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羽毛现·下
雨点像飞石一样向窗户袭来。
[大型的18号台风正位于——西北方约六十公里的海面,以时速六十五公里的速度向东北方移动。中心飞压为九百五十百帕,中心附近最大风速为四十公里——已经超过了被认为开始彻底破坏木质结构的烈风的三十公里风速了——]
小暮回到了公寓。
放着刚吃完的便利店便当的矮桌前,小暮穿着白衬衫维持跪坐在榻榻米上的姿势,把视线从电视移到了室内。
架子和衣橱紧挨墙壁,杂志、铁哑铃和汗衫等在旁边随意散落。小暮拿起放在便当旁边的日本茶PET瓶子,一边一口口地喝着,一边考虑着该不该打扫一下。
[——中心的东南侧三百二十公里内和西北侧二百公里内,正在吹着风速二十五公里以上的暴风,猛烈的风雨造成交通工具——]
小暮探出身子关掉电视,然后注视着手机。
风海前辈那边没有联络来。“没有联络”也就是说,状况并没有改变的意思吧。如果真的要被搜查家宅,其实有几个地方想要打扫一下……唔嗯……如果对方是佐佐木课长的话,在整理的帮助下很可能被认为做了隐藏证据的工作。
小暮大口地喝干PET瓶中的水。
结果也无法得知MAKI的家。
『非常抱歉,我不能把孩子们的个人信息轻易告诉您。』
绫子老师是对的。
『毕竟是在这种世道里,而且不泄漏个人情报是这里的方针。就算您说是想作为事件的参考人向他问非常简单的问题,但我不觉得小孩子被警察听取证词是让人愉快的事情。真的对不起,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希望拒绝,因为这里也是保护孩子们的城堡。』
绫子老师能阻止自己真是太好了。
虽然说是参考人,但那不过是为了自己的不在场证言,实在是自私的理由。本来自己就是被冤枉的,所以就算被搜查家宅,只要乖乖接受就没问题了。
搜查的进度问不了,房间又打扫不了。所有的事情没有一件是非做不可的。
「……不如睡吧。」
虽然袖手旁观的立场让人可惜,但这也是无可奈何吧。人生中既有能够控制的事情,也有只能翘起手看的事情。
风和雨啪嗒啪嗒地敲打着窗户。
似乎不知不觉间东京就成了暴风的领域,最好还是关掉滑窗吧。
小暮一边站起来,一边把便当盒和空了的PET瓶子塞进放“不可燃垃圾”的塑料袋中。
捡起放在榻榻米上的西装外套,检查了一下公园里滑行时后背上的污迹。深入毛料中而无法掸落的尘埃形成了蜥蜴状的条纹图案,拿去洗衣的话应该还能穿的吧。
为了拉直皱纹而抖了抖,用手掌拍打污处。
「……嗯?」
长方形的纸片掉到了榻榻米上。
「怎么,我没带着这种东……」
捡起卡片,读出印着的LOGO。
「……吉加斯火箭」
正面画着红色火箭的插图,似乎是DAIKI丢失了然后大吵大闹的那张集换式卡片。大概是在公园救出的时候,或者抱在膝盖上的时候滑入自己的外套的口袋里吧。
虽然想要把卡片交给DAIKI,但是因为台风,看样子不像能外出。离托儿所也差不多有两站路,新闻中说首都圈的交通工具已经瘫痪了,想去也去不了。而且,自己最好也别乱行动。
小暮把卡片放到电视旁边,为了准备床铺而打开了壁橱。
+
回旋着袭来的风把从林荫树上带出来的湿漉树叶完全卷在一起并撕碎,一刻不停地运向路肩截下了水流的排水口。
拿着的伞在强风下像砂金袋一样向外翻了出来,小暮咂了下舌。
擦了擦雨衣的风帽下沾满水滴的脸。
道路已经淹了水,而且天色已暗,几乎分辨不出车道与行人道的区别。
暗褐色的水流已经浸到长靴的脚踝部位之上。
风景看上去像是波纹一样在激烈的雨中溶解开去。
小暮抓住漂到旁边的PP制垃圾桶,把不能用了的雨伞扔进去。
小暮按着胸口。吉加斯火箭的卡片用两重塑料袋包装,并用胶带密封好。虽然连雨衣下的西装都湿得很厉害,但卡片应该没事吧。
低声呻吟了一下,然后踢着水迈步走。
必须把卡片交给DAIKI。应该交给他,这既是遗失的东西,也知道物主是谁,送达是作为警官的责任。
由风与雨支配的夜晚街道看不到人影。
就算是小暮这种体重,在风从旁拍打下身体都要倾斜了,而且像这水淹得不像能走得了汽车。在下个不停的雨的拍打下,路面涌起了波浪。
她们说托儿所是二十四小时值班制度,那现在肯定有人在吧。
风声与雨声激烈地轮唱着,在阴沉的天空上回响,听起来就像是野兽的远吠。
「唔、唔嗯。」
托儿所的门上着锁。
这也正常,再怎么说二十四小时随时应对都好,接近半夜时分还是任何人都能自由出入的话,那也是相当危险。
小暮想要按响对讲机,但不知道会不会吵醒睡着的孩子们,所以犹豫了。
下个瞬间,门自己打开了。
「——你回来了吗——」
「啊、绫子老师。」
「——小暮先生?」
对面投来或似悲伤或似愠怒的视线,话语夹带着叹息继续了下去。
「不愧是警察呢。」
「诶?」
「查到MAKI君来这里了吧。」
「……诶……」
小暮被招呼到玄关口。
小暮掀开雨衣的风帽,重新向绫子打了招呼,然后问道:
「……MAKI君、在这里吗?」
「已经睡着了。」
绫子身后是简易接待用家具套装,可以窥见通向二楼的楼梯。
像是先发制人一般,绫子随即接着说下去:
「小暮先生回去之后不久,在大雨下出来的稍前一刻由妈妈带来了。说是到明天傍晚之前交给我们照顾。」
「嗯。」
「在这种深夜里想要向孩子问话,我觉得这不合常理喔。」
「……请把这个、」
虽然到处都听不到孩子们的声音,但是难以说很安静。风拍得门哐哐作响,雨点噼呖啪啦地击打着窗框,有如无形的巨人把整座建筑当成鼓来玩。
「……交给DAI。」
小暮递出用塑料袋包起来的集换式卡片。
绫子一脸吃惊地接了下来。
「……我来的目的就只有这个。」
「为了这个专程跑来?」
「那么,先告辞了。」小暮敬了个礼。
地震似的冲击音令建筑物浑然一震。
接着,地鸣一般的声音响起。那既有从外面遥远的彼方传来,同时也有从室内响起。一名中年女性带着慌张的脚步声从二楼跑了下来,和绫子穿着一样的长颈鹿围裙。
「发出第一级避难警报了,小绫,把在一楼睡的孩子抱到二楼。」
「笠间老师?」
「我小时候也发生过,下水道的水一下子涌了上来,没花多久地面就浸水了。虽然我想应该没有问题,不过这里是低于海平面的地带,所以姑且以防万一。」
「好。」绫子一边回应一边转过身去。
「……唔嗯……我、我也来帮忙。」
小暮也继续脱掉雨靴和雨衣。
+
接通一部分一楼的灯,把睡着的孩子从整齐地铺着的橡胶垫子上抱了起来。
顺序是从近着入口睡的孩子开始。
因为比起冲开垫子从近窗的里面的孩子开始抱更加有效率,而且更安全。从眼前开始按顺序腾出空间的话,就不会被在来往过程中误踩到还在睡的人。
「小暮先生,不跑得那么急也不要紧的。」
「但、但是绫子老师,不是最好快一点吗?」
「这只是以防万一啦,而且请尤其不要在楼梯上奔跑。」
「唔、唔嗯。」
的确,在楼梯上摔倒了更危险。一个摔倒了还好,可是胸前正抱着孩子。
既有因为被吵醒而相当不愉快的孩子,也有以为要上厕所而开始脱光下半身的孩子和即使抱了起来移送也仍是熟睡状态的孩子,还有以为是在和他玩、反而紧紧抱过来的孩子。在楼梯上往返的是绫子和小暮,笠间老师则在二楼负责安抚接过来的孩子和让他们入睡。
撕开天空的落雷声轰鸣,让人不禁联想到地鸣的震动令建筑物整栋摇晃。
「唔呣。」
小暮抱着身穿蓝色睡衣咚咚地登上楼梯,然后像监视一样巡视了一遍二楼。
MAKI和DAI已经移送上来了吗?自己抱过来的孩子中并没有他们。
说不定绫子老师早已经移送了,也可能本来就睡在上面的楼层。想在处于有点混乱的状态的二楼上逐一确认孩子们的面貌,现在是不可能的。
「……是在找他吗?」
背后传来绫子的声音。
「没、没啊。」
「……MAKI君的话还在正面,醒了过来,就在还睡着的DAI君旁边。」
似乎是在靠窗的垫子上所以被放在后面了。
被绫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
小暮不由得直立不动了。
「我、我在这种时间,不、即使不是在这种时间,也没有向MAKI和DAI听取证词的意思。会来这里,完全是为了送达卡片——那个——想要找出他们两个是事实,但那是因为他们是熟人,完全没有别的意思,所、所以呢。」
绫子扑哧地笑了。
「……我知道的,刚才对不起了。」
「没没。」
「真温柔呢,小暮先生……既诚实,又有力量,还很拼命,呵呵……如果是小暮先生这样的人的话就没问题了。」
「是、是指什么东西呢?」
「……我的……结婚对象……」
「唔嗯!?」
落雷的冲击声震撼建筑物,同时照明灭掉了。
下个不停的雨点激烈地拍打着窗户和墙壁。
「……停电。」黑暗中听到了绫子的声音。
雨声伴着震动如地鸣般响动。
「小绫,下面还剩几个人?」
背后传来笠间老师的声音,电筒的持续着闪烁。
「大概还有四个……」
绫子正要回答的时候,只能让人觉得是有意削减听者的神经的高亢的吉它重复乐段轰然响起。
建筑物嘎嘎作响,地鸣音炸响。吉它音还在持续着——不——那是玻璃碎掉、架子倒地、什么东西跟什么东西撞在一起的叫声。
楼下传来水管栓破掉了一样的声音,飘荡着一股水草的腐臭味。
「骗、骗人。」
绫子跑下楼梯,小暮和笠间老师也跟了上去。
但是,所有的脚都到不了下面的楼层。
建筑物里浊流迎面涌来。
「不!」
绫子在水流中跑了起来。
「唔、唔嗯。」
小暮也冲入混浊的水中。
响着的地鸣声是水流涌过来时的声响吗,不、现在这种事怎么都好。
「不、不要!」
绫子一边在雄波中站稳阵脚一边在一楼中前进。
鞋箱侧翻在地上,好几双小运动鞋和小拖鞋成了深海鱼畅游着。水深达成人的大腿附近,而水量眼看着不断增加。裤子吸水之后变得难以迈步。
「啊啊,HIROKI君。」
绫子抱起了分不清只是全身湿透了还是在哭着的孩子。就在这时,她的脚下不小心一失,连同抱着的孩子沉到水中去。
「绫子老师!?」
小暮把两人像是扛着一样拖了上来。
「……我、我的脚……刚才去运送孩子勉强过头了。」
「唔、唔嗯。」
她的脚是自己弄伤的。
小暮把绫子和HIROKI向着从将要淹上的楼梯映来电筒的笠间老师身边,尽可能快地运送过去。
按住马上又想冲出去的绫子的双肩。
「放手小暮先生,还有三个人。」
「让我去!」
「我也要去。」
「好好想想,你连一个孩子都抱不起,走路也走不稳当。唔,光是说这种话就已经是在浪费着时间。请借我电筒。」
话的最后是向着笠间老师说的。
小暮转身入水中。
水深已经及腰,而且周围已经成了流动的游泳池。
+
「呜、呜嗯。」
小暮一边趟开水流,一边把手机放回西装的口袋。
可能是因为被水浸了,也可能是因为落雷和雨令电话不通,总之是用不了。换句话说向哪里都求助不了。
「喂,喂——,有谁在吗?」
在里面的垃圾口破了个大口子。
浊流、雨和风从公园一侧像雪崩一样涌进一楼,一楼的塑料玩具之类的东西冲到了外面。可以说已经无室内室外之分了。
「真是的,行政预算真的用在有需要的地方了吗?」
拿着电筒的手举到头上,耸着厚实的肩膀一直走到窗边。
水淹得可称之为洪水了。
为这种场合而准备的下水道不是应该要再给力点的吗?虽说是未经批准,但对于托儿所就应该给予充分的预算来加因窗户。给我把更大型的手电筒免费分发给所有的幼稚园和保育园,当然也包括托儿所。
一只手就能轻易握住的小型电筒照出来的光实在是不可靠。
小暮把手搭到损毁的窗框上。
水位超过了腰高,甚至升到了心窝儿,而且还卷起强烈的漩涡。如果没点支撑物,哪怕是小暮这种体重都几乎得被冲走。
「呜、呜呣。」看向外面,然后打了个寒战。
那里应该是公园,但在停电的暴风雨中,只能令人认为是巨大的阴沟。
黑暗而晦暝的空间,漆黑的波涛,暗黑的支配圈……小暮最怕的场所就在眼前彻底展开。
「要、要走了。」
像是斥责自己地说完后,小暮甩了甩头。
不是可能还有孩子在室内吗!?
小暮转身迎着水流。
同时一束耀眼的光射向眼睛,口中擅自发出了“咿——”的惨叫。
「小暮先生!」
「……哎、绫子老师?」
高高举起的单臂的另一边投射着强烈的光芒。
「……老师的脚……还不能走的啊。」
「我没有在走。」
她正漂浮着。绫子正用两只手臂在身两旁圈着两个画着什么角色的幼儿用救生圈。
「小暮先生,剩下的三个人在窗边,我想肯定漂到外面了。」
「可是,还在室内某处的可能性也是……」
「我在过来的途中已经看过了。」
「在、在这种水况里吗?」
「这是可以承受五个大气压的探照灯。」
绫子摆了摆大型电筒。
「唔、唔嗯。」
应该是高亮度的类型吧。不过,无论它的潜水探射力有多强,也无法想象在这种浊流中能把所有东西都看清楚。
单从她浮在水面一点来看,她应该没有探头进水中看过吧。在水中搜索……意味着孩子沉到了淹了水的地板上……换句话说……即是最坏的结果。
「小暮先生,我们到外面找吧。」
「可、可是要找哪里?」
眼前正是半夜的大海,而且怒涛正肆虐。
风雨声喧嚣,绫子的话难以听清楚。
「嗯、你说什么?」
探照灯像灯台一样从咫尺的身边往周围照亮开去。
绫子低声说着话。
「嗯、嗯哼?」
「……毛羽毛现。」
注视着如此低语的侧面,然后小暮把头转向绫子视线的尽头、探照灯所指之处。
怎么了,看到什么了吗?完全搞不懂。
令人想到炉渣的低云笼罩于头上,瓢泼的大雨不是闪烁的银色,而是像肮脏的巨大抹布拧出来的黑乎乎的颜色。
「——毛羽毛现。」绫子重复道。
定睛一看,探照灯的前方、投到一点的光束中间,可以窥得一片小小的闪烁亮点,不过这只是雨点对人工光源的漫反射而已吧。
这样想才更加合理,就算真的是毛羽毛现,在这种状况下又能实现什么愿望呢,难道要说把台风和水搬到什么地方去吗!?
「哎、绫子老师,那个……」小暮摇了摇头。
虽然理解想要抓住救命稻草的心情。
「毛羽毛现它——」
「不对啊、绫子老师,比起这个现在……」说到这里又摇了摇头,「唔、唔呣,会是孩子吗、在那里的?」
探照灯像是在拷问大地似地把下雨的天空照得刺眼,在其另一端有个像是靠在浸在水中一半了的树枝上的、小小的人型轮廓。
小暮急忙拦住想要冲出去的绫子。
「由我过去。」
「我也要!」
「灾害救援中必须有后援。如果两个人去,途中出了什么事时就没人能救我们了。请在这里等我。」
说完安抚的话,把电筒交给绫子后,小暮便朝着公园方向探出身去。
「小暮先生,带上救生圈。」
「嗯。」
小暮接下了从背后扔过来的画有动画角色的救生圈。
水已到了胸膛。
虽非走不了,不过游泳来得更快。
下个不停的暴雨令水面不断地炸开,就像是承受着机枪的扫射。雨声与风声震耳欲聋。周围一片昏暗,如果没有后面照来的探照灯的话,就肯定不知道该往哪里前进好了吧。
「喂,还好吗!」
向紧抓着树枝的孩子伸出了手。
抽抽嗒嗒地哭着的脸稍稍抬了起来。虽然既非MAKI也非DAI,不过有印象,是对正坐的小暮进行扫描的少年。
「真了不起。」
为了凌驾风雨声而大声呼唤。
「……大、大猩猩。」
「唔、唔嗯,没错,喔吼、喔吼。」
从对面照来的探照灯上下摇晃,光与影在两人的脸上穿梭。
「哪里疼吗?」
「……疼。」
「绫子老师就在那里,能坚持到那里吧。」
小暮举起少年,套进救生圈里。
半推着开始回去,不意间小暮察觉到什么而抬起了头。大量的雨点敲打着眼睑。因为有时也走出了灯的光芒范围,所以不太清楚;毋宁说完全看不到——毛羽毛现的身影之类——。
小暮奋力推着救生圈急急地赶回去。
「啊、TETSUJOU君!」
「外面看上去没有外伤,不过似乎有什么地方在疼,请在楼上检查一下。」
小暮一边把头转向来的方向,一边接着说下去:
「还有两个人吗。」
「小暮先生,它会指引我们的。」
把TETSUJOU连同救生圈一起抱起来的绫子把探照灯交了出去。
「嗯?」
「毛羽毛现会告诉我们孩子们所在的地方,TETSUJOU君也是一样,这、请看一下!」
绫子的掌心叠在小暮握着灯的手上。
「呣。」那温暖让人舒心。
「在那里、瞧,正在飞着。肯定就在那里。」
光束在充斥着黑暗的世界里摇曳中照耀着,大量不停地急剧落下的雨点在照射线上反射着光……那种东西到处都没有……小暮摇摇头。即使是绫子老师,也会依赖自己心中的神明,想把它当作依靠吧。
「安顿后这孩子就马上回来的,拜托你了。」
救生圈往后退去。
「嗯、唔嗯~」
即是说,在她回来之前,要追踪虚幻的毛羽毛现,确保好剩下的孩子吗。
小暮开始向着绫子用灯指引的方向一步步前进。
当然很愿意能找到。
暗黑色的云如漩涡般卷积,灰暗的风和雨戏弄着高出水面的树木,而小暮的小半身也遭受着同样的折磨。
水中的脚像是缩作一团,小暮用力甩了甩头。
前进方向的深处里看得见的漆黑的起伏令人想到是沉睡着的巨大妖怪的皮肤。
老实说,好可怕。
因为有人在一起,因为绫子就在身边,所以连平常对黑暗的恐惧心理都烟消云散。
响亮的水声响起,小暮吃惊地转过头去。
这一带充溢着风雨的演奏。树木弯下腰,建筑物咯吱作响,什么东西跟什么东西撞在一起倒下似的声音也未曾间断。
可是方才的响声和这些声音都不同,明显是重物坠入水中的声音,而且就在不远处。
可能是什么招牌掉了下来,不不、不可能有向着公园的招牌,而且傍晚的记忆中公园没有朝向人行道的那三个方向都是商住混合楼的后门。
可能是鱼跃的声音,不不、就算有鱼从下水道冲出来,如果没有人这么大的块头也不会发出那种沉重的水声。
TETSUJOU抓住勉强高出水面的树树的形象浮现在脑海中。
身处同样的情况,然后力尽落水了吗?
「MAKI、DAI!」其中有人落水了吗!?
小暮一边推开波浪前进,一边用探照灯快速左右照射。
斜前方看到了捕虫网。
大概就在前方十五米,网就在什么标志一样从水面突出来。
也许是从托儿所冲了出来吧,网在如此强风中摇摇欲坠,却又竟能保持着垂直。虽然觉得这很奇妙,但为了寻找孩子的身影马上把视线和光束转向别处。
小暮对视网膜的残影皱起了眉头。
那个捕虫网……正在动……?
把探照灯拉回来。
捕虫网在快速移动着,与待洗衣服一起向着与公园邻接的商住混合楼的紧急楼梯移去。不对、不是待洗衣服,里面有人。
不是正在寻找的孩子,不过体型看上去是个少年。
小暮“半游半跑”地接近他。
拿着捕虫网的少年从全身散发着薄薄的水汽,从像是为了离开水面而半途登上的紧急楼梯向这边转过头来。被探照灯照着,脸上非常不高兴。
「搞什么啊、大叔。」
那副脸孔、传来的声音,都清晰地存在于记忆中。
少年拔出了枪。小暮知道那是气枪,可是还是护着脸。从昨晚那样的威力来看,肯定是对气压进行了违法改造。
仿佛在证明着这一点似地,高速射出的BB弹划过猛烈的风雨,接二连三地令水面炸裂开来。
「呜喔!」
毫不留情的全自动射击。
BB弹接连击中小暮护着脸的手臂、头和肩膀,以及探照灯。
小暮正打算背过身去,却被倒在水底的什么东西绊到了脚,身体猛然后仰,像是重演昨晚似的,一只眼被弹丸直接命中。
小暮失去了视力,倒入水中,激起壮观的水花。
击中的像昨晚一样,似乎不是眼睑而正是眼球。
痛楚在整块脸扩散,甚至令全身都麻痹。可是,不能就这样沉下去。小暮在奋力拍打着水,索求着空气,拼命挺起身来。
「……呜、呣……?」
有个东西就在眼前遮住了勉强看得见的视野。
虽然想侧头,但是已没那种时间。
沉重的冲击施加在脸上,小暮马上又沉入水中。虽然只是从单眼一瞬间进行确认,不过已足以理解到是从紧急楼梯扔来的钢管椅子迎面击中头顶。
能理解这种事,肯定是击中了糟糕的地方了吧,虽然可以推测出这种事,但身体不能如意动弹的事态并不会因此好转。
连按着受伤的眼睛都做不到。
一边吐出肺中的空气泡一边下沉的小暮能做到的,就只有喝下混浊的臭水而已。
+
「KEN,老是不回来,我都以为你已经淹死了呢。」
「星、星崎,没这种事喇,有你过来帮我。」
「呀哈哈,我在监视着好不容易捉到的小鬼喇,在去帮你的时候被他跑了怎么办啊。」
「原来不是担心掉进水里的我吗。」
「所以说啊,你有老实在这里等的吧。」
「诶、啊啊?」
「网还完好不啊。」
「比、比起我更担心捕虫网吗。」
「呀哈,好了继续吧——,好好拿着网喔,别让它跑了喔,还有身子别伸得太厉害掉了喔。」
「……哎……星崎,换个地方不是更好吗?」
「为啥啊?」
「因为有搞到回家迟了的昨天那个大叔在啊,突然用灯光照过来,看上去像是追着过来,所以呢……」
「昨天那个是指谁啊。」
「星崎好好教训了的那个大叔啊,你看,就是在高架桥下面那里的。」
「呀哈哈,那个老头吗。那不同人吧,要不死掉了,就算不是啊也是重伤入院中了。刺上去了啊我,手感也很实在啊,打翻在地上的KEN也看到了吧。」
「可是,是昨晚的那个大叔喔,那个猩猩一样的脸太有特征了。」
「那就是双胞胎了吧。」
「是、是这样吗……不过星崎,就算双胞胎,这不也很不妙吗?」
「什么不妙?」
「怎么说呢,该说这里太近托儿所了,移动到更安全的地方比较好吧。」
「我说啊,要在这种大雨中带着小鬼移动吗,只是到这里来已经够累了不是吗?随便揍几下就搞定的啦,所以利索点动手吧。」
「是、是这样吗……」
「KEN,好好拿着网啊,别再像刚才那样追过头而掉到下面去了。」
豪雨的音乐祭还在继续。
敲打混凝土表面的雨声是重低音,与敲击紧急楼梯的金属部分形成的高音一起,特意利用扭曲的声音上演歪曲的演奏。
殴打声被完全消除,脚步声也一样。
「呀哈哈,出现了哦KEN,呀哈哈。」
「嗯。」
「不是要你呻吟啊,快点捉住啊呀哈,拿着网的吧。」
「放开那孩子,不要再打了。」
「呀?」
与转过头来的星崎四目相对。
——虽然小暮只有一只眼看得见。
穿着迷彩色夹克的星崎从紧急楼梯的平台的墙壁转过头去,像是嫌麻烦似地把长长的刘海往上拢。
被强行按到墙上的MAKI身体像坐在透明的椅子上似的无力地垂着。
「呜,为什么要打小孩子?」
「呀哈!是双胞胎吗?杀了他吗?应该杀掉了吧。」
星崎的视线有规律地上下扫动。
小暮匆匆瞥了一眼倒在自己脚边的KEN。
「只是从背后施加了绞技,没有杀他。」
「杀掉了啊,呀哈哈。」
星崎一边快速拔出大型匕首一边笑道。
小暮一边收回半边身一边快速突进,掐住对方的两个手腕。
压制住双手的话这家伙就不可怕了,比力气的话可不会输。
「可惜啊,想用和昨天一样的战术吗?」
眼前飘摇的刘海里,送出了星崎意外的视线。
「是昨天的老头吗,不是双胞胎啊……别蠢了啊老头,我应该狠狠捅了你主家伙的啊,隔着衣服一起捅穿,没错的,呀哈哈,得了拿上网吧,别来管我了。」
「嗑了药吗?」
语气也好,说的内容也好,做的事情也好,眼前的男子只能让人认为他嗑药嗑多了。
星崎高速顶起膝盖。
瞄准要害吗,小暮摆出内半地——双膝收于大腿内侧——的姿势,用大腿挡下袭来的膝盖。星崎被弹开的膝盖马上打直,急速落向正下方。
以踵落瞄准这边的脚趾。
「唔、似乎很擅长打架呢。」
抽回腰的同时,小暮猛然顶出了额头。
是头撞技“朝式冲撞”。(注:这个“チョーパン”我也不清楚如何译,鉴于词源是朝鲜学生打架时喜用的头撞方式,故用此译法)
察觉到动作了吗,星崎也往前送出了头,那速度可谓历经百战磨练的体术。肉和那里面的头盖与头盖的猛烈冲撞的声音,在紧急楼梯的平台上沉浑地回响。
两个人的额头裂开,鲜血飞溅。
两人因为互相按着对方的手,所以用不上双手。
像是要挥去在眼前的空中闪烁的火花似地摇了摇头,然后小暮又马上连续用头锤击星崎的脸。小暮对石头一样的脑袋有自信。
「痛吗?唔,体会到被人打的痛楚了吗?为什么要做到压着MAKI来打?殴打这么小的孩子可不是日本男子应有的行径喔。」
力量从掐紧的对手的手腕流失。
「……咿、呀哈……!」
注意到背后的气息和声音,小暮连同抓着的星崎一起侧开身子。
不知何时恢复了意识,KEN像拿刀一样握着捕虫网摆出了架势。
小暮把星崎的身体向着KEN扔去。
把楼梯平台上响起的翻倒声音置于身后,小暮冲向软瘫在墙上的MAKI身边。
就算呼唤他,他也只是无力地垂在那里没有回应。
小暮把手伸到他鼻子下方确认呼吸,把了一下颈部的脉搏。似乎是昏了过去,但是湿透了身体相当冰冷。
抱起MAKI,走出平台,到在楼梯上勉强没摔下去的少年们前停了下来。
垫在的昏过去了星崎下的KEN白眼珠充满了血丝。
小暮用沾满雨水的一只手擦去脸上的血,注视着胸膛上的MAKI,然后向脚边的男子问道:
「为什么要对付这个孩子?」
「我、我什么都没有做!」
「昨晚也是,想要从这个孩子勒索钱财吧。」
「才、才没有勒索,平常都是通过交换从那小鬼那里得到卡片的,没有强行抢过。可、可是星崎他却……」
「交换?」交换什么?
「我没做什么坏事,星、星崎是拦不住的啊,我只是说了毛羽毛现的事而已。」
「嗯?」
小暮瞥了一眼倒在地面上的捕虫网。
「我说他问题藏在衣服的什么地方里,然后星崎就说揍他就会交出来的吧,然、然后我只是负责捕捉而已。」
聚集在便利店前面的时候,少年们也是拿着捕虫网。
「的、的确是出现了很多,但是一下子就逃光了,我追上去,然后就掉到水里了,是、是受害者啊。」
「唔、你说MAKI带着什么东西来着?」
「说过了吧,毛羽毛现啦。」
「……呣……」
横着扫来的雨向紧急楼梯袭来。
小暮改变胸前的孩子抱的方向,尽量让雨打不到他,然后重新把视线移到地板上的捕虫网和KEN。
「嗯,昨晚也不是想勒索,而是想用那个网捕捉吗?」
「是、是哦。」
「那个孩子是你在便利店前的熟人吗?」
KEN的下巴像机器人一样咯哒咯哒地一上一下,道出说明的话。
——深夜里,在经常等母亲的地方,MAKI和夜游的少年们聊了起来。那时,其中一个少年把在店里买到的重复的集换式卡片给了MAKI。对MAKI来说这是意外的礼物,作为回礼,MAKI从衣服某处拿出了“发光的、白色的、幼小的毛线球”,递给了少年。
「在那之后,那家伙就走大运了啊,在游戏中心的格斗游戏中打出最高分啦,去搭讪就百发百中啦,在垃圾堆放处捡到小山一样的全新DVD啦。」
「唔,这是全靠毛羽毛现的吗?」
「肯、肯定的啦,虽然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
——什么愿望都可以为我们实现,每次实现后就会消失不见——
「你了解毛羽毛现吗?」
在场的所有人都浑身湿透,雨势也一点都没有减弱。
「什、什么了不了解,这是MAKI告诉我们的,而且这种东西,稍微Googgle一下就马上知道了吧。」
「Google一下?」
「没上过网吗,互联网哦?」
「唔,就算这是真的……」
「是、是真的啦!毛羽毛现可以实现我们的愿望,拥有的话就能变得幸福。大叔你也是想要的吧,所以昨晚也过来找茬,今天也像这样过来妨碍我们。」
小暮单手擦了下脸。血还在从裂开的额头上流下来,不过比起刚才要少了很多。而失去了视力的那一只眼早已超越了痛楚这种感觉,而只是在麻痹了。
「嗯,假设毛羽毛现会招来幸运……」
考虑着该如何把话说下去,小暮叹了口气。
深信小小的幸运、在游戏中心得到最高分和搭讪的成功是小小的毛球神明的功劳,这是个人的自由。那样不错,也有梦想在里面。MAKI拥有——从母亲那里得到的——毛羽毛现这点,从语气看来也不是在说谎吧。
那个恐怕是母亲回忆的毛球人偶,有几个相关的传说,然后,得到它的那个少年偶然走大运。
这正是不靠谱的都市传说被创造出来的过程。
「假如说会招来幸运,嗯,那么昨天的那些伙伴又为什么……」
「你说伙伴怎么了?」KEN愣然抬起头。
「不知道吗?」
事件的新闻播放是从傍晚开始,然后今天主要是台风的消息吗。说起来,也无法想象眼前的男子会看新闻或者报道节目。
轻轻摇了摇MAKI的身体,小暮摇了下头。说明或者近似讯问的提问都已经足够了吧,现在更优先的是把这个孩子送到绫子老师那里。
正要迈步的时候,平台上唐突地响起敲打声。
「呀哈——!」
单手拿着大型匕首跳起来的星崎跨上楼梯口。
小暮侧开半身架起姿势,把MAKI藏了起来。
没有确认一下匕首扔掉它是失策了,不过不是突袭而是从正面对峙战斗的话,那就毫无所惧了。
力量也好技巧也好都是自己更胜一筹,还是打算使用武器的话,自己也不会有所留情,不过就是让自己毫无保留地用足刀踢击向要害而已。
「把那小鬼交给我啊、呀哈,老实交给我的话,不会杀掉你的,怎么样?」
「无理的要求呢。」小暮摇了摇头。
「老头子,要独占毛羽毛现吗——?大人真肮脏啊——」
「如果这个孩子真的带着毛羽毛现,它真的可以实现愿望的话,就不会被你一直殴打了吧。」
「呀哈,别扯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了啦——」
「不明白吗。」
MAKI会拜托毛羽毛现保护自己吧,无论是让星崎的手臂变得无法使用,还是叫出超级英雄来帮自己……在此之前……应该会许愿母亲早点回来、给他大师的吉加斯火箭的卡片吧。
「毛球的神明之流,是不存在的。」
完全无视小暮的声音,星崎喊道:
「不交给小鬼就杀了你!」
「来试试看啊。」
「可以吗?呀哈,简单啦。」
匕首抵了上去。
「星、星崎!?」
身旁的KEN的脖子,此刻简直像是陷进去一样地被刀抵着。
「呜、呜呣。」
「杀掉哦、把这家伙——,把小鬼交过来啊——,杀了哦——,杀掉也没关系吗——?」
「开、开玩笑的吧、星崎……」
KEN的声音明显不是这样想的语调。
「交给我啊——,马上交给我,不然就杀掉——,是马上,马上死掉,马上交给我。」
细细的血丝从匕首触碰着的少年的脖子上流了出来。
小暮犹豫了。肯定不能交出MAKI,但也不能对KEN见死不救。
身穿迷彩色夹克的男子的凶暴性,和其不计后果的行动性,不用谁来说明都能充分了解。星崎不是单纯在威胁而是真会切下脖子的可能性很高,就算假设他没有这种打算,在刀刃已经陷进去的现在这种状态下,力度一有不慎切深了的可能性也是同样地高。
「我明白了。」小暮静静地说道。
风雨更加强了,席卷这一带的浊流水位是正在上升的样子,在紧急楼梯的平台以下半个台阶左右的位置上,混浊的漩涡已经在肆虐。
「首先松开那把匕首。」
「呀哈哈,来这手吗——,不先交出小鬼——」
「嗯。」
小暮连同双臂把MAKI往前推出。
伸出的双手使劲支撑着孩子的体重,不能简单使出正拳和手刀,完全是无抵抗状态。这相当于投降,这点星崎似乎也察觉到了,高亢的笔在平台上回响。
下个瞬间,小暮把MAKI投了出去。
朝着注满水的公园,小身体划出一道抛物线飞了出去。
「呀哈?」
向着为了追及MAKI的身影而把身体转向侧面的迷彩夹克,小暮以跑步的姿势踢出了脚。
鞋子的尖端打到星崎的手腕,大型匕首在空中划出大幅度的弧线。
没时间仔细确认匕首的落地点——只要不在他手上就行了——小暮保持冲上去的势头,跳过平台的栏杆,让庞大的身躯跃入卷着漩涡的水流中。
「呜,MAKI!」
+
小暮一边把MAKI挑在肩上,一边在浊流中确认方向。
公园有这么宽阔的吗?
简直就在暴风中的海洋的最中央一样,到处都昏暗,视力也是即使并非只有一边在起作用,瓢泼大雨也让视野一味地变得暗淡。探照灯则是被KEN扔钢管椅子的时候就一直是丢失了。
饱含水的泥土在——水中的——鞋子里瓦解,险些没摔倒。
「呜、呜呜嗯。」
自己从刚才开始是在笔直地前进的吗?不是在同一个地方、在不过几米的里一直咕噜咕噜地打转吗?满到胸口的浊流卷起猛烈的漩涡,稳定感低得可怜。
「在、在哪里?」绫子老师应该有为自己用电筒当成路标的。
挑在肩上的MAKI低声呻吟了一下,小暮确认了一下他的脸色。
浸在水里只是短短几秒时间,在踢击星崎的同时也确认了落下点,所以能够马上就拖他上来。
似乎是喝了几口水,不过看上去没有生命危险。现正处于分不清是否有意识的状态,这很可能是疲劳和睡魔的缘故吧。决定了照这样子想,就算有除此之外的理由,现在也束手无策。
唯有尽早返回一楼。
「是哪个方向?」
绫子老师肯定在用电筒照过来。
「可恶!」
若非相当强力的探照灯,是无法穿透这种豪雨和强风的。
某处溅起大声的水声——像是人掉了下来,又像是巨大的鱼跃起——。
没有灯确认不了,而且就算确认了也没什么用吧。
前进吧,不要停下脚步,要继续走下去。目的地是围着公园的三面商住混合楼的其中一栋。就算偏离了所有的楼,走出剩下的一个方向上的人行道侧,只要知道周围是道路,那么也可相应地清楚知道位置关系。
猜中的概率是2/4,这数字并不差。
某个地方——而且不是那么远的地方——又有水大幅飞溅。
金属相撞的声音嚓啦嚓啦的含混地响起。
小暮的斜侧方,溅起了盛大的水柱。
「呀哈哈!」
那笑声凌驾暴风雨,就像是从地狱的底部传来似的。
「星、星崎!?」
肩膀受到冲击,小暮大幅晃动。
漂浮起熔化铜一样的气味。
「呜、呜呣。」是血腥味。
肩膀被撕开得惨不忍睹。
是被匕首切开的吗,这样的话伤口很深。
力量几乎流走,小暮用力咬紧臼齿。肩膀麻痹着,身体擅自倾侧。几乎要跌倒了,背后猛然撞上什么东西然后被撑住了。那是倾斜的铁棒,MAKI快要从没事的那边肩膀滑落,小暮拼命抓紧铁棒。
星崎在哪里?
「呀哈!」
迷彩色的男子像飞过空中一样从近在身旁的地方袭来。
小暮反射性地潜入水中至下巴处。
铁棒震动,迸出了火花。
凭借非常短暂的那点光的反射看到了。
星崎正挥舞着斧头。
小暮从紧咬的牙齿缝隙间漏出了冰冷的呼吸。金属相撞的声音嚓啦嚓啦的含混地响起,这倾斜的铁棒看来是秋千的支柱。
星崎不知道消失到什么地方去,怎样做动作才能那么迅速?
挑着的MAKI呻吟了一下,正要从肩膀抱到胸前时,小暮的侧面被打了一下。
「怎、怎么了?」
「……DAI不在。」
似乎恢复意识了。
「……不在……本应该在一起的。」
「唔、唔嗯。」
不是忘了他,而是没有搜索的余力。
「……HIROKI和TETSUJOU也在一起的。」
「他们两个已经救上了。」
「……为什么不救DAI?」
「现在做不到。」
「……不行,要去找DAI,帮我找到DAI!」
雨水拼命拍打水面,金属嚓啦嚓啦地相互碰撞。
星崎的笑声携着疾风,与斧头的闪光一起——从上空——急速接近。
「唔嗯!?」
迷彩色夹克握得秋千的链条嚓啦嚓啦作响,那恐怕是七零八落的链条吧,其动态正如摆子。
但是,就算明白这事态,也既没有逃得了的地方,也没有那样的身体状态。
「抓紧背后了。」
仅仅把MAKI移到后方,已经是唯一能做到的回避行动。
斧头的擦过音迫近。
小暮瞬间击出拳头。
瞄准的是斧刃下的握把。是勉强命中了,但是由于单眼和昏暗的原因,很难说精准地击中了。
这点在手边被打中的星崎也是一样,但是武器就是武器,只要目标够大,从一开始就没有精准命中的必要。血从小暮的身体喷发而出。
「呜嗷!」
捉不住星崎,小暮像抱着它一样靠在了倾斜的铁棒上。
肩膀和胸膛割开了个大口子,一只眼看不见了。
迷彩色夹克依旧以摆子的态势飞起,像是没入旁边的水中。
「没、没事吗?」
小暮向着抓住西装后背的MAKI搭话。
「……不找DAI不行。」
「那、那家伙还会袭击过来的。」
总之必须从这里离开。
虽然想把MAKI拉近,但是手臂抬不起来。每次吸入空气,都会混入呼哧呼哧的杂音,血腥味强烈地冲刺激鼻子。
可能伤口比想象中还要深……应该深吧……肩膀和胸口那粘乎乎的感觉,是因为血大量流出了吧。不由得感觉到自己的肉体有如他人的东西。
动起来啊,脚肯定会动的,应该会动的。
「呜、呜呣……」
想要迈出脚步,但小暮依旧是抱着倾斜的铁棒开始沉下去。
心脏像被肋骨顶得发痛地强烈搏动。
「MA、MAKI……!」
声音发不出来,浊流在口边啵啵作响。
被架上了灰暗的滤镜的视野里,有东西在闪耀。
小暮睁开半边眼。
那在飞、在水面上飘摇的同时,有好多个——那毛球是非常少量的羽毛的集合体,甚至会认为那是同时在拍翅。
「毛、毛羽毛现!」
已经几乎沉到脸部时小暮低声道。
水柱升起。
「呀哈——!就是这个啦,就是这个了吧。是我的东西了,我拿到手了——」
「不行。」
就在身旁响起了MAKI的声音了。
「小鬼,你之前藏到哪里去了——,会出现更多吗?再交些出来——」
「不行,不可以捉,别捉!」
「什么啊,不是很容易拿到手嘛,比虫子还慢呢。呀哈哈,捉个够本啦!」
「不行,不可以拿着那么多的!」
「再交些出来啊——,哎,做掉你的话,会出现更多吗,呀哈哈——!」
迷彩色夹克把斧头抽回身后。
小暮乱踢着波浪振奋着挺起身体。
能动得了是因为“狗急跳墙”吧。MAKI的正对面是斧头,现在正要挥下去,必须挡下来。
小暮在MAKI身前叉腿站了下来。
近在眼前的迷彩夹克的拉链袋内侧和口袋中,发光的毛线球正舞动着。
「呀哈哈——!」
小暮始终抬不起双臂。
斧头迫近头顶。
——水柱升起了。
无意防下正在落下的沉重锐利的斧刃。
——水柱高高地绽起。
口张成悲鸣的形状,星崎的身体被吸进壮观地冲起来的水柱里。
「什!」
小暮想要擦擦眼睛,但手臂还是动不了。
——那是什么东西!?
看似鳄鱼,也可能是鲨鱼,不对,不可能有那种东西。
『根据初动搜查班的鉴证结果,这简直像是被鲨鱼袭击的牺牲者』
小暮找起MAKI的身影。
他正踩着水抓着后背。
「呜、呜呣。」浊流中有什么东西,比星崎还要危险。
MAKI像是察觉到视线似的低声说道:
「不要紧哦,只要不让别人看到、不放它出来的话。」
被轻轻握起的小拳头抬了起来。
「唔、嗯……怎么一回事?」
MAKI的手指缝隙微微发着光。
『据说放出去就会有危险。』
小暮一边软骨发响一边转过头去。
——不可以随便放出去——因为有危险——危险是指——那东西会过来——那东西——在水柱中的那东西是什么啊!?
「在这边。」
MAKI把拳头举到空中,催促小暮快走。
「嗯?」
「DAI在这边。」
「……」小暮动不了。
自己把因为受伤当作借口,就算没有受伤也动不了吧。
那不是人类。那是像白色的巨大鳄鱼的轮廓,吞下星崎的牙齿则令人联想到鲨鱼。绝不是单纯的动物,而是怪物或妖怪之流。不论是杀人犯还是强盗,只要是人类,无论多少人都会当他们的对手,但是……
「动不了吗?」MAKI问道。
「呜、呜嗯嗯。」
「看起来很痛呢,在这里等着。」
「呜、喂,别一个人走。」
「没关系的。」
「喂、MAKI……呜、喂……不要……留我独自一个……」
风雨的演奏在继续。水面被猛烈敲打,树枝弯腰,某处的墙面被殴击。震耳欲聋的和音和粗野的转调在高速地行进着,但既无调性又与旋律性无缘,是令人毛骨悚然的音乐。
拿着救生圈的绫子老师一脸铁青地赶来,已经是过了接近一小时之后的事了。
小暮则是在梦游,连爬上托儿所楼梯的事情都记不太清楚了。
+
「哼,下水道的白色鳄鱼吗。」
雾崎水明嗤笑般说道。
他既是民俗学学者,也是风海纯也的义兄(注),在都内某大学担任讲师。(注:雾崎为风海家的养子。)
小暮在那间研究室里一角的椅子上挺直腰板坐了下来。
雾崎看上去很无趣地啜起咖啡。
「纽约人中的都市传说呢,当成宠物来养的鳄鱼被扔到厕所里,被冲到下水道之后就这样自然繁殖。因为是在完全黑暗的世界里长大,那些鳄鱼失去了色素,颜色是白的。纽约地下有无数白鳄在生息,哼,比起都市传说更像是“笑话”呢。」
咖啡只准备了雾崎的份。
「雾崎老师,同样的事在日本也可能发生吗?」
「你有认真听我的话吗?」
「啊、是。」
从台风后已经过了一周。
那晚在托儿所的二楼过了夜,然后醒过来后,以为已经失明的一只眼已经恢复了视力,肩膀和胸口的伤口也再次成了仅是刮伤皮肤的伤痕而已。
「我说了是“笑话”的吧。」
「是……」
小暮认为是MAKI、是毛羽毛现治好了自己。虽然想要道谢,但早晨母亲就担心地来接回他,所以他已经不在二楼了。
「雾崎老师,说回刚才的话题,那个,白色鲛鳄袭击毛羽毛现的事例之类是实际存在的吗?……」
「所谓鲛鳄是什么东西?」
「呃、没。」
「想要信服的话,这样想怎么样:无论什么生物都有天敌。就是这么一回事。」
「哈啊……」
「毛羽毛现是主要在东北地区、从江户时代传承下来的示确认生物,不过、哼,是种所谓单单是拥有就能实现任何愿望的极其方便的生物。无论那是真是假,有右就会有左, 有天就会有地,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哈啊?」小暮老实地歪了歪头。
「哼,看来比我的学生还要脑袋迟钝呢。简而言之就是“好东西”与“坏东西”要相对等啦。有正就有邪,有右就有左,传说或者故事总是如此创造出来。小暮君连『老鼠与饭团』和『开花爷爷』(注)都不知道吗?在那样的故事里,就只是单方面发生了“好东西”吗,连一点风险都没有?」(注:“老鼠与饭团”和“开花爷爷”都是日本的童话故事,“老鼠与饭团”又有“滚动的饭团”、“老鼠的麻糬”、“鼠净土”、“团子净土”等称呼。具体故事讲什么可以戳一下谷娘。)
「唔、唔嗯。」
小暮摇头想要接着提问下去,被雾崎打断了。
「不好意思我很忙的,讲课、研究和午饭在等着我。」
这三者无法同时完成的吧,虽然心里这么想,但小暮没有说出口。
小暮站起来,郑重地表达谢意,低下了头。
「说起来小暮君,纯也他过得还好吗?」
以忙碌来说,倒是相当悠闲的口吻。
「是,我得以洗脱冤罪,也全赖风海前辈为我奔波,我非常感谢他。」
「我问的是他过得好不好呢。」
「是,过得很好。」
正要走出门时,再次被雾崎叫住了。
「小暮君,今天这套西装,不是不太合适吗?」
「唔、唔嗯……告辞了。」
小暮在花店里。
本来打算下血本,不过一万日元的花束也没多大。
望着店前玻璃门上映照着的自己的身姿。
条纹的阿玛尼西装。
『呵呵……如果是小暮先生这样的人的话就没问题了。』
『是、是指什么东西呢?』
『……我的……结婚对象……』
能顺利地邀请她约会吧。
风暴后的第二天早晨,绫子老师忙于照料孩子和应对其亲人们,没有慢慢说上话的空闲。之后也是,自己必须洗刷冤名,持续着难以安定下来的日子。
小暮一边迎着灿烂的阳光,一边双手抱着花束,从四丁目的十字路口往左拐过了药店。
托儿所一楼已经有装修人员在,动工的声音时高时低地响着。
「辞职了……」
「嗯,绫子老师要回故乡相亲,听说接着要结婚了喔。」
穿着长颈鹿围裙的不认识的老师和蔼地笑道。
「辞职了吗……」
「小暮先生的事也从笠间老师那里听说了喔,真的受您照顾了。」
「哎、没没,全员没事就好。」
小暮说是为浸了水的一楼而给的慰问品,而把花束交了出去。虽然心想这成不了理由,不过那女性高兴地收下了。
可以听到二楼传来的孩子们的声音。
「我说,MAKI呢?」小暮问道。
「母亲因为工作需要而要去九州那边,就在昨天来道别了。」
「……是这样吗。」
DAI肯定会觉得寂寞了吧。
小暮一边垂下了肩,一边只是鞠了个躬就离开了玄关口。
意志消沉地走着,侧眼看着退水后处于狼藉状态的公园,便停下脚步。
地面像是机器人在程式错误下耕出来的一样不规则地突起,树木倒下或是倾侧。DAI游玩过的——然后据说在水淹时紧紧抓着的——攀登架七歪八扭,链条七零八落的秋千只剩下支柱。
总有一天,蹂躏的痕迹会褪去。
地面会被铺平,设施会被替换,然后,新植上去的树木放出绿芽之时,这里就会变成“新的地方”。
耀眼的阳光倾泻下来。
在东北同一片地方拥有故乡的两位女性,其中一人回去了,另一人则向着更远的地方离开。是各自的“新的地方”。
职场也好家也好“新的地方”是好的,给人一种自己也能做到什么的实感,也有种给予人生以机会的感觉——自己成功来到了“新的地方”。
「……好想……结婚啊。」
小暮所期望的“新的地方”,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阳光中,一个白色半透明的小亮点静静地飘落到小暮宽阔的背上,像在风中玩耍的蒲公英孢子一样在衣料上起舞。
什么希望都能实现。
只要许愿就行了。
准备起步的小暮慢慢摇了摇头,从心底许愿。
「嗯,行政预算能用在有需要的地方,公园能早日变漂亮就好了。」
背上的毛线球像是点头般滚落。
——毛羽毛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