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具棺材横躺在充斥螺旋桨噪音的大型喷射直升机机舱内。那是一具黯淡无光的黑色棺木,棺盖表面还四处可见以金泥写成的希伯来文字。
十只眼晴包围在棺木周围俯瞰着它。
分别坐在左右两边的四人皆穿着编入锁链甲的青色祭袍、将粗蛮刺刀夹在腋下。这四人的面容都具备亚利安人种特有的强横之气,绣在披肩上的十字剑章则证明了他们都是直属教廷的龙骑兵。男子们以艰苦锻炼及移植强化至极限的身体隐藏在祭袍下,他们可是梵蒂冈最引以为傲的高机动重装兵。
至于直升机的正面,也就是与驾驶员背对背的那个位子上,则坐了一位中年的日本男性。这位男子的祭袍是白色的,此外也没携带任何武器。简朴的法冠则象征着他大主教的崇高地位。
这五人都是世界最大宗派《全地普遍教会》的高级圣职人员。
“大主教阁下,很快就要抵达帝都——也就是染谷地区上空了。”
飞行员打破机内的沉默,自驾驶座上如此告知。由于直升机在相当的高度飞行,透过防风玻璃只能看到一片无止尽的黑而已。
龙骑兵中个头最高大的男子抬起脸瞪着大主教。
“阁下,差不多该放弃无谓的秘密主义,把特地叫我们从梵蒂冈飞来这里的目的说明清楚了吧。”
“正是。”隔壁一个剃光头的男子接着同伴的语尾道:“本来以为千里迢迢到东京是为了什么重要任务,结果只是运一具棺材。”
“呼嗯……那我要怎么说明你们才不至于太讶异呢……”
龙骑兵中的三人听了之后,愕然地面面相觑。事情真相竟有如此棘手?
这四人里资历最深的骑兵队长这时咕哝着:
“染谷地区——所以对手就是紫苑寺家吧?”
大主教的五官顿时一歪,看来是被猜中了。
“紫苑寺家?”
年纪最轻的龙骑兵歪着脑袋问。
“难怪你这小子会听不懂。我看这是你第一次来日本吧?”队长这么回应。年轻队员立刻惶恐地低下头。
“呼,结果是跟紫苑寺有关啊,那肮脏污秽的血族!”
大块头的龙骑兵不屑地吐了一句。隔壁的光头男子则对年轻士兵说:
“那是已经持续保护日本皇统千年以上的一族,也是教廷唯一放过的吸血鬼。”
年轻龙骑兵听了瞪大眼睛。教廷竟然愿意放过如此的魔物存活在世上?
所以说——这具棺材里的也是?
大个头的龙骑兵颇为忌惮地张嘴露齿。
“光是想到那种家伙存在于世上就让人不舒服,早就应该以异端审判消灭掉才对!”
“算了、算了。梵蒂冈高层的人顽固得跟石头一样。”
大主教无奈地摇着头。
“之所以让紫苑寺的家伙活着,其实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只不过那个原因不能告诉你们而已……”
“我也听说过类似的传闻,但是……”
“此外,紫苑寺的战力尽管不如以往,但依旧还有部分利用价值。”
“啊,所以说,特地叫我们这些龙骑兵出来,就是为了当紫苑寺的保镖啰?日本教区的温暖真是让人感动。我是不知道这里面装了什么啦……”
个头高大的士兵将手伸向以金字装饰的棺盖。但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触棺木前,希伯来文字发出强光与火花,把士兵的手弹开。
“什么!”
龙骑兵们个个脸色铁青地想要站起身。
“不要随便去碰棺盖!我以前施加的封印已经解开了;除了紫苑寺一族,其他的人根本没办法接近那玩意儿。”
大主教解释道。那里面的东西这么危险吗?年轻的龙骑兵不禁吞下一口唾沫。
“里面的家伙到底是谁?紫苑寺的吸血鬼吗?受了神之圣光加持的我们,为什么要在这种东西面前畏畏缩缩?”
队长的口气粗暴起来。
“除非紫苑寺家的女人在场,否则千万别想打开那具棺材!那里面的家伙太危险了!”
“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全世界的……很可能会……陷入危机。”
大主教紧绷着脸,以模棱两可的口气喃喃表示。
全世界陷入危机?没听错吧?
队长皱着眉,凑近大主教面前确认道:
“请您把刚才的话再说一次好吗?”
首先听到的是大主教倒抽了一口气的声响。他就像在寻找什么似地依序环顾了四名龙骑兵的脸一遍,终于才用清楚明确的声音重复道:
“全世界女性的贞操很可能会陷入危机。”
四名士兵皆愕然了。
……贞操陷入危机?
就在这时,直升机的机体突然大幅倾斜,看来应该是要准备降落了。
*
全地普遍教会以压倒性的技术与兵力介入大战是在两年前——那也是欧洲战场与环太平洋战场开始陷入僵局的二○一四年。由于教廷公开支持义大利王国所属的轴心国这方,让原先倒向同盟国的战况天秤一口气恢复平衡,全世界也陷入了漫长而无止尽的消耗战中。
然而很讽刺地,因教会介入而受到最大损失的,竟然是轴心国重要成员之一的大日本帝国。因为以信仰庇护者自居的救世军死守罗马并在欧洲展现了英勇无比的战力,英美联军的主力攻势只好先集中在东方的这个岛国土。
教会参战后一年,九州、四国相继失守,落入了美军的占领下。
被美军成功登陆本州的大日本帝国军,之后又被美军的战力节节向东逼退,最后终于退守至帝都东京。
染谷地区位于帝都西南方——这里是特别被选为保护皇族与贵族子弟用的重点防卫区。据说地底下有一座跟城市一样大的避难所。
只不过,位于地上的设施就理所当然地躲不过敌军的重重轰炸了。即使只是像这样搭飞机自空中眺望,也可以看到许多怵目惊心的战火伤痕。一栋栋民宅因火烧而崩解,让焦黑的钢骨单独暴露在夜风下。天色明明已经完全黑了,底下却找不着丝毫代表人类生活证据的灯火。
至于直升机的目的地,则是一座位于高台上、可俯瞰如此凄凉街景的宅邸。那是一栋会让人联想起捷克古老寺院的白色石造建筑物,也就是紫苑寺的本家所在之处。建筑物的轮廓微微发出亮光,在暗夜中显得特别清晰、突出。不过这栋房子也躲不过轰炸的戕害,只见右手边的屋顶已被凄惨地烧毁了。
“阁下,本机被城里的防空系统锁定了。这样下去可能会被击落……”
飞行员以勉强挤出来的声音说道。位于驾驶舱内的红色灯光正一明一灭,还发出代表警告的声响。
“日本帝国空军已经把识别码给我们了。你不必担心,直接降落吧。”
高级圣职人员所搭的喷射直升机就这样缓缓停在建筑物后院的停机坪上。螺旋桨卷起带有尘埃的强风,将枯叶从干瘦的树枝上无情扫去。
两名年轻女子出来迎接这群访客。
其中一人是高挑且戴眼镜、透出一对锐利目光的女仆。而加紧脚步赶过这位女仆并冲向直升机的另一人,则不顾一头黑色长发在狂袭的强风中被吹得散乱。她拥有如处女雪般的白皙肌肤、石榴色的眸子,以及颜色仿佛山茶花花瓣的嘴唇,身上穿着像是学校制服的衣服,是名年约十六、七岁、美艳异常的少女。
“大主教阁下,让您久等了!”
少女边喘着气边开口。
“有叶小姐,近来可好?”
直升机的后舱口打开后,大主教首先步下地面。他以手压着被强风吹拂的法冠,并回应少女的招呼。
“尊、尊他人呢?”
大主教对少女的疑问点点头,接着就朝直升机说了句“卸下来吧”。
最年轻的龙骑兵独自一人负责抬棺,跟着从大主教的背后走下直升机。不过士兵落地时,却愕然地站住并愣了一下。那是由于少女正以充满思念的目光直接朝他冲来之故,年轻士兵一瞬间还以为少女想不顾一切抱住自己。
紫苑寺有叶。
吸血鬼的后裔,也是与威胁此国皇统之幽暗持续对抗的正护役。
……结果竟是一位楚楚可怜的少女?
紫苑寺有叶似乎这才发现士兵披肩上刺绣的十字剑章,表情扭曲地朝后退。
应该是害怕十字架的缘故吧。果然是不为神所见容的存在啊。
接着其余的三名龙骑兵也下了机,纷纷集中在大主教的背后。
“阁下,刚才的话还没说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千里迢迢运来这里的玩意儿是什么?怎么会让世界上所有女性的贞操陷入危机呢?”
队长的这番话,让有叶满脸通红地靠向大主教。
“您、您究竟对他们说了些什么!请不要让误会愈结愈深!”
“既然如此,还是让有叶小姐亲自对龙骑兵队解释吧。我觉得这件事太麻烦了。”
“我怎么能说那些嘛!”
“就是说啊,大主教阁下。您刚才的发言应该算是性骚扰吧。”一旁的女仆终于找到机会插嘴。
“冬子,你还不是一样!没资格说别人性骚扰。”
“不管怎样都是性骚扰吧。那具棺木封印着如黑洞般需索爱欲的主人,倘若有叶大小姐不在场,一开封之后,周围的女性就会一个个陷入危险。我记得有叶大小姐以前也这么说明过。我——藤堂冬子,是绝对不可能容许性骚扰这种事的。”
“结果话都被你一个人说完了嘛!”
四名龙骑兵还是只能瞠目结舌。
“……总之,事情你们大致都了解了。”
大主教满脸困窘地转向龙骑兵他们。
“棺材里面所装的,正是这位有叶小姐的弟弟。以前他让教会照料时,看到任何一位修女都不放过,如果想制止他,他还会死命动粗。你们几个应该听说过东京分部的礼拜堂全数倒塌事件吧?他就是事件的犯人。”
“什么——这种污秽的罪人只封印起来实在是太便宜了吧,应该要立即处刑才对!”
壮汉龙骑兵高声嚷嚷道。有叶听了摇摇头,眼神也顿时悲戚起来。
“尊才不是坏人。不管是对其他女性出手,或破坏建筑物,都是由于魔力失控才害他那样的。尊他自己一点做坏事的意思都没有。”
“结果还不是一样,犯罪就是犯罪!”
“阁下,为什么要特地把这种危险分子送还紫苑寺,还让他重获自由呢?”
龙骑兵队长压低声音询问大主教。
“我不清楚高层跟紫苑寺有什么协定,但至少应该永久监禁吧?”
“正如你所见,棺木的封印已经解除了,老实说,我们也是因为无法处理他,才不得不把他放走。”
大主教同样压低说话声。
“况且,搞不好我们给了他重获自由之恩,他还会变成我军重要的战力呢!”
“身为神忠诚子民的全地普遍教会,竟然得仰赖吸血鬼!”队长傻眼了。
“别这么顽固嘛,现在不是冠冕堂皇的时候了。你们躲在梵蒂冈里,根本不知道东方战线有多辛苦,大日本帝国军根本对付不了美国佬。就如你们刚才看到的,连帝都也被炸成这样了。”
“您想让尊上战场吗!”
有叶再度靠过来质疑道。
“不行,千万不可以!我不会让尊去打仗的,我已经决定不让他离开紫苑寺家的大门一步!从今以后我会好好看管他。”
“可是,令祖母——初音女士如今还卧病在床,九重工护役的工作当然是愈多人分担愈好。”
“我一个人就足以保护皇统了。让尊出去抛头露面,只会增加不必要的危险,以后他就只能待在房子里,由我亲自照顾。吃饭我会喂他吃,睡觉我会陪着他睡,洗澡我也会一起——”
有叶话说到一半,才猛然醒悟似地倒抽一口气。
“你想跟令弟单独享受共处时光的心情确实不难体会。”
“不、不是那样啦!”
有叶满脸通红,激动地反驳大主教。
“可是,就连洗澡也一起……”
“我、我没那么说!” “不,大小姐确实说了。” “冬子不要插嘴啦!可是,呃,让他出门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搞不好他会再度失控,对其他的女、女人做出某些行为,所以我才要时时看好并藉机管教他。”
“也就是两人整天黏在一块卿卿我我的意思吧?”
“就说了不是嘛!”
“阁下,刚才那也算是性骚扰。我——藤堂冬子,是绝对不容许性骚扰这种事的。‘卿卿我我’这种猥亵的形容方式请尽量避免,改用‘经营感情’取代。”
“冬子,拜托你不要开口好吗!”
有叶面红耳赤地打断了女仆的发言,接着又重新转向那群龙骑兵。
“够了!赶快把棺材搬进礼拜堂,然后就请你们离开吧!”
她指着位于庭院角落那座硕大的石灰建材礼拜堂,尖锐地说道。
“不,四名龙骑兵要以护卫的身分留下。”人主教回答。
“我并没有拜托您这件事。教廷怎么会把近卫兵派来日本?”
“因为将令弟带出教会,就代表可能会被还肉机关嗅出他的行踪。”
听到那个名词后,四名龙骑兵一下子僵住了。
只有有叶一人微微偏着头。
“还……还肉……什么?”
“《还肉机关》。这本来是某个将模控技术提供给德军的研究组织。”
“所以说……就不是敌人,对吗?”
确实,该组织过去应该算我们这边的人才对——年轻龙骑兵心有顾忌地想着。德意志第三帝国乃轴心阵营的领导国,也是义大利与日本的友邦;假使该组织提供兵器与技术给德军的话,当然是我方的同伴。
“可是从大约六年前起,他们也开始将兵器与技术提供给同盟国了。”
大主教压低音量表示。
“至于之前他们与轴心国接触,恐怕是为了盗用我方的技术吧!为了将你们紫苑寺一族消灭而开发出来的增生型生物兵器《蛊》,原本也是属于我方的技术。事实上,我们教会曾数度遭他们袭击,不但研究员被绑走,圣物还被抢了。”
《还肉机关》如今是教会的仇敌。自己会从梵蒂冈被刻意叫来日本,果然是为了戒备那些家伙吗?年轻的龙骑兵想到这里,不禁浑身颤抖起来。
“此外,最近菲律宾战线也开始出现血液被污染过的强化士兵踪迹。很明显地,那些家伙已经将目标转向你们这里了。”
大主教的这番话让有叶沉默了半晌,过了好一会她才再度开口:
“……这么重要的情报,为何之前一直隐瞒我们?”
有叶的口气顿时冷酷起来,甚至就连她的眸子都饱含杀气。
“那是因为之前还没确定《还肉机关》要与贵国为敌。”
大主教耸耸肩。
“谁是皇国的敌人应该由我判断。请摒弃这种无谓的秘密主义。”
有叶的指责让大主教背脊发凉、毛骨悚然,不由得将目光移开。
“之后我会留意这点。总之,这周遭的侦察工作已经结束了,在令弟觉醒并确认不会出任何问题后,龙骑兵自然就可以离开。”
“……随便你们吧!”
有叶瞪了大主教一眼,如此咕哝一句。大主教只好点点头。
“那我就暂时先告辞了。关于之后的详细情况,等明天再联络你们。”
“什么!阁下要自己一个人先走吗!”
龙骑兵队长赶紧追问大主教。
“废话。我可是当初把他封印在棺材里的人。也就是说,等他醒来后……”
大主教似乎很难启齿地打开又合上嘴巴好几次。
“天晓得我会发生什么事。”
在还想要继续追问详情的队长眼前,直升机的机舱门随着大主教的身影没入而关上。螺旋桨重新启动,机体再度缓缓上升。
礼拜堂的天花板颇高,撑起碗型天花板的支柱就像结冻的雪一样,呈现稍微泛青的白色,乍看下会给人一种这里比屋外还要冷的感觉。室内只有祭坛的天篷附近点了蜡烛,提供微弱的光源。
“要放在哪里?”
独自一人以肩扛起棺材的年轻龙骑兵,回头问站在长椅间毛毡上的有叶。
“放在那边就可以了,辛苦你了。”
有叶不带情感地说道。
“接下来的事由我处理,请赶快离开这里吧!今晚各位的就寝之处,冬子会准备好的。”
“我们不是来这里睡大头觉的。今天要彻夜在这座礼拜堂内护卫才行。”
龙骑兵队长表情苦涩地说道。大主教的命令他可不能随便违抗。
“不行,不可以!”有叶狼狈地慌忙摇头拒绝。“没有人知道尊醒来后会做出什么事。搞不好他会一把抱住我,说好想你、好爱你之类的话,搞不好还会接、接、接吻……什么的……”
“有叶大小姐,那只是您个人的心愿吧。”听到女仆这么吐槽后,有叶整个人跳了起来并赶紧捂住嘴,接着又面对龙骑兵他们慌乱地挥着手。
“啊,刚、刚才的话!刚才的话请你们当作没听见!”
年轻的龙骑兵看到有叶这副模样,已经超越了困惑而进入无奈的地步了。刚才的疑惑再度浮上他脑海。这位少女真的是九重正护役——也就是以魔力保护皇室免受魔物侵害的术者吗?
“……队长,那女孩真的是吸血鬼吗?看起来就像个普通人嘛!”
他朝队长附耳说道。龙骑兵队长表情难看地点点头。
“你没发现吗?她看到我们的装备会怕。”
队长以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十字剑章。那位少女的确不敢靠近这群龙骑兵。梵蒂冈的龙骑兵身上装备了降魔用的圣印,那可不是像大主教的服装一样单纯好看而已。假使对方真是传说中的吸血鬼,光是看到这些圣物就直接化为灰烬也不奇怪。
“可是,她根本不像已经活了好几百年的怪物啊?”
“不,正如她的外表所见,她只有十五、六岁而已。不只寿命跟普通人相仿,也不是什么不死之身。和你印象中的吸血鬼应该很不一样吧?她不但无法变成雾、狼或蝙蝠,也不能透过咬人一口增加自己的同类。紫苑寺一族已经跟人类混血好几代,在肉体方面非常接近人类,然而……”队长这时压低音量补充一句:“你千万不可以貌取人。那女孩毕竟是怪物。”
站在队长身边的壮汉龙骑兵咬牙切齿地说:
“要不是大主教有命令,我才不想待在这种地方咧!为什么老子要护卫这种肮脏污秽的东西!”
这位高头大马的男子毫不避讳,以有叶也能听到的音量说着。
“大日本帝国军已经颓心丧志了。”秃头的龙骑兵冷冷地回答道。“美国佬也很清楚这件事,所以最近都集中攻击教会设施与救世军。日本教区最近打得非常艰苦。”
“哈,所以才要卖人情给吸血鬼吗,真是令人作呕啊!”
壮汉以明显充满敌意的眼睛瞪着有叶。
“……把尊送回来,我们的确是欠了教会的人情。”
有叶低下头,以几乎快听不清楚、小小的声音说着。
“不过,这份恩情我一定会自己回报。至于让尊战斗这种事……”
说到一半有叶突然自己打断并摇摇头。
“有叶大小姐,总之还是先开封吧!”
听了女仆的催促,有叶点点头,并蹲在棺盖旁伸出双手手掌。她想做什么呢——年轻龙骑兵将手撑在长椅的椅背上,好奇地探出身子。
从闭上眼睛的少女嘴唇中,发出听了令人不快的词句。
“——神的使者亚多拉玛雷克……”
少女纤细脖子上的喉头处冒出了一列泛青的白光。龙骑兵不禁屏住呼吸。那是什么纹路?
或者说是文字?不管是什么都让他们浑身起鸡皮疙瘩。
转瞬间,耀眼的鲜红火球便在有叶手掌上膨胀开来,包裹住棺材与少女全身。看到这种场面后动也不动的只有女仆一人,其余四名龙骑兵都不自觉举起武器,并以手臂护住脸,还纷纷发出叫苦声。
“呃!那、那是什么?”
年轻龙骑兵尖声尖气地喊着。正当他想朝被火柱吞噬的有叶冲过去时,才跨出一步就被队长扯住肩膀。
“不要过去,那是肮脏的法术。”
“可是队长!”
她那样不会被烧死吗?年轻龙骑兵再度回头关注有叶的方向,但这回却瞪大眼睛。
火柱如今已上升到几乎抵达礼拜堂天花板的高度,但顶端却分开成相距甚远的两条,并激烈旋转起来。这幅光景就好像是一对巨大的羽翼。此外,在火柱中被烧得扭曲的物体只有棺盖而已,有叶则好端端地默默低头俯瞰那具棺材。
“那个女人……没想到这么年轻就可以显现魔名……”
队长也抬头望着爆发上升的火柱喃喃说道。
“……魔名?”
“她脖子上不是有发光的文字吗?你也看到了吧?”
年轻士兵重新凝视有叶的身影。
在逆时钟旋转的火焰当中,只有少女喉部的青白色文字列发出了超越火舌的强大光芒。高温与白热让人眼睛隐隐作痛,士兵以手遮面,挡住鲜红的火焰侵袭,口中还同时发出呻吟。
那是因为他自己的手臂上也浮现了发青的文字。
“队长,这、这是!”
“开始共鸣了。我也一样。”
队长拉起披肩,并解开肩部的装甲进行确认。他那肌肉发达的右肩上,的确出现了光芒黯淡的文字。
“大家的身上都有刻。这也算是个好机会,你可别忘了你现在看到的。那串文字就是你的罪名。象征由神造却背叛神的神之子。”
“这是……堕天使之名吗?”
年轻人语带颤抖。
“而且全部都不一样。每个人都会被分配到一位堕天使的名号。这串字平常没有显现你得感谢主,如果可以轻易显现,就会像她那样堕入魔道了。”
年轻龙骑兵望着伫立于火柱脚下的有叶身影,再度打起寒颤。
大主教之所以会那么期待紫苑寺一族战力的原因,他现在终于懂了。没经过任何移植强化便可发挥如此庞大的威力,她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火焰之翼这时终于慢慢停止拍打,并逐渐萎缩下来。原先将礼拜堂墙壁与天花板染红的火球收了回去。等火完全不见后,就只剩下几缕烟雾。
棺材则只有盖子被完全烧尽。
有叶屏气凝神地将头探入棺内。
四名龙骑兵也丝毫不敢大意地举起枪,并从四个方向缓缓靠近礼拜堂中央。最后他们总算来到棺材旁。
一位少年就闭着眼躺在里面。
密密麻麻缀着某种成排文字的古老象牙色布匹包裹着少年全身。少年凛然的五官、像是濡湿般发出光泽的黑发以及纤细的四肢,都跟有叶很像。只不过他的嘴唇呈现深紫色,肌肤也发出像是陶器般的冰冷色泽,一点生气也没有。
“尊……尊?”
有叶跪在棺材边,以颤抖的声音呼喊着,并将手伸入包裹身体的布匹中。
“怎、怎么了?没有呼吸,已经死掉了吗?”
她抓起少年的颈项,泪眼汪汪地问。女仆这时回过头对有叶说:
“有叶大小姐,请冷静一点。”
冬子的语气显得相对冷静许多。
“这只是假死状态。因为已经被封在里面好多年了。请依照确实能让尊少爷苏醒的步骤来吧。”
“对、对唷……没错,嗯。”
有叶噤口了。大概是突然回神过来,只见她很害臊地偷瞄了那些龙骑兵几眼,并放开抓住少年的手。少年的身体被放回棺木后,发出了土壤的撞击声。棺木底部似乎铺满了土的样子。那是《※血田》。年轻龙骑兵想起吸血鬼的传说,还有以三十枚银币赎得的土地。(译注:圣经中记载,出卖耶稣的犹大得到三十枚银币后,买了一块后来破称作血田的土地。)
那家伙果然是被神永远诅咒的魔物啊!
“……步骤是?”
“我这里有来自初音大人的指示。”
冬子从围裙式洋装的口袋里取出便条纸。
“首先,请对尊少爷的……轻轻咬住。”
“那、那是什么意思!”有叶红着脸凑近冬子。“为什么要那么做?”
“为了让尊少爷尽快苏醒。”
“骗人。冬子又在捉弄我,想害我去做难堪的事。”
“非常抱歉。初音大人的指示很明显就像是性骚扰,我才会依自己的判断略微更改说法。我——藤堂冬子,就算是初音大人的指示,也不可能容许性骚扰发生。”
“讨厌,纸条上头到底写什么啦!”
“就是请跟尊少爷接吻。”
有叶这下子脸红到耳垂上了。
“你改过以后的说法才是性骚扰吧!而且,纸条上头怎么可能是这么写的!”
冬子将便条纸递出去后有叶却傻了眼。看来上头的指示的确如冬子所言。不过有叶看完依旧激动地挥动双手,倔强地喊着:“人家绝对不要!”
“大小姐小时候不是也常跟尊少爷亲来亲去吗?”
“我、我才没有!别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这种丢脸的事!”
“真没办法,看来只好由我代劳了。”
“不可以!”
“那就请大小姐承认自己想亲亲。”
“才不是,人家只是不想强迫冬子去做那种事而已。”
“我一点也不觉得勉强。侍奉尊少爷与有叶大小姐是我的荣幸。虽说身为下女是不可能与身为主人的尊少爷开花结果,但至少还能依职务之便玩亲亲。”
刻意闪到远处的龙骑兵全都傻住了。这场“秀”真是让他们叹为观止。
不过,就在这时——
暗藏在龙骑兵脑内的体内埋设式警报器突然大作。
四名龙骑兵同时瞪着礼拜堂天花板上的花窗玻璃。他们体内移植的雷达可以感知到有什么正在朝这里急速下降。而且那还是——
“快离开这里!”
队长的警告声还没喊完,冬子便早一步抱着有叶的身体跳开了。下一秒钟,轰隆巨响让礼拜堂天摇地动。花窗玻璃发出的尖锐悲鸣声像涟漪般扩散开来,接着它们便同时碎裂,就好像一万花筒里的美景变成了一场骤雨。巨大的黑影突破天花板坠落至礼拜堂——那是漆有《全地普遍教会》纹章的喷射直升机,一口气压烂了附近的长椅与棺木。
“——尊!”
在充斥于空气的粉尘中,少女发出了宛如撕裂绢布般的尖叫——那是有叶的声音。
龙骑兵们的脸上则充满了困惑。为什么大主教刚才搭乘的直升机会坠毁在这里?难道是被敌人击落的?
这时——
直升机碎掉的防风玻璃就好像被人一脚踢开般,两个人影随后摔到了遭压毁的棺木边。
其中一名身着染血白祭袍的人正是大主教。他的脖子扭曲成奇怪的角度,看来是已经断气了。至于另外那个戴飞行头盔与护目镜的驾驶员,则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喂,没搞错吧,竟然还能保住性命……”
大块头龙骑兵挤到直升机残骸边说道。但那位飞行员却无视他,直接蹲在被压毁的棺材一旁。
“终于开封了啊!真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这番话的确是出于那位飞行员的口中。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一直在半空中盘旋,等待紫苑寺家完成开棺的工作吗?这是为了什么目的?而且还害大主教一起赔上性命——
“是敌人,快攻击!”
队长下令道,龙骑兵的身体立刻像触电一样迅速反应起来。四个方向的火力同时朝一点集中,飞行员的躯体表面就好像受冲撞般崩裂开来。然而,那并不是因为中弹的缘故,事实上连一发子弹都没有击中目标。从飞行员肉体内侧膨胀并突破表面的,是散发着漆黑光泽的巨大蕾状装甲,能完全抵御枪枝的攻击。
被装甲包裹后,飞行员的肌肤也化为了金属之色,眼珠则呈现混浊的赤红。他的头发全数脱落,嵌入头皮底的数根巨大管状物正发出脉动。
“什么——” “那是!”
龙骑兵们纷纷发出惊愕之声。
“你这个叛徒!”队长激烈咒骂着。“竟然堕落为污秽的钢!”
年轻龙骑兵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是《还肉机关》的钢壳蛊。那是一种潜伏型移植装置,会寄生于人体,在内部进行增生,并将一介普通人类转变为杀戮兵器——而且还是所有同类当中最凶恶的。
“叛叛叛叛徒?哈!咕啦唔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发出讪笑声的那家伙已经不是全地普遍教会的直升机飞行员了,而是钢壳蛊兵。
“我只是察觉到真理罢了!这才是、才是真理啊!在我脑中响起的正是神的声音,你们这些家伙根本不懂!被教会奉得高高在上、那个两千年前的夸大妄想狂之神为你们带来什么好处?唔唔唔唔喔喔喔!我终于到手、终于到手了!”
“以零距离射击把那家伙的装甲掀开!”
在队长的号令下,四名龙骑兵的枪口同时伸出刺刀,机动喷嘴也突破祭袍背部并开始喷火。
“等等,尊还在那里!”
倒在地板上的有叶赶紧站起身。
但她的呼喊早就被龙骑兵们的机械驱动声掩盖掉了。面对伫立于坠毁直升机旁的钢壳蛊兵,四名龙骑兵同时拖着白烟曳尾杀了过去。
“你们这些罗马的陈年遗物!不管来几只都是没用的!”
钢壳蛊兵露出尖牙喊道。接着,他身上的装甲便全数散开,变形为环绕成一圈的飘浮炮塔。数量超过两百门以上的火炮同时开启,视野一下子被强光与硝烟覆盖。此外还可听到龙骑兵们临死前的惨叫。
“太棒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这种力量!就算读几百遍福音书都不可能得到!把所有对手扯烂、贯穿、狠狠践踏的纯粹之力!这才是、才是真正的信仰,信仰应该要让人恍惚才对!你们四散在体外的湿黏血液替在我体内翻腾的血注入了无上的狂迷,这才是真实之神的声音啊!梵梵梵梵梵梵蒂冈的狗屎们,又像这样肚破肠流地挂点了,真是让人满足!咕唔啦啦啦啦唔啊哈啦啦啦啦啦啦啦!”
直升机飞行员——不,应该是已经被移植技术吞噬意识、彻底化为钢铁蛊兵的怪物,发出了响彻于室内的狂笑声。
硝烟这时终于散去。
血肉模糊的尸骸黏在瓦砾堆上。千疮百孔的龙骑兵装甲与断裂的四肢,就四散滚落于几乎快化为粉尘的长椅残迹之间。
有叶绷着脸、忍耐全身的疼痛好不容易站起身。她察觉自己还在冬子的怀抱中。冬子的眼镜已经不知飞到哪去了,脸上还流下了几道血痕。
“冬子、冬子!”
女仆似乎已经昏过去了,不管怎么喊叫都没有反应。在她那裂开的围裙式洋装胸口处,正浮现发出微弱光芒的魔名。应该是为了保护有叶而紧急启动的吧。有叶自己的衣服也因烧焦而残破不堪,四肢更是疼痛难忍。
(对了,尊呢?)
有叶站起身。龙骑兵凄惨的下场也映入她眼帘。被压坏的移植装置与血肉混杂在一块,这种看了就令普通人作恶的残忍画面,反而让有叶的心冷静下来。这是战场的气味,也是血的气味。
有叶观察完四周后,确认钢壳蛊兵的巨体还蹲在被压坏的棺材边。
“抄本在哪里?里面只有一个小鬼而已。奇怪,抄本不是被封在这具棺材里吗?”
有叶愕然地抓着地上的瓦砾。
钢壳蛊兵已经站起身,其巨大的右手正握着尊的身体。包裹他的布匹渗出了新的血迹,还可以发现血迹正在扩散。有叶见状感觉到一种像是肋骨刺入心脏的胸痛。
(尊……)
(他没反应。流了那么多血。难道,他已经……)
有叶勉强将尊的事从意识中拂开。她咬牙切齿,紧盯眼前这难缠的敌人。那发出湿黏光泽的灰色巨大身躯,正缓缓朝自己所在之处逼近。有叶不禁浑身颤抖。
钢壳蛊兵——是一种在太平洋战线四处出没,毁坏了好几支日帝军部队的美国兵器。至今为止还没有在日本本土出现过,所以与有叶进行对峙也是头一遭。对手的武装与再生能力有叶都不清楚。不过,那家伙能在一瞬间歼灭四名梵蒂冈的龙骑兵,应该跟在皇居处理过的种类不可同日而语吧。
“女人,抄本在哪?”
对方的声音让有叶五脏六腑都快冻结了。不过她还是装出气势凌人的模样瞪了回去。
“我不知道什么抄本。比起那件事,你还是先担心自已的性命吧!”
不能让这家伙靠近动弹不得的冬子。于是有叶以单手抚摸刻有魔名的喉部。然而她的视线就是很难集中在眼前的敌人身上,总是不由自主地会转向被敌掌握住的尊。
(现在暂时不能想尊的事。)
有叶拼命说服自己。
(那是皇国之敌,岂能让这种家伙活着回去。)
“别装蒜了。这是我脑内之神命令的!以六万五千五百二十六句话祝福的程式码神之声,命令我一定要夺回抄本!大主教绝对把抄本带来这了,你你你你们这些紫苑寺的魔道之徒,把那本记载有全部堕天使名号的禁忌之书藏在哪了?是趁刚才开棺时拿走的吗?”
“住口。胆敢与九重正护役为敌,去地狱后悔吧!”
“哈!你这只母狗也敢口出狂言!”
钢铁蛊兵不屑地嗤笑道。
“双腿跟双手,要从哪一肢先折断比较好?”
下一秒钟,也就是钢铁蛊兵将尊扔到地板上的同时,那家伙的巨体便突然消失了。
(——在上面!)
有叶的意识可以追上对手,但身体却来不及反应。她的背部被狠狠摔在地板上,喉咙则被对方的金属手指用力嵌入。方才迅速跳起的钢铁蛊兵,藉着落地时的惊人气势直接将有叶扑倒。此外,钢铁蛊兵还以化为刺刀状的指尖插入她的制服衣襟。
“呀啊!”
有叶忍不住发出悲鸣。她的上衣被一口气扯到腰部下。布料被刺刀撕裂,乳房也裸露在礼拜堂冰冷的空气中。羞耻心与愤怒染红了有叶的视野。
“咕、咕、咕唔咿咿啊哈哈哈哈!身材真不错的女人啊。我脑中的神之声让我的胯下也发出了兴奋的哔哔叫!快按捺不住了,我这辈子还没跟教会的走狗干过咧!”
钢铁蛊兵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有叶则咬牙切齿地继续死命瞪回去。
(这些低级的家伙,怎么不连脑袋也一起变成机械!)
“如果你乖乖闭上嘴,我可以考虑一边慢慢割开你的四肢一边上你。到时候你一定会痛得哇哇叫,拜托我饶了你一命!咕、咕唔、咕唔啦哈哈!不过如果你乖乖交出抄本,我就允许你以四肢完整的情况让我上。怎么样?母狗!”
(在这种近距离下,应该可以把对手烧得一点渣都不剩吧?)
有叶啃着自己的嘴唇,连血都快被啃出来了,接着她便突然以指甲刮着自己的脖子。
“嗯唔?”
钢铁蛊兵的脸顿时扭曲,迅速膨胀的热气把他的巨大身躯撑了起来。有叶则抬高交叉的双臂。
“吾之右翼乃严峻之弹劾者!”
呼应这句咒文,有叶的右手出现了宛如藤蔓般缠绕的青色光束。
“吾之左翼乃无颜之沉默者!”
她的左臂也被光之藤蔓彻底覆盖。有叶的喉部发出白热,释放了那令人忌惮的名号。
“显现吧——大火刑法庭!”
迸发而出的魔名声响直接转化为爆炸的火球。超高温包覆有叶全身,并以惊人的冲击力辗过钢壳蛊兵的装甲。
“嗯喔!”
火焰枪尖毫不留情地自下方刺穿对手被装甲遮盖的巨体,火花与金属所发出的撞击声也不绝于耳。
“变成灰烬吧!”
在有叶双手面对的超高温空间中,怪物的装甲被火焰吞噬并迅速汽化。然而,对手直逼她而来的沉重压迫感依然没有消失。蛊兵的巨大躯体本身只是摇晃了一下而已。
(……竟然没办法烧到本体?)
似乎是看出了有叶内心的焦虑,钢壳蛊兵在慢慢融化的装甲板后方嗤笑道:
“咕唔唔唔唔哈哈哈、哈、哈,好盛大的烟火啊,你只能吐出这点攻击吗!”
有叶体会到从脚底板冷上身体是什么感觉。
(重层构造的装甲又开始迅速再生了!)
“哈、哈!终于发现了吗!装甲都集中在前面!以真空来遮断热流!接下来只要让再生速度比融化更快就行了,你这只天真到极点的母狗!”
有叶想再度伸出双手,肩膀却被瞬间压向瓦砾堆。
“——啊!”
注意力被打断的同时,火焰也化成无数的碎片消失了。
“咕咿咿咿啊哈哈哈!到此为止了!接下来才是余兴节目咧!”
灰色的影子朝有叶逼近。怪物的钢铁之指一一把将有叶的衣服裂缝撕开。她裸露的下腹部被蛊兵那充满油臭味的口水滴到,使她几乎要被浑身的恶寒所压垮。她的喉咙也剧烈发抖,即便想念出魔名也只会变成难堪的惨叫而已。
“用力插入你身体的每一个穴吧,只有嘴巴我会放过。那是为了让你乖乖说出抄本的所在之处!”
就在钢壳蛊兵以下流的笑容说出这段话的同时,他的背后——
少年凛然的说话声响起。
“……喂,你这个秃头很吵耶!”
蛊兵瞪大眼睛。但他还来不及回头,背后就多出了一根高度接近天花板的火柱。爆炸开来的火焰烧去了怪物肩膀上的肉,血与金属片散落一地。
“咕唔喔喔喔喔喔!”
钢壳蛊兵反仰身子,发出苦闷的叫声,同时松开了压住有叶的手。有叶并没有放过这一瞬间的空档。她立刻对着装甲的缝隙伸出双臂,抓住怪物的头部。
“——烧个精光吧!”
有叶的叫声直接化为了火焰漩涡。钢壳蛊兵根本没时间关闭外部的装甲,本体就已经被火舌舔遍。
“啊呜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巨大身躯倒向了堆积如山的瓦砾。失去控制的漂浮装甲就像飞蛾般在空中乱窜,难以置信眼前光景的有叶试图想站起身,却因双腿疼痛再度瘫坐同去。
火焰之翼依然在礼拜堂中激烈扭动。毫无疑问地,这是刻在有叶身上的亚多拉玛雷克之力显现。那原本是除了有叶以外,根本没人能呼喊的魔名之证。
在满布于空气的粉尘中——
一名满头黑发、燃烧着青色火焰的少年,伫立在自破碎玻璃窗洒入室内的月光下。
少年以手拭去额上的血迹,一步一步走近有叶。包裹他身体的布匹各处都冒出了火焰的舌尖,但少年却一点也不在意。
“尊——”
有叶的声音困难以遏抑的情感而颤抖着。
(你终于醒了!)
(你总算回来了!)
驻留在少年眸子中的夜色正在蠢蠢欲动。
以蹒跚步履缓缓走向有叶的少年身体上,写有咒语且被烧焦的布匹正化为片片碎屑七零八落地洒下。
“……真是的,简直糟糕透了。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个秃头在鬼吼……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隔了十年终于复活耶!应该要看到有一大堆女人的盛宴来欢迎才对吧!为何会在这种幽暗又充满霉味、灰尘的地方。”
尊一边咕哝一边把黏在脸上的残布撕掉。埋在瓦砾堆底下的大主教尸体绊了他一下,让他很不爽地对死去的大主教瞪了一眼。有叶突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他是尊没错呀!不管是长相、声音,都跟尊一模一样!)
“啊,这不就是当初封印我的大主教吗?本来想亲手解决他的,结果这老家伙竟然自己先嗝屁——”
尊环顾四周的视线最后才与有叶交错。两绺混杂在他那黑发中的白色发丝,就像虫的触角般顿时跳了起来。
“姊姊!”
尊睁大眼叫道。
“是姊姊、姊姊!我好想你啊!”
“混帐东西!”
钢壳蛊兵起身挡住尊的去路。怪物背后残破不堪的装甲还兀自在脱落。
“臭、臭小子,为什么你的魔名跟那女人一样——”
“滚开,碍事的秃头!”
“唔喔!”
尊一腿踹开钢壳蛊兵并直接跨过那怪物,来到有叶面前,便立刻以双臂环过姊姊的背。
“姊姊,你还好吧?”
“咦?啊、啊!”
有叶被尊猛力抱起,只能任由那双强而有力的臂膀摆布。尊的鼻尖与唇也迅速紧压住有叶的脖子。
“姊姊、姊姊!我好想你、我好爱你!”
尊的声音充满了热情与爱意。
“我不在你很寂寞吧?我可是孤单死了。”
“等、等一下,尊!住、住手!”
(这真的是尊吗?他以前是这样的孩子吗?)
(我一点也不期待这种事——虽然这么说有点心虚,可是,他以前会做出这种事吗?)
有叶的脑袋快被疑惑给炸裂了,简直就像放在热水上煮一样。
(我、我的脖子被他吻了?虽然搞不太清楚,不过他到底在摸哪里?)
“你有没有受伤?那个死秃头,竟然敢碰我的姊姊,我绝对饶不了他!姊姊可是要帮我生
下长男与长女的重要对——”
尊的话说到一半就打住了。仔细一看,他捂着脸部的右手指缝间正啪哒啪哒地淌着鼻血。
……鼻血?
“姊姊,你怎么会露出胸部呢?而且还长得好大啊!”
尊的左手一把抓住了有叶自破烂制服下裸露出的巨乳。
热气立刻窜遍有叶全身,还染红了她的耳垂。
“笨蛋——!”
有叶使劲将尊撞开。
这种足以让人头昏眼花的冲撞力将有叶的意识拉回现实。自己的衣服破了处于半裸状态、犯人则是敌方的生物兵器、而且对手还没丧命正在蠢蠢欲动——
“不要趁乱摸别人的胸部好吗!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吧,那家伙还活着耶!”
有叶指着尊背后,他立刻回过头。
钢壳蛊兵的装甲终于再生完成了,正慢吞吞地重新站起身。怪物瞪着两人的视线中依旧充满了憎恨之色。
“你、你、你这臭小子,竟敢跨本大爷的身体而过!”
“谁教你这臭秃头要打扰我跟姊姊感动的重逢!好不容易要进入床戏了,却跑出你这个长得像汽油桶的家伙捣乱!”
尊一边擦鼻血一边咒骂着。钢壳蛊兵则自身体各处的喷嘴狂泄蒸气,似乎非常愤慨。
“我刚才已经听到你想找什么了。你吵着想要抄本对吧?把你那像臭鸡蛋一样的烂眼珠从头皮下挖出来仔细看看吧,秃头!你的眼前不就有一位看了会让人失禁的美少年吗?这就是你要找的东西。”
“你、你这臭小子在胡说八道什么!”
蛊兵一口气重新取回对飘浮装甲的控制后,再度露出骇人的炮管。
“尊,危险!”
有叶想要站起身,却只听到尊喊着“姊姊快趴下!”,光是他声音的压迫感就足以让有叶再度倒回瓦砾堆中。炮管同时开火的爆炸声,更是让有叶死命趴回瓦砾上。
然而尊凛然的咏唱声却凌驾于开火的噪音,显得清晰可闻。
“——让咏叹星辰者刮目相看吧!”
几乎要刺破人耳膜的尖锐声响充斥礼拜堂。有叶目不转睛地盯着数十架飘浮炮塔一齐射出的弹丸,在快要命中尊之前突然改变飞行轨道。钢壳蛊兵发出的惨叫语尾则拖得好长,最后被吞没于让人产生耳鸣的不快噪音里。原来刚才怪物所射出的炮弹,全都被弹向了蛊兵自己的正面并招呼回主人身上。
充斥于四周空气的超音波停止的同时,钢壳蛊兵的双膝也重重一跪,当怪物的下颚即将撞向地板前,不知何时出现在怪物眼前的尊却粗暴地揪住了蛊兵的头。
“喂,别想舒服地躺下去睡啊!我还要把你的心脏跟脑袋挖出来咧!”
这种残忍的口气让有叶猛烈一震。刚才欢天喜地拥抱自己的孩子感觉就像另一个人似地。
应该说正如尊所言吗,蛊兵的灰色装甲已经千疮百孔,各处都喷出了绿色的半透明人工体液,但钢壳蛊兵基本上还算活着。
“……混帐……怎么可能!你、你竟然有两个魔名!”
在以战栗之声叫苦的这名蛊兵面前,尊将依旧缠在身上的剩余烧焦布匹一口气撕开,裸露出底下的胸膛。
发出青色光芒的文字密密麻麻,几乎填满了每一寸肌肤。
蛊兵看了发出“咕喔、咳喔”的痛苦呼吸声,表情则难掩惊愕。
尊咧嘴笑着回答道:
“什么两个?像你这种铁屑根本没资格让我发表这个了不起的秘密,你的耳朵听完后大概会马上融化吧。我现在就告诉你我另一个异名——万魔抄本!”
钢壳蛊兵的眼睛瞪得不能再大,随后便发出仿佛从地底喷发瘴气的叫声。
“——竟然是你这臭小子!”
怪物巨体上的肌肉开始膨胀、撑裂,从中露出的多层骨骼化为了可怖的数万把刀刃与针状的拷问刑具。那玩意儿最后变成一团企图包裹尊的淌血肉块,这幅光景在有叶的脑中不停上演,久久无法散去。
第三度出现的魔名伴随着爆炸声及金属被撕裂的噪音,带着钢壳蛊兵的惨叫一起消失了。
令人畏惧的钢壳蛊兵即便失去了腰部底下的所有部分依然一息尚存。勉强没被火焰烧尽的肋骨结构下,还可看见被机械组织侵蚀的心脏发出病态的萤光绿,并不停跳动着。
尊走向在地板上痉挛的那颗可悲秃头。
“……你、你这臭小子……万魔抄本……竟然封印在人体内……”
“没错。”
尊说道,同时还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笑容。但这反而让他散发出一种远超越先前钢壳蛊兵的残忍气息。
“母亲大人把紫苑寺家代代相传的万魔抄本与我的肉体融合。那是这世界上唯一一本能够抄写并显现所有魔名的书。你明白吗?这是可以统治所有堕天使以及祂们后代的权杖,也就是统治所有的人类。你还不快趴下磕头,铁屑?”
尊以右手按着胸口上兀自发出青色光芒的成排魔名,左手则将秃头使劲压回瓦砾堆里。有叶看了不由得用手捂住脸。
(这不是我认识的尊。他怎么会变得这么残忍、好色……)
(他长大以后怎么变得跟恶魔一样!)
“嗯咕,咿、咿咿,嘎,住、住、住手!”
“你不是要我把抄本拿出来吗?而且还很粗鲁呢!”
“唔,嗯咕,那、那又怎么样?”
“我的母亲大人是以帝王之术教育我。我的个性就跟美丽的外表一样,充满了无上的慈悲。你所想要的抄本,我就让你尽情摸个够吧!接好了!”
如今形同废墟的礼拜堂再度响彻着骇人的惨叫,墙上的水泥与玻璃碎片也纷纷剥落。尊正以拳头使劲打着钢壳蛊兵裸露出的内脏部位。
“住、住手!嗯、呜、呜啊!快杀、杀、杀了我吧!”
腹腔被尊任意翻弄的男子因剧痛而五官扭曲,同时如此哀求着。有叶这辈子恐怕永远忘不了尊此时脸上露出的通透微笑吧!
“你在说什么?你这家伙知道自己犯下的罪吗?你竟然用肮脏的右手推倒我姊姊,还剥掉她的衣服。她将来要帮我生下好几个长得像我的男宝宝,或是长得像她的女宝宝,可是帝王无比重要的正室呢!也就是说……”
尊露出温柔的微笑,但与这种表情刚好相反,他的手正毫不留情地将金属脊柱从钢壳蛊兵的腹腔用力挖出,还无视对手发出的惨叫继续宣告:
“你的罪只是单纯的色狼行为。感谢我这位公正而慈悲的王吧,我并不想马上吸干你的血。你不是很擅长再生吗?你所受的罪刑就是像这样被掏两小时。”
在钢铁蛊兵悲惨的叫声中,尊依然开心地以徒手缓缓扯出前者的内脏,并一一捏碎。
在有叶身旁,原本趴着不动的那个围裙式洋装背影终于有反应了。大概是这种凄厉至极的惨叫把冬子惊醒了吧。这位女仆抬起上半身,环顾四周。
“……尊……少爷?”
冬子果然也用难以置信的口气喃喃说着。这两位女性如今只能暂时瘫在原地,眼睁睁关注那位年轻的魔王愉悦地对犯人处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