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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魔王的抵偿

紫苑的血族 杉井光 13446 2024-11-04 11:02

  当晚,检邪圣省的实战部队便包围了紫苑寺家的宅邸。

  他们穿着缝入了银制金属板的贯头衣、完全包覆脑袋瓜的头巾,以及写有醒目守护天使米迦勒之名的缎带。此外这些部队还左手举着火把,右手拿着装填有圣别银弹的巨大突击枪。

  一整个连队的抗魔歼灭僧兵,但目标仅仅只有三名,可说是最高等级的戒备态势。

  “哩嘻嘻嘻嘻!”

  “哩嘻嘻嘻嘻嘻!哩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从头巾的缝隙间,士兵发出了宛如两把圆锯在相互摩擦的恶心笑声。

  “达成心愿!达成心愿的时候到了!”

  “我们已经等了两千年啦!”

  “最后的吸血鬼,这群肮脏的加略人犹大后裔!”

  “歼灭!击灭!扑灭!”

  “快!快点发狂吧!我想见识野兽被套上枷锁的模样!”

  邻兵这时朝手持旗帜的队长附耳说道:

  “队长,除了东京教区本部外,米兰、科隆、萨尔斯堡都纷纷下达了停止命令。对紫苑寺一族的攻击违反了枢机主教会议的决定。”

  “不必理会,巴贝里尼长官已经再三叮嘱过了。我们是直属教宗陛下的部队,不相干的人随便他们怎么吠好了。”

  “如果陛下那边也下达停止命令该怎么办?应该很快就——”

  “当然也不必理会,巴贝里尼长官已经再三叮嘱过了。我们的陛下是不会做出那种判断的,一定是恶魔想迷惑我们才会发出那种妄言。”

  “哩嘻嘻嘻嘻嘻嘻!”

  “尘归尘!土归土!灰烬归灰烬!”

  从寝室的窗口,尊环顾包围在四周的检邪圣省部队阵势。一把把在暗夜下以等间隔排列的火把,还有被火光照亮的银色枪身。不知道他们这么做已经过了几小时了。

  “姊姊,我去把他们全都杀光吧!”

  “不行,这样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有叶摇着头说道。她俯瞰自己的手掌,从指甲缝隙渗出的血依旧没有止住。脚指甲上也是一样。铺在地板上的《血田》吸收了这些血后正在蠢动。至于尊的手脚指尖情况也跟有叶相去无几。

  由于铺在床上的《血田》已不足以吸收这些血,他们将宅邸里的所有《血田》取来洒在寝室地板上。但想必不用多久,这些血就会溢出到房间外了吧。

  (我们的身体已经无法控制这些血了。)

  (这都是吸收过多生命的缘故。)

  “那,姊姊说该怎么办才好?”

  “祖母大人会想办法的,我们要相信她。”

  可是究竟有什么办法呢?现在不论怎么换血都没用了。

  所谓的换血,恐怕只能让紫苑寺一族的人血液污浊程度平均化而已。由于现在血族只剩下三人,加上两千年来曾经杀戮过的记忆根本不会消失,所以才会累积到这种可怕的程度。

  紫苑寺一族的历史要到此为止了吗?

  有叶抱膝坐在泥土上。

  啊,对唷!难怪母亲绫音会要尊多多繁衍后代,应该就是为了这个吧!紫苑寺的血族在人数太少的情况下很难延续。

  为了让大家平均分摊污浊的血液,必须让这种受诅咒的血尽量扩散出去。

  (那么,埋入抄本这件事,也不光是为了保护尊的身体啰?)

  (是为了让尊变成一个没事就想建立后宫的大色魔?)

  (当然目的是为了增加血族……)

  不会吧——这种推想让有叶心惊胆战。

  但这时尊却在有叶耳边轻轻说道:

  “姊姊,趁现在来制造后代好了!反正只有我们两个人。”

  “别靠近我!”有叶不自觉退向墙壁边。

  “早知道之前就跟冬子、巴小姐、静佳以及那些修女们先制造一些了。”

  “为什么你连这种时候都在想那些事!”

  “不过第一个对象我已经决定好是姊姊了。毕竟这是当初的约定。”

  有叶觉得耳垂一阵燥热,只好刻意转成背对尊的方向。

  “你这种甜言蜜语不论对哪个女生都会用吧!因为你的脑袋里就只装着这些下流的事而已……我当初约定好的对象是尊没错,但尊可不是像你这样的大色狼。”

  两人的对话突然中断。

  因为,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有叶大小姐,初音大人好像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了。”

  冬子隔着房门说道。由于强烈的吸血欲望可能对她造成危险,所以才特地命令她不准进房间。

  “祖母大人她又……是在地下室吧?难、难道说,她还想继续变年轻?”

  “是的。房门已经被封印了。”

  有叶与尊对望了一眼。

  初音还不想停止回春的法术,为什么呢?

  祖母大人说,关于血液变污浊的事她会想办法,但再这样下去就连她自身都会有危险。以那种加速度的方式让时间逆流,一旦回到受精卵前的状态,她就会完全消失了。

  “让我……”下去看看——正当有叶想这么说时,军用通话器突然响了。

  ‘有叶同学,我听说紫苑寺家发生的事了!为什么你不先联络我呢?’

  脸上同时闪着泪痕与愤慨的静佳出现在立体影像中。有叶只觉得霎时眼前一片昏暗。

  “……这种事就算跟静佳说……也没有用吧。”

  ‘怎么会没用?我现在就赶过去!’

  “等、等一下!你不能来,教会的家伙……”

  画面突然被强制切换,原来是军方专用的线路插播进来。

  ‘不明门殿下,教会那群发疯的秃驴想对府上做什么!’

  来电者是护国院基地的老司令官。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误会,但皇国的领土可是由我们管辖啊!这些宗教狂信者竟敢擅自作主,我决定派出护国院的部队前去镇压!’

  “那、那样会害司令被判军法的,请不要冲动。这只是我们紫苑寺一族的问题!”

  这位司令对领土或管辖权之类的意识非常强烈,但实际上对问题根本不了解。

  ‘护国院的理事长应该拥有紧急处置权吧,麻烦你下命令!这么一来就不会触犯军法了!’

  “很遗憾,我只是暂时代理这个职位而已,况且祖母大人目前没办法出面!”

  ‘你说初音殿下?前天她就把理事长的职位正式委派给你了。你没看到人事命令吗?’

  “咦……”

  (祖母大人已经隐退,还把职位正式交给我?)

  (前天发生的?怎么会?)

  ‘总之请你赶快动用理事长的特权吧,不然的话府上可能会被那些疯子铲平!’

  军方的人拜托暂时先别动作——有叶下了一个如此空泛的指令后,便迳自切断通信。

  太奇怪了!初音祖母到底在想什么?这种行为简直就像——

  早就知道自己会离开这个世界一样。

  “啊——”

  有叶突然踹倒椅子,猛烈站起身。位于视野角落的尊被吓得瞪大眼,但有叶现在已经没时间对他解释了。

  冲到走廊后,有叶四肢滴出的血弄脏了地毯,但她却完全没看到似地一路沿着楼梯冲往地下室。血洒落在这里的石板地走廊,就好像每走一步体温便会从身体流失般。

  (祖母大人,该不会……)

  (该不会已经……)

  冰冷的石板上出现一连串血脚印,有叶好不容易抵达长廊终点的那扇骇人门扉。蜡烛的火光让雕刻于门板上的眼睛装饰摇曳不定,就好像在眨眼一样。有叶感觉现在的自己就连呼吸都很难受,心脏也传来隐隐刺痛。

  然而当她一碰触门把,淡蓝色的火花便弹开了她的手。

  “祖母大人!祖母大人!请您开门,祖母大人!”

  有叶以拳头敲打门板,重复呼喊了好多次。

  “祖母大人,请您停止继续回溯时间!那样会没命的!”

  门板也黏上了血迹。每一次敲打,都让有叶感觉到一股直入骨髓的冷冽痛楚。有叶以左手抓住自己的喉咙,魔名亚多拉玛雷克也被指尖的血涂满了,一股异样的高温在她右手中膨胀开来。

  “全部烧光吧!”

  火球胀满了整条长廊,将这里的幽暗彻底驱除。有叶的黑发以及从四肢末梢流出的血,都被火球制造的震波吹散了。烛台则直接融化,从走廊两边的墙壁上滑落。

  然而即便如此,那扇门还是毫发无伤,甚至就连半点焦黑的痕迹都没有。

  只有刻在上头的眼睛依旧一明一灭地动着。

  “——祖母大人!”

  当有叶无力地弯下身子,最后又喊了一次时,门的另一边终于传来了有什么东西在动的气息。

  “……有叶,住手。停止法术也无济于事。”

  那是一个极其年幼的少女说话声。

  “如果不停止,祖母大人就会……”

  “……够了。大部分的步骤都已结束,剩下的事就拜托冬子处理。”

  “祖母大人,您真的要舍弃性命吗?I

  “余已经没有遗憾。你的职务交代好了,照片也全都送给宝雷。更重要的是,余在生涯尾声还能与阿尊重逢。呼,那小子的确长成了一个好男人。没想到他接吻技巧这么巧妙,竟能让余心中小鹿不停乱撞。”

  “祖、祖母大人!”

  “……余就这样消失于天地吧!”

  有叶的两手抵在门板上。她双膝一折,门上也多出了十道指尖划出的血痕。

  “回溯光阴,通过赤子之时,化为胚胎,最后变成单一的受精卵,还诸虚无。”

  消失——祖母大人真的要消失了?

  为什么?

  “……为……什么?”

  “这不是死亡。余只是不再存在而已。”

  初音如数家珍地一一回顾自己的记忆。

  “紫苑寺初音——你们的祖母,从今以后便不复存在。紫苑寺的血将会从余这代被切断。两千年间,余辈之先祖所杀戮、啜饮之生命记忆,被刻入血中的那些污秽点滴,余将亲手予以斩断。这么一来,就不会传到你们体内了。”

  “这……怎么……”

  一股恶寒直逼有叶的心房。

  (祖母大人是从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打定这个主意的?)

  (打从我出生开始,祖母大人的时间就已经在逆流了。)

  “余的事将会被彻底遗忘。如果可以,你们最好不要再参与军队的工作。长年以来束缚紫苑寺、与皇统之间的约定也会跟着消失。”

  有叶不停摇头。她在情感上不愿理解祖母的这番话。

  “这么一来,你跟阿尊就能得到幸福。”

  “祖母大人!”

  有叶几乎泣不成声。她敲打着被血濡湿的门板,但声音听起来极度空虚。

  就在这时,年幼的少女说话声已然消失。有叶这时才察觉,耳朵中仅存的,只有自己以沾了血的湿指甲刮过门扉的声响而已。

  (为什么,祖母大人要牺牲到这种地步?)

  (难道说,我也会跟着遗忘祖母大人……?)

  聚积于胸膛内的痛苦似乎正在冻结、凝缩。有叶终于发现自己指尖的触感消失了。仔细一看,手腕之前的末梢就好像炭化般逐渐崩解,最后沉没于不断冒泡的血潮中。

  (我自身的存在也快无法维持了。)

  (过去杀戮与吸取的记忆,已经快完全取代我原本的血。)

  (为什么祖母大人非消失不可呢?要是能把这些死人的无聊记忆删除就好了。)

  (为什么我们紫苑寺家非得一直继承整个血族的记忆?)

  (因为我们被神诅咒吗?)

  (因为我们是从被诅咒的犹大之血中诞生的缘故?)

  “……姊姊。”,

  有人唤着有菜。

  她觉得那个声音令人无比怀念,但却不敢把头转过去。甚至就连抬起脸都不敢。

  噗喳——踩过血泊的脚步声从背后传来。一步,又一步。

  都已经到了这个无法挽回的地步了。

  “姊姊,你不要哭。”

  跪在有叶身旁的尊,说着与当年相同的台词。这时有叶才察觉到,那不停滴落在脚底下血泊的液体不是血,而是自己的眼泪。

  然而尊接下来所说的,却是当年他绝对不可能出现的发言。

  “我的能力比祖母大人还强。现在我马上打破这扇门,停止祖母大人的时间回溯。”

  有叶终于抬起头。

  尊那双熊熊燃烧的石榴色眸子,正紧盯着门不放。

  “……那么做又有什么用呢?你希望三个人一同分摊污浊的血,最后一起发疯、堕落为野兽,被待在外头的那堆银枪打成蜂窝,沐浴在朝阳下毁灭吗?”

  有叶说着说着突然想到——

  那样或许比较好也说不定,总胜过抱着这种血苟延残喘。

  (如果要通过祖母大人的牺牲才能变成普通人……)

  (那倒不如以魔物的身分毁灭算了。)

  但尊却望着门摇摇头。

  “我不会允许那种事发生的。不管是姊姊或祖母大人,都是属于我的。我最重要的女性,绝对不能像那样随便死去。”

  尊说完站起身,有叶只能愕然地以目光追逐他的脸。

  尊这时回过头朝另一人开口:

  “冬子,你帮我直接联络宝雷老师。”

  冬子绷着一脸讶异的表情,不过还是从团裙式洋装的口袋里拿出军用通话器。一名戴眼镜的白发美男子没多久就出现在立体影像中。

  ‘喔,这不是尊同学吗?你们家好像被完全包围了,通信搞不好随时会被切断。日帝军看起来似乎没有任何反应,有什么事想找我帮忙吗?’

  听了宝雷这平淡轻松的口吻,有叶感到心情很复杂。

  这位长年侍奉紫苑寺家的男子,本质上也只是佣兵罢了。单纯是为了报酬才替他们工作,丝毫没有对紫苑寺一族的忠诚或义理可言。

  且话说回来,宝雷也不具备拯救吸血鬼的能力。

  毕竟,那名男子可是——

  “如果是老师的话,应该不必像那些梵蒂冈的白蚁一样,手中举着闪亮亮的巨大垃圾吧!对付我们这些吸血鬼,我想你手中应该有更具威力的武器,轻而易举就能把我们消灭得荡然无存。”

  冬子愣住了。她交相比对尊与立体影像中宝雷的表情。

  有叶这时的反应恐怕也跟冬子差不多。

  宝雷摘下眼镜并放入白衣的口袋中,接着点点头。

  他这时露出的真面目,丝毫不像家庭教师或医生该有的样子。

  一旦发生万一——举例来说就像现在这个状况——为了消灭因血液失控而无法抑制兽性的紫苑寺一族,初音当年亲自找来了这位负责处理的专家。

  他是库雷什尼克——即吸血鬼猎人。

  ‘我得先确认一件事——’宝雷以冷冽的语调问:‘这么做是为了初音女士吧?’

  尊点点头。

  ‘那么,我马上把家伙带到你们那。’

  “先、先等一下!”

  有叶这时才猛然回过神,抓住正握着通话器的尊。

  “这、这是做什么!你要找宝雷老师狩猎祖母大人吗?我、我不懂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有叶同学,你误会了。’

  立体影像中的宝雷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残忍笑容。

  ‘对好不容易变回如此稚嫩美幼女的初音女士,我才不会做出那种事。我这么做完全是为了帮助她。’

  通信中断了。尊将通话器交还到冬子手上。

  事情过了很久以后,有叶在回想时才发现一点。当天的宝雷只凭尊一两句话就抓到了他的本意。一想到这,有叶就全身起鸡皮疙瘩。

  但这时的有叶却只有一种预感:不该让宝雷来这里。企图把通话器抢过来的有叶突然向前倒下,幸好有冬子及时撑住她。

  原来她就连腿部末梢也开始崩解了。

  “冬子,姊姊就拜托你照顾了。外头站了一大堆白蚁。如果被那些家伙闻出野兽的气味,想必会大举爬进这栋房子吧。”

  “尊少爷,您想做什么呢?”

  冬子的说话声也在颤抖。

  “我要把祖母大人污浊的血全部吸光。”

  有叶听了倒抽一口气,但尊嘴角却露出尖锐的犬齿,回头瞥了有叶一眼。

  “当然,姊姊体内的也是。”

  “这么做一点用有也没有呀!我们的血都是相连的,很快就会恢复原状了!”

  “别忘了,姊姊——”

  尊再度回过头。

  这回他露出了仿佛清澄新月般的笑容。

  微微闪烁淡青色光芒的无数魔名也在他胸口、手臂与脖子亮起。

  “——我是万魔抄本,自紫苑寺诞生而出,是史上最凶恶的一本魔导书。被埋入这个身体后,我也已经玩够了,现在差不多是该把尊还给姊姊的时候了。”

  “咦……”

  “祖母大人想进行的计划,现在就由我代替完成吧!”

  有叶的咽喉发出了激烈颤抖。

  “我是吞噬魔名并刻划在己身的抄本——透过紫苑寺的技术,创造出具备书本外貌的人工吸血鬼。由于没有犬齿,只好暂时借用紫苑寺尊的肉体。魅惑了这么多女性后,才得以转录大量的魔名。只可惜,以后我再也无法吸取姊姊的魔名了。”

  “你、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吸走烙印在紫苑寺一族体内的所有污浊后,我就会消失。会消失的只有‘我’而已。”

  ——该把尊还给姊姊了。

  “事情、事情怎么会变这样!”

  “不必想得太难,只要宝雷老师技术够高明的话。那家伙的本业可是吸血鬼猎人哩!”

  “我不是担心那个。你、你……你本人真的觉得这样好吗?”

  尊露出了淡泊的微笑。

  “姊姊所指的不是你所爱的紫苑寺尊,而是这个我吧?如果是那样的话,我感到非常开心。”

  少年魔王踏散脚底下的血,再度背对有叶。

  他微微撇过头,留下最后一句话:

  “再见了,有叶。”

  “等一下!尊——”

  有叶想叫住对方,但那个属于她弟弟之名的话尾却在喉咙深处瓦解了。

  (他……不是尊。)

  (我该怎么叫他才好?)

  (我真的有资格叫他吗?)

  “度玛,黄泉的死之沉默”

  少年开始咏唱魔名。视野随着重力场一同发生扭曲。冬子的臂膀也在这时将有叶紧紧拥向自己。

  以岩石组成的地板、天花板及墙壁发出了惨叫,雕刻有眼睛图案的门也开始扭曲并剧烈震动起来,最后终于导致结构松散。

  没多久,门的表面浮现一层由青色光芒形成的波纹。初音设下的结界与度玛的重力扭曲面碰撞,迸发出激烈的球状闪电并持续抗衡着。紧抱住有叶的冬子身躯,也因为被膨胀的力场推开,迫不得已在地面的血泊上节节后退。

  宛如整个空间都出现龟裂的致命性现象发生后,那扇门终于化为粉尘。

  *

  矗立于幽暗夜色下的紫苑寺宅邸西栋一角——在遭受一阵猛烈轰击并露出烧焦的钢筋后,终于发出地鸣般的巨响开始碎裂崩塌了。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终于!终于!终于啊!”

  检邪圣省部队那群令人作恶的白影,这时一起举高火把。

  “快发狂吧!把你们那伪装人类的画皮摘掉!”

  “在幽暗中显露你们的魔性!”

  就如同在呼应检邪圣省部队的欢呼声般,自瓦砾堆下方,某种黑色的液体正噗噜噗噜地大量溢出。

  “喔喔喔喔喔喔……”

  “是血。”

  “开始变化吧!把死者自体内放出!拍动蝙蝠的翅膀!让检邪圣省清楚认定你们的邪恶!”

  “快暴露本性吧!”

  血海中央这时出现了隆起,将堆积如山的瓦砾一口吞噬。木材与石板惨遭扭曲压碎的骇人声响,在血海表面形成涟漪并扩散开来。宛如海浪般波动的血淹没了四周的草与土地,朝四面八方奔驰。

  “是巴贝里尼阁下来电!”

  “确认他们的邪恶了吧!” “是的!”

  “确认他们的邪恶了吧!” “是的!”

  “确认他们的邪恶了吧!” “是的!”

  “——※非理法权天!” (译注:佛教用语,意思是错误的比不过道理,道理比不过法治,法治比不过权力,权力比不过天理。)

  上千名士兵应和突击的命令。追击炮同时喷火,圣别银扩散弹将血海打得水花四溅,尚未烧毁的紫苑寺宅邸本馆被这股惊人的声势大大撼动。检邪圣省部队手持突击枪,边发出怒吼边踏过地上的血潮,同时杀向他们认定的邪恶来源。

  “消灭它们!”

  “降下天谴!”

  “烧尽这些污物吧!”

  “把与教会为敌的吸血鬼一网打尽——”

  但就在这时,鲜红的火焰却漫天烧了起来。

  “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喔喔喔喔!”

  厚重的火焰障壁不但压垮、阻挡了检邪圣省部队的突击,还吞没了他们的惨叫声。足以涵盖整座紫苑寺宅邸的宽广范围内,顿时化为了一座灼热地狱。

  “别停下脚步!”

  “攻击,突破他们的防御!”

  “术者一定躲在内部,继续开枪!”

  在被火舌烧灼的幽暗夜色下,成排成排的枪口发出如骤雨般的银质子弹。然而,所有弹丸在碰触到威力比刚才更显强大的火焰瞬间立刻蒸发融解,发出了蔷薇、血与酒精的气味。

  “怎么——”

  “这、这是什么混帐邪术!”

  隔着恣意肆虐的火墙,检邪圣省部队的愤慨清晰可闻。

  有叶这时抬起头,如今环抱着自己身体的——是冬子的手臂。

  “有叶大小姐、有叶大小姐……”

  她在耳边不停低声唤着有叶的名字。如果不是这样,有叶的身体早已被血海同化了吧。脖子上的魔名亚多拉玛雷克发出了让人疼痛的高热。然而即便如此,有叶依旧在喉咙深处使力,试图使在四周围成一堵保护墙的火焰能更往外扩展。空虚的枪声混杂着惨叫,此外还依稀可见正在燃烧的白色武装祭袍人影乱窜,仿佛是在跳舞。

  (任何一个人都不准靠近这里!)

  有叶咬紧牙关说给自己听,同时更努力将意识集中在魔名上。

  但她无意看到脚底下的血海时,问号又开始在脑中打转。

  (这样真的好吗?继续从那些家伙的攻击下保护尊与祖母大人。)

  (这么一来,事情就会照着刚才尊的说法发展了——那样真的好吗?)

  只不过有叶的手臂与腿都已经融入了污浊中,无法保持原形。待会可能要保持站姿都很难了吧。她咬着嘴唇,确认自己的血液味道,并注视血潮的源头——也就是已经变成瓦砾堆的宅邸西栋。血海激烈隆起的光景清晰可见。深红色的雨沙沙地落在海面,两个人影则出现在沾满了血的瓦砾堆上。

  一位是银发染血、双眼发出灿烂赤红光芒的年幼少女。

  至于与少女面对面伫立的,则是一名黑发中带有两绺闪亮白焰的少年。

  “……你这个大笨蛋!”

  少女——紫苑寺初音咒骂道:

  “你这个大笨蛋!为何要阻止余!”

  回应少女的喊叫,血海开始沸腾,并吐出了无数——至少成千上万振翅的漆黑玩意儿。外型像是蝙蝠的深红色血刃,以纵横不一的方向切裂了少年的身体。

  (尊……尊!)

  有叶已经失去了能让自己移动的四肢,此外也无法发出声音,只能待在冬子的臂膀中暗地叫苦。

  “为什么要停止余的时间逆流!不用多久余也会发狂了!”

  初音吼叫着。

  “就凭你,想把这一切都吸光吗!紫苑寺一族两千年来持续杀戮吸取刻划的几亿、几兆生命,岂是你所能负荷的!况且就算让你吸了又怎样!紫苑寺家将来还是得重蹈污浊、疯狂、饥渴的覆辙!余想让你们抛下这一切重担,用普通人的身分好好活着,为何你无法理解余的苦心?为何你要被一时的情绪控制,破坏余苦心进行的计划!愚蠢之徒!”

  初音流出了血泪。少年则因四肢被无数把血刃刺入,身体歪向一边。

  “拥有统治时间之魔名的余,岂能让人任意罢而!

  少女举起纤细的右臂。发出青色光芒的魔名正在那涂了血的白色肌肤上闪烁——

  “趁你还搞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之前,结束这一切吧!”

  (不行了,祖母大人要再度打开魔名。)

  (祖母大人就快完全消失了。)

  (一旦时间被她停止,就连尊也束手无策——)

  但少年却举起手并伸了出去。

  他并不是为了抓住初音——

  而是想要读出刻在自己右上臂的那个魔名。

  淡青色的文字列烙印在有叶的眸子上,初音遇到这种情况也瞪大了眼。谁也没想到,位于少年身上的那个魔名,就跟初音右上臂的魔名一模一样。

  没有人能听到那魔名的确实名称。

  因为当魔名解放的瞬间,时间便停止了。世界被彻底冻结,一切事物都开始回溯。万魔抄本上的那串文字也化为青色的光粒蒸发,最后被虚空吸收并消失得无影无踪。在场能认知这种变化的人就只有一个——

  连时间都能统治的少年魔王。

  接着,有叶就看到原先在瓦砾堆上对峙的两个人影,现在似乎合为一体了。

  “……抓到你了。”

  少年搂着初音的肩膀,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原先疯狂在少年身体上切割、肆虐的深红色暴风,如今也变成无力的羽翼,直接坠入血海中溶解。

  初音扭动身子。那对染红的双眼突然比之前瞪得更大了。

  因为少年的犬齿已经咬入了她的颈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初音对一片漆黑的夜空吐出了漫长、无力又微弱的呻吟。咻、咻、噜、咻噜噜、咻噜噜噜噜噜——这种充满黏滞感的水声也在大地上蔓延开来。在暗夜中,在折断的梁柱间,在石板缝隙或草根上,在宅邸的基石上,原先覆盖庭院与整个紫苑寺家腹地的血海,开始以漩涡的方式打转。

  至于在高高矗立的火焰障壁另一端,武装祭司们的凄厉惨叫不绝于耳。这群人一个个、接二连三地被拉入了血海内。数百甚至数千具肉体的骨骼伴随着他们的金属武器一起被融化了。

  许多只手臂突破了正在冒泡的海面,朝向一无所有的空中死命抓寻。那些手臂的主人是刚刚才被卷入的武装祭司,是之前在战场上被杀戮、吸食的美军士兵,是犹太种族的民众与赤子,是为了叛乱而举起武器的老百姓,更是无罪也无战意的柔弱女性们。被神所诅咒的血族在这两千年间杀害、啜饮、贪食生命力的所有死者,如今都一齐因苦痛、战栗或喜悦而发抖,并朝向少年万魔之王的喉咙抑或是指甲缝间流入。

  有叶感到自己的身体再度发热,就好像快被溶入血海奔流中。要不是冬子以几乎要让骨头发出声音的强大力道死命抱住自己,或许有叶也会跟着那些人一起没入波涛吧。

  终于,血潮开始退了。当不停蠢动且冒着泡沫的血离开后,除了露出底下泥土与枯萎的草外,还包括有叶形状完好如初的腿、手以及指尖。

  有叶再度抬起头。她想在背着夜色的残破宅邸轮廓上寻找那两人的踪迹。不过这时魔名的青色光芒与深红色风暴都已然消失,那两人的身影也被凌乱不堪的瓦砾堆隐蔽起来了。

  “……愚蠢之徒。”

  只听到初音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她被少年拥入怀中,脸上流下的不是血、而是普通的眼泪。这位紫苑寺一族之长再度轻声说道:

  “你这个小子,真是无可救药的大笨蛋!”

  初音说完无力地垂下头,银色秀发也在暗夜下披散开来。少年以右手支撑初音的肩膀与背,并以左手环过她那双被破烂睡袍包裹的腿,把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这时有叶才终于发现——

  少年的皮肤已经变成了浅黑色,只有双眸依旧闪烁着耀眼的赤红。

  所以,这就是最终的结局吗?少年即便与有叶视线有所接触,依然不发一语。至于他脸上的表情,则因难以与四周的夜色区隔,让有叶根本无从分辨。

  少年将昏过去的初音交给已经站起身的冬子。

  “……这两人就拜托你了。请你陪她们在这里等,好吗?”

  少年说道。他的声音就像被吸干了血的土地一样枯竭。

  “请问,这是身为主子对下女的命令吗?”

  冬子同样以刻意不带情感的口气问。

  (冬子……?你想说什么?)

  少年点点头。有叶察觉冬子的眼镜镜片内侧这时似乎突然闪了一下。

  “既然如此,我也只好遵命了。我是紫苑寺家的女仆。不过……”

  她将怀抱中初音的娇小身躯紧紧搂住。

  “您也曾说过……要让我成为您的新娘。”

  “对不起,那是我骗了你。”

  有叶感到背脊涌起一股寒意。但她那刚恢复形貌的四肢一点力气也没有,所以根本无法自行站起身。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对唷,冬子当初是被占据尊身体的万魔抄本求爱。一旦抄本消失,当初的约定自然无法实现了。)

  (他是这个意思吧?虽然这样!但是……)

  少年转了个身,背对有叶她们。开始在瓦砾堆上迈步而出的少年头顶,这时传来了干枯而沉重的机械振翅声。

  有叶抬头一看,发现逐渐变白的天空出现了直升机的影子。机体下方吊着一条绳索缓缓飞近这里。至于抓着绳索的人影,则很明显穿着一袭迎风招展的白衣。

  那是宝雷。

  他的腰后好像还横向挂着一个细长的玩意儿。

  有叶感觉到一股仿佛能扭断脊柱的恶寒。她体内的血液为了寻求藏身之处,正空虚地不停在血管里打转。

  这是一种牢牢刻入吸血鬼本能的畏惧。

  宝雷所带来的东西叫木桩。

  那是以南欧紫荆的树干削制而成,长度约莫等于小孩子的身高。

  直升机慢慢降低飞行高度。最后停在大半都化为瓦砾的宅邸另一头,也就是后院的停机坪上。刺耳的螺旋桨声愈来愈清楚,少年则朝噪音的方向继续走着。

  (为什么,我胸口中的悸动会如此激烈?)

  (那家伙只是占据了尊身体的魔导书,就算消失了也没差吧?)

  (那小子既冷酷、残忍又好色,而且还能面不改色地说谎。)

  (就连对我也撒了那个瞒天大谎——)

  这时,有叶背后传来了车辆的引擎熄火声、车门开启声,最后是急速冲过来的脚步声。

  “有叶同学!情况、情况怎么样了——”

  有叶回头一看,静佳提着淡色洋装裙摆跑过来的身影随即映入眼帘。对方那对祖母绿色的眸子,依序检视过有叶、一旁的冬子以及冬子怀抱中的初音后,因不吉利的预感而被泪水濡湿。

  “尊同学、尊同学他人呢!”

  这声呼喊让有叶原先朦胧的意识出现裂痕。

  有叶站起身,踢开饱含血腥味的土地奋力冲了出去。

  “不能去!”

  冬子马上就阻止有叶。

  “两位大小姐都不可以过去!”

  (骗人!)

  (骗人骗人骗人骗人!)

  绕过宅邸西栋的崩塌遗迹后,有叶来到螺旋桨声蓦然变大的后院。

  “有叶同学!”

  静佳的脚步声也紧跟在后。有叶再度提高奔跑的速度。

  (尊,你为什么要这样?)

  (之前对我们说那么多谎,究竟有什么意义?)

  视野豁然开朗。在直升机的前方,站了白与黑的两个人影。

  接过木桩的黑色人影回过头,但如今他与有叶的距离却是那么遥远、绝望。

  “哎呀哎呀。”

  白色且高大的人影——宝雷朝有叶说道:

  “尊同学说谎的技巧太差了。像这样让女孩子哭泣,根本没资格当什么帝王。”

  尊转过身。他的胸前抱着那根白色木桩。注视到有叶的脸庞后,他露出了哀伤的微笑。

  “是啊,一点也没错。”

  (被抄本占据身体什么的全是谎言。)

  (他正是从那天起我就一直等待、一直深爱着,也一直爱着我、一直想守护我的弟弟。然而,我却——)

  “对不起,姊姊。”

  在离有叶伸出的指尖前方好远好远,尊将尖锐的木桩插入自己裸露的胸膛。

  木桩贯穿心脏时的感觉——让尊觉得用舒服来形容也不为过。

  这一瞬间,化为了与有叶之血共有、且难以磨灭的烙印。

  其他所有死者的记忆都已然蒸发,却只有这幅景象……

  “——尊……”

  好不容易来到直升机底下,尊的身体却倒入了有叶的怀抱。地上连一滴血都没有,只见尊的身体自耳朵、指尖、发梢逐渐变成了灰烬。

  “尊同学!尊同学!”

  痛哭失声的静佳一起搂住了尊与有叶,并不断呼喊他的名字。至于有叶,对缓缓在自己臂膀下崩解为沙粒的弟弟,只能献上这最后的拥抱而已。

  最后,木桩终于穿过一切,落在水泥地上并发出了空虚的声响、有叶一股脑儿地跪在底下的灰烬上,几乎站不起身,静佳则上前搀扶她。

  今天最早的一道曙光同时在树林缝隙间露脸。

  早晨终于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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