠悠哉哉睡觉的时候了喔,星淑。」
星淑摩挲着冰冷无比的双手吐出气息,呼息又化作了白雾飘散开来。
迎面吹来的白雪与寒风阻碍了前方道路,星淑仍是走在蜿蜒倾斜的山中小径上往山顶迈
进。他抱着灯笼护住那随时会被吹熄的灯火,频频看向树枝颤动,发出了诡异呼啸的树林。
「我…我看……还是算了吧!」
话才刚说完他便一脚踩在泥泞上,「哇!」摔了个四脚朝天。见到衣服沾满了雪花及污泥,星淑心酸地吸了吸鼻子。这副德行若是被佳春看到又要大发雷霆了。
「你在说什么啊!又不是叫你爬上黄龙山的悬崖峭壁,不就只是自家的后山而已吗!来这种小山也不可能会迷路吧!」
杨仙人从星淑的衣领里探出头来,「好了好了,还不快点!」拿起木杖用力一敲。
的确,星淑先前已有许多次为了抓虫来过这座山,应该不至于迷路。可是,当初他挑的时间都是天气晴朗的大白天,既不是这种刮着暴风雪的寒冬季节,更不是这种三更半夜。
「我不要啦!要是在这里冻死了怎么办啊?」
星淑一屁股坐下开始闹起别扭,淌下的鼻水在吸起之前就已冻成冰柱。
「真拿你没办法。好吧,把罗盘拿出来。不过气流这般紊乱,不晓得能不能发挥作用就是……」
星淑听了扬仙人的话,拿出塞在怀中的罗盘。
杨仙人站在罗盘上,「喝!」大斥一声挥起木杖,随即罗盘的天池当中浮现出了一道白光。「喔喔!」星淑发出惊叹。杨仙人的衣袖及胡须全都向上飘起,罗盘上头又浮现出好几道圆环,缓慢地开始旋转。
「初阳,明夷于飞,垂其翼;二阴,夷于左股;三阳,明夷于南狩,得其大首!」
杨仙人轻巧地在罗盘上跳跃起舞,刻在飘浮圆环当中的阴爻及阳爻互相重叠生出三爻八卦。杨仙人伸长后腿往上一蹬,在空中旋转身躯。
「四阴,获明夷之心,于出门庭;五阴,箕子之贞,明不可息也;上阴,不明晦,初登于天,照四国也;后入于地,失则也。」
三爻又互相交错形成了一道八卦。降落在罗盘天池上的杨仙人再次举起木杖高喊:「地火明夷!」罗盘的光芒在中心收成一束,星淑吃惊地跌坐在地。
光束贯穿天际,在乌云的漩涡中心开出了一道缝隙,让人终于得以窥见后头星光闪烁的夜空。
四周呼啸咆哮的狂风忽然缓和下来,静谧的白雪缓缓飘落。星淑兴奋地眨着眼睛。
「好…好厉害……刚才那是怎么办到的?」
「本仙人只是引出了罗盘真正的力量罢了。不过……看来……本仙人也老了呐。」
杨仙人回到星淑肩上,倚着木杖气喘吁吁地坐下。这时罗盘的光芒已经消失无踪,又变回了一个普通的破烂罗盘。星淑拿起罗盘转来转去,左右摇动之后再高高举起。
「你这蠢材——!」
才刚吼完,树上的枝头一弯,堆积的雪块咚地砸落在星淑的脑袋上。
韩润眼见那道光束笔直贯穿天际,并在卷着漩涡的乌云当中穿破了一道缝隙。草木因走近的人的气息而吵闹骚然。一瞬间韩润用力握紧持剑的手,最后转念收剑入鞘,迈步离开。
「哈啾!」星淑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吸起淌下的鼻水。
拨开枯草及藤蔓后来到山顶的平地,杨仙人站在星淑手持的罗盘上观察指针的运转。指针依旧不停旋转,彷佛失灵了般。
「嗯……果然这一带就是阴气的中心呢。」
「发…发生什么事了吗?」星淑怯生生地询问,环顾四周。
周围毫无风声,只有沉重的静寂笼罩于此,益加让人觉得诡谲发毛。
「嗯?星淑,照一下地面。」
听从杨仙人的指示,星淑移动灯笼。被照亮的地面上留有许多线条,似乎曾有人以某种东西在此笔划。星淑蹲下身子,伸手碰触线条。他看向指尖,只见某种红黑色的物体混在泥土当中。「血……这是血吗?」星淑大惊失色,忙不迭将手指往衣服上擦。他举高灯笼,发现线条不断往前延伸。
「果然是有人正在进行诅咒的仪式。否则的话,也不会有这般强烈的阴气从地底里头流窜出来。星淑,到这块平地的正中央去吧,应该还留有什么线索才对。」
「咦咦?我…我不要啦,要是被诅咒了怎么办?太恐怖了,我要回去了。」
「别罗哩吧嗉的!快点过去!否则本仙人就诅咒你长猪鼻子喔!」
「我知道了啦……去就是了。真是的,动不动就马上威胁人家。」
星淑一边咕哝抱怨,一边走向平地的正中央。他戒慎着周遭,但似乎没有其他人影。不仅如此,甚至连鸟叫声也没有,更没有任何在地面上爬行的毛毛虫踪迹。生物们的气息完全消失,只留下深沉的黑暗与寂静。
星淑发现了一个掉落在地的奇怪碎片,胆颤心惊地用脚将它翻了过来。只消看一眼,便知那是某种仪式用的面具,他吞了口口水往后退。
杨仙人登上星淑的肩膀观看四方,「你…你看出是什么了吗?」星淑问道。
「这是阴煞八卦阵。不过,似乎还双重施加了另一道诅咒。」
星淑的视线沿着地面上的线条移动时,忽然残存在脑中的片段记忆开始与之重叠。
「欸,师父。我……总觉得自己好像看过这个八卦阵。」
「你说什么?」杨仙人惊讶地抬头看向星淑。
星淑手持罗盘沿着八卦阵的线条行走。「大概,是这边。」他带着连自己也感到惊讶的无比确信往前狂奔: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内心涌起了强烈的不祥预感。
『星淑,你记住,这件事绝对不可以告诉任何人。』
模糊残留在记忆当中的嗓音在脑海里苏醒。在一片震耳欲聋的蝉鸣声当中,一只纤细的白皙玉手拿着树枝在地面上描绘图形。逆光之下女人的脸庞蒙蒙胧胧无法看清。然而,只有勾勒出笑容的淡红色困脂鲜明地浮现出来。
『这个呢……要由你来守护……』
星淑在八卦阵形中绘有巽爻的地方停下脚步,接着跪在地上将罗盘放在一旁,开始刨挖地面。
「笨蛋,怎么能突然破坏阵形呢!要是反被诅咒怎么办啊!」
无视于杨仙人的慌张叫声,星淑将双手碰到的某种圆形坚硬物体从土壤中拉出来。他拂开污泥后,贴了好几层符咒的陶壶表面显现在空气当中。「蛊毒之壶吗……」杨仙人倒抽了口气说道。
他知道这是什么,「这是不能存在的东西」。星淑抿着嘴唇霍然起身,高举起手中的陶壶。然而,在他丢下之前他的手腕就被往后拉起,星淑吃惊地扭过头去。伫立在黑暗中的人正是韩润。
「你若是破坏了它,我会很头疼的。」
星淑试图在被抢回去之前将陶壶砸向地面,但颈项却受到了一股冲击,他转眼间失去意识咚地倒向地面。杨仙人与罗盘顿时滚落在雪地上。「噗!」杨仙人抬起埋进雪中的老脸,目光锐利地狠瞪向韩润。
「布下这个诅咒之阵的人就是你吗!」
「哎呀呀,之前的虫老头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现在还不是虫子出来活动的季节喔。你还是在地底冬眠比较好吧。」
韩润蹲下身子抓起杨仙人,将他与陶壶一同放进先前星淑挖开的洞穴里。双脚一回到地面上后,「呀!你干什么!」杨仙人立即哇哇大叫。韩润谨慎地重新将地面埋好填平后,捡起掉落的罗盘,然后瞥了一眼晕倒在地的星淑。
打从很久以前韩润就知道有星淑皇子的存在。他是宫女生的孩子,谁也不会看他一眼,自身也没有任何才能,是个只会和虫玩耍的窝囊废。万万没想到,第一次见面时他竟会带着青乌罗盘,这次还看穿了自己的蛊毒之术。
上天想让这个孩子有番作为吗?忽然间,他有点想亲眼看看。
倘若真的毫无用处的话,那也无所谓,要解决他的性命实在是易如反掌。
韩润抓住星淑的手臂将他拉起。
放进剧毒当中,若是能够苟活到最后一刻,自然会有他的用处。
这样子,才是所谓真正的蛊毒吧。
二
听见争执的人声之后,星淑微微张开眼睛,下一秒耳边立即响起咆哮声:「喂,快起来!」双脚遭人用力一踢。他眨了好几次眼睛后抬起头,发现祺瑞与韩润正低头望着自己。他本想起身,双手却被绑在身后无法任意动弹。
星淑发现罗盘不在自己身上后吃了一惊,四下也看不到杨仙人的踪影。他心想该不会是被夹在衣领里头了吧,转动头低声叫道:「杨师父!」却也没有任何回应。
「你干嘛带这种家伙回来啊!」
褀瑞转向韩润,看来比平时更加烦躁火大。
「下官也无可奈何啊,谁叫他当时突然出现在现埸呢。」
「真是可笑。该不会最后还遭到了阻挠,布阵失败了吧?」
听见女子的话声后,星淑转头望去。夏皇贵妃正手执茶杯轻松惬意地坐在椅子上。
「这点娘娘不用担心,法术相当成功。」
韩润瞟了一眼夏皇贵妃的方向后回答。
「为什么这家伙会出现在山里啊!而且还是三更半夜!」
祺瑞大声咆哮,身后的洪大丰连忙略显畏缩地提醒:「皇子,这么大声会招来卫兵的……」额头上依旧淌着大片冷汗。
「喂,你干嘛在那种地方偷看啊!快说,是英祥的命令吗?」
祺瑞一把揪起星淑的胸口,星淑呼吸困难地看向皇兄。
「不…不是的!我只是刚好经过而已……」
「在这种大半夜里,有什么原因需要经过山顶吗?」韩润从旁插嘴。
「对啊,你在那种山里做什么?该不会是在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吧?」
「我才没有监视……我只是看到山顶上涌出了奇怪的乌云,心想是怎么回事而已!」
「别骗人了!一定是英祥命令你的吧!」
「真…真的不是!英祥皇兄他什么也不知道。而且,我也根本不晓得有谁,又打算在山顶上做什么啊!」
祺瑞粗鲁地推开星淑的胸口。星淑东倒西歪,一屁股跌坐在地。
「什么嘛,你干嘛袒护英群啊!那家伙根本是个冷酷无情的人,之前老早就把你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他现在不过是对你温柔一点,你就像只哈巴狗一样对他言听计从,你不觉得很可耻吗?」
「也不用如此责怪他吧。星淑皇子最近似乎也开始学习起了风水,能够敏锐地察觉到气的变化也不足为奇。」
祺瑞正想起脚踢向星淑时,韩润抓住他的盾膀制止他。
「怎么可能啊!这家伙的迟钝程度跟牛没有两样!就算再怎么欺负他也只会嘿嘿傻笑,哪可能感觉得到气的变化!」
「可是,他察觉到了蛊毒一事喔。」
「这家伙?你为什么知道这件事?」
褀瑞诧异地低头看向星淑。
「是母亲告诉你的吧,星淑?你到底知道了多少?」
夏皇贵妃自椅子上起身,缓步走近。
「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哎呀,你比本宫想得还聪明呢。那是正确的回答方式喔。若是要在这座宫里生存下去,最重要的就是要装作无知无能。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清楚。如果今后想继续平安无事地在王宫里活下去,就必须伪装自己。可是,你却多管闲事地插手了你用不着知道的事情。对于这种愚蠢的人,你可知会有什么下场?」
星淑感觉到冷汗流过了颈项,口舌一阵干燥,什么话也答不上来。
夏皇贵妃大感无趣地转过身。
「难…难不成娘娘要杀掉皇子?可是,如此一来未免也做得太过火……」
洪大丰局促不安地开口,夏皇贵妃掩嘴笑了起来。
「你真是个胆小的男人呢。不过是个小孩子不见了,谁也不会放在心上的。」
「可是太子很关心这位皇弟吧,也许会出动卫兵寻找他喔!」
「英祥的话你更用不着担心了。因为,他很快就会步上这位皇弟的后尘呀。」
听见夏皇贵妃这句话后,星淑震惊地抬起头来。韩润下蛊毒诅咒的对象是英祥。
星淑惨白着脸看向祺瑞,祺瑞却迟迟不敢将视线转过来。
「皇兄……你打算杀了英祥皇兄吗?」
「不然其他还有该诅咒的对象吗?只要他消失不见,一切就都能顺利进行了。」
夏皇贵妃代替祺瑞回答。褀瑞阴沉着脸不发一语。
「你真的……要杀了他吗?我们不是兄弟吗!」
「兄弟?你这家伙到底有多傻啊。还能单纯地相信我们一直会是兄弟的人,只有你而已。我才不承认那种家伙是我的哥哥!」
「就…就算是那样,也不至于痛恨到想杀了他吧!」
星淑不由得跟着祺瑞抬高音量。
「我当然恨他啊!从以前开始我就讨厌死那家伙了!老是因为自己比较优秀就瞧不超人……你也许是笨才会察觉不到,但是他对你也是一样的。那家伙的心中根本没有任何兄弟情谊,只对自己坐上王位这件事有兴趣而已!可是,你说兄弟?假如哪一天真有必要,那家伙不管是我还是你,都能面不改色地下令斩首吧。所以我现在做一样的事又有什么不对!」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兄弟啊。」
星淑拚命思索着话语,最终只能挤出这一句。
自孩提时代开始,英祥与祺瑞就很常斗嘴吵架。不过当时并不是像现在这样互相憎恨,而是那种随处可见的兄弟间互相较劲。明明才刚吵完架,又会一起研读艰涩难懂的书籍,或是一起对别人恶作剧哈哈大笑。
小时候星淑总是跟在两人的后头。
当时他们根本没有心思去管权力斗争的问题,或是大人之间的谋略,只会开心地等待日落的到来。那就是他们的幸福。当时在他们的心中,确实存在着可以称之为兄弟的羁绊。正因为如此相信,才会想回到那个时候。
回到自己并非独自一人的时候,回到他们单纯只是「兄弟」的时候……
星淑低垂着头用力咬紧下唇,耳中传来了夏皇贵妃的嗤笑声。
「愚蠢的孩子。像你这种下贱的孩子,竟然胆敢与本宫的孩子称兄道弟,真是不自量力!洪大丰,这孩子就交给你处置吧。可不要留下半点会露出马脚的蛛丝蚂迹喔。」
洪大丰一脸吃惊,看向夏皇贵妃。
「我…我吗?不不……下官吗?可是……下宫对于这种事情有点……」
「洪大丰,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不弄脏自己的双手就平自得到喔。」
「娘…娘娘说得没错……」
洪大丰唯唯诺诺地频频以手帕擦拭额上的冷汗,支支吾吾应道。
「不,我来。反正我一直看这家伙不顺眼!」
祺瑞开口后,洪大丰明显露出松了口气的神情。
「孩子,用不着弄脏你的手呀。韩润,就由你……」
「不,母后,韩润他也没有多高明啊,还被这种家伙跟踪。我才信不过他。您不用担心,儿臣不会留下任何把柄的。」
祺瑞对夏皇贵妃说完后,转向星淑的方向,狠狠踢向星淑的腹部。一股冲击直达胸口,星淑瞬间停止呼吸。「喂,快站起来!」祺瑞怒声咆哮,粗鲁地拉起蜷缩在地的星淑,拉着他的手臂带他走出房间。星淑脚步踉跄地跟着褀瑞身后。
「……韩润,你之后去确认一趟吧。那孩子也有心软的地方。」
夏皇贵妃说着,将茶杯递至嘴边。韩润静默不语,只是微微点头应允。
弯弯曲曲的河川沿着城墙周围缓缓流动,此时杳无人烟,簇生于河岸边的细长芦苇披上了一层白色积雪。马车在河堤上奔驰一阵后停了下来,祺瑞自打开的车门中走出,紧接着被拖下来的星淑踉舱跪倒在地。
「都怪你不好,你要是老实安分地一直跟毛虫玩耍也不会出事!」
褀瑞的话声中毫无情感波动,在黑暗当中也无法窥见他的表情。「你说得没错。」星淑掺杂着些许自嘲。要是不和风水扯上关系,他也许还能和以往一样,一直当个愚蠢无知的笨蛋皇子,尽管得不到任何人的注意,但相对地也能过着平稳安逸的生活。
「祺瑞皇兄,求求你了,请你再重新考虑一下吧……」
「做什么,事到如今才舍不得死,想向我求饶吗!」
「不是的,是英祥皇兄的事!我的死活根本无所谓,反正原本就一点也不重要。就算现在被杀,我也不会恨你。可是,英祥皇兄对国家而言是个很重要的人啊!」
正因为有英祥在,这个国家才会即使皇帝不务政事,仍能整顿得有条有理。
「对国家而言?是吗,你的意思是我不适合当皇帝罗?」
「不…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我自己也很清楚!我根本比不上那家伙,恐怕努力一辈子也赶不上他的脚步。真让人心烦,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诞生到这个世界上……」
这回祺瑞没有怒吼,只是淡淡地回答陈述,这让星淑感到非常寂寞。刚才这番话,铁定才是祺瑞的真心话吧。然而,他却又无法对任何人诉说。这个人,也背负着自己必须承担的沉重责任。但是他既无法舍弃,又无法尽到责任,不知不觉间只能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倘若救了英祥,祺瑞的立场肯定会比现在更加进退两难。至少夏皇贵妃不会轻易饶恕自己的孩子。皇宫……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快走吧!」祺瑞冷不防开口,星淑吃惊地抬起头来。
「像你这种家伙,是死是活都不会有人在乎。反正被逐出皇宫之后,你铁定不出三天就会死在路边了吧。不过,你要是敢再回来,下次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褀瑞语毕后转身走回马车。见到祺瑞打开车门打算上车时,「皇兄!」星淑不由得出声叫唤。祺瑞头也不回地关上车门,马车回头奔驰在来时的道路上。
被留在原地的星淑,好一阵子只是茫然地目送着马车渐行渐远的身影。
寒风飕飕吹来,摇动了簇生在河堤两旁的枯草。
他无法拜托祺瑞拯救英祥,说了也无济于事吧。但是,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英祥丧命。星淑拂去落至颊上的白雪,奋然起身。
外头下起了颇为骇人的暴风雪,无法关拢的窗子不断吱呀作响,冷风自缝隙间灌了进来,将架上的蜡烛火焰吹得摇摆不定。罗生母亲端来了饭菜放在四角形的餐桌上。说是饭菜,也全都是些炒青菜、腌渍白菜、加有榨菜的酸味汤等简陋的菜色。
「今天又只有这些臭叶子吗!偶尔也炒点肉吧,不要一味省钱存钱啊!」
见到没有半块肉,罗生举止粗俗地在椅子上立起一只膝盖,大声发着牢骚。罗生的母亲一拳用力敲向他的头。
「那么奢侈做什么!况且我们哪有可以存下来的钱啊。都要怪有某个大少爷拿出去挥霍了啊。」
罗生啧了一声,扒着碗里如小山般的米饭。小燕则是规规矩矩地坐在对面椅上,拚命将白粥送进嘴里。
「小燕,你吃得下吗?来,也吃颗皮蛋吧,你要多吃东西补充营养才行。」
母亲彷佛判若两人般地以温柔的语调说道,在小燕的碗里放进皮蛋。
「为什么只有小燕有皮蛋啊!我的份呢?」
「你就不用了!再变得更有精神还得了。」
「那…那个……哥哥,我切一半给你吧?」
小燕看向哥哥有些迟疑地询问,应该是因为只有自己的份感到歉疚吧。
「不用啦,别管他了。那是你的份,你自己吃吧。」
罗生母亲也移动自己的大臀部坐在椅上,夹起青菜放进碗里。
「……那是你的份,你就吃吧。我才不喜欢臭皮蛋咧。」
罗生也心不甘情不愿地应道。小燕将浮于粥上的皮蛋切成两半后,用筷子刺起其中一半放在罗生的饭上。
「小燕你……」
见到小燕微笑的脸庞,罗生感到胸口一阵发热。
「罗生,你这孩子真丢脸!」
「为什么是骂我啊!」
这时有人在门外用力敲着门板。
「好啦,有人来了喔。你快出去看看。」
「为啥是我啊!」
罗生不满地嚷嚷,仍是拿着装有米饭的饭碗走向大门。一打开关不拢的木门后,寒风随即迎面扑来。定睛一看,全身满是白雪的星淑正站在门外。
星淑一见到罗生,鼻水与眼泪马上淌落下来,抽抽哒哒地放声大哭。
「星淑!怎么啦!脸色这么苍白。啊,是因为沾着雪吗?」
罗生举高袖子擦了擦星淑的脸蛋。星淑的双颊被冻得红通通的,吸了吸鼻水。
「罗生,有件事情你一定要帮帮我!」
「喔,没问题!只要是钱以外的事我都可以帮忙!好了,快进来吧。一直呆站在那里会冻僵喔。」
在罗生的催促之下,星淑这才走入屋内。「哎呀,都快冻僵了呢。」罗生母亲惊讶地坐起身,小燕则是瞠大双眼:「啊,大哥哥。」尽管是间会有冷风自缝隙吹进来的破旧小屋,当中的暖意却让星淑好不容易压回去的泪水又浮上眼眶。
罗生的房间之大,只足以容纳一张木床以及一个衣柜。罗生将随手乱丢的衣物塞进棉被底下,点燃已经变短不少的蜡烛放在衣柜上,然后又拉出毛毯将星淑整个人裹了起来。小燕端茶进来,递给星淑。自杯子里头翻腾冒出的热气,顿时让人放松了不少,心情终于平静下来之后,星淑抬头看向小燕。
「小燕,你看来精神很好呢。不用躺着休息吗?」
「嗯,我现在精神很好喔。一定是托了星淑大哥与风水师爷爷的福。那个,迷你老爷爷今天没来吗?」
「杨师父他……今天有些事没办法来。」
星淑无法确认杨仙人发生了什么事,或许是被祺瑞他们抓起来了也说不定。希望他们不会对师父太过粗暴才好,星淑暗暗担心。他很想早点回到宫里救出仙人,却不晓得怎么进去。城门的看守卫兵铁定不认得星淑的长相吧。只要没有通门牌,就算说自已是皇子他们肯定也不会相信。
「那么,你要我帮你什么忙?」
「我无论如何也想进皇城一趟!我想罗生既然当过卫兵,应该晓得进去的方法吧?」
「进皇城?你为什么想进皇城里头啊!那里可是只有高高在上的家伙们才进得去喔。该…该不会你……是想偷溜进宝物库吧?怎么突然就把目标定得这么高呢。我倒是知道一些比较好潜进去的大户人家啦,先从踏实一点的地方开始偷起吧。」
「我不是要进去偷东西的啦!是有件事非做不可。」
「那是什么事?」
经罗生这么一问,「那是,那个……」星淑顿时不晓得该如何回答。小燕也抱着盘子兴致勃勃地盯着他瞧。瞥了一眼小燕之后,星淑才结结巴巴地开口:
「那个,也就是,我的哥哥在里面……现在他有性命危险。」
「咦~原来你的哥哥是位高官啊。嗯,反正我又恢复卫兵一职了,要带你进皇城不是件难事啦。」
「咦,你被撤职之后现在又回去当卫兵了吗?」
「是啊,这也是多亏了风水的福吧。」
罗生像在掩饰害臊地吸了吸鼻子,又问星淑:「那么,要什么时候进去?」
「我下次值班是在后天,那天刚好又值夜班,可说是机会难得。」
「那个……可是,其实我还想进去宫城里。」
「宫城?宫城可是只有皇族才准进去的地方耶。你的哥哥怎么会在那种地方……难…难不成,你哥是太监?」
「咦!不…不是太监啦……」
「是吗……原来如此啊。你还真是有个不得了的哥哥呢。」
罗生交叉手臂备感同情地说道。「不是啦……」星淑低声嘟哝,对方却完全没在听。罗生眉间深深挤出了皱纹发出沉吟,似乎正在绞尽脑汁思索办法,「啊,有了!」最后他灵光乍现大叫一声。
「只要乔装成太监就能过宫城门那一关啦。剐好我的赌博同好当中有位太监,那家伙也还欠了我一笔钱呢。我会叫他帮忙准备衣服和通门牌。没问题的啦,你皮肤又自得跟姑娘家没有两样,就算说你是太监也不会有任何人怀疑的。」
「咦咦?我…我要假扮成太监吗?」星淑不由得嫌恶地大叫。
「不然假扮成宫女比较好吗?」
「还……还是太监好了。」
「很好,就这么决定啦。两天后出发!」
罗生大掌往膝盖一拍。
星淑记得,蛊毒的宿主会在朔日之夜(注:初一,无月之夜)孵化,等到月亮完全变成新月之际,就会有所感应从土壤当中爬出来。两天后的话还不到新月之日,不会有事的……
星淑说服着闪过不安的内心,朝罗生点点头。
三
在狂风的吹拂之下,禁卫士兵一动也不动地笔直站在原地,然而目光却十分锐利地睨着穿过城门的太监与小太监。这两名太监……也就是乔装过后的星淑与罗生在平安通过城门之后,皆安心地吁了口气。两人都身穿太监服并且戴着帽子,脸上涂了白粉还抹上红色困脂。姑且不论星淑,罗生没被士兵拦下真叫人出乎意料。
「为什么连罗生你也要假扮成太监啊?」
「不行吗!我也没有进来过宫城里头嘛。」
「可是万一被人发现,连罗生也会受到责罚喔。」
「别担心啦,我和你不是朋友吗?这就叫作一生托钵。」
「一生托钵?」
「你不知道吗?就是指一辈子一起同甘共苦的好朋友。」
「那应该叫作一莲托生吧?」
两人一边加快脚步一边低声交谈。这时宫廷内部已显得十分漆黑,石灯笼的灯火照亮了小径。前方的回廊上,宫女们正提着灯笼手持晚膳,忙碌地穿梭其中。
星淑的目的地,泰北山,就在走出玄武门后的不远处。其实泰北山的高度称不上是山,真要形容的话,应该算是座覆盖着杂乱树林的丘陵。四周建有王室庭园、菜园及药草园。
夏季时这一带极为凉爽,可谓绝佳的避暑胜地,然而现在清一色覆盖着白雪,沓无人烟万籁俱寂。星寂穿过庭园走进泰北山的山中小径,只见蜿蜒狭窄的道路上积满了雪,地面松软非常难以行走。尽管是寒冷的天气,星淑的额上却沁出了汗珠,呼吸急促。
「可恶!没事跑来山上做什么……你哥真的在这种地方吗?」
罗生在星淑的身后不耐地大声嚷嚷。
终于来到了山顶后,星淑环视周遭的林木,一边确认位置一边前进。走到平地的正中央后,他蹲下身子开始刨挖雪地。
「喂,你在干嘛啊?」
罗生朝他走近,微微弯下腰凑上脸来。「应该是在这附近。」星淑只是如此回答。地面自积雪下方露出来后,星淑再继续挖土,这时候杨仙人的光秃头顶倏地迸了出来。「呜哇啊——!」星淑大吃一惊地往后一跳。罗生听见他的惨叫声后也反射性地飞快后退。两人一同胆颤心惊地朝洞穴里看去,只见杨仙人正从土里爬出来,「呸呸!」吐出口中的泥土
「杨师父!」
星淑霎时因安心与开心而涌起泪水,急忙帮助杨仙人从洞穴里头出来。杨仙人坐在星淑的掌心上,用力吁了口气。
「真是的,这可真是太过分啦!」
「怎么,原来是虫老头啊。没事别乱吓人,你在冬眠吗?」
罗生自星淑后方看向杨仙人间道。
「本仙人才不是因为喜欢才把自己埋进土里!我如果不是仙人的话,老早就窒息升天去了。真是的……那个臭风水官,下次再见面我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
杨仙人气得直跳脚,抖落头上及肩上的泥土。
「啊,对了!陶壶!」
星淑猛然想起,连忙继续挖开杨仙人遭到掩埋的小洞,接着将挖出的陶壶抱在怀中站起身。罗生神色有些发毛地往后退了数步。
「喂喂……你可不要告诉我,那是你哥的骨灰坛喔。」
「这是蛊毒之壶啦。」
星淑回答之后,毫不犹豫地打开以咒符封起的壶盖。
「喂,里头放了什么啊?宝物?钱?总不会是人骨吧?」
「……什么也没有放。」
星淑举高陶壶往地面砸去。陶壶的碎片散落一地,确实空无一物……
「这是怎么回事?本仙人记得蛊毒的宿主在朔日之夜才会孵化吧。」
「喂,蛊毒是什么啊?」
「蛊毒是一种使用了毒虫及毒蛇的诅咒。将它们丢进这个陶壶里头后,再将存活到最后,毒性最强的虫类放到意欲诅咒的对象身边。」
星淑回答完毕后,罗生大吃一惊地看向他。
「你为什么会知道那种事?该不会下咒的人就是你吧?」
「才…才不是我呢。关于蛊毒,那个……是因为我以前有学过一点。」
「别去学这么恐怖的东西啦!」
「唔…嗯……对不起。」
「可是,那个陶壶里头什么也没有吧?是诅咒失败了吗?」
「不,是早就已经孵化出来了,肯定是那个韩润施展了某种特别的法术。否则的话,不可能会在朔日之夜前就孵化出来。」
星淑并不清楚他施展了什么法术。但是,蛊毒之术为了孵化出宿主,必须要吸取月之精华才行。然后会在朔日之夜,而且是月亮经过子午线之际,再从土壤当中爬出来。
「该不会宿主是藏身在某处的巢穴里,一直待到朔日之夜吧。」
「咦,巢穴?」
「本仙人也不太清楚,不过听说也有这种蛊毒。星淑,你罗盘有带在身上吗?有罗盘的话,也许就能找出宿主的所在位置。」
「没…没有,它被韩润拿走了。」
星淑微微瑟缩着肩膀回答,杨仙人咬牙切齿地沉吟。
「唔唔,若是没有罗盘的话……没办法,只能再准备一个罗盘了。」
「普通的罗盘也可以吗?」
「现在事态紧急,再不快点行动的话,太子就会丧命喔。搞不好早就已经来不及了。」
杨仙人往上飞起,攀住星淑的肩头。
「太子?喂…喂,等一下!你说你哥有性命危险……是指太子吗?」
罗生震惊地询问。
「嗯…嗯……其实就是太子。」
「那么你也是皇族吗?」
见星淑点头,罗生发出呻吟抓了抓自己的头皮。
「我这个人最讨厌皇族了啊!」
「对不起……我真的不想骗你的。」
星淑没有勇气直视罗生的双眼,只能垂下视线。
他说不出口。因为他认为,罗生铁定会说他讨厌皇族吧……
尴尬的沉默顿时降临。然而,星淑也不晓得该怎么辩解才好。
「我先声明喔!」罗生率先老大不高兴地开口。星淑抬起视线正要觎向他时,脑袋又被一骨碌往下压。
「我才不想拯救什么皇族,可是谁叫你是朋友呢,所以我愿意帮你这个忙。这可是特别优待喔,这点你可别忘了啊!」
罗生放开星淑的脑袋后,跨着大步在雪地上前进,中途鞋子还陷入雪堆里掉了下来,他不禁咒骂连连。
「嗯。」星淑轻一点头,嘴角扬起了笑意。
对自己而言,罗生也是「特别」的朋友。是第一位交到的朋友……
逐渐向外扩展延伸的世界,其实是如此美丽温柔,至今他从未察觉到这件事。因为他一直只关注着自己的世界。
(真的耶,大姊姊……一旦有了重要的人,就不会想要孤独一人了。)
星淑回想起娇杏的话语,在心中低喃。
「喂,你在干嘛啊。还不快点去救你哥,这是国家大事吧?」
罗生转头看向星淑。星淑擦了擦眼角,迈步跑向罗生。
厅堂当中满布着冷冽的空气,韩润坐在石地板上。祭坛的蜡烛火光摇曳不定,若隐若现地照亮他的脸庞。
祭坛上并排着写有五方种君之名的木主(注:神主牌位),前方供奉着代表五方之色的米、蔬菜以及肉类。香炉上吐出的烟雾描绘着斗大的蛇形再往四周飘散。
放置在韩润膝前的罗盘隐约浮起了青白色的光芒,出现了代表天体星座的二十八宿之文字与北斗七星之斗杓。见到斗杓像是时针在走动一般缓缓绕着二十八宿运行时,韩润的嘴角勾起浅笑。「果然回来了吗…」他呢喃之后站起身,推开左右对开的门扉。
外头有一群卫兵正单膝跪在地上,沐浴在雪中等候待命,其中甚至还有一位身材矮小的太监。韩润扬手一挥,卫兵们便整齐划一地起立转身离开,身上的盔甲叮当作响。最后离开的太监将双手套在袖子里,深深低头一鞠躬后也退下走出大门。众人的身影皆消失之后,韩润眯起眼抬头仰望天空,道袍的袖子遭狂风用力吹起。
星淑上气不接下气地追在罗生身后。两人在长长的走道上不停跑着,半路上星淑终于感到筋疲力尽,停下脚步将手支在膝上气喘吁吁。
「等…等一下啦,罗生!我…我不行了!」
星淑虚弱地宣告后,跑在前头的罗生止住步伐回过头来。
「搞什么,你已经不行了吗?看你这副德行,怪不得别人会笑你是烂盐叶!」
「才没有人那么说过我呢!更何况,烂盐叶又是什么啊?」
「那还用说!就是指那种像加了盐巴的菜叶一样,软弱无用的家伙啦。」
「喔~原来如此啊。」星淑单纯地点头同意。就在这时,一扇大门内传来了某人心情愉悦哼着歌曲的声音,随即吴文恭跨过门槛走了出来。
「吴大哥!」
「这不是星淑吗,你在做什么?啊,是在工作吧?」
吴文恭揣着涂漆的华丽罗盘,停下来打量星淑一身的行头。
身穿太监服的星淑袖子及膝盖上都沾满了泥巴,另外帽子也几乎快要脱落。
「不过,你这模样还真凄惨啊!你到底是跑去哪里打扫啦?」
「呃…就是到山上稍微除了一下草……」
星淑随便敷衍地回答,频频觑向吴文恭抱在手臂上的罗盘。正当他心想如果能够借到这个罗盘的时候,罗生欺上前来朝星淑悄声耳语。
「喂,这家伙是风水官吧?罗盘不就是他手上拿着的那个东西吗?」
「是没错啦,可是看起来很贵,他一定不肯借我们吧。」
星淑压低声音回道,与罗生一同转头看向吴文恭。吴文恭不大高兴地蹙起眉头。
「喂,你们干什么,让人心里毛毛的。」
「吴大哥,那个……其实我有个请求——」
「喝啊…………!」
罗生握紧拳头,在星淑还来不及阻止之前就已经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吴文恭见到一脸狰狞朝自己冲来的太监后吓得血色全无。
「你…你干什么!别过……噗!」
罗生的拳头正中吴文恭的下颚,后者狠狠咬到了自己的舌头。接着往后飞起,掉落在地眼冒金星。罗生低头看着成果,「很好,干得不错!」心满意足地拭去额际的汗水。
「哪里好了!怎怎怎么办啦?吴大哥他没事吧?」
星淑连忙跑来,惊慌失措地察看吴文恭的情况……看来勉勉强强留了一命。
「我们正在寻找罗盘,他又刚好抱着罗盘跑出来,不就表示是为了要借给我们吗!用不着客气,就大方借走吧!」
罗生捡起吴文恭掉落的罗盘,塞进星淑怀里。
虽然觉得这根本是乱七八糟的理论,但是的确,吴文恭这时会出现在这里也算是上天的旨意。杨仙人也赞同罗生的话语颔首同意。
「这家伙身为风水官,能够为拯救国家存亡危机贡献一己之力,也算是他的夙愿吧。真是伟大的牺牲呐!」
「吴大哥,对不起!我之后一定会还你,请你别变成厉鬼来找我喔!」
星淑双手合掌拚命道歉,随即快步离开现场。
寒风卷起了枯叶,吹抚过晕倒在地的吴文恭身子。
悬挂在回廊上的灯笼左右剧烈摇晃。星淑停下脚步,跪在石板上放下罗盘。杨仙人衣袂翻起轻飘飘地落在罗盘上。
「欸,杨师父,靠这个罗盘真的就能找到宿主的巢穴吗?」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呢。不过,这个罗盘装饰得太过花俏,力量真是薄弱哩。嗯,若是论及适不适合持有者倒是适合啦……」
杨仙人轻吸了口气,用双手握紧木杖集中全身的力量。星淑及罗生都紧张万分地屏住呼吸。杨仙人一边低声呢喃一边将力量注入木杖。
罗盘开始喀哒喀哒动了起来,星淑与罗生都发出惊叫。
「喝啊!」杨仙人运气股地大喝一声,挥起木杖,罗盘的天池部分于是发出了极为微弱的光芒,接着光芒往上飞起,打横旋转了两圈后又落至罗盘上。杨仙人将木杖立于天池上后放开手,木杖便缓缓倾斜喀啷倒下。
「错不了,就是这边——!」
杨仙人气势十足地指向木杖倒下的方向。
一阵沉默降临……
「就…就这样?」星淑小心翼翼地询问。
「什么就这样!本仙人刚才施展的可是名为阴土索魂术的高等法术之一呐!」
「不就只是放开木棒让它倒下去而已吗!那种事情我也会啊!」
「这可不是单纯地让木棒倒下而已!这是运用罗盘之力,寻找藏于土中强烈阴气的法术!明白的话还不快点过去!现在情况很不妙喔,蛊毒的宿主似乎早就已经从自己的巢穴当中爬出来了。」
星淑听了杨仙人的话后大吃一惊。
「可是现在还不是朔日之夜啊?」
「历书的朔日,有时会与天上月亮的实际变化有所误差啊。」
抬头望向天空,只见大片乌云低垂密布,不见半点星星与明月。如此一来,完全无法判定究竟是天体发生了乱象,还是单纯是司天监的历官算错了朔日。
抑或者前往观星台的话,应该能够看出端倪……
「那么朔日……」
「就是今天吧。不好了,差不多是月亮要经过子午线之际了!」
星淑霍然转过身子拔腿狂奔。既然已经爬出了巢穴,那么蛊毒宿主的目标绝对是英祥。「喂,星淑!」罗生连忙大叫,然而星淑头也不回地在回廊上转了个弯。「罗生,快追上去啊!」杨仙人着急地催促。罗生抓起罗盘与杨仙人追上前去,但是星淑早已越过回廊穿过小门跑得不见人影。只见四面八方都有小门,宫廷之间错综复杂,皆由小径互相串连在一起,初来乍到的罗生根本分不清楚东南西北。
「那家伙到底跑去哪儿啦!」
「恐怕是太子的寝宫吧。罗生,快往太子的寝宫前进!」
「太子的寝宫在哪里啊?」
「这…这个嘛,本仙人也不太清楚。」
「真是个没用的臭老头!都怪你没有长触角才会变成这样!」
「你说什么?你们这些蠢材每个人都把本仙人当成是虫子!」
「啊啊,可恶!既然如此……」
罗生闭上眼睛,卯足全力将杨仙人丢了出去。「哎~呀——!」杨仙人发出惨叫往前飞出,撞上墙壁后滑落在地。「很好,这边!」罗生捡起杨仙人再度起脚狂奔。
今晚似乎格外寒冷……
内心如此思索的同时,英祥坐在桌前在摊开的书卷上盖下印玺。眼前的手腕瞬间变成一片模糊的影像,他轻摇了摇头,将书卷放进前方的公文盒中,再拿起堆在一旁的书卷。
他阅览着公文的内容,但没多久手便支在额上打起盹儿来。
「叽——」房门发出了微弱的吱呀声响打了开来,钻进来的冷风摇动着英祥映在墙上的身影。那道身影微微坐直身子。
一名宫女捧着装有茶具的盘子,滑行似地走上前来。那是名脸部平坦单调,身材纤细的宫女。英祥恍恍惚惚地望着走来的宫女,不知为何脑袋沉甸甸的难以运转。
「太子殿下您累了吧,奴婢为您端来了药汤。」
宫女扬起从容不迫的微笑,软语呢哝似地开口。
「药汤?我没叫人端那种东西过来啊。」
英祥意识蒙胧不清地回道。
「是御医吩咐要在太子歇息之前端来,现在已将近亥时了。」(注:一十一点至一一十三点)
「已经这么晚了吗?」英祥疲惫地吐了口气揉揉太阳穴。接过宫女递来的茶碗,半下意识地将冒着热气的茶碗凑至嘴边。宫女睁着细长的双眸紧盯着他的举动,嘴角往上勾起。
就在这时,隔壁厅堂的门扉忽然传来了遭人用力撞开的声响。宫女一瞬间变了脸色,目光锐利地瞪向房门。英祥的手也倏地顿住。
紧接着星淑几乎算是跌跌撞撞地冲进书房里。英祥恍然回神,「星淑!」唤着弟弟的名字正要放下手中的茶碗。岂知宫女一把抓住英祥的手腕,欺上前来试图强行将药汤灌进他的嘴里。英祥大吃一惊,虽想推开宫女,但对方竟是不动如山。
「你做什么!」
面对对方难以想像是名女子的怪力,英祥难得地一脸狼狈。
星淑跑了过来,想从背后拉开宫女。宫女不耐地回过头来,轻挥衣袖。仅是这般微小的动作,星淑却整个人往后飞了出去,背部撞上墙壁摔落在地。星淑捣着胸口忍住疼痛,痛苦地喘着大气看向宫女,只见宫女正单手压制着英祥的手,另一只手正抽出藏在怀里的匕首。
「星淑……快叫卫兵!」
英祥竭尽全力想推开女子,同时朝星淑大叫。
跑出去叫卫兵的话根本来不及啊!脑中才刚闪过这个念头,星淑下一秒便跑向装饰在房间一隅的宝剑,抓起嵌有宝石的金制剑鞘。星淑从未使过剑,也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拿起它。剑鞘「锵啷!」一声掉落在地。
星淑往前踏出一步,在宫女刺下匕首之前率先朝她的身躯挥下利剑。宫女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等到惨叫的余韵消退之后,满室只留下了漫长的沉默……
倒在两人脚边的只有一具小蛇的尸骸。遭剑砍伤的蛇身当中流出了红黑色的鲜血往外扩散开来。星淑用力握紧剑柄,像是要压下双手的颤抖。
「这是怎么回事……」
英祥打破沉默,仍然无法平复震惊的心情,语调有些尖锐。星淑一时间无法回答,只是望着皇兄的脸庞。就在他们茫然伫在飘散着血腥味的房间当中时,隔壁的厅堂突然传来了吵杂的声响与人声。两人猛然回神扭头看向房门的方向。
一名身材矮小的太监与全副武装的卫兵们冲了进来。太监一见到星淑手上染血的长剑后,立即扯开嗓子尖声大叫:「谋…谋反啦!星淑皇子谋反啦……!!」
「不是的,你误会了!」
见到星淑被卫兵们团团围住,英祥连忙踏步上前,太监却拦下了他。
「太子,请您千万别靠近呀。你们在做什么,还不快点抓住他!」
卫兵们收到命令后压住星淑,并打下他手上的剑。
「星淑是我的皇弟,他并没有谋反,退下!」
英祥试图推开挡住自己的太监,然而太监却不肯后退半步,鲜红的嘴唇上挂着笑意。英祥想起了这名太监的长相,用力紧咬着牙。
「你这家伙……为什么夏皇贵妃的太监会在这里?」
「奴才等人只是正巧在这附近巡逻,听见一声惨叫后于是赶紧过来探望。太子平安无事真是可喜可贺。倘若奴才等人未经此地,真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
「本太子说放开他,现在立刻放开星淑!什么谋不谋反,你们的判断太过草率了!快点从本太子的书房里滚出去!」
英祥脸上浮出了嫌恶与不耐,粗鲁地揪起太监的胸口。
「恕…恕奴才无法听令!无论谋反是否属实,皆需经过公正的审查才行。既然陛下赐予奴才锦衣卫指挥使此一官职,奴才就必须确保王宫中的警备与安全。敬请太子殿下体察。」
太监表面上恭恭敬敬地答道。英祥瞠大双眼。
「你这种家伙……担任锦衣卫指挥使?那么王琅呢?」
「那位大人由于身体欠佳,已经辞去宫职在家休养。」
「本太子从来没有听说!是何时的事?」
「正是昨日,恐怕这件事尚未向太子禀报吧。」
「真是荒谬!没有本太子的允许……是夏皇贵妃的命令吗?」
「这是陛下的敕令。奴才明白殿下想袒护弟弟的心情,但是如果星淑皇子确实是受到冤枉,想必审查很快就能结束放他出来。也请太子稍安勿躁,先躺下歇息吧。一旦怒火攻心,就无法作出正确的判断呀。」
「我很冷静!」英祥忿忿啐道,放开太监的胸口。
太监行了一礼,催促着剩下的卫兵步出房间。
「可恶!」英祥使劲一拳敲向桌面。
夏皇贵妃铁定是缠着皇帝,将握有宫中禁卫大权的锦衣卫指挥使一职转让给自已信任的太监。倘若是皇帝的敕令,太子英祥也无法插嘴干涉。他真没想到父王考顺帝竟然会做出这般愚蠢的决定。听了女人的妖魅言语,就这样撤换掉重要的宫中禁卫人事……
英祥走出书房推开隔壁厅堂的大门后,侍奉太子的太监们慌忙靠了卜来。
「快去传唤赵子风!」
太监们应和一声,急忙走出大门。英祥目送着他们的背影,狠狠咬住下唇。
「都怪你迷了这么久的路,现在都不晓得多晚了!」
「我又不知道太子的寝宫在哪里,有什么办法嘛!」
让杨仙人搭在肩上的罗生在小径之间不断奔跑,正要在尽头转弯之际,一大群卫兵怱然自门内走了出来。罗生连忙回头,躲进高墙的阴影察看情形,竟发现卫兵们正拖着星淑。
「星淑!那…那家伙怎么会被抓住啊?」
罗生紧贴在墙壁上,压低音量嚷道。
「你对你的力气很有自信吧,还不快去救那小子!」
「别说蠢话了!对方可是禁卫军!且人数众多,不管横看竖看我都没有胜算啊!」
「真不像是个男子汉!你难道没有为了朋友豁出性命的气魄吗?」
「当然有啊!别小看我罗生大爷!我现在…正打算要冲上去!」
罗生握紧拳头,自墙壁一角跳了出去。
「你们这些臭小子,快点放开星淑!」
……不过只是在心中怒喝。他空挥着拳头,无言地目送走远的卫兵们。
「嗯?」太监停下脚步回头观看的同时,罗生已迅速隐身至树荫底下。
太监盯着黑暗笼罩的小径好一会儿后,低喃说道:「是我的错觉吗?」又跟在卫兵们后头离开。
「对不起……星淑!我之后一定会去救你的!」
罗生喃喃说道,眼角泛起了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