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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和茧居女神的来往方式

  晚餐会结束后过了数日,我的『中立国改造计划』正在顺利进展中。

  在乌尔莉卡的帮忙下,我一边确认宿舍里现有的各项物品,一边将煮饭和打扫所需的物品清单整理出来,然后再请弓虎批准用宿舍预算去采购——不过这个人几乎都是不瞧一眼就写上OK。接着几天,我大概都在打扫走廊和玄关等公用空间。

  物品乱放的空间往往容易变得更加杂乱无章。这是因为人的意识常会认为既然都已经乱成这个样子了,即使自己节制一些也无济于事,不如顺其自然还来得轻松许多。此时我决定先将肉眼所见的区域清理干净,并且告知所有人今后固定放置垃圾的唯一位置。到目前为止看起来,遵守的状况似乎还算良好。

  现在我仍是以会客室的沙发暂代床铺。虽然身体已经差不多睡习惯了,加上也不会有访客的关系,当下暂时没有转移阵地的急迫性,但我还是想要尽早拥有专属于自己的房间。

  「——我没有要将房间让出来的意思。」

  手握着游戏游戏杆的亚夜花如此说道。

  从电视画面看起来似乎是非主流的R P G游戏,画面里的中型头目正遭到单方面的修理。看来她应该是把装备和等级都提升到最强后才会进入战斗的玩家。究竟是慎重其事,亦或是单纯喜好虐杀而已呢?

  「不是啦,我也不是要妳打包行李搬出去。我只是在想,妳的房间状况如此惨不忍睹,是不是稍微整理一下比较好?」

  我向亚夜花提出打扫房间的提案,当然我也会帮忙整理。

  公用空间的打扫作业总算告一段落,接着我的下个目标就是眼前这间凌乱不堪的房间。

  在我夙夜匪懈地贡献食物争取高分的努力下,这阵子总算能够自由进出房间。但是看来此刻提出的要求门坎还是太高了,亚夜花的脸色明显地沉了下来。

  「不过不一定得今天打扫吧。」

  「只剩今天可以打扫啦,我明天就要开学了耶。」

  「有什么关系嘛——亚夜花小姐。偶尔打扫看看说不定也很有趣呢,您说对不对——」

  乌尔莉卡在一旁帮腔。

  「……妳又从他身上拿了什么好处?」

  「我拿到了樱寿屋的麻糬——」

  「这是收买的行为。」

  亚夜花的表情看似毫无改变,但那对直瞪着我的双眼却似乎透露着怨怼。

  「不能这样说吧,就是因为乌尔莉卡对身为主人的妳忠诚,才会愿意帮助我矫正妳的坏习惯。她所做的事都是为了妳耶。」

  「是的,我是来帮忙矫正的,我都是为了亚夜花小姐喔——」

  「闭嘴,背叛者——我对现状感到很满意,我也不喜欢改变。」

  「妳想不想吃点心?我这里还有麻糬喔。」

  「……………………」

  亚夜花陷入了沉默。

  「我也顺便买了泡芙,就算妳不帮忙打扫也没关系,只要愿意默认我在这间房间里的打扫权,我就会考虑以餐点负责人的权限将泡芙当作晚餐后的甜点。」

  「……以交换条件而言似乎还不坏。」

  她的坚持与食欲在心中互相抵触,看来最后胜出的是食欲。

  「我还是得确认一下,你想要求什么作为帮我打扫房间的交换条件?」

  「我什么都不要。当然啦,妳如果要给我东西,我也会不客气地收下的。」

  「……你要的是我吗?」

  「不要开玩笑了啦。」

  看来她对我摸了乌尔莉卡屁股一事还耿耿于怀。

  「我告诉妳,基本上我对于二次元的人一点兴趣也没有——」

  —糟糕,说溜嘴了。而且这种说法,搞不好还会被误会成是指动画或游戏里的人物。

  但亚夜花只是歪着头,像是在思考我话中含意一样。过了一会儿,她的眉头紧皱,然后不断地用手轻拍自己胸前的二次元平面世界。嗯,正确答案。想不到她这方面的直觉还满敏锐的。

  「唔,总之我们算是交涉成立啰,那就开始来打扫吧。」

  我飞快地讲完后,立刻着手准备打扫。我将地板上的垃圾分类工作交给乌尔莉卡,自己则负责确认天花板及墙壁的状况。通风不良的这间房间,光是灰尘和蜘蛛网就远比走廊要严重数倍了。

  「嗯——……看来不小心一点的话,搞不好会变得更难清理呢。」

  最后我还是决定沿着墙壁往上走,用小型吸尘器将蜘蛛网逐一清除。

  「话说回来,这个天花板还真高耶。明明就是栋两层楼建筑而已,空间却比同样的建筑大太多了,从楼上眺望的话风景应该不错吧……对了,亚夜花,妳不觉得在更高的房间里生活会更舒适吗?如果妳想搬上去的话,我随时可以帮忙喔——」

  「我的惧高症很严重,完全无法站在高处。」

  「这、这样啊……」

  我完全无法接话。

  将天花板和墙壁清理干净之后,我稍事休息,接着就站在墙壁上拿起宝特瓶茶喝了起来——此时丝毫不打算帮忙,只是在一旁玩着电玩的亚夜花忽然开口说话:

  「你手上的茶不会溢出来吗?」

  「只要是我的身体所碰触到的物品,我就能随心所欲地控制该物品所受的重力方向,虽然我搞不太懂原理就是了。」

  所以我才能在墙壁上若无其事地喝茶。只要我一放开手,手里的宝特瓶就会朝着原本重力作用的『下方』直接掉落在地板上。

  「真是有趣的能力。」

  「只有在打扫的时候才派得上用场。」

  「能够任意更改物理法则的能力,其实远比你所想的还要难以操控——我曾经听弓虎小姐的家人提过,真的是这样吗?」

  「我哪知道?虽然老爸曾受到她的照顾,但我自己一直都是以人类的身分生活着,今后也打算一直这样活下去,所以我几乎没想过相关的问题。」

  我也曾对万那说过,这是我毫无矫饰的想法。如果要遵循母亲的教诲活下去,我就必须将自己的真实身分彻底舍弃。

  「……不过,难得妳会主动问我这种问题。妳开始对我感兴趣了吗?」

  「你还真是自恋。」

  和我的轻佻言语恰成对比,亚夜花用陈述事实的口气缓缓地继续说着:

  「……半天使。」

  「什么?」

  「我想起一个和弓虎小姐有关的神话中,曾经提到有种相当知名的有翼族,或许你也是继承了该族血脉的其中一人。据说所谓的『翼』,即是代表该族不受重力束缚的象征。」

  「这么说来,妳应该也有某个神话或传承的血脉啰?妳算是哪种神?」

  「你开始对我感兴趣了吗?我的身材可是二次元耶?」

  这家伙真会记恨。

  「虽然我不能否定妳是二次元的事实,但我确实对妳很有兴趣,想多了解妳一点。」

  照顾这家伙的生活起居其实还挺有意思的。就像是花时间照顾宠物一样。

  「……你说话还真是直接。」

  亚夜花像是要把郁闷从体内吐出来一样叹了口气。

  「而且还很喜欢多管闲事。如今的我已经失去了大半的力量,肉体也变得和一般人类差不多,其实也没什么好讲的——」

  「亚夜花小姐是掌管死者的神喔——」

  乌尔莉卡无视主人的意愿,径自公布了答案。死者?我听错了吧……应该是使者吧?

  亚夜花无奈地耸了耸肩。

  「我的眼珠颜色左右不同对吧?右边的红色象征生命,左边的蓝色则代表死亡,而这两面就隐含了我的本质——也就是说,我是掌管生死的冥界神。」

  「冥界……」

  我当然知道绝大多数的神话里或多或少都会提到死后的世界。因此冥界之神无论在哪个神话里,往往都会被描绘成强而有力的存在。

  我是该顺着接话,还是用怀疑的态度说『怎么可能』才好呢——总之我实在无法将眼前的少女和冥界神的印象加以重迭。

  「呃,也就是说,妳有办法让人起死回生?」

  「我不会做这种扰乱秩序的事。虽然过去曾经受过类似的委托……当时的交换条件是全世界所有生物的眼泪和悲叹——但话说回来,如今的我已经失去了力量,因此不可能再次让死者重获生命。不过反过来的话倒是没问题。」

  「反过来的意思是指夺走他人的生命吗?这种事谁都办得到嘛……」

  例如,即使像我这种肉体远较常人更强韧的人,也并非不死之身,只要人头落地,或是心脏被贯穿,生命就会立刻划上句点。让生者死亡这种事虽不是什么值得受欢迎的举动,但却是充斥周遭的平凡现象。

  「因为重伤或疾病而导致死亡确实是再平凡不过的现象。可是我所能做的事稍微有些不同,我能够转移外在因素和生死的相位,进而斩断两者间的因果。」

  「……抱歉,我完全听不懂妳在说什么。」

  亚夜花的眼神看起来就像是在说「这家伙真是个笨蛋」一样。

  「简单来说,就是我能够无视原因和过程,直接干涉人的生死。」

  这个说法一点都不简单。

  「乌尔莉卡,妳听得懂吗?」

  「完全不懂耶。」

  乌尔莉卡带着充满朝气的笑容回答。

  「可是,我知道亚夜花小姐很厉害!」

  「……彼此间有这种信赖关系真是件好事。」

  算了,总之大概就是某种脱离常轨的能力吧。

  我从天花板上走下来,开始帮忙整理垃圾。

  「把这个拿出去丢吧。」

  乌尔莉卡从我手上接过垃圾袋,精神充沛地答了声「好——」后便步出了房间。

  即使将零食的包装袋和网络购物的纸箱整理好,但数量可观的游戏软件、漫画和DVD依旧四散在眼前。

  「把这些东西稍微分类整理一下吧。」

  「现在的状态明明就比较好找。」

  「哪里好找啊。」

  「因为现在看得见所有的封面,就可以立刻找到想看的,放置的位置都经过我的计算。」

  「拜托妳至少把书和书,游戏和游戏放在同一区好吗?如果不把地板空间清出来,根本就没办法接着打扫下去啊。」

  「没办法打扫的话,不要扫不就好了。」

  「把地板清理完后,我再拿麻糬来配茶吧。」

  「,来打扫吧。」

  亚夜花放下手中的游戏杆,用毫无干劲可言的缓慢动作开始整理地板上的杂物。习惯和她相处的模式后,才发现这家伙真是出乎意料地容易操控。

  真是可怕的数量。我重新环顾了一下眼前的魔窟。

  她的游戏软件几乎都是RPG,鲜少有动作、射击或战略游戏,看来她对于反射神经似乎不太有自信。漫画则是横跨多种领域,另外还有许多漫画周刊,主要的周刊或月刊几乎都找得到。DVD则大多是动画片,除了最近的作品外,里头也能找到旧作品的复刻版。

  「啊——我超怀念这个的。」

  我从堆成小山般的DVD里拿起一片,这是我小时候相当流行的一部动画,名为『变身魔法少女』。我还记得每星期都会和青梅竹马一起观赏。当时虽然最受欢迎的是主角以及主角的伙伴们,但最吸引我的,却是敌方干部里一位个性豪爽又带点莫名性感的大姊。她居高临下的说话语气和曼妙的窈窕身材,至今仍让我难以忘怀。

  「……这是名作。」

  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的亚夜花忽然抛出这句话。

  「对啊,我小时候常看呢。」

  「它虽然严守儿童取向的动画规范,但却仍有缜密的人物设定以及完成度极高的剧本。自从这部作品推出后,魔法少女风潮也跟着再现,后来——」

  「啊,背景解说就不必了,专心打扫吧。」

  「是吗?」亚夜花有些失落地说着,之后便回到自己的清理工作中。面对这片平时毫无收拾迹象的凌乱空间,如果不把握这个机会彻底清理而耽于闲聊的话,收拾干净的那天将永远不会到来。

  —亚夜花的私人物品就交给她自己收拾吧。

  环顾着房间四周的我,此时注意到覆盖在窗户上的厚重窗帘。

  把窗帘拆下来清洗吧。少了窗帘后再将窗户打开,房间的感觉应该就会有很大的转变才对。

  「嘿咻。」

  我沿着墙壁走过去,把用来固定窗帘的钩子拆开,窗帘便应声掉在地板上,暖和的阳光也跟着射入房里。

  就在这一瞬间—

  「——哇!」

  一阵难以辨识的哀嚎声划破空气。

  亚夜花脸色苍白地伫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她的视线落在刚被我拆掉窗帘的窗户外。在我看来外头除了宿舍庭院和铁栏之外,就是再平凡不过的住宅区景象。感到不解的我同样在原地呆了一下——接着我立刻跑到她的身旁。

  「怎、怎么了?没事吧——」

  此刻我也不禁停止了动作。因为有股冷飕飕的感觉窜过我的背脊。

  围绕着亚夜花的空气忽然变得十分诡谲。

  她张开着双眸,那对赤红与深蓝的契约之眼,唤起了我潜意识中难以言喻的畏惧。我被迫了解到——这样下去——很危险。像我这种微不足道的小角色,像我这种顶多只能算是半神的卑微存在,根本不应该接近眼前的神。我彻底被眼前的氛围压制住,满脑子只想快点逃离现场。我好怕我好怕我好怕我好怕我好怕我好怕我好怕我好怕我好怕我好怕我好怕我好怕我好怕我好怕我好怕我好怕我好怕我好怕我好怕我好怕我好怕我好怕我好怕我好怕我好怕我好怕我好怕我好怕——

  就在此时,房间的门忽然打了开来。

  「发生什么事了吗?」

  乌尔莉卡疑惑地歪着头问道。

  「啊……」

  第三者的出现多少让我找回了冷静。

  「……啊,这、这家伙的模样突然变得怪怪的……」

  乌尔莉卡朝房里瞥了一眼,然后用力地拍了一下手。

  「啊啊,是窗户的关系啦。亚夜花小姐很怕看到人类世界——」

  乌尔莉卡迅速地捡起地上的窗帘,接着往空中一跳,直接将窗帘挂在滑轨上。虽然看起来有点丑,但至少还是遮住了窗户。

  「好了、好了,这样就没事啰——」

  「…………」

  同一时间,亚夜花的双膝也碰一声跪倒在地,肩膀像是在喘息般止不住地颤抖。虽然头垂得低低的看不到表情,不过从她身上发出的莫名压迫感不知何时已经消失无踪。

  「妳、妳……」

  但亚夜花丝毫不给我插话的机会。

  「出去。」

  彼此眼神毫无交集,只有简短的话语。

  「请你出去,现在立刻出去。」

  「……真糟糕。」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无力地靠在亚夜花房门前走廊的墙壁上。顿时有种就这样瘫坐在地无法再起身的无力感。

  我对于事情的发生过程尚未有正确的理解,但我可以确定自己做了致命且无可挽回的事。努力至今好不容易才缩短的距离,如今全都功亏一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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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对。我现在担心的不是白费工夫或是抢不回房间的问题,我是对自己造成亚夜花的冲击一事感到罪恶,才会如此沮丧。平时总是毫无表情和情绪起伏的她,竟会产生如此剧烈的反应,着实让我震惊不已。

  「你看起来真是衰弱呢,这位少年。亚夜花怎么了吗?」

  我抬起头,龙太就站在眼前。

  「你们吵架了吗?可以找我商量喔。只要是跟女孩子有关系的问题,交给我准没错。」

  「我心领了。」

  龙太的表情乍看之下好像在为我担心,但里头似乎又隐藏了些许看好戏的成分。

  「这么不信任我啊?我的兴趣是观察人类,所以提供的看法可是相当精确的喔。」

  「问题是我和亚夜花都不是人类啊。」

  说得也是,龙太苦笑以对。

  「算了,先不管那个,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感觉到奇异的变化,所以才赶快跑过来的。」

  「……我把窗帘拆了下来。」

  我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做了个说明。

  「嗯——原来如此,也难怪亚夜花会生气。」

  「是因为她害怕阳光吗?」

  「啊啊,有些种族确实无法承受阳光照射,像吸血鬼就是一个例子。不过她倒是比较不一样。」

  龙太看着我狐疑的表情继续说明:

  「亚夜花并非只是物理性地将自己关在房里,其实她还用了神之力来阻绝自己和外界的联系。虽然规模不大,架构简单,但她的房间确实算是另一个异世界。讨厌人类的她必须依赖这种方法来避免和人类世界有所接触。」

  「所以窗帘也是……」

  「没错,窗帘也是阻隔外界与房间的屏障之一。所以如果在她尚未做好心理准备时,就随便把窗帘拆下,『外部』——也就是人类的气息、意志和思念等等就会流进房间里,让她感到相当痛苦。亚夜花就是因为不想接触到这些事物,才会将外界和房间隔离开的。」

  也就是说,我的疏忽导致这些令亚夜花不愉快的感受一口气涌进了她的身体里——可能比起突然被泼了一盆冷水,或是被大声斥责等,都还来得更加强烈吧。

  我似乎了解了自己所犯下的错,以及亚夜花的反应究竟代表着什么意思。或许过于得意忘形的我,已经擅自踏入了不可侵犯的领域之中。

  我做了不对的事,想到这里,我不禁又深深叹了一口气。

  ***

  高中部的开学典礼顺利地结束了。

  说穿了,开学典礼其实只不过是强忍睡意,听着校长、来宾和学生代表又臭又长的致词的活动罢了,过程中也不可能有任何突发状况。典礼结束后则在教室举行了升学咨询。这些流程其实与国中,还有印象已经模糊的小学几乎都是大同小异。

  曙光山学园高中部一年级共有八个班级。看过公布栏后,我是被分配到一年A班。

  介绍学校的导览手册写着,往年从国中部直升高中部的校内升学比例约占八到九成,本学年度的比例似乎也相去不远。也就是说,从外面入学的学生会自动成为少数派,并且被区分为惹人注意的一群。

  对于想要融入周遭并度过平凡的高中生活的我而言,虽然起步就处在较为不利的条件下,但还不至于需要感到悲观。只要让自己加入某个团体当中,应该很快就能找到安身立命的位置。

  班导是一位年约三十岁,看起来没什么干劲的男性。他大略地提醒高中生活需注意及联络事项后,就开始让学生自我介绍。我尽量掩饰着不耐烦的情绪,简短地介绍了自己。我既不想过于强调自己而被归类成不受欢迎的人,也不想被视为难以接近的难搞一族。总之我觉得自己的表现还过得去。

  当所有同学都完成自我介绍后便稍作休息,等会儿决定班上干部后就会解散。

  我喘了口气,视线落在走廊上。那头也有个眼神凶恶的肥胖男子正瞪着我看。我对这家伙有点印象,应该是前几天骚扰女孩子的不良少年,是跟在那个高大男子身旁的一人。我没记错的话,他就是一开始被我揪住手腕的家伙。

  「不会这么刚好吧……」我忍不住喃喃自语起来。想不到竟然跟这家伙同校。虽然我有些盼望他能把我的脸从记忆中消去,但从那瞪着我的凶狠视线看来似乎希望不大。

  我们互相瞪视了一阵子后,对方便撇着嘴径自离开了。

  「……喂,你对那家伙做了什么?」

  坐在隔壁的男学生向我攀谈。我记得他好像是姓细屋。在自我介绍时,他表演了一段不太像的搞笑艺人模仿秀,台下也报以夹杂爆笑与苦笑的喝采来回应。看起来是个性十分爽朗的人,即使此刻表情看似认真的他,还是给人一种幽默风趣的印象。

  「你认识刚才在走廊上的那家伙吗?」

  我反问。

  「他叫做权堂。虽然不知道他几班,但跟我们是同年级的学生。是校内升学组的,好像还是一群品行不良的团体当中的一人,是二年级一个叫成岛的家伙的手下,而且还是他弟弟。」

  「那个叫做成岛的,该不会是身材高大,外表就像个混混一样的家伙吧?」

  「没错、没错。」细屋点头回应。此时我也想起当时带头男人的模样。原来就是这家伙。

  「那家伙把自己的恶行掩饰得很好,所以也不会被叫去管束。但是听说他做的都是一些恶劣至极的行为,被他盯上的话可不是那么容易了事的,你小心点。」

  「……来不及了,之前我已经跟他起纠纷了。」

  「哎。」细屋仰天长叹。

  「看来只能尽量别再碰到他啰。对了,你叫名冢对吧?你住哪里?」

  「呃……我住在宿舍。」

  「哪间宿舍?」

  「红南。」

  听见我的回答,惊讶到说不出话的细屋直盯着我的脸瞧。

  「……搞什么,原来你是『天秤会』的人啊。害我白担心一场。」

  「『天秤会』——你听说过?」

  「红南宿舍就是那间中立国宿舍对吧?我知道住在那里的人都是和『天秤会』有关系的人。」

  『天秤会』平常是以曙光山学园的学生组织名义存在着。虽然不晓得有没有在运作,但是细屋似乎知道『天秤会』的真正作用。

  「我跟『天秤会』并没有直接关系,我只是因为私人原因才进入那间宿舍的。」

  「这样啊?嗯,无论如何,有『天秤会』当靠山就没问题了。毕竟住在那里的人每个都像是怪物一样。」

  接着细屋忽然把声音放低。

  「啊,顺带一提,我个人是亲人类派,是水神的近亲。虽然没什么力量就是了。」

  「……这样啊。」

  我曾听过有些非人者以人类的姿态上学的传闻,但是实际碰到时,反而让我有些不知所措。不对,仔细想想,在宿舍里还不是每天和一群非人者朝夕相处……或许是我过于执着学校就应该是『正常』环境的缘故吧。

  「像你这样的人,学校里大概有几个?」

  「嗯——……一个班级里可能没半个,最多的话不超过三个吧。只是推算啦。」

  「你知道是哪些人吗?」

  「不知道。虽然多少可以凭感觉猜出来,不过就算知道对方的真实身分,通常都会闭口不提,也不会去深入追究,这是这里不成文的礼节。即使是同族之间,有时也不想在对方面前暴露身分,或是不希望让对方知道自己的位阶更高之类的。」

  原来如此。

  「嗯,像我刚才那样自己讲出来的话倒是没什么问题。啊,说是这么说,但是你也没义务要向我表明身分喔。毕竟你原本就是和『天秤会』有关系的人,我也不想被人当成是搭顺风车啊——总而言之,今后还请多指教啰。」

  细屋露出诚挚的笑容说着。眼前的他真是个让人无法厌恶的家伙。

  「『天秤会』真的那么有影响力吗?」

  「嗯,知名度颇高,而且是个备受瞩目的组织。虽然很少听到他们会直接采取行动,但据说只要锁定目标,他们就会毫不留情地下手。但是我在意的并不是『天秤会』本身,而是二年级的柚原万那。」

  「……万那?」

  我的脑中浮现那位身材曼妙,打扮时尚的宿舍女孩。

  「她的美貌真的很吸引人耶。再加上有些苛刻的表情,和窈窕却又完美的身材比例,真让人受不了。虽然姊姊千那也很漂亮,但我个人还是喜欢显眼的类型。啊啊,真想被她踩在脚底下看看呢!而且还要穿细跟的高跟鞋!」

  细屋的眼神闪烁着光辉。

  「………………」

  万那本人好像也因为自己是万人迷而相当自豪,但有这种粉丝真的是值得高兴的事吗?

  「所以啦,拜托你多帮我制造机会拉近我和她的距离啦!你们不是住在同一间宿舍吗?」

  「有机会的话我会帮忙的.」

  我虚应故事地回复了对方的要求。

  开学的第一天就在风平浪静的状态下结束了。

  时间还没过中午。我和细屋还有几个男同学决定要一起去唱卡拉o K,藉此跨出建构圆融而稳定的人际关系的第一步。

  ——其实也是因为现在回到宿舍会有点尴尬的缘故。

  「唉,虽然有点闷,但也只能忍耐一下了。」

  看着清一色的男性成员,细屋只得自我安慰地说着。

  他虽然有尝试邀请女生,但却碰了一鼻子灰。我知道这家伙并不是什么坏人,不过他莫名其妙的兴奋情绪常会让对方退避三舍,我想这点可能得稍作反省。如果能表现得再沉稳些,或许邀约结果会有所改变也说不定。

  「啊——算了,这样子还比较轻松。」

  「没错!名冢真了解我!我们是最佳拍档!人生根本就不需要女人啊!」

  他强行搭住我的肩膀,说话内容不知何时竟跳到了人生理论。虽然跟男生一起玩也很不错,但我真正想要的还是一般的女朋友啊。

  「不管了,我们就先到车站前去吧!我知道那里有间又便宜又好的店——」

  「名冢同学。」

  有人呼喊着我的名字,盖过了细屋的声音。

  校门旁站着两位身穿国中部制服的少女。

  我还记得。虽然细屋等人的视线集中在我身上,让我感到些许的不自在,但我还是主动地开口询问。

  「呃,我记得妳们是那时候的——」

  「嗯,当时真的很谢谢你!」

  她们是当时被不良少年——也就是成岛和权堂那群人纠缠的双人组。其中一人是笑容灿烂的短发少女,另一位长发少女则是羞涩地对着我鞠躬。此时我忽然感到有些疑惑。

  「呃,那个……之前我有告诉过妳们我的名字吗?」

  短发少女露出有些调皮的表情向前跨了一步。

  「果然没错,我的记忆力真是太强了——你是天人哥对吧?」

  天人哥?会用这个绰号称呼我的人应该只有—个。

  「……妳该不会是梨玖吧?」

  少女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你真的还记得我!好久不见了呢,大概六、七年没见了吧。」

  她是小时候住在我家对面的女孩。

  当时的她内向怕生又不擅长交朋友,经常沦为被欺负的对象,因此她总是跟在我的身后。后来因为她的父亲工作上的关系,在小学二年级还是三年级左右就搬走了。我还记得在那之前我们总是在一起玩耍。自从她搬家后,我们还曾通过好几次信件和电话,但不知从何时起就断了音讯,从此就失去了联络。

  「妳长大了呢,我完全认不出来耶。」

  她散发出和当时总是抓着我衣襬的小女孩截然不同的气息,但她的身上确实还可见到过往的身影。此时梨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出来。

  「那是当然的啰,毕竟都过这么久了嘛。天人哥为什么会在这里?」

  「嗯……该怎么说呢,算是下定决心了吧。之前也发生了很多事。」

  我试着搪塞过去。

  「啊,对了、对了,这一位叫做小珠——来,妳也向天人哥打声招呼吧。」

  「呃,嗯,我叫做国府田珠子。之前的事,真的很谢谢你。」

  眼前不晓得算是安静还是畏缩的女孩小声地说着。

  「不客气——那……妳们两个今天来高中部有什么事吗?」

  「当然是来见天人哥的啰。我想再跟你说声谢谢,如果你方便的话还可以一起回家……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不会啦,只是等一下我要跟他们一起去唱卡拉0 K耶——」

  就在我将视线投向班上同学们的瞬间,细屋忽然插话:

  「请问一下……妳是国中部三年级的羽村梨玖对吧?」

  「是的,我就是。」

  「妳和名冢原本就认识吗?」

  「我们是小时候的青梅竹马。之前碰巧再次见到了面。」

  梨玖笑容满面地回答着细屋的问题。

  「青梅竹马啊……」

  细屋喃喃自语着,然后搭住我的肩膀把我带到旁边去。

  「你竟然跟羽村是青梅竹马,你真是个出生在幸运之星的家伙耶。难不成你是恋爱游戏里左拥右抱的主角吗?是不是啊?」

  「你对我抱怨也没用啊,不过她有那么受欢迎吗?」

  「去年我们这群男生举办了一场『最希望她成为妹妹的学妹票选活动』,结果羽村以压倒性的票数荣获后冠,她可是难得一见的极品耶。快介绍给我认识啦。」

  「那是什么莫名其妙的票选活动啊……介绍给你是什么意思?」

  「至少得有个人牵线才行吧,不然我要怎么认识她?」

  「我总不能无视本人意愿就随便把她介绍出去吧!」

  「那你去帮我问问看不就行了!」

  「请问……」

  当我们还在为毫无意义的事争执不休时,梨玖忽然叫住了我们。

  「我刚跟小珠讨论了一下,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们也想一起去唱卡拉OK——」

  「当然0 K啰!请一定一定一定要一起来!」

  细屋以光速连续允诺,脸上也堆满喜悦的笑容。

  梨玖一放下麦克风,掌声立刻如雷似地响起。

  撩人心弦的歌声和精准无比的音准的确很了不起,但比起歌唱实力,乐在其中的笑容应该才是她让众多男生受到吸引的主要理由吧。

  不知何时开始,梨玖已经完全和高中部的男生们打成一片。她并非凭借自己可爱的外貌或讨喜的话语来讨好周围的人,而是自然地炒热气氛,让所有人都跟着笑开怀。我记得小时候的她似乎是个木讷安静的女孩,如今却变得如此活泼开朗,这就是所谓的女大十八变吧。

  「真了不起。」

  我悄声地说,隔壁却立刻传来「对啊」的应和声。原来是珠子双手捧着装有柳橙汁的玻璃杯,正注视着自己融入团体的朋友。

  「……妳不唱歌吗?」

  「我不太会唱歌。」

  珠子回答完后,有些慌张地继续说明:

  「啊,其实我很喜欢像这样热闹的气氛,我不会觉得无聊喔。」

  的确是有这种人呢。我开始对她产生兴趣,于是继续提问:

  「妳和梨玖认识多久了呢?」

  「大概两年前认识的。我国中进入曙光山学园就读,刚开始很害怕说话,周遭都是不认识的人,因此让我觉得很紧张。当时就是梨玖陪着我,才让我能够顺利度过那段时期。」

  「我只知道小时候的她是什么样子而已。我印象中的她应该是更安静的女孩才对。从妳开始认识她的时候,她就像现在一样开朗了吗?」

  「是的。从我认识她那时开始,她就是个活泼开朗、品学兼优的女孩……她拥有好多我所没有的东西,我真的好羡慕她——既使在发生那件事之后,她依然没有改变。」

  最后一句话的声音,就像在自一百自语般缥缈,瞬间我还一度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

  那件事是指哪件事?正当我想要问个清楚时,珠子忽然看了一下手表,然后立刻急忙地起身。

  「啊,已经这么晚了——对不起,我得先离开了。」

  「咦——小珠,妳要回去了?再多待一会儿嘛——」

  梨玖透过麦克风试着挽留珠子。

  「对不起,我妈妈管得很严,我得早点回去才行。」

  「这样啊,好吧。那也没办法啰——」

  「小心点喔——」、「拜拜啰——等声音从正在兴头上的男生群中此起彼落地传出。珠子则是有些畏缩地挤出微笑响应后,就径自离开了包厢。

  「接下来换天人哥唱一首——」

  我面露苦笑地接过了麦克风。

  ***

  好嫉妒。好嫉妒。好嫉妒。好嫉妒。

  我难以压抑这样的想法。

  我对她满是嫉妒,却又羡慕。

  这个世界上『拥有一切的人』并非只有她一人。

  但我之所以会对她产生如此强烈的妒意,我想是因为她就近在咫尺的缘故吧。

  我缺少毁灭人际关系的勇气。我连在心里打个嗝都不敢。

  即使如此,我仍无法控制对她的满腔妒意。

  为什么只有她拥有得天独厚的条件?

  为什么我和她的境遇如此天差地远?

  我该如何才能弭平心灵的空洞?

  我想,唯一能帮助我的人,就只有他——名冢天人。

  ***

  盛况空前的卡拉OK大会告一段落后,所有人便在黄昏时分各自解散了。

  我和梨玖两人一起在车站前的公车站等车。虽然从这里也能徒步走回宿舍,但我想要先送梨玖回家。

  「啊——好好玩喔——我好久没唱卡拉OK了呢。」

  我们一搭上等待许久的公交车,梨玖立刻满足地呼了口气。

  「话说回来,妳变得好开朗喔。以前明明是那么害羞的女孩。」

  光是外在给人的感觉就已经变化相当大了,但她所发挥出的社交能力更让我惊讶到无话可说。

  「以前我被欺负时,天人哥总是会来帮我呢。」

  梨玖有些怀念地笑着。

  「妳真的变了很多呢,有什么原因吗?」

  「嗯……应该是搬家的关系吧。我在后来就读的学校里遇到了很多好同学,所以我很快就跟她们打成一片。当我习惯和别人说话后,开始觉得能认识许多不同的人是件很快乐的事,就这样一直到现在啰。」

  「所以珠子刚转学来的时候,也是妳主动和她说话的啰?」

  「啊,小珠已经告诉你了吗?对啊,她不太擅长掌握和别人说话的时机,加上我也有转学的经验,所以很能体会她的心情——不过天人哥,你什么时候对小珠的事这么清楚啊。啊,我有看到你们在卡拉OK里聊得很开心的样子……咦,难道说,像那样安静乖巧的女生才是你喜欢的类型吗?」

  「才不是,我没有什么喜欢的类型啦——」

  「啊,你、你不要误会喔。」

  梨玖显得有些莫名地焦虑。

  「我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啦。小珠虽然话比较少,但她是个好女孩,身为她的好朋友,总会想关心她啊……」

  「我们是在聊妳的事啦,我想知道妳搬家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聊我的事?」

  梨玖瞬间瞪大了双眼,但接下来不知为何视线却飘到了其他方向。

  「我的事……这样啊,原来你们是在讲我啊。」

  她说的话似乎有些前后不一。真是奇怪的家伙。

  「呃,就是啊——真要说的话,我会有这么大的改变,大部分都是受到天人哥的影响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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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受到我的影响?」

  「对啊,我小时候不是很爱哭,而且经常被欺负吗?但是天人哥每次都会来帮我,所以我……对天人哥一直都抱有一种憧憬,很希望能成为像你一样的人。」

  梨玖话一说完,立刻哈哈哈地发出笑声,像是要掩饰自己的羞赧一样。

  「自从搬家后我才发现,天人哥已经不在我的身边,如果只是一直等待着别人来保护我,我永远没办法变得像天人哥一样坚强。所以我下定决心要改变自己。虽然过程中也碰上了很多问题,有时候也会遇到挫折,但最后我还是找到了和别人相处愉快的方法。大概就是这样啰。」

  「喔……妳还真努力呢。」

  听见我这么一夸,梨玖有些害羞地露出微笑。那表情就和小时候无异,既透明又天真无邪。

  原来我在梨玖心中拥有这样的地位啊……嗯,真令人欣慰。

  但是如今的我已不再是英雄了,我已经不会再像过去一样帮助或者保护他人。想到这里,不禁让我对眼前的女孩产生些许歉意。

  「……啊,说到这个,天人哥住在中立国宿舍对吧?」

  在搭上公交车前,我稍微向她过自己目则的状况。

  一般学生虽然也都耳闻过中立国宿舍或『天秤会』等名字,但对他们而言,中立国宿舍就等于是龙蛇杂处的特异宿舍,而『天秤会』也不过是虚有其表的互助会而已。

  「宿舍里是不是有一位叫做冰室亚夜花的女生?她和我是同班同学喔。」

  「啊啊,确实有这个人。」

  我的脑海中浮现那位面无表情的茧居女神,另外还掺杂了些许复杂的尴尬情感。虽然亚夜花看起来比梨玖年纪更小,但那也是她把自己设定为国中三年级的缘故吧。

  「听说她好像排斥上学,所以我从来没有在学校里看过她。有机会的话我还满想找她聊一聊的……一

  「我劝妳放弃吧,那家伙超级难相处的,而且又很冷漠。为了要跟她好好地说上几句话,我可是费尽了千辛万苦耶。」

  「……咦,是这样子啊。天人哥和冰室同学好像感情很好的样子嘛。先前你还特地跑到超市购物,难不成是为了要做饭给她吃?」

  「嗯?啊啊,因为宿舍的餐点是由我负责打理的啊。我用饭来引诱她,好不容易才可以跟她说上几句话呢。」

  虽然进展到这个地步……算了,先不管了。其他的事回去再想吧。

  喔,是这样啊——」

  梨玖的表情不知为何显得有些兴趣缺缺的样子。

  「有什么问题吗?」

  「没事啦。啊,我要在下一站下车,谢谢你送我到这里。那个……」

  梨玖难得露出欲言又止的模样,接着立刻又像是下定决心般地用力抬起头。

  「如果下次我也在校门口等你的话,会不会造成你的困扰?我们偶尔像这样一起回家好吗?」

  「好啊,反正我现在也还没有加入社团的计划,妳有手机吗?我们来交换信箱吧?」

  「啊,那个,其实我没有手机。不过如果天人哥愿意告诉我你的号码,我会很开心的。」

  我从今天拿到的学生手册上撕下一页,写上自己的电子信箱和手机号码后交给梨玖。

  「来,给妳——也帮我跟阿姨打声招呼喔。」

  过去我曾到梨玖家里玩过好几次。她有上班族的父亲和专职主妇的母亲,我记得好像还有个小她一岁还是两岁的弟弟。

  梨玖瞬间忽然变得面无表情,接着立刻转成略显困惑的笑容。我不禁皱起了眉头。不知为何,梨玖的表情令我感到一阵难以形容的痛楚。

  「……天人哥,你家里的人都好吗?」

  「嗯?啊啊,妹妹和老爸都很好。不过母亲几年前就过世了。」

  「这样啊……我还记得我住在你家对面那时候,阿姨的身体就不是很好。真是辛苦你了。」

  公交车停了下来。梨玖缓缓步下台阶,一直到最后一阶才又回过头来。

  「现在我一个人住在一间小公寓里——再见啰,天人哥。」

  一个人……?啊,喂!」

  当我望着梨玖远去的背影卖力地呼喊时,公交车的门就像是要隔绝我的声音似地无情地关上了。

  公交车再次发动,我则在摇晃的车身中思考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梨玖的双亲应该不至于是会将孩子抛下不管的人。但是一般来说,国中生就开始过着独居生活也是不太正常的情形。

  但是话说回来,我不觉得我应该如此随意地揣测。毕竟我早就放弃做这样的事了。无论我再怎么思考,也不代表我能在这件事上尽任何力量,况且即使我擅自插手,也不能保证事情就会因此好转。

  「……当事人也不在这里,我就算想再多也是白费工夫。」

  反正之后见面的机会要多少有多少,只要她愿意的话,总有一天会主动告诉我的。

  「欢迎回来——」

  回到宿舍后,乌尔莉卡立刻上前迎接。我应了声「我回来了」后,便开始确认放在玄关前的留言板。看来今天所有人都会在宿舍吃晚餐。

  这个留言板是我提议放置的,如果有人因外出或其他私事而无法在宿舍用餐时,就要写在留言板上让我知道。万那和龙太常会在上头画一堆莫名其妙的涂鸦,因此有时整个版面会变得杂乱不堪。

  我将书包放在成了我专属空间的会客室后,便前往厨房。

  「我要来帮忙 我——要来帮忙——」

  乌尔莉卡一边哼着走音的曲子,一边跟在我身后走着。

  今天的晚餐是排骨料理——烤带骨猪肋排——另外附上蔬菜汤。放在冰箱里的猪肉昨晚已经浸在酱汁中,接着只要烤过就行了,并不会花上多少时间。

  「……喂,亚夜花还好吗?」

  我一边切着蔬菜,一边问身旁的乌尔莉卡。

  「跟平时没两样喔——就是一直在看动画打电动。嗯!—可是好像有点没精神耶——?

  呃,比如说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把游戏光盘放到DVD播放器里,然后拚命按播放键——还有玩网络游戏时,因为小失误连续死了六次,结果她就生气地把计算机屏幕踹倒之类的——」

  这样应该不能算是还好而已吧?

  「啊,而且她好像很在意天人先生的事——她会一直念着这家伙什么时候下课,或是这家伙干脆别回来算了之类的。」

  「……与其说是在意,根本是彻底被讨厌了嘛。」

  看来她真的很不希望再看到我,对我的厌恶程度完全升级了。我只能叹气了。原因想必是昨天发生的事。

  如果能设法恢复彼此的关系就好了……我应该立刻过去道歉,还是等待一段时间,让她的怒气冷却下来比较好呢?

  「——哇,好险!」

  菜刀差一点就要切到手指了。得集中精神才行。

  挥之不去的郁闷感持续在胸口盘旋着,我将高丽菜丝丢进了大锅里。

  「我排好盘子了。还有其他需要帮忙的事吗——?」

  穿梭在厨房与餐厅之间的乌尔莉卡精力十足地说着。

  「谢啦,目前这样就行了,晚餐很快就好啰。」

  大型微波炉发出低沉的声音,电饭锅也跟着冒出蒸气。这两样都是我拜托弓虎所添购的家电,——正确来说应该是我向弓虎请款后,再由我到电器行买来的——但做饭时倒是派上了很大的用场。可以说是因为这些家电,使得宿舍的用餐质量大幅提升。

  乌尔莉卡盯着微波炉左看右瞧,一副垂涎欲滴的表情,不,实际上她确实正滴着口水,凝视着不断冒出阵阵香气的烤猪排。

  「来,结果一下差不多可以吃了呢。」

  我将盖在锅子上头的铁板取下,确认不断发出滋噜声的肉目前的焖烤状态。接着我拿起锅夹夹起一小块肉,移到乌尔莉卡的面前。

  「来,试试味道吧。」

  我话还没说完,肉就已经从夹子上消失无踪。身着女仆装的小女孩,尾巴正开心地左摇右晃,嘴巴也不停动来动去。

  「肉很烫,要小心点哦。还有骨头附近的肉特别好吃,记得要吃干凈你吃得也太快了吧。」

  「很烫很烫但是还是很好吃————」

  乌尔莉卡堆满笑容地说着。不一会儿就连肉带骨头全部咬碎了吞进了肚子里。对这孩子来说,骨头简直就跟虾〇先没两样。

  「好了,麻烦你去叫大家过来吃饭。」

  好——乌尔莉卡活力充沛地应了一声便离开厨房,此时龙太也正好走了进来。

  「哊——她已经完全成了肉欲的俘虏呢」

  「请不要用一些奇怪的形容词好吗!你来得正好,晚餐煮好了。」

  「嗯,我闻到好香的香味,才想说是不是可以吃了呢。我可是很期待这味道哦——话说回来,你已经和亚夜花和好了吗?」

  「其实还没有。」

  「早点采取行动比较好哦。置之不理是无法维持现状的,而且还会让状况更加恶化哦。」

  「嗯」

  这种事情不说我也知道,只是——

  宿舍里的人开始陆续出现在餐厅里,看来乌尔莉卡已经确实传达到了开饭的讯息。

  每当到了用餐时间,所有人便会集合在一起,我认为这是好的变化,虽然最需要改变生活习惯的家伙至今仍宅在房间里不肯出来就是了。

  「哇喔,真壮观呢。」

  看见盘子上盛着如小山般的烤带骨猪肋排,万那忍不住发出惊叹。

  「以宿舍人数来说,这样的量确实很惊人了呢——对了,天人同学,你都怎么处理剩下的食材呢?」

  「留下来隔天再用。因为已经开学了,我想应该可以拿来当便当的食材用。」

  我如此回答千那的疑问。

  「啊,那也帮我做一个便当吧。」

  「万那,妳又要给天人同学添麻烦……」

  「谁叫姊姊都不帮我做便当——每次都要我自己做。」

  「那、那是因为……要、要我做也不是不行啦,只是我来做便当的话,恐怕会……」

  「好啦、好啦,只是说说而已,我知道这对妳来说太勉强了啦。我说得太过火了,对不起喔。」

  「是指我做料理太勉强的意思吗?」

  「妳做出来的料理不是全生就是全焦,因为姊姊的字典里根本没有『强弱』跟『适度』两个单字啊。」

  「呜……」

  千那发出空虚的哀叹。

  算了,即使得多做几个便当,也花不了我多少时间。而且那样万那早上也会使用厨房,两个人一起用的话反而拥挤。

  「隔日轮流做便当如何?条件是轮到万那的时候,妳可以自由使用当晚剩下的食材。」

  「成交。」

  万那点头同意。

  和平常没两样的弓虎打着呵欠坐了下来。除了亚夜花之外的所有人都到齐了。

  「饭也已经煮好了,那么就请大家开动吧。」

  我稍微顿了一下,接着慎重其事地宣布。

  「我帮亚夜花送饭过去。」

  「啊,乌尔莉卡来送就好了……」

  「没关系,妳先吃吧。」

  盯着眼前的肉不放的乌尔莉卡,简直就像是只在主人下令前只能瞪着肉流口水的小狗一样,这时候还要她去送饭也太可怜了。而且身为厨师的我,当然也希望客人能够趁热品尝料理的美味。

  最重要的是,我必须和亚夜花把话说清楚才行,帮她送饭过去说穿了只不过是个借口而已。

  我端着放有料理的托盘朝亚夜花的房间前进。到了房门口时,我先深吸了一口气后才敲门。

  「——我送饭过来了。」

  时间似乎稍微停顿了一拍,但最后房门还是缓缓地打开了。

  眼前的女孩表情与平时无异,仍然看不出任何情绪起伏。但今天的亚夜花看起来似乎心情比平常来得更差。但也有可能是我内心先入为主的想法所造成的。

  先前虽然透过乌尔莉卡牵线而和亚夜花一起吃过几次饭,但我独自一人帮她送饭倒是第一次。亚夜花并没有叫我立刻离开,于是我带着几分尴尬踏进了房里。

  我先将手上的托盘放在一旁,然后一边拿出折迭桌,一边思考着该说些什么。想不到亚夜花竟然先开口说话了。

  「……你今天很晚才回家嘛。」

  「啊,对啊。我跟班上同学出去玩。」

  对话就到这里中断。

  架好桌子完成用餐的准备后,亚夜花也跟着拿起筷子,但却立刻停止了动作。看起来似乎是在伤脑筋眼前的烤带骨猪肋排该如何下筷的样子。

  「别太在意形象,用手拿起来大口啃也是一种诀窍。啊,该不会是因为我在这里,所以妳不好意思?」

  「没那回事。」

  亚夜花用双手握住骨头部分,稍微看了一会儿后,才像是下定决心般地啃了起来。

  「好吃吗?」

  「……不难吃。」

  「太好了——妳的嘴角沾到酱汁了啦。」

  我拿起卫生纸为她擦拭嘴角,亚夜花则毫无反应地让我擦拭。我总是觉得,这家伙应该早就习惯让别人服务了吧。不过也有可能只是懒到不想移动身体也说不定。

  「……昨天我擅自把窗帘拆下来,对不起。」

  我们两人在近距离之下眼神交会。亚夜花忽然瞬间僵住了动作。

  「我听说了妳的事情。我随便干涉妳的私生活,还做了多余的事,我很抱歉。我有在反省了。」

  我始终认为亚夜花只是个单纯的懒人,只是因为任性而将自己关在房里,是个只会给别人添麻烦的神。但如今想想,或许并不完全是那么回事。对于并不了解她的我而言,其实更不应该以先入为主的想法来清理原本属于她的这个空间。

  一阵沉默过后,亚夜花悄悄地开口:

  「……就这样吗?」

  「咦?」

  亚夜花无视我的疑问,不带任何怒气或责备语气,只是轻描淡写地继续说着:

  「我接受你的道歉——但是,请你从此之后不要再踏进这间房间一步。」

  ***

  「……你在沮丧什么?」

  午休时间,我无力地趴在桌上,细屋主动向我搭话。

  「我和宿舍里的人相处得不好,所以很消沉。女孩子真是难懂的生物啊。」

  我明明那么认真地道了歉,而且亚夜花看起来也接受了。但我似乎在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某个部分,背叛了亚夜花的期待。至今我仍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

  「好像很棘手的样子。不过对我来说,因为女生而烦恼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够奢侈了——啊,说到这个,你和梨玖后来怎么了?昨天唱完卡拉OK后,你们该不会做了什么奇怪的事吧?」

  「什么叫做奇怪的事啊……我只是送她回家而已啦。」

  「光是那样就已经很不得了。」

  细屋咬牙切齿地用力槌起桌子。

  「你真的很吵耶。」

  「可恶,气死我了,难道我永远赢不过天生的帅哥吗——」

  「冷静点啦,你干嘛一定得和我分个输赢呢?」

  「……说得也是,我应该要觉得能和那么可爱的女孩子认识就算幸运了才对。即使她已经先被预约走了。」

  预约什么啊。

  「好吧,就先让我把嫉妒搁一旁吧,名冢。」

  细屋忽然将脸凑了过来。

  「那么开朗又率直的好女孩真的是很少见,你如果不好好对她,可是会受天谴的喔。」

  「我才不会那么做。不过你说得也没错,她确实是很少见的好女孩。」

  「对吧?而且她还有那样的身世,就算人生走偏了也不意外,但却还是这么努力上进。」

  「什么样的身世?」

  细屋的一句话又让我想起了一件挂心的事。我从桌上撑起身子。记得昨天珠子提到梨玖时也让我相当在意。这几年之间梨玖究竟遇上了什么事?

  细屋有些意外地瞪大着双眼。

  「咦?你不知道吗?我直接告诉你不晓得好不好耶,嗯……」

  「告诉我吧。」

  「嗯——好吧。这也不算什么秘密了——你知道吗?那女孩的家人全都过世了。我记得大概是在两年多前吧。」

  「全都过世……原因是什么?」

  「详细情形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听说好像是车祸之类的。所有人都当场丧命,只有梨玖奇迹似地得救——」

  细屋讲到这里忽然止住了话。同一时间,教室的门口传来「名冢,有人找你——」的声音。我将视线循声音来源移过去,有个面熟的人正不断对我挥着手。

  「哈啰——天人哥——」

  「……喔,怎么了吗?」

  我的回应稍微迟了一拍。

  「找你一起吃午餐啊,有空吗?」

  梨玖面带笑容地邀请着我。

  国中部学生并没有被限制不可进入高中部的教室,但毕竟让梨玖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进来实在太过招摇,班上同学怨怼的视线也会让我觉得浑身不自在,于是我和梨玖带着便当离开了校舍。

  「抱歉,还把妳带出来。」

  「没关系啦——今天天气这么好,我觉得在外面吃也不错啊。」

  因为一开始就没有决定目的地,所以我将地点的决定权交给了梨玖。最后我们在高中部与国中部校舍的交界处停下了脚步。

  「嗯——坐在后面那个板凳上吃好吗?啊,天人哥,你还有要买什么吗?如果只有便当不够的话,这附近还有国高中部共享的福利社跟餐厅喔。不过人总是很多,其实我不太推荐。」

  「不,这样就够了。妳也是吃便当吗?」

  「嗯,基本上每天都是。」

  梨玖将手中的便当袋拿到我面前。

  「这是我自己做的喔。不过我是一个人住,所以自己做便当也是理所当然的啦。」

  她的表情有些落寞。我稍微思考了一下,决定把握这个机会问个清楚。

  「——那个,梨玖,阿姨……是不是过世了?」

  如果真是如此,昨天梨玖的态度就不难理解了。当她说出自己一个人住然后转身离去前的寂寞笑容,也是源自于此。

  「啊——……嗯,是啊。」

  梨玖略显尴尬地苦笑说着。

  「昨天没有好好告诉你,真对不起。因为我不想要让你为我担心,所以我犹豫着到底该不该说……她是前年春天车祸过世的。」

  当时梨玖全家开着自用车到外县市的游乐园玩,回程时与对向的摩托车碰撞,梨玖家的车子失控而直接撞上了电线杆,整台车几乎因此全毁。

  「这样啊——真是遗憾。」

  我对只能说出这类陈腔滥调的自己感到无地自容。

  「没事、没事啦。我早就已经振作起来了。反而是被同情的时候,我总是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好。所以只要像平常那样和我相处就好了。天人哥应该能了解这种感觉吧?」

  因为天人哥的母亲也过世了啊。我从梨玖的话中读出了弦外之音。妳说得也没错。

  但是,就算我能体会失去家人所承受的冲击,我还是会不禁为梨玖担心。毕竟她是在突如其来的状况下失去了所有的家人,这点和我有极大的不同。

  「……哎啊,是小珠呢。」

  梨玖忽然喊出声来。原来是珠子在我们的对面,手上拿着塑料袋,拖着脚步慢慢地走着。看到她以后,实在让不知道该如何继续接话的我松了口气。

  对方似乎也在同一时间发现了我们并且走了过来。和我打过招呼后,珠子便开始和梨玖讲起话。

  「小梨,妳不是要到高中部的校舍吃饭吗?」

  「嗯,后来我觉得还是老地方比较习惯。小珠现在正要吃对吧?我们一起吃吧?」

  「咦?可、可是,这样不会打扰到你们吗……」

  珠子的视线反复地在我和梨玖身土飘移。

  「妳不用介意我们啦,人多一点不是比较热闹吗?」

  「对啊、对啊,所以一起吃吧——」

  此时梨玖忽然「啊」地一声用手遮住嘴巴。

  「怎么了吗?」

  「我忘了买饮料!我去自动贩卖机买!啊,小珠,拜托妳带天人哥去占位子啰——」

  梨玖丢下这句话后,就慌慌张张地跑掉了——想不到就在下一刻,她竟然夸张地摔了一大跤。真是个静不下来的好动女孩。

  「痛、痛死了啦……擦破皮了……」

  泪眼婆娑的梨玖按着膝盖,血也不断地从手中渗出。珠子急忙拿出OK绷为她包扎。

  「对不起喔,那我要再次出发啰!」

  梨玖有些不好意思地大声宣布后,又飞也似地跑掉了。

  「……她从以前就很容易跌倒,真的是个很笨拙的家伙耶。」

  「这一点跟以前都一样吧。」

  珠子嘻嘻地笑了起来。

  「妳们固定的用餐地点在哪?」

  「啊,往这边走。有一个阳光充沛的地方,而且因为离校舍有段距离,不太会有人经过,是我们的秘密基地喔。」

  珠子手上提的袋子里装着果酱面包和牛奶。

  「妳都在福利社买中餐啊。」

  「是的,因为父母亲都在忙店里的事。」

  我们的对话就到此为止。珠子个性木讷寡言,和梨玖正巧是相反的类型。但我觉得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两人才会如此合得来。正当我思考着还有什么话题可聊时,珠子却主动地开口了:

  「请问,名冢学长正在和小梨交往吗?」

  「…………咦?」

  我忍不住眨了眨眼睛。而珠子似乎为了理解我的反应而显得有些焦急,于是继续接着说:

  「啊,我问了这么奇怪的问题,真对不起。不过看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样子,我想应该没猜错……」

  「没有、没有,我们没有在交往啦。」

  我急忙澄清她的质疑。

  「我们只是很久没见的青梅竹马,没有更深的关系了。而且我们是不久之前才再次遇到的,加上那家伙好像很受欢迎的样子,怎么可能会和我交往呢?」

  「是、是这样吗?因为我觉得小梨怎么看都很喜——一

  就在此时,后方传来了声音。

  「我回来了——让你们久等了——来,天人哥,这个请你暍。」

  我回过头一看,梨玖已经将可乐递到我的面前。

  「请我喝……?」

  「嗯?你不喜欢喝可乐吗?」

  「不是啦,因为妳一个人住,所以……」

  「啊,不用为我担心那些啦。基本上我的生活没有什么问题。虽然财产是交给亲戚管理,但零用钱我可是拿了不少喔。」

  遗产加保险金使得她拥有一笔存款,只要不随便浪费,到长大成人为止应该不成问题——梨玖如此说着。

  在往前走了一段路后,来到一个空旷的地方,确实是个不容易被人发现的隐密场所。我们随意挑了个板凳并肩坐了下来。

  「车祸发生后,我暂时在亲戚家叨扰了一阵子。但是住亲戚家上学既不方便,做事情也绑手绑脚的,所以我就在这附近随便找了间公寓搬过来。虽然刚开始也是满辛苦的,但现在已经习惯多了,不管是打扫洗衣还是做饭,我全都一手包办。」

  梨玖一边打开便当盒,一边露出无所谓的笑容。

  她的便当看起来营养均衡,而且都是不需耗费太多时间的料理,看得出来做得相当用心。

  我记得阿姨——梨玖的母亲也是个相当会做菜的人。小时候每次到他们家玩时,她总会下厨为我们做美味的料理。但回头想想,即使梨玖曾向母亲学习做菜,在发生事故前应该还没学到精髓,也就是说,梨玖现在能做出这么棒的便当,都是她自己的努力所换得的成果。

  「天人哥的便当也是自己做的吗?你好像说过宿舍的餐点是你负责打理的嘛。」

  「对啊,我都是拿剩菜和剩下的食材来做。」

  今天我准备了自己、万那和千那三个人的便当。原本我预定只要上学日就要做便当,但既然决定要和万那轮流做,相对的负担也就不再那么重。顺带一提,不擅长自己做料理的千那,对我说了许多让人不好意思的感谢话语,还答应之后要请客当作回礼。至少听起来是件让人开心的事。

  「人数一多,食材的消耗速度也会变得比较快吧。好羡慕喔,像我一个人住的话.就常常会为买东西伤脑筋喔。例如在特卖时买了一堆,结果却用不完,要保存的话又必须费上一番工夫——」

  此时梨玖突然闭上了嘴。树林那头传来一阵声音,近似怒骂声或哀嚎声,总之是一种与和平无缘的声音。

  我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原来那头有人正在打架。

  用打架来形容或许不太恰当。仔细一看,一边是大约十人左右的小团体,另一边则只有三、四人。形势明显地对人数少的那方不利。不一会儿,少数势力只剩下最后一人还勉强站着,所有人的目标全都集中在眼前的金发平头男。这人看起来应该是高中部的高年级生,而虎视眈眈地看着他的那群人——正是成岛和他的手下。

  遭到七、八个人连手围殴的金发平头男,早已丧失斗志而不断地求饶,但周围的人仍不肯罢手地持续攻击他。这简直就和动私刑没有两样。

  (太过分了——)

  我忍不住站了起来。但就在此时,暴行似乎正好划上了句点。金发平头男颜面朝地,保持着如同跪姿般的姿势一动也不动。成岛等人则是一边起哄,一边补了几脚后,才满意似地发出大笑。

  「……不要看他们比较好喔。」

  梨玖小声地提醒我。

  然而就在我准备移开视线时,当中有一群人朝着我们走了过来。看来我们已经被发现了。

  「唷,梨玖,好久不见了呢。」

  嘴上叼着香烟的成岛故作亲近地把手搭在梨玖的肩膀上,梨玖则是表情僵硬地低头不语。

  「偶尔也来陪陪我们嘛,我会教妳很多有趣的事情喔。」

  「喂!」

  我按捺不住地猛然起身。

  「啊?你是谁啊?」

  成岛歪着嘴瞪着我。

  ……糟糕,绝对不再多管闲事的决心,此时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啊,那个……学长,我们现在正在吃饭,可以请你不要打扰我们吗?」

  「妳说啥?」

  成岛放大音量,珠子害怕地缩起了肩膀。

  「不是啦,她的意思是,希望你可以让我们安静地吃顿饭……」

  「啊啊?你这家伙看不起我吗?是吗?」

  莫名其妙地跑来打扰别人吃饭,还用那副破嗓子威吓别人,看来这家伙应该听不懂人话。

  虽然我希望能尽量避免引起纠纷,但眼前的状况确实让我不知该如何收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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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好意思,就请你高抬贵手吧——呜!」

  我试图要化解纠纷,但对方却不留情面地一脚踩住了我。有够痛的。

  「……你这家伙就是一年级的名冢吧?」

  成岛踩着我的脚将脸凑了过来,然后把烟灰抖进了我的便当里。白饭上头多了一层灰色的烟灰。而权堂就躲在成岛身后喀喀地窃笑着。

  「之前受你照顾了。你跟梨玖还满要好的吧?是好朋友吗?」

  「……嗯,算是啦。」

  「既然你是梨玖的朋友,那就等于是我的朋友。以后就让我们慢慢地、好好地培养感情吧。」

  成岛发出像是喉咙噎住似的恶心笑声,并且把视线转移到梨玖身上。

  「我等着妳的答案喔,梨玖。跟我在一起绝对比跟这种家伙鬼混要有趣多了——走吧。」

  成岛领着一群手下径自离开了现场。

  我松了口气。虽然幸运地避开了纠纷,但是自己似乎确实地被盯上了。先前多少也猜到可能会发展成这种情形,但实际碰上后还是觉得有够麻烦。

  「……对不起,天人哥。」

  成岛等人走远后,梨玖面露歉色地对我说。

  「不会啦,我没什么关系……不过他说的答案是什么意思?」

  「嗯,其实我跟那个人很久以前就认识了,然后就在不久前,他突然要求我和他交往。」

  我察觉到自己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狰狞,此刻梨玖所说的话实在让我难以接受。

  「他说交往,是指要妳当他的女朋友吗?」

  「嗯,我当然直接拒绝了他。可是他还是不死心,一而再再而三地缠着我。先前天人哥帮了我们的那次也是,我们碰巧在街上遇到,他就强迫我陪他去喝咖啡。我告诉他因为小珠也在,所以没办法去,结果他身旁的人就突然抓狂——啊,我不是在怪小珠喔!妳不要误会了。」

  梨玖有些慌张地澄清,接着再次将视线移回到我身上。

  「不过虽然他一直死缠烂打,可是至少还不会对我使用暴力,或者做出太过分的事,所以没关系的。」

  真的没关系吗?即使梨玖所言属实,也无法证明成岛是个会对女性采取绅士风度的男生,

  当然对我更不可能客气到哪去了。

  只是——再怎么想,如今的我都没办法在这时候抽身了。

  「如果有什么困扰一定要告诉我,我会助妳一臂之力的。」,

  前几天出手帮助梨玖她们时,我就已经发誓下不为例。但是成岛这家伙似乎没有收手的打算。既然如此,继续对付他当然也算在『最后一次』里面。我仍然不打算毁掉自己的誓言——

  虽然怎么听都像是在为自己找借口而已。

  「……你果然一点都没变。」

  梨玖小声地说。

  「谢谢你。不过我真的不要紧。毕竟我也长大了,这种事我可以自己想办法处理。」

  她像是要改变气氛似地努力用开朗的声音说着:

  「来,我们来吃饭吧。啊,天人哥的便当已经不能吃了。我的便当分一半给你好吗?」

  「可以吗?谢谢妳,这样我就不会饿肚子了。」

  「当然可以啰,这是你保护了我的谢礼——对了,如果你对我心怀感谢的话,下次可以用一样的方式报答我吗?我好想吃吃看天人哥亲手做的便当喔。」

  梨玖面带笑容地说。

  ***

  「嗯——……」

  我站在冰箱前双手抱胸。冰箱里还放着便当配菜剩下的菜。这些是为了乌尔莉卡和亚夜花而特地做好放着的。

  「喂,这些菜妳们中午的时候怎么没吃?」

  我抓住从身旁经过的乌尔莉卡想问个明白。个子娇小的女仆表情显得有些尴尬。

  「呃——这个,乌尔莉卡有吃了一些,很好吃,但是亚夜花小姐就……」

  「啊,好,我了解了。」

  她八成又是说「我没有理由拿你的食物」之类的吧。

  这世上既有主动对我说想要品尝我的料理的女孩,也有对我的料理不屑一顾的女孩。我的料理仍然无法操控人心,想到这点真是让我倍感空虚。我大大地叹了口气,接着开始着手准备晚餐——此时忽然有人揪住了我的衣袖。

  乌尔莉卡很担心似地抬头看着我。

  「怎么啦?」

  「啊,那个,天人先生,您会讨厌亚夜花小姐吗?」

  「不会啊。」

  应该是她讨厌我才对吧。

  「既然如此,您、您还愿意跟亚夜花小姐做朋友吗?」

  嗯——我抓抓头稍做思考后,缓缓开口说:

  「人与人之间如果无法取得共识,那么这段关系就无法成立。简单来说,就是我认为对方是我的朋友,但是对方却不这么认为时,『我们』就无法成为朋友。」

  不只是朋友,情侣或伙伴,乃至于所有的人际关系其实都适用这项法则。一厢情愿的想法绝对无法建立起『伙伴』关系,关于这点,曾有切身之痛的我比任何人都还要清楚。但是听到这段话的乌尔莉卡却露出了既似悲伤、又像寂寞的复杂表情。

  「啊,喂……」

  她就像是要甩开我的呼喊般,自顾自地跑出了厨房。

  我不免有些懊恼。至今我仍不认为自己的想法有误,但是或许没有必要将内心想法毫不修饰地说出来吧。大概是因为此刻的我,仍不清楚该如何把握与他人相处的距离。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许多事似乎都不如想象中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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