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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逃亡的少女

  在实寻市里,有着许多隐蔽真实身份的『非人者』潜藏在人类之中,并且过着和人类无异的生活。

  近年,随着人类的持续发展,非人者的势力也不得不渐趋衰退。

  在为数众多的非人者之中,如此状况令拥有格外强大的力量、被称为「神」的非人者也深觉问题的严重性。因为当人类的信仰心减弱时,众神的力量也会跟着大幅地削弱。

  如果继续这么下去,将可能连自我的存在都将无法维持——众神如此判断,状况的急迫性由此可见一斑。

  最后,众神作出了结论——「所有的『非人者』都应该将在人类的世界里和人类和平共生一事视为目标」。目前为止虽有非人者融入人类社会的特例,但众神的意思则是要将此现象大规模且有组织地推展开来。

  该计划趁着数十年前的一场大战所造成的混乱而跨出了第一步。当时,众神在适合人类及灵共处的环境考量下,选择了一处作为试验用的都市。

  而被选中的正是实寻市。

  ——虽然我已经听说了大致上的来龙去脉,但其实对于我本人——羽村梨玖而言,这一切都不太能够引起我的兴趣。

  最重要的是,正因为发生了这些事,我才能在青梅竹马,同时也是自己敬爱及思慕对象的天人哥——名冢天人的身边找到一处容身之地。这的确是无庸置疑的事实。

  如今,我待在一处名为曙光山学园红南宿舍——通称中立国宿舍的大型西式建筑中生活。这里除了作为学生宿舍外,同时也是监视、整合管理『非人者』的组织『天秤会』的据点。里面的居民几乎清一色全是伪装成人类模样的神祇,是一处光凭常识难以理解的特异之地。这些宿舍居民以压倒性的强大力量为后盾,一肩担负起维持城市秩序的任务,即使是非人者也必须畏惧祂们三分。

  而身处在祂们当中的我,定位则显得有些微妙。因为我并不是这个统治机构里的成员之一,而是因过去某起事件而成了该机构的监视对象。换句话说,我的立场就和囚犯没两样。

  刚由人类转生而成的新手吸血鬼——就是我现在的身份。

  我虽然拥有曙光山学园国中部三年级的学籍,但目前处于休学中的状态。我无法正常就学的原因,是因为我得到了只要一照射到阳光就会被灼伤的麻烦体质。但是,现在我已逐渐克服了这个弱点。如今只要搭配防晒乳液或遮阳伞,即使外出一阵子也不成问题。

  另外,在吸血鬼故事之中的固定剧情,也就是和吸血的冲动搏斗这件事,在我身上却几乎看不见。我能够从一般食物中取得所需的营养,不过因为味觉遭到破坏的缘故,所以我无法品尝到食物的味道。

  宿舍长御子神弓虎曾说过,我算是转生后适应得相当快,且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产生了抗性的例子。由于没有可以比较的对象,因此我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感受,不过除掉一些不方便的地方外,我仍然可以和人类时期过着几乎相同的生活,这一点倒是无庸置疑。

  而所谓的受到众神的监视,其实顶多也只是外出受限而已。我对于这样的现况并没有任何不满。

  但是说实在话,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能待在天人哥的身边,光凭这件事就能让我感到无比满足。

  话说回来,如果在人类的集团里,或许状况会有些不同。但是在众神云集的这间宿舍里,我所拥有的『吸血鬼』属性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重要的是,我在此处所应负起的责任——概括而言就是当平时负责的天人哥不在时,我就必须一肩扛起所有家事的打理工作。

  当初我被赋予这个任务的时候,我曾经想过是否要故意装出失败的样子,藉此让大家认为『果然还是非天人不可啊……』来提升大家对天人哥的评价。但如此一来,推荐我负责家事的天人哥立场就会变得相对尴尬,于是最后我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加上天人哥本人应该也不希望这样的重责大任全压在自己身上……于是,为了让健全且文明的生活模式得以在宿舍内扎根发展,我便决定率直地奉献自己的全部力量。

  正因如此,如天人哥整天外出的今天,就会由我全权负责准备餐点的工作。

  我一边想着食材还有多少库存量,一边前往厨房确认冰箱里的实际状况。

  「嗯——……」

  由于天人哥送来玩的小奏(天人哥的妹妹)回家的关系,现在宿舍里只剩下七个人。

  看起来今天晚餐的分量应该是不成问题。至于明天早餐的话,应该也能勉强撑过去才对……但是如果考虑到明天的晚餐,心里还是多少会感到不安。蔬菜类看来虽然还有不少,但能够作为主菜的肉或鱼看起来似乎没办法撑到明晚。另外,虽然天人哥拜托我负责的时间只到明天早上,但也不能因此对面前的窘境撒手不管。

  天人哥原本打算当日往返,但似乎也可能会视状况而在老家留宿一晚。如果他明天才回来的话,很难挤出时间去采购食材吧。

  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应该在今天之内拜托其他人跑一趟才对。当我一边在走廊上走着,一边在心里如此盘算时,有个身穿女仆装,头上还长着一对狗耳朵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从我的身旁跑了过去——是乌尔莉卡。

  「欢迎回来——」

  看样子似乎有人回来了。每当她察觉到有人回到宿舍时,一定会像这样跑出来迎接,是个相当机灵的孩子。

  打开宿舍大门并且走进里面的原来是柚原万那。

  她是曙光山学园高中部二年级的学生,同时也是个身材纤瘦、外型姣好的美人。另外,她和她的姊姊千那以柚原姊妹的名号响彻整间学校,粉丝更是不分男女。

  万那脱下鞋子,并且换穿上室内拖鞋。接着,她伸手摸了摸乌尔莉卡的头。

  我也跟着走了过去,并且向万那搭话。

  「欢迎回来,万那。」

  「我回来啰。来,这个给你!」

  她将一个大塑胶袋交到了我的手上,袋子里装满了各式各样的零食。

  「这是礼物,里面有大家的份——」

  这时候,她忽然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然后立刻伸手从袋中抽出了一包洋芋片。

  「——就拿来给大家当点心吧。」

  看来这一包洋芋片她似乎要自己吃。毕竟原本这是万那自己买来的零食,想拿多少也都是她的自由。但看见她百般苦恼后,才勉为其难地拿了一包,可以想见她的内心应该也经过一番挣扎吧。我指的是关于热量方面的问题。

  「这是从夹点心机里夹到的奖品吗?」

  我问道。因为袋子正是闹区里的游乐中心的提袋。

  「对呀,我刚才和朋友去了游乐中心和KTV。」

  我怎么有种眼前这个人这阵子好像一直在四处玩乐的感觉呢?

  「万那,你的暑假作业完成了吗……?」

  「早就全部搞定了!我可是会为了玩耍而事先彻底完成工作的那种人喔!」

  万那有些得意地挺胸说道。

  原来如此。万那虽然看起来只是耽于吃喝玩乐,但其实却是个十分懂得要领的人呢。

  而姊姊千那则像是她的对照组一样,虽然个性正经八百,但却有着笨拙而健忘的一面。举例来说,当她以为自己已经完成了所有作业时,才发现原来还有一整本练习问题还没写完,因此今天只能一整天足不出户地窝在房间里赶作业——啊,不晓得她有没有时间出来吃晚餐呢?

  待会儿还是去问问她吧。

  就在此时,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万那,你今天或是明天还会出门吗?如果你有空的话,我想拜托你帮我跑腿去买个东西。因为现在天人哥不在家,偏偏宿舍里的食材又快要见底了。」

  「嗯,要我去买也不是不行啦……只是梨玖,你现在还是不能外出吗?我倒是觉得也差不多该同意让你去买个东西之类的了。你要不要去问问弓虎?」

  「呃——说得也是啦……」

  不久之前,我获得了参加学校活动的外出许可。由于我体质上的问题,加上尚未完全获得信任(也算是我自作自受),因此平时仍被禁止离开宿舍。不过毕竟这是和宿舍息息相关的事情,或许可以去问问她愿不愿意帮忙。

  就在这时候,乌尔莉卡的耳朵忽然抖动了一下,并且接着将视线投向玄关。

  同时,宿舍大门被打开,有个少年走了进来。那是张未曾谋面的陌生脸孔,应该是访客吧?

  「欢迎光——」

  就在乌尔莉卡作势上前迎接之时——只见她张大眼睛确认了来者的模样后,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躲到了万那的身后。

  「我来打扰了——唷,乌尔莉卡,好久没看到你了耶,你过得好吗?」

  「是、是是、是的、我、我、我很好……」

  她的耳朵和尾巴全都垂了下来。总是和他人十分亲近的孩子竟会露出如此怯生生的态度,着实相当少见。

  少年露出了微笑,并说了一句:那就好。

  眼前的少年看上去和我的年龄相去不远,虽然有着一张如同女孩般的秀气脸庞,但却不会给人弱不禁风的印象,反而有种像是不良少年——或是以狰狞来形容更为贴切的氛围,正不断地从他的表情上显露而出。

  「——你找亚夜花有事吗?她现在可不在这里喔!」

  万那代替颤抖不已的乌尔莉卡回应了对方,然而她的表情——就算用委婉的说词来说,也难以和友善划上等号。

  看见两人的反应,我不禁如此想道:他们应该认识才对吧?对方和亚夜花有什么关系吗?

  「是访客吗?」

  就在这时候,原本似乎正在休息的千那缓缓从自己位于二楼的房间走了下来,并且探头打量起少年的脸。

  而下个瞬间——

  正确说来,我无法判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当我感觉到空气一阵晃动的刹那,千那原本抵住了少年喉头的手已经被少年的手紧紧地扣住。

  从最后的结果来推敲,应是千那瞬间冲上前,并且试图用手刀刺穿少年的脖子,但却被对方以更快的速度挡了下来——我想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自从我不再是人类之后,感官的敏锐度也有了超乎常理的飞跃性提升,但这样的我却完全无法看见方才双方的动作。

  「……好久不见了,你不是专程来这里被我杀的吗?」

  「当——然不是啰,我只是来进行和平的对谈而已。」

  少年纹风不动地回应道。

  「这种作法也太随性了点吧。我可是一直都想要你的命,但你却不愿意乖乖被我杀死,这样怎么行呢?」

  千那一边嘻嘻地笑着,一边用强硬的语气说道。哦——?平时看来是个稳重和善的大姊姊,想不到也有这样的一面,果然不愧拥有战神的名号呢。

  「姊姊——」

  万那叹了口气,然后伸手按住了千那的肩膀。

  「——不要在这里出手,忍耐点吧。」

  「…………」

  隔了一会儿后,严肃的神色才慢慢从千那的脸上褪去。少年则是露出了一抹笑容,看起来就像是对这一切乐在其中一样。

  「别那么杀气腾腾的嘛,如同刚才所说的,我是来找你们谈话的——那边那个新来的是吸血鬼吗?」

  少年的视线移到了我的身上。

  「——是呀。」

  「我的名字叫做冰室结。可以帮我通知御子神弓虎一声吗?」

  * * *

  时序正值八月即将结束之时。

  阳光依旧毫无变化地猛照着大地,温度计的数字也拼命地向上攀升。但是这阵子太阳西下的时间点确实令人感到变得早了些。

  暑假来到尾声,或许是想把握机会做最后一趟出游,车站月台到处可见携家带眷的亲子游客。每逢不同的季节、不同的日子以及不同的时间带,聚集在这里的人们脸上的表情也会随之变化。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过去的我几乎每天都要在这里搭车的缘故。

  「——哥哥?」

  我的身旁传来带着讶异的声音。我停下脚步,一旁的奏正抬头望着我。

  「啊,抱歉抱歉。我只是忽然想到,我已经好久没来这座车站了呢——」

  「你觉得很怀念吗?」

  奏微歪着头问道。

  「有一点吧。」

  我则是用微笑回应了妹妹的疑问。

  此刻,我正在送利用暑假到宿舍游玩的奏回家。

  这座有着复数铁路交会的大型车站,位在我老家所在的城市的市中心。对于目前在实寻市的宿舍里生活的我而言,上一次造访这座车站已经是几个月前的春天搬家时的事了。

  「好,最后只要换搭这个方向的电车就行了。」

  距离老家最近的车站从这里要再坐两站。

  事实上,这里和老家之间并非是步行无法抵达的距离,而且离天黑也还有一段时间。多亏了我和八岁的奏身上都流着非人者的血,使得我们两人都拥有较常人更佳的体力能够撑完全程。

  但是,即使如此,眼前仍有一个尚待解决的问题。

  「喂——你还活着吗——?再搭十分钟左右的电车就到了啦,拜托你再忍耐一下吧。」

  我向着自己背上的物体攀谈,对方却只是孱弱地呻吟了几声。

  「……那个,请问,你还好吗?亚夜花小姐?」

  奏用挂心的语气问道,而对方则再次「呜——」「嗯——」发出了不着边际的呻吟。听起来虽然像是在说不用担心,但实在欠缺说服力。

  有气无力地被我背在背上的女孩名叫冰室亚夜花。她和我住在同一间宿舍,目前是国中部三年级(但却不到校上课)的学生。从她那副要死不活的外表或许难以想像,她姑且也是拥有足以被称为『神』的强大力量。

  平时的她总是窝在自己的房间,是个自诩『用单一房间达成所有生活需求』的茧居族。但这阵子不晓得吹起了什么风,好像想让大家看到她一副努力试着外出的样子。今天她也同样主动表示要和我一起送奏回去,因此才会出现在这里。

  我认为她这样的想法本身相当值得赞许,因此我也决定不遗余力地积极给予后援,但是……

  「明明一直都待在冷气这么强的电车里,为什么你还会消耗这么多体力?」

  「……人、人太多了……而、而且摇得好厉害……」

  亚夜花气喘吁吁地回答着。

  「好好,我懂了啦。总之你是因为人群和车身震动的关系觉得不舒服,然后体力计量表一口气降到了零对吧?既然如此,我们也可以选择不搭电车用走的过去,不过会多花一点时间就是了。你觉得呢?」

  只是,负责走路的是我,亚夜花则只要被我背着走就行了。

  「……太热了…………」

  「也对,这么一来你又会受不了炎热的天气。看来还是忍耐一下,搭短程电车过去吧。这样总行了吧?」

  「…………」

  既然亚夜花没有表达任何拒绝的意见,我就当她是默许了吧。不过话说回来,我也早就已经习惯这家伙弱不禁风的体质了。

  今天的她身上并非平时那套满布皱痕的运动服,而是穿着有些端庄的连身洋装搭配一顶遮阳草帽。这样的打扮即使被我背在背上,也不至于招来众人异样的目光。看起来顶多就像是个玩得精疲力尽的千金小姐一样。

  于是,我们一行人便朝着目的地的月台走去。就在此时——

  「——嗯?」

  我发出低微的讶异声,同时不自觉地蹙起眉头。

  接着,我稍作思考后,便将亚夜花从背上放下,并让她坐在长凳上,然后向一旁的妹妹开口搭话。

  「呃——小奏,我忽然想到一件急事得去办才行。我马上回来,不好意思,你们两个可以在这里等我一下吗?」

  「嗯,好呀。」

  我面带微笑地摸了摸妹妹的头,接着便快步朝着车站的票闸口走去。

  引起我注意的,其实是刚才碰巧映入我视线一角的争执光景。

  ——有个通过了票闸口的少女被两个男人抓住,并且直接被带往了暗处。

  虽然我只瞥见了瞬间,但确实看见了少女明显表现出抵抗却遭到反制的模样。以我的个性当然无法漠视这种情况。

  不过,对方可能只是朋友之间闹着玩而已也说不定。如果真是如此的话,强出头的我就会完全成为多管闲事的角色,而且还会因此让自己陷入极度丢脸的窘境。可是,如果以「没什么大不了」的想法说服自己而不采取行动的话,我必定会因此感到后悔,甚至还会为此心悬不已。我从过去的经验中学到,选择后者将会造成自己精神层面的负担,因此我还是决定出手相助。

  我朝周围观察了一阵——不一会儿就发现了目标。

  「不好意思——」

  我朝三人出声攀谈,看起来不甚友善的两个年轻男人便转过身来。他们像是要将少女堵在墙上似地挡住了去路,并且似乎正在逼问着少女某些事。

  「——呃……如果弄错的话我先向你们道歉。在我看来你们好像是用强迫的方式带走那个女孩的,所以让我有点在意。请问发生了什么争执吗?」

  「……你是谁?和你没关系吧?」

  从这种制式反应看来,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能够在不造成太大混乱的状况下赶走他们,但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呢?如果刻意引起站务员注意的话,这两个家伙就会乖乖离开了吗?

  其中一个男人似乎担心少女趁乱逃走,便警戒似地紧抓着她的手。另一个人则挥拳朝我的胸口打了过来。

  「去死吧,小鬼!」

  「不不,我可不能——」

  ——照你的话办。我话还没说完时——忽然传来一声愚蠢的哀叫。我将视线循着声音移去,正好瞧见原本抓住少女的男人双膝瘫软地跪倒在地的画面。

  同一时间,我、以及和我对峙的男人动作也跟着在瞬间停止。

  原来少女使出了毫无预备动作的流畅踢击,并且准确地命中了男人的重要部位。当我理解整个状况时,少女已经跑到了远处,并且华丽地纵身越过围墙逃往了车站外围。

  另一个身体无恙的男人立刻焦急地大吼「给我站住!」,并且迅速地向前追去。而弯腰跪地的男人则是一边发出痛苦的呻吟,一边脚步踉跄地跟了上去。我想那种疼痛应该生不如死吧。

  「喂!你们几个,不可以从那里爬出去——」

  此时终于察觉骚动的站务员立刻赶过来阻止,然而为时已晚,男人和少女已经用非正规的方式从车站里消失了身影,连背影都看不见了。

  原本因为骚动而停下脚步的其他乘客,这时也继续向前走去。

  最后留在原地的,只剩下皱着一张脸、不断嘟哝的站务员,及一头雾水地搔着头的我。

  我叫做名冢天人,目前是曙光山学园高中部的一年级学生,同时也是红南宿舍·通称中立国宿舍的居民。另外,也是一个经常会像现在这样,事后为自己所采取的行动太过多余而倍感懊恼的半天使。

  ——算了,先回去和小奏她们会合吧。

  * * *

  「我回来了——」

  门一打开,奏立刻精神饱满地跑进了屋子里,我和背上的亚夜花则跟在她后头进去。

  我们换搭电车之后,没有再碰上什么状况,很顺利地抵达了老家。

  老家是一栋不大不小的二层楼独栋房屋,目前只有老爸和小奏两人住在这里。听说这栋房子是已经过世的母亲那边的祖父所留下的遗产。

  老家依旧和我记忆中的模样相同,这一点总是能够带给我难以解释的安心感。虽然我也才离开几个月而已,照理说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变化就是了。

  「先让室内外的空气流通一下吧。小奏,你去把家里的窗户都打开。」

  「好——」

  奏有些迫不及待似地脱掉鞋子,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向窗户。

  「……不过,倒是比我想像中还要干净多了呢。」

  我将亚夜花从背上放下来,并且让她坐在玄关口的台阶上,一边低声呢喃道。

  在我住进宿舍之前,这个家的家事也都是由我一手包办的。原本我还有些担心自己搬出去后,家里到底会变得多么脏乱,但却出乎意外地井然有序。但是老爸毕竟不是那种会注意整洁的人,想必是奏努力维持的成果吧。

  这几个星期以来,由于老爸到国外出差,而奏又跑到宿舍来玩的关系,家中一直都处于空无一人的状况。东西虽然不会变得杂乱无章,但灰尘堆积倒是可以想见的状况。

  老爸已经通知他明天就会回国,在那之前我至少帮忙把一楼打扫干净吧。

  「……我……请求……开启……冷气。」

  瘫软无力地趴在玄关前方地板上的亚夜花,似乎想要让身体凉快一点的样子。

  「等打扫完再开吧。」

  因为会尘埃飘扬的关系,打扫时必须打开窗户才行。当然,这时候也不能够开冷气。

  「……什、什么时候才会打扫完?」

  「等用扫把和吸尘器打扫过就行了。」

  「…………」

  亚夜花不发一语,只是迟钝地撑起沉重的身体。

  「你要去哪里?」

  「帮忙。」

  接着,她做出了出乎意外的回应。

  「……你发烧了吗?」

  「我不否定自己有中暑的可能——不过,目前我只是单纯判断这么做能够快点完成而已。这是合理与否的问题。」

  「喔!」我不吝惜地发出佩服的惊呼。想不到她除了积极地走向户外之外,还摇身一变成了行动派呢。难不成是心境上发生了什么变化吗?

  「好,那我们开始吧。」

  亚夜花说完后便向前走去。但是才走了几步,整个人就脚步不稳地一头撞上了墙壁。

  ——这家伙真的不要紧吗?我一边担心地想着,一边急忙追上前去。

  打扫作业大约花了一个小时左右便宣告完成。

  从结果来看,亚夜花并没有帮上什么忙。毕竟她和我以及奏有着经验上的差距。如果不是惯于该作业到某种程度的人,无论做什么事往往都是事倍功半。

  话虽如此,即使只有努力和干劲,也应该获得相对的赞赏才对。因此我便主动提供了一间舒适的冷气房和冰茶作为奖励。

  「辛苦你啰!」

  我对着奏和亚夜花说道。

  躺在榻榻米上的亚夜花气喘吁吁地吐着气,奏则在一旁用圆扇不停地为她送上凉风。

  「对了,我现在打算出去买些晚餐的食材,你们呢?」

  亚夜花保持着躺平的姿势,然后缓缓地将两手抬高。看起来应该是在说「不行,我动不了了」的意思。

  「啊,我也要去——」

  奏立刻起身说道。但当她看见眼前筋疲力尽的虚弱神祇时,脸上的表情也不自觉地变得十分复杂。

  就在这时候,亚夜花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我、一个人,不要紧的。」

  接着,她对奏挤出了这几个字。虽然那张脸依旧和平时一样看不出感情起伏,但她的视线却令我感觉到些许温柔。

  「我留下来看家,你和他一起去吧。」

  「买了好多东西喔——」

  两人并肩走在夕阳照射的回家路上,奏的脸上堆满笑容,双手则提着装满战利品的环保袋。

  「毕竟把今天晚餐要吃的份还有之后要拿来做菜的份都买齐了嘛!虽然我都挑了一些能够保久的食材,但你还是要尽快和老爸一起把这些吃掉喔!」

  「嗯。」

  奏安静了片刻后,又继续接着说话。

  「呃……哥哥,今天你们就会回去了吗?」

  「我是这么打算的……」

  听我这么一说,奏立刻露出显而易辨的沮丧表情。

  「……原本是这么打算的啦,可是我现在觉得看亚夜花的样子,今天应该很难回去吧。」

  「咦?——呃,那、那么,你们就留下来住一晚再回去嘛!」

  「嗯,好像也只能这么做了。」

  「真的吗?」

  奏语气雀跃地说道。但不一会儿,她又立刻收起了欣喜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是在为因亚夜花不舒服而高兴的自己感到有些自责的样子。

  「她那副模样已经是家常便饭了,而且我多少也猜到会变成这个样子了啦。反正她今天应该也不想再移动了,住下来她反而会觉得高兴吧。」

  我不禁觉得,或许是亚夜花顾虑到奏,所以刻意制造了一个让我决定住下来的理由也说不定。虽然她筋疲力尽看起来不像骗人的样子,然而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也稍微夸张了点。不过我也没必要逐一确认她的真意就是了。

  就在此时——

  「…………」

  我的双眉紧皱,并且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哥哥?」

  奏则是一脸狐疑地仰头望向我。

  「喔,我忽然想到有点事要处理。」

  我含糊其词地答着,并且不动声色地将视线扫向周围。这里是我的老家附近,于黄昏时分行人算不上多的住宅区,而左手边则有一处占地颇大的绿地公园。

  不祥的气息似乎就是从公园的方向传出的。

  「小奏,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我将自己手中的环保袋交给奏,独自一人走向公园。

  对方应该不是带有杀意或恶意的存在,但是微微从空气中飘来的味道却令我不敢松懈——

  「这是血的味道吧。」

  我低声呢喃道。

  如果是以前的我,可能不会如此敏锐地察觉到也说不定。但是经过这几个月,而习惯了这种味道的自己,似乎会下意识地被引起注意。

  我离开公园的人行步道,走入一旁茂密的草丛里,并且持续地朝深处前进。

  最后,我顺利地找到了臭味的来源。

  「……啊、喂!」

  我不自觉地喊出声来。

  在矮木的阴影处,有个人影宛如要刻意避人耳目似地,正蜷缩着手脚躺卧在地上。而对方的身旁还有一个像是私人物品的大型运动提袋。

  或许是在『天秤会』中坚实的磨练所获得的经验使然,我因眼前这一幕而呆滞的时间极为短暂。

  是个女性——而且还是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少女。

  我走近对方身边,膝盖触地蹲了下来。呼吸、脉搏,一切都还算正常,但却称不上稳定。

  穿在她身上的衬衫和牛仔裤全都沾染着血迹。我在心中默默向对方道了声歉后,便迳自掀开她的衣服。侧腹部和大腿处都有着大大的新伤,而且出血也没有停止的迹象。

  看来应该没必要多问「你没事吧?」之类的问题了——这当然是不乐观的意思。

  我拿出手机,准备按下119三个按键。

  「……救护车不晓得要几分钟才能赶到呢。」

  然而,就在我自言自语的瞬间,少女忽然动了起来,并且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那是股连我都不禁讶异的怪力。微张的双眼则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和手中的手机。

  「你醒了吗?再撑一下,我现在就叫救护车——」

  「不……不行……」

  少女虽然显得十分虚弱,但勉强说出口的确实是拒绝的话语。

  「……不、不能去、医院。求、求你,我、不能、去——」

  她绞尽最后一丝力气挤出几个字后,便脱力似地再次垂下了头。接着,原本抓住我手腕的手指松了开来,只在皮肤上留下了施力后的抓痕。

  「呃,就算你这么说……」

  少女的伤势怎么看都不能弃之不顾,但我却只能抱着无计可施的心情注视着陷入昏厥的她。

  就在此时,我忽然觉得眼前的少女好像似曾相识。我思考了一会儿,接着明确地回想了起来。她就是我在车站碰到的那个女孩。当时她被两个男人纠缠,后来趁机踢了其中一人的重要部位后,便飞也似地翻墙逃走了。她的的确确就是那时候的女孩。

  「这算是不可思议的缘分吗——只是,现在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我不禁叹了口气。

  「——所以你就把她带回来了?」

  亚夜花面无表情地问道。这并不表示她真的在生气,而是她原本就是那种表情。

  首先,我们将伤患先放到了我的——正确地说应该是我过去曾经住过的房间里的床铺上。奏则是担心地盯着少女面无血色的脸。

  「亚夜花,你能够帮忙抑止伤势的恶化对吧?」

  「正确来说虽然无法抑止,但能够帮她回避死亡的危险。」

  亚夜花的真实身份是司掌生死的冥界神。虽然她已经失去了大部分的力量,但仍然拥有我望尘莫及的能力。

  而她的能力之一,就是让生命自死亡中加以隔离。虽然使用时有一定的条件限制,但确实能够让濒临死亡的重伤伤患免于死亡。

  我之所以不叫救护车,直接将少女带回家中,也是因为我认为亚夜花的能力应该会比人类医生更能派上用场才对。

  此外,还有另外一个理由。

  「——这个女孩不是人类呢。」

  亚夜花说道。

  「天人就不用说了,小奏应该也发现了吧?」

  奏点点头做出肯定的回应。

  非人者拥有能分辨非人者的能力。即使如此,这仍与个体能力的差异——也就是『察觉他人存在的能力』及『隐蔽自己存在的能力』的精确度息息相关,因此并无法每次都能正确无误地判别对方的真实身份。简单地说,若对方的神格较自己为低则容易分辨,相对较高时则难以辨识。

  以我本身为例,我所拥有的感受能力和隐蔽能力几乎趋近于零,甚至比不过同样身为半天使的奏。另一方面,被归类为神祇的亚夜花在两种能力上都拥有最高等的能力……只是我不禁会想,为什么她不把能力分一点到体力上呢?呃,这种事应该怎样都无所谓吧。

  「所以我才没有把她带去让医生看啊。」

  先不提以人神共存为目标的实寻市,要在这一带碰见『非人者』可说是相当难得的事。另外,虽然统称为『非人者』,却有着各种不同的类型。有些『非人者』外表看起来和人类几乎毫无差异,但是带他们到医院去,进而引发骚动的话,事情可能会变得更加难以收拾。

  「伤势如何?」

  虽然对少女不好意思,但我还是为她褪去了内衣裤以外的所有衣物。

  少女纤瘦而紧实的裸体横躺在我们的面前。那缺乏妩媚气息的肉体并未令我们产生任何遐想。不过,即使她的体态再怎么丰腴诱人,我也很清楚现在不应该是多作他想的时候。

  少女的腹部和大腿都有着大片的伤口,看起来不像是刀伤,而是被巨大的爪子之类的东西抓过所留下的伤口。在公园里看到的当下,我几乎已经认定这是足以致命的伤势,但是现在——

  「看起来出血状况已经稍微有点缓和了。虽然暂时还无法随意行动,但应该还用不着运用我的力量,也能够保住性命才对。」

  「……太好了。」

  奏大大地松了口气。因为亚夜花判断生命流向的能力绝对值得信任。

  「既然如此,就暂时再观察一下状况吧。不过,她的伤口还是稍微包扎一下比较妥当。小奏,你去洗脸台把所有的毛巾都拿过来。」

  「好!」奏活力洋溢地答道,然后立刻快步跑了开来。

  「她的灵格看起来并不高,但是肉体却能急速地活性化,我想应该是身体能力相当优秀的种族。」

  「嗯,我也这么觉得。」

  我不禁回想起她在车站所展露的过人运动能力。

  少女此时看起来呼吸似乎变得顺畅了许多。照这个恢复速度看来,快的话或许明天就会清醒了也说不定。

  只是,当我放下对少女身体状况所感到的不安时,脑海中立刻又浮现了新的疑问。

  让她变成这副惨状的家伙,想必应该还留在这附近。

  那家伙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才让少女受到濒死的重伤?

  ◆ ◆ ◆

  「好,我知道了。你今天要住在那里对吧。」

  我对着话筒说道。此刻我握在手中的并非手机,而是宿舍里的电话。

  「我会将事情转告弓虎的,宿舍这边就交给我吧——嗯,不用客气啦。那就晚安啰,天人哥。」

  我将话筒挂了回去。

  听说他捡到了一个遍体鳞伤的女孩,因此决定要暂时待在老家直到事情告一段落。

  这个人还真容易被卷进麻烦事里呢。这几个月来大概碰上了一、二、三、四——不过,其中也有我刻意把他卷入的事件,还是不要用这种事不关己的态度来评论吧。

  好,回厨房做事吧。正当我这么想的同时,有个声音叫住了我。

  「唷!」

  回头一看,那位来访的少年就站在我的身后。我记得他好像叫做冰室……结。

  从姓氏来判断,难道他是亚夜花的弟弟?不,也可能是她的哥哥?毕竟这些人实在无法从外在来判别实际年龄,因此即使多做揣测也没有什么意义。

  先不管他的身份,他跑到这里做什么?他刚才应该在和弓虎谈话才对,该不会是上洗手间之后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吧?

  「会客室还要再往前走喔!」

  「不,事情已经谈完了。我和弓虎稍微谈过了,不过最后谈不拢,所以就不欢而散了。」

  「所以你要回去了吗?那么玄关应该走反方向才对喔!」

  「我还有事要找你呢,羽村梨玖。」

  「…………」

  我不自觉地眨了眨眼。

  对方知道我的名字这件事并没有令我特别惊讶,反倒是「找我有事」这句话让我觉得有些意外。毕竟我和他之间从未有过任何交集,我也不记得自己曾经做过什么令他感兴趣的事。

  「在这里不方便讲,陪我去外面一趟吧?」

  「啊,我不能出去,因为接下来还得准备晚餐才行。」

  我带着笑容拒绝了对方的要求。

  这可是天人哥亲自托付的重要任务,当然得全力以赴做到尽善尽美才行。

  少年则是状似老成地耸了耸肩。

  「不一定非得要今天不可——如果我说,我有个关于亚夜花和名冢天人的提案,那么你就会愿意和我出去了吗?」

  「……提案?」

  我不禁蹙起眉头,再次重新注视起他的脸庞。

  我无法立即回复这次的要求。毕竟对方主动提到了天人哥的名字,这一点我绝不可能当作没听见。

  「什么样的提案?」

  「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无论什么时候到宿舍外面都可以。我会主动来见你的。」

  结的嘴角扬起一丝微笑。

  我开始觉得,他似乎是个对任何事都能乐在其中的人。

  * * *

  用过晚餐后,我们三个决定以换班的方式轮流看护少女直到早上。

  我暂且帮少女拭去身上的血渍,另外也跑去买了绷带和纱布为她包扎了伤口。虽然只是应急处理,但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好。

  她的出血状况已经逐渐停止,状况也变得稳定许多。但即使如此,她所受的伤势如果换到人类身上的话,绝对足以致命,因此在意识恢复之前仍然大意不得。

  接近半夜时,我便带着奏先去睡觉。虽然她还是十分担心少女的状况,但总不能让小孩子彻夜不睡地看护伤患。

  这段时间由亚夜花负责看护,我则在凌晨四点左右前来换班。

  当我来到床边时,少女正面露安稳的表情,同时规律地发出熟睡的呼吸声。

  安详而放松的表情令少女看起来更为稚气。原本以为她应该和我差不多年纪,但实际上可能要再小一些也说不定。不过这也要她的年龄和外表一致就是了。

  当天色渐明时,我便为她更换旧的纱布和绷带,同时再次确认伤口的状况。

  「……几乎已经不再出血了呢。」

  我松了一口气并呢喃道。

  虽然还不能算是痊愈,但似乎确实脱离了危险状态,恢复意识应该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了。

  当我准备为她缠上新的绷带,而将自己的手伸进药局的袋子里摸索时……

  ——床铺忽然传来一阵吱嘎声。

  我回过头望去,正好和少女四目相接。此时她已经用手肘撑起了上半身,并且注视着我。

  「喔,你醒了啊。不过还是先别起床比较——」

  少女一把将我试图搀扶她的手甩开,然后起身跳到了墙边,藉此和我拉开距离,同时还发出微弱的呻吟。看起来似乎是伤口又痛了起来的样子。不过毕竟她原本就还没恢复到能够随意行动的状态,会痛也是理所当然的。

  「呃——你先冷静下来,我不是你的敌人。」

  为了表明自己不带敌意,我便将双手高高举起。

  「——你是谁?这里是哪里?」

  「这是我家。你昨天在公圜里昏倒了,我原本要叫救护车,可是你好像很厌恶医院的样子,所以我就把你带回这里了。你不记得了吗?」

  少女持续用警戒的眼神瞪着我,双眉也不自觉地微蹙。从那副表情看来,似乎可以推断她是个个性不易妥协,且容易对他人产生警戒的女孩。

  最后,她总算稍微放松了肩膀的力气。

  「……原来是这样。看来我给你添麻烦了。我现在就走,把行李还给我。」

  「你的手提包就放在那个角落,可是你现在应该还没办法走动吧?再多休养一阵子如何?而且——」

  我有些迷惘地继续说道:

  「——你这个样子,我实在不知道眼睛要看哪里耶!」

  「…………?」

  少女露出一头雾水的表情。

  「你要不要至少遮住下半身?」

  「——!」

  少女此时终于发现到自己身上只穿着内衣。只见她顿时满脸通红,并且急忙一把抓过放在床上的毛毯。

  「你、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少女手忙脚乱地试图用毛毯遮住身体,但自己的手却因为太过慌张而不听使唤——就在此时,她忽然发出痛苦的呻吟,双膝也无力似地弯了下去。

  我急忙跑向前,并且抱住那瘫软的身躯。

  「所以我才叫你不要乱动嘛!」

  原本就快要愈合的伤口很可能又会因此裂开,于是我不顾少女孱弱的抵抗,强行将她抱回床上。

  「放、放开我,你这个人类……!」

  「除非你老实听话,不然我绝对不会放开的——啊——叫你听话就乖乖听话!」

  「哥哥?」

  有个声音忽然从房门口的方向传了过来。

  穿着睡衣的小奏双眼瞪得老大,身上穿着T恤(是我借给她的就寝用衣物)的亚夜花则眯着双眼死命地瞪着我,两人同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将少女压制在床上的我。

  「……你正在袭击她对吧?」

  「这是误会……」

  「袭击……什么叫袭击?」

  「小奏,袭击就是……」

  「喂,亚夜花!」

  「我开玩笑的,我知道你这种人是做不出那种事的。」

  「拜托你不要用那么认真的表情开玩笑好吗!还有,你后半的台词听起来好像别有含意耶!」

  「你快点放开我啦!」

  ——就在突如其来的闹剧收场后。

  由于体力到了极限,加上亚夜花等人也加入安抚行列(我打从一开始就想叫她们帮忙了)的关系,少女总算冷静下来了。此刻她正乖乖地盖着毛毯,坐在床上休息。只是,她的视线依然没有从我们的身上移开,始终维持撑起上半身以便随时采取行动的姿势。

  「呃——有件事我想先确认清楚,你不是人类对吧?因为你从刚才起就一直叫我『人类』。」

  「…………」

  她脸上的警戒神色变得更加鲜明。

  奏第一眼就看出对方并非是纯粹的人类。相对地,她之所以会把同样拥有快速治愈能力的我误认成一般人类,恰巧也印证了亚夜花所言,对方是拥有强韧肉体,但灵感力却不高的种族。

  「啊——我把话说清楚好了,我们几个也不是人类。我和小奏——就是穿睡衣的女孩——都算是混血儿。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没有想要挖出你的真实身份的意思,更不会加害于你,所以你不需要那么紧张啦!」

  接着,我再一次将事情的始末做了说明。

  等到说明告一段落后,少女才恍然大悟似地吐了口气。

  「——啊啊,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在车站里的好管闲事的男生。」

  「好管闲事……」

  再次被人这么形容,我的心境也一阵五味杂陈。虽然早就知道自己有这样的倾向就是了。

  「所以你放心了吗?」

  「我知道你们不是我的敌人了。不过我还是不打算在这里久留,我会立刻离开的。」

  少女依旧坚持己见。只见她带着僵硬的表情作势准备下床,于是我便急忙上前制止。

  「我不是说过了,你的伤势还不能马上到处走动啦!」

  「让开。」

  「呃,那个……」

  「你的血好不容易才止住的耶?如果又开始乱动的话,一定会再出血的。」

  「我的身体要怎么使用由我自己决定,不用你管——」

  「听我说!」

  有道响亮的声音打断了我和少女的争执。所有人的视线也朝声音传来的方向集中而去。只见奏有些畏缩似地泛红着脸,但仍不忘继续开口往下说。

  「那个,算我拜托你了,你可不可以多休养一阵子再走?」

  「可是——」

  少女虽然还想说些什么,但在看见奏的表情后,便将话吞回了喉咙里。

  「你可能会觉得我们多管闲事,但我真的很担心你。因为,你、你之前身上流了好多血,看起来很痛的样子……所以……我才想……」

  「…………」

  少女沉默了半晌,最后才像是俯首认输似地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啦,那我就再稍微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只见她不情不愿地让半撑起的身体再次躺下去。看见这一幕的奏则是放心似地绽开了小小的微笑。

  「……虽然有点晚了,我还是要向你说声谢谢。谢谢你救了我。」

  少女迳自地说着,但视线并未朝向我。从头至尾未曾卸下那副不悦表情的少女多少令我感到有些困惑。

  「不客气——我也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名冢天人,这一位是我的妹妹小奏。站在那边的那一位是冰室亚夜花。」

  「——果乃。」

  连报上名号都这么惜字如金。

  「我没有姓氏,因为我没有人类世界的户籍。」

  「也就是说,你并没有和人类在一起生活啰?」

  果乃点了点头。

  「从这里往山区的方向走,有个更偏僻的乡下地方,那里有一个部落。」

  听起来似乎是个小型村落的样子。既没有被画在地图上,理所当然地也未登录为行政区域。据说村落里的居民有时会隐藏非人者的身份到人类的城市里,但由于能自给自足的关系,所以村庄的居民仍尽可能地不和人类接触,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听起来就像是个世外桃源一样呢。我听说这种村庄在现代社会里已经越来越少了。」

  亚夜花说道。

  「正因为是少数派,所以更必须相互依存才行。虽然说起来让人有点火大就是了。」

  果乃用忿忿不平的语气说道。

  「那么,你为什么要离开部落,而且还受了那么重的伤?我觉得看起来好像有人在追杀你的样子……」

  「——有点像是同伴反目成仇吧。」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

  果乃再度陷入了沉默。

  「如果你不想说的话,我也不会勉强问你——总之,你的伤要痊愈还得再等上一段时间,所以就先好好在这里休息吧。」

  即使考虑到非人者的回复速度,果乃的伤势至少也得再过几天才能恢复到行动无碍的状态。

  「对了,小奏。」

  「咦,哥哥,有、有什么事吗?」

  「果乃由我来照顾就行了,你快点回房间睡觉吧。」

  「可是,现在已经早上了耶?」

  时钟的指针正走到了五点半,外面也变得十分明亮。

  「因为我们昨天晚上忙到很晚。等早餐准备好了我再叫你起床。」

  「喔——……」

  似乎还想留在这里的奏在我的连声催促下,只能不情不愿地回自己的房间。当然,她并没有忘记向在场的所有人道声「晚安」。

  「亚夜花,你呢?」

  「我没有特别想睡,所以我要留在这里。」

  因为这家伙平时常熬夜的关系。虽然我可以想像等到了白天时,她八成会遭到熬夜的反作用力逆袭吧。

  「你也去睡觉吧。一直待在我旁边,我也会觉得很不自在。」

  果乃用嫌麻烦的视线射向我。

  「还是说你非得盯着我才能放心?」

  「我不觉得你会做出什么坏事——可是,我还是担心你会偷偷跑掉。万一真的发生这种事,小奏一定会气我没有看好你的。」

  「…………」

  果乃啧了一声并将脸撇向一旁,看来似乎被我猜中了。

  我抓抓头稍作思考后,便再次开口向她搭话。

  「喂,难道说在追你的是相当危险的家伙吗?危险程度甚至让你不想把我们也牵扯进去。」

  虽然果乃始终表现出一副冷漠的态度,但我却隐约能察觉不想把我们牵扯进去的意思。从她意识才刚恢复便立刻准备动身离开的举动来看,多少也能推测出这个理由。

  我之所以将奏支开,也是因为想和果乃确认这件事的缘故。可以的话,我希望尽量不让奏听到这类不妥的话题。不过那孩子很聪明,或许已经察觉到了也说不定。而她会难得向我抱怨几句,想必是因为感觉到自己似乎被置身事外的关系吧。

  ——我一直觉得,由于自己只是『天秤会』的打杂成员之一,因此上头的人总会刻意避免让我接触到真正危险的部分。前阵子奏遭到袭击的事件中——直到最后仍然没人告诉我整起事件的幕后黑手及目的为何。那种心有不甘的感觉又再次浮现了。

  ……不过,那件事就先搁在一边吧,现在最重要的是了解少女的状况。

  果乃犹豫了片刻后,才终于缓缓地开口说话。

  「——从我的伤势应该看得出来,那些家伙根本就不会手下留情。如果他们发现这里的话,即使是和这件事没关系的你们,他们也会毫不客气地下手的。」

  说到这里,果乃严肃地皱起眉头,然后用有些焦虑的语气继续说:

  「你叫做天人对吧?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的时候,有没有被什么人跟踪?现在这个房子的周围有没有什么可疑人物在徘徊?」

  「不用担心啦!」

  我并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的气息,加上如果真的有其他非人者接近,亚夜花或奏也应该都会察觉才对。更何况,我并不认为那个小小的隐蔽部落里,会有神格高于亚夜花的非人者存在。

  「呃——你、你可别搞错了,我才不是在担心你们的安危。我只是为了自己着想,所以才向你确认清楚而已!」

  ……嗯,这家伙果然不是什么坏人。

  「总之,等到我的伤好了,我就会立刻离开这里!」

  「你有其他地方可以去吗?外面的世界有你认识的人?」

  「…………」

  果乃露出一副赌气似的表情,但却没有做出任何反驳。

  「没有对吧?那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看状况临机应变。」

  简单来说就是毫无计划的意思吧。

  听到这里,连我也开始烦恼起这家伙该怎么办。等到她的伤势痊愈后,让她一个人离开只会让我更担心而已,可是又不能把她交给警察照顾。

  「天人,关于她的去处……」

  从刚才起就一直保持沉默的亚夜花忽然开口插话。

  「喔,对耶!」

  的确有一个不会放任『非人者』为非作歹,且确保着合理秩序的藏身处。

  「喂,你知道实寻市吗?」

  「……听是听过,但没有实际去过。」

  果乃答道。然而,她那原本就写满不悦的表情似乎更显紧蹙。

  ——是我看错了吗?

  虽然她的反应令我有些挂心,但我仍继续说下去:

  「既然如此,事情就简单了。如果你不排斥的话,要不要到实寻市来?我和亚夜花都住在那里,接下来我们正好要回去,所以也可以顺路带你过去喔!」

  这对她而言应该是最好的选项了吧。

  然而——果乃却不多想地摇了摇头。

  「我拒绝。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为什么?」

  「关于实寻市的事,我确实曾经听过传闻。那里是个『人类和非人者共生共存的城市』对吧?可是——不,应该说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我才不想到那种地方去。」

  ◇ ◇ ◇

  「你们是说——被她跑掉了是吗?」

  坐在沙发上的光头壮汉低声说道。

  虽然没听见劈头痛斥的骂声,但无法称得上冷静。证据就是,他脚边的桌子已经成了碎片。因为听完报告的壮汉在开口说话前,就已一脚踹碎了桌子。

  这里是某饭店的一间客房。

  房里有着宽敞的室内空间,以及看起来价格不斐的室内用品。光头的壮汉正坐在房间中央的皮革沙发上,而他的面前则有一群直立不动的男人整齐地排站着。

  「怎么回事?你们都是哑巴吗?」

  像是壮汉手下的男人们,每个都害怕似地低垂着视线。

  这时候,人群当中忽然发出了一阵偌大的声音。

  「哎呀呀,兄弟,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啦!简单来说只不过是这次没能抓到那家伙而已。听好了。就只是『这次』而已。」

  戴着太阳眼镜的金发男人夸张地张开着双手说道。

  「你是说下次绝对不会失手吗?」

  光头壮汉用锐利的眼神瞪向发言的男人。

  「你敢向我保证吗?大神。」

  「当、当然啰,浦坂兄弟。」

  被称为大神的太阳眼镜男露出几分抽搐的浅笑,但仍快速地继续说着:

  「我已经让她身受重伤,而旦几乎把她逼到了绝境。也就是说,接着只要抓住她就行了。你应该可以信任我的追踪能力吧,兄弟。」

  「…………」

  光头壮汉不发一语,用视线扫过了所有的手下。一会儿后,他不悦地啧了一声,然后才抬起下巴开口说话。

  「——去吧,这次绝对不许再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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