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应存在的空白
有个小小的人影迅速地在树丛间穿梭。
对方的速度虽快,但不至于完全无法追赶。我快步追上前,并且伸手试图抓住对方的衣领。
但是就在此时,对方突然改变了前进方向,并且向着正上方一跃而起。只见对方蹬着几乎无可立足的树干灵巧地来回飞跃,准备甩掉我的追击——
「太天真了。」
我将手搭在树木上,将重力方向改变了九十度。这是身为半天使的我所拥有的稀有特殊能力。
同时,我也准确地用双手接住了一边发出「哇哇」的叫声,一边踉跄地从树上掉落而下的人影。
「好,逮到你——喔,很危险耶!」
我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过了从眼前挥过的白刃,并且立刻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我动不了。」
对方用不服气的表情和声音嘟囔道。
「那是因为我刻意施力压制住你的关系。拜托你老实一点啦。」
我向着被自己抱住的女孩说道。
女孩看上去不过六、七岁左右的年纪,且还能够窥见掩在白色帽缘下那张略显不满的表情。虽然脸蛋长得十分可爱,但右手却持续地挥舞着刀刃外露的美工刀。
「欺,回答我的问题吧。你拿那把美工刀到底要做什么?」
「我要砍东西?」
「砍什么?」
「砍人。」
女孩用一副『你的问题根本就是废话』般的表情答道。
「……你砍人想做什么?」
「我要把帽子染成红色。」
「…………」
她的意思是用被害者的鲜血来染的意思吧。不过,她手中那把看起来像是百圆商店里买的便宜美工刀,顶多也只能造成需要贴个OK绷程度的划伤而已吧。
「原本我打算要用斧头的。但是斧头太重,我拿不动。」
「喔,原来是这样啊——不过,不管是斧头还是美工刀,都不可以拿来做这种事喔!」
女孩拾起头,露出一副『为什么?』般的表情望向我。我则是感到有些词穷。
虽然对人类来说是再合理不过的事,但对于『非人者』而言却非如此。以她的本能和感觉而言,想必砍人才是理所当然的做法吧。
价值观的差异——在人类和非人者共生共存的这座城市里,其实是相当常见的问题。
「——啊,抱歉——这些事我等一下再说明给你听。总之你先睡一觉吧,小姐。」
我用另一只手往女孩的头上一敲,被我的手臂制伏住的玲珑身躯就这样跟着一软。
「喔——辛苦啦,名塚。你帮了大忙呢。」
我将视线移向声音的来源,对方正事不关己似地笑着。
眼前这位总是给人毫无干劲的印象,走路晃头晃脑的三十多岁男子,正是我的级任导师鹫住莲太郎。
乍看之下和人类无异的他其实也是非人者。而他和『天秤会』之间有着合作关系,主要的工作则是负责守护学校的秩序。
暑假结束后过了几天,某一日放学后鹫住忽然跑来找我,并且委托了我一份工作。他说在紧临高中部校地的杂木林周遭,有个手持美工刀的小女孩在四处徘徊。由于看起来似乎是『非人者』,所以希望我在出现被害者前逮住对方。
因此我才会和这个女孩起了一点小冲突。
「嗯——……是《红帽子》啊……」
鹫住望向正呼呼沉睡着的女孩,喃喃自语地说道。
由于我也算是『天秤会』的一员,所以也已经把需要注意的种族全记到了脑中。而鹫住所说的《红帽子》则是英国十分有名的妖精之一。
「呃——我记得她们会拿斧头砍杀人类,然后用鲜血来染红自己的帽子对吧?」
「嗯。照理说自从人类的势力变强之后,她们应该也已经顺应变化而导致本能趋弱了才对……看来有时候还是会显露出祖先拥有的本性呢。我想只要用红色的颜料或染料代替,应该也能让她们得以发泄一下吧?」
「不过接下来的事就交给那家伙吧。」鹫住低声道。
「话说回来,名塚,你的力量是不是又增强了一些啊?感觉你的动作变得比之前更俐落了呢!」
「谢谢——只是我觉得,这种事好像也没必要特别找我来帮忙就是了。」
「你是『天秤会』的成员对吧?这种取缔工作应该也是你的业务范围内吧。」
「我倒觉得你自己动手会比我快上许多就是了。」
鹫住拥有《飞天者》之名,同样是被视为神只的存在。加上他拥有相当于神话中主神等级的力量,因此能力当然远强于我。
「别这么说嘛,我会找你帮忙当然也是有理由的啊!」
「应该不是『这样我就可以省下一些工夫』之类的理由吧?」
「…………」
喂,大叔,别转移视线啊。
「——如果要说明的话,大概就是这座城市有着像是协定般的条约存在吧。」
「我知道,就是众神之间不准互斗的约定对吧?」
「正确地说应该是必须尽可能地不使用神的力量。当然,战斗行为也包括在内。像是我这种等级的神使用力量时如果没有衡量好,甚至会连地形都改变呢。」
「我想也是。」
「所以我才会说把工作交给你处理会比较妥当罗。」
「这样子啊。不过,我也不讨厌这样的工作,所以要我做也是可以啦……」
这时候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于是我先让女孩躺在树底下,接着开口向鹫住说道:
「——呃,可以麻烦你再详违一下关于那个协定的事吗?」
过去我曾经问过万那和弓虎,所以也知道一些片段的资讯,但是至今仍然不了解整个协定的全貌。
而此刻我之所以会对此感到兴趣,则是因为结的缘故。
即使只是形式上而已,那家伙依然算是实寻市的神只,因此他也应该会受到协定的制约才对。
我认为只要能够知道协定的细节,或许多少能看穿那家伙能做以及不能做的事。
「喔,不过协定本身并没有什么复杂的内容。基本上就是要求众神——特别是居住在这座实寻市里的神只,必须极力避免对人类世界造成影响。为了确认人类和非人者共生的试验是否能够顺利进行,众神才会如此小心翼翼,避免破坏人类居住的环境。毕竟人类一旦灭亡,就不用谈什么共生共存了。」
「……但是当中难道没有人企图让人类灭亡吗?」
「我们之所以能够保住自我的存在,有一部分也是因为人类对我们的信仰,所以我想应该没有人会积极地想消灭人类才对。不过非人者当中也有很多异类,所以我也没办法保证就是了。」
他的意思应该是——即使是众神之间,也未必能够相互理解吧。
鹫住则继续说道:
「不过,其实所谓的神也都有着各自的立场。第一种是希望和人类保持友好关系的一派,就像是以御子神弓虎为代表的『天秤会』。第二种则是处于中立的一派,可以视为总是隔岸观火的被动部队。第三种则是和人类处于敌对立场,并且主张没必要和人类妥协的一派。但是这个派别由于顾虑到御子神的关系,目前并不会积极地采取妨碍行动,而只是一边期盼着和人类保持友好关系的派别失败,一边暗中观察着实寻市的变化而已。」
原来如此。
「以人数来说,第一种派别其实是最少的,但其他两派并不希望和御子神弓虎为敌,而御子神本身因为接受了协定的关系,所以也几乎不会采取行动,又会介入各种纷争进行调停,才能使目前的状况得以维持住平衡。虽然我觉得这是一种岌岌可危的状态就是了。」
「——你知道冰室结吗?」
「嗯?我是不认识他啦,不过名字倒是听过。他不是『天秤会』的合作对象吗?我记得他好像还让自己的一个女儿进入了『天秤会』。那家伙怎么了吗?」
「不……」
我显得有些语塞。
不过方才的这段谈话,让我得以理解了整个状况的全貌。对于『天秤会』而言,基本上无论有何种理由,都会极力避免用力量排除其他神只。因为如此一来既违反共生的理念,也会让其他阵营有趁隙责难的藉口。而排除对象如果是协助己方的人就更不用说了。
也就是说,冰室结是以自己身为『合作对象』的身分来牵制『天秤会』。而无论是人质或是伙伴,他还藉由亚夜花的存在来对外彰显自己身为合作对象的立场。假设结真的是算计到这个地步才将亚夜花交给『天秤会』的话,那么他真的是个令人作呕的家伙。不过,接受他提案的弓虎想必应该也有自己的考量才对。
然而想到这里,我不禁极度怀疑,协定的强制力真的对结有效吗?
如果结打算一口气削弱『天秤会』的力量甚至将其消灭的话,反对他的势力应该早就已经消失无踪了才对。加上如此一来,对结而言事态会变得更加有趣,即使众神的均衡瓦解,或是整座城市因此毁灭,对他而言应该都是无关痛痒的事。毕竟那家伙的个性就是如此。
如此一来——直接面对他的我,所肩负的责任就显得更大了。
「顺便请教一下,老师的立场是?」
「嗯——应该是偏向友好的中立派吧。我不觉得有必要积极地保护人类,不过要我帮忙『天秤会』也不是不行,所以才会在学校当老师。」
「所以您是偏向人类这一方的罗?」
「应该说我确实很在意人类吧。虽然有时候数量多到吵死人,但如果少了人类,我想自己应该会觉得很寂寞吧——不过话说回来,女高中生真的很可爱呢!」
我们不经意地看见了放学后走在对面路上的高中部女生。而鹫住则是一边注视着她们,一边露出爽朗的笑容说道。
「特别是夏天的薄衬衫和若隐若现的胸罩,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啊,这个嘛,我也不是不能体会啦。
虽然要我举双手赞成他的说法也行,但前提必须是这家伙不是老师才可以。
——就在我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身后怱然传来了另一个声音。
「喔——真是了不起的职业道德呢!」
鹫住的笑容顿时一僵。
回头一看,有位身型娇小的少女正双手擦腰地站在那里。
「待会儿我有话要跟你说,莲太郎——辛苦了,名塚先生。」
「……你好,透夏。」
鹫住透夏。是个挂着强势表情的女孩,但外表年龄则像是个小学生。
她是鹫住的女儿——大家虽然如此认知,但她的真实身分其实是鹫住的太太。无须赘言,她当然也拥有足以称之为神的力量。
另外,她和鹫住一样都是『天秤会』的合作对象之一。表面上她拥有曙光山学园小学部六年级生的学籍,但其实是以儿童的伪装在监视着非人者的行动。设籍于小学部的多是还不太习惯人类社会的『非人者』,因此也需要投以相对应的关切和注意。
「嗯——看起来像是一年级的学生……但我没看过这张脸呢。」
透夏确认过沉睡的小女孩的长相后如此说道。
「接下来我会做更详细的确认,她也可能是在外面迷路而不慎误入实寻市而已——啊,谢谢你,名塚先生,给你添麻烦了。再来就由我来接手吧。」
「好的,麻烦你了——小学部也已经开始上课了对吧?请问小诗在班上过得还好吗?」
宿舍居民当中的一人——和泉小诗跟她正好是同一个班级的朋友。
小诗从小开始就专注地钻研魔法,是个货真价实的魔法师,但却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上学,直到最近才开始去学校。而在透夏的努力下,她似乎也渐渐地融入了所属的班级。那宛如少年的容貌和冷酷的言行举止,似乎也为小诗搏得了不少的人气。
「关于这件事……」
透夏微眯双眼地望向我。
「……名塚先生,你做了什么事吗?小诗看起来好像很在意什么事,上课的时候几乎都在放空,一副精神完全无法集中的样子耶?」
「……啊——我想应该和『天秤会』有关吧?因为我最近碰上了一点麻烦事——原来如此,看来我也让她担心了呢。」
看见我不断地点着头,透夏立刻露出了有些傻眼的表情。
「你那是什么悠闲的反应啊?虽然我不打算插手管你的私事,但那应该是满危险的工作对吧?」
「嗯……或许是吧。」
「那你应该也知道小诗为什么会那么担心你了吧?」
「你问我为什么……应该是因为小诗伙伴意识很强的关系吧?我记得自己刚住进宿舍的时候,她还是个完全不会关心别人的人,看来她似乎成长了不少呢。」
在我对于造成小诗的担心感到歉意的同时,心里也浮现出些微的欣慰。
「……不是那样子啦。」
「透夏,你不觉得小诗最近已经开始会露出和年龄相符的表情了吗?虽然平时她总是沉默寡言,但是笑起来倒是挺可爱的呢!」
「我知道呀,而且我也有发现,不过重点不在这里啦……等等,既然你都发现她变了这么多,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本人呢——哎唷,真受不了你耶!」
透夏像是半放弃似地嘟哝起『这家伙根本完全不行嘛』之类的话语。
「唔,原来如此。名塚,你是那种会在无意识间将人拉近身边或拒人于外的类型呢。这一点我倒应该好好跟你学一学。我想因为你总是不带欲望,所以反而更容易吸引周围的——」
「呃,可以请你闭上嘴吗?」
听见透夏用不自然的温柔语气说道,鹫住立刻老实地噤口。他的表情看起来还有些畏缩的样子。
「啊,可是,我想小诗之所以会有这么大的转变,也是多亏了透夏的帮忙呢。我应该向你说声谢谢才对。」
「……不用了啦,毕竟照顾那孩子本来就是我的工作之一,而且主要也是她自己想努力呀。」
说到这里,透夏不知为何先叹了口气,然后才继续接下去。
「关于你的工作,我只能说原本半天使所能办到的事就有限,所以我劝你不要太过自信,有时候也应该要借用周围的力量。更何况,那间宿舍可是聚集了远超出正常范围的强力神只的场所。」
「我会那么做的,谢谢你的忠告。」
我带着苦笑回应道。等会儿回宿舍后,就去找小诗说说话吧。
如今我和中立国宿舍的成员们已经建立起一定程度的良好关系,也因此我对于宿舍抱持着好感。我希望能够守护这里,并且也深信梨玖绝对不会选择离开宿舍。
我已经把前几天和结谈判后的内容告诉了梨玖本人,以及除了那位足不出户的女孩之外的宿舍居民。我想这么一来,大家应该都会帮忙留意结是否会对宿舍出手吧。
只是——
(亚夜花……)
我依然挂心着和我住在同一个房间里的茧居族。
——『我也不知道。或许我心里面是想要回去的。』
那一天,说出这些话的亚夜花脸上的表情,一直浮现在我眼前。
最后,我选择了情绪化的回应,使得当时的话题就此中断……
(不能再一直逃避下去了。)
我得下定决心。
决定接下来自己想怎么做,以及究竟该怎么做才好。
我必须再一次和她面对面地深谈。
◆◆◆
我下定了决心。
我决定要和梨玖面对面,把心中的想法据实以告。
自己究竟要继续留在这里,还是选择离开——还是必须做出最后的决定才行。
如果我留下来,对天人而言并不会获得任何益处。
另一方面,一旦我以回去作为交换条件,就能够拥有和父亲交涉的筹码。或许这么一来还能够确保天人的安全也说不定。
既然如此,答案就只剩下一个了。
——再来需要考虑的,就是时间点和如何制造契机而已。
因此,我希望最后能再和梨玖谈一谈。
至少我能确定,她对于天人的强烈感情是毋庸置疑的。
而且她不会像我一样被强烈的嫉妒所摆弄,而是无私无欲地为天人设想着。
所以——既然我已经了解梨玖比自己更适合天人,我当然也能够心甘情愿地离开宿舍。
这么一来,我想自己也能从胸口的痛楚和苦闷中获得解放吧。虽然可能同时失去某样重要的事物——但如今再烦恼这些事也没有意义了。
我像是要让决心更加坚定似地深吸了一口气。
——就在此时,门把声宛如算好时机似地响了起来。
当我还在犹豫是否要应声时,门已经被打了开来。
「啊,原来你醒着呀!那我要进来打扰一下罗——」
出现在面前的正是梨玖本人。
我的身体不自觉地变得僵硬无比。虽然自己想交谈的对象就在眼前——但其实我并不擅长面对这个人。即使我们和天人之间没有这层关系也一样。
我勉强压抑住想逃走的冲动,努力地装出冷静的表情。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因为弓虎要我来看看亚夜花的状况,所以我才来的。你这阵子一直都没离开房间耶,发生什么事了吗?」
梨玖堆满笑容地问道。
「天人哥也很担心你耶,我觉得你至少还是出来和大家一起吃个饭比较好喔。」
「…………我没事。」
我将浮现在脑海里的天人甩开,用没好气的口吻应声道。
「而且我不是你的敌人吗?我不认为你来关心我有何意义。」
「嗯——可是,天人哥希望我能够和更多不同的人沟通交流耶。」
梨玖的笑容始终未见动摇。
没错,过去梨玖曾经一度宣示过我是她的『敌人』。
但是对她而言,宣言当中并不带有任何憎恨或愤怒的感情。她的判断基准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对于天人而言究竟是好还是坏。而如今既然天人不希望我们再起争执,梨玖自然就不会将我视为敌人看待。
也就是说,她对我个人并不带有任何感情,在她的心中并未为我的存在赋予任何意义,我只是单纯的虚无躯体而已。
然而我对她却有着难以压抑、既复杂又丑陋的负面感情。两者之间恰成对比。
而究竟谁的想法才是正确的,我并不懂得该如何判断才好。
我唯一能确定的,就只有她能以毫无矫饰的笑容和天人交谈,而我却只能按捺着心中的痛楚羡慕着她而已。
「你说沟通吗?……那么,我们就稍微说些话吧?」
「咦?可以吗?」
梨玖一边喃喃着「还真难得呢!」,一边跨步走进了我的房间。
我请乌尔莉卡为我们准备了茶,然后面向了她。我想对我而言,这应该是最后的机会了。
我坐在电脑前方的圆椅上,而梨玖则坐在我的床上。
地板上散放着杂物,因此并没有空间可坐。虽然天人偶尔会视状况帮我整理,但是这阵子因为我们的关系变得有些微妙,因此他也少了主动帮忙的机会。
——不过当我一想起那好管闲事的同居人时,心情就会毫无止尽地沉闷下去。于是我决定先行开口说话。
「你可以去学校了吗?第二学期已经开始了对吧?」
「啊,嗯。虽然不是那么常去,但我已经复学了…i可是,我实在没有想过亚夜花会对我说这样的话呢。」
梨玖面露苦笑地说道。
在这个城市里,我的身分是曙光山学园国中部的三年级学生,而且还和梨玖同班。虽然我从来没有去过学校就是了。
「因为我并没有和人类融洽相处的理由。」
我十分喜欢动画、电玩等由人类所创造出的文化。但是,我对于人类以及与人类共生一事却丝毫不感兴趣——不过最近这种想法有点改变了。
「嗯,我听结说过了。亚夜花原本是以人质的身分被带到这间宿舍里来的对吧?」
梨玖用事不关己的语气说道,我则是稍微蹙起了眉头。明明感受不到她的恶意,但她却直接挑明了我心中不想被碰触的部分。
『天秤会』是为了守护城市秩序,并且协助『非人者』和人类共生而存在的组织。但是我却无法抬头挺胸,语带自豪地说出自己是其中的一员。因为在各种层面的意义上,我都并未拥有那样的资格。
或许有人会对我说『才没有那回事呢』——但我觉得这是自我评价的问题。
「总之你并不是主动选择来到这里的对吧。既然如此,我也能了解你讨厌人类,而且总是躲在房间里的理由了。不过……」
梨玖开始更加深入地挖掘起我的内心。
「……既然如此,你准备怎么处理那份想要和天人哥在一起的心情?结其实很想要把你带回去对吧?我就开门见山地问了,亚夜花,你接下来到底打算怎么做?」
「…………」
就某个意义而言,其实梨玖比我更加对他人不感兴趣,而唯一的例外当然就是天人。当对象换成天人时,我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她毫无顾忌,且必定会区分清楚是非黑自的强韧意志。
——不过,我究竟打算怎么办呢?
从当前的状况看来,梨玖远比我更适合陪伴在天人身边。这样的想法始终占据着我的心。
虽然答案几乎已经呼之欲出了……但是我并未立刻做出回应。
至于理由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或许是面对梨玖时不愿认输的心理作祟吧。我的个性就是这么不干脆。
于是我试着转移话题。
「……梨玖也和我的父亲见了面对吧?」
「咦?嗯,是呀。」
「你对他有什么印象?」
「嗯——没什么特别感觉耶。虽然是个怪人,但也是个神只对吧。」
梨玖的表情并未改变,语气也依旧平静地回应。
——原来她一点都不怕父亲。
她果然是个和我完全不一样的人。如果是梨玖的话,一定能够陪伴在天人身边并成为他的力量,而不会像我一样始终只是个拖油瓶。
我留在宿舍里的理由正一个接着一个地消失着。
(或许时机已经成熟了吧……)
当我夹着叹息如此思考时——梨玖怱然开口说话了。
「啊,这么一说结曾经问过我:『你转生之后不会有想要吸别人血的冲动吗?』,当时我有点吓了一跳。亚夜花,你知道他这么问的用意是什么吗?」
「用意……」
我语带迷惘地应着声。
我是个和死亡比邻而居的神,对于不死者和其眷属相对较为了解,但即使如此,我还是完全无法理解父亲的意志和意图。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他只会为了自己的快乐而采取行动而已。
「那你怎么回答他?」
「我没有回答。结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我觉得他好像早就知道答案了。」
我蹙起了眉头。
梨玖是从人类转生成不死一族的吸血鬼,所以一般而言根本没有必要询问她会不会有吸血冲动。但是结却刻意开口问她,难道是因为——
「梨玖,难道你完全不会有吸血冲动吗?」
「嗯?大概吧。不过如果我想吸血的话也是可以啦,只是没有那么强烈的需求而已吧。」
「对天人也一样吗?」
「这个嘛,因为我不想咬他让他感到疼痛吧——啊,不过天人哥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表情其实也很帅呢——」
梨玖用陶醉般的语气说道,但此刻的我却已经将嫉妒抛诸脑后。
「请你先等一下……弓虎有帮你进行抑制冲动的训练吗?」
「嗯——她是有教导我关于体质的事,还有生活上需要注意的重点,但我倒是不记得她有帮我做过什么训练耶?」
梨玖面露苦笑地继续说着。
「只顾着丢问题给我,却又完全不告诉我为何问这些,你们父女果然很像呢。我没有吸血冲动又怎么了吗?」
虽然她所说的是事实,但听见『你们父女果然很像』这句话还是令我十分难受,不过眼前我只能先暂时充耳不闻。
我稍作思考后,便再次开口说道:
「虽然我没有确切的证据,这一切都只不过是推测而已,但是我想你——」
我一边说着,一边看着瞪大双眼注视着我的梨玖,然后不自觉地对自己的想法产生了疑惑。
毕竟我所说的话都只不过是推测而已。推测可能切中事实,但也可能偏离事实,推测不过就是如此无足轻重的事物而已。加上我确实没有确切的证据,这一刻就连我都对自己所说的话缺少了自信和确信。
我只是在想,藉由这样的方式对梨玖进行无关痛痒的报复,微不足道的复仇,轻描淡写的恶作剧——事实上我的心里的确怀有这样的意图。
因为我始终羡慕着她,同时也嫉妒着她,而最令我懊恼的,则是她对我竟没有半点诸如此类的负面感情。
我想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会那么想在她的心中刻印些许自我的存在。
如今从结果来思考,我所给予她的答案其实正准确地命中了要害。
而这一切也成了我后侮的根源。
***
我将《红帽子》一族的女孩交给鹫住他们处理后,便来到了超市采买食材,于是回宿舍的时间也比平常晚了一些。
眼下的时间令我有些进退两难。虽然差不多得开始准备晚餐了,但在那之前或许应该挪点时间来写功课才对,毕竟明天的英文课是轮到自己来翻译句子…
虽然许多的烦恼依然存在,但日子并不会因我个人的私事而停下脚步。能够不陷在莫名的思绪泥沼当中,而能保有生活的节奏,就某个意义而言或许是件值得庆幸的事也说不定。
我一边如此思考着,一边走进了宿舍,想不到弓虎就站在玄关前方。
「欢迎回来——」
「我回来了——不过你会出来迎接还真是难得呢。」
我一边换着室内拖鞋,一边说道。
毕竟这个时间点,弓虎大多在舒舒服服地睡午觉才对。
「啊——嗯,因为我有件事必须亲口告诉天人才行。」
「什么事?」
我的胸口深处不自觉地掠过一阵骚动。因为眼前的弓虎难得露出了少见的复杂表情。
虽然我不太想知道,甚至觉得不要知道对自己比较好——在没有明确根据的情况下,这样的感觉正持续不断地涌现。而弓虎也缓缓地开了口:
「梨玖她刚才——」
◆◆◆
羽村梨玖。天人的青梅竹马,同时也是吸血鬼。
她离开了宿舍。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冰室亚夜花的缘故。只因为我多说了一句无谓的话。
***
「…………………………………………………………………………」
我的脑袋一片空白。总觉得自己似乎发出了『咦』、『喔』之类的声音,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我不太能够理解弓虎所说的话代表什么意思。
离开了宿舍?那家伙不是很害怕日光吗?啊,不过现在已经快要天黑了,所以应该不会有事吧。难道说她有什么急事吗?可是,她要怎么解决晚餐?如果要外出的话,至少传个简讯告诉我也行啊——
我漫无止尽似地凭空推测起许多可能——好一会儿后,我才终于察觉到弓虎所谓的『离开了宿舍』并非只是一时性的状况。
「……请问,为什么会这样?」
「嗯——基本上我也问过她原因了……」
弓虎语带顾虑地说着。
「但是我觉得这件事还是应该由梨玖亲自告诉你比较好,所以我不打算告诉你原因。」
「你没有阻止她吗?」
「因为那是她本人的意志,所以我不会阻止对方。」
——说得也是,弓虎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我抛下一句「我去看看她的房间」后,便随便将书包扔在玄关,然后脚步急促地跑上了二楼。
我猛力地打开梨玖房间的门,里面果不其然没有半个人影。
原本她的房间摆设就十分简朴,如今看起来更是连半点生活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看来她似乎带走了必须的用品。
在几天前我曾和她隔着面对面交谈过的小型圆桌上,放着一张写着『给天人哥』的纸条。
我一个箭步冲上前,并且迅速地扫过纸条内容——但上面却只有令我失望不已的一句话。
『对不起,请别担心我。』
就只有这样。从笔迹看来确实是梨玖所写的……但是除了这一行字外,其他空白处和反面都不见任何文字了。
「……我怎么可能不担心你?你到底在想什么啊,笨蛋!如果发生了什么事,先找我商量看看不就行了?」
我把无法传达给本人的心声迳自地吐露而出,因为我实在无法对这一切默不作声。
我以为我们之间有着一定程度的信赖关系,也认为至今为止自己都是支撑着她的力量,而且今后也会——
——难道这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吗?
这时候,我才发现自己正无意识地把纸条紧紧地捏在手中。
我大大地深吸了一口气。
冷静下来。我在心中如此告诉自己。无论再怎么焦虑烦躁,状况依然不会有任何改变。
我拿出手机,试着拨给梨玖,但她似乎没有开机,因此怎么拨也无法接通。
于是我发了封『和我联络』的邮件给她——由于并未收到传送失败的回覆邮件,看来她应该没有变更邮件位址,或把我设为拒绝往来户的样子。
我一边思考着是否还有其他方法能联络梨玖,一边慢慢地步下楼梯。包括弓虎在内的宿舍成员们已经全都齐聚在那里了,看来大家似乎都已经知道了梨玖离开宿舍的消息。而虽然程度不一,但每个人脸上也都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请问有人知道梨玖会到哪里去吗?」
「我没听说,我也是刚才才知道这件事的。」
万那表情沉闷地回答道。
「那孩子没有告诉你任何事就离开了?」
「…………」
我只能无言地点头回应。
「梨玖真的有可以去的地方吗?」
千那语带忧心地喃喃着。
「在金钱方面她好像没什么问题,所以应该不至于没地方可去……」
梨玖虽然失去了双亲,但是还有一笔短时间能让生活不虞匮乏的遗产。虽然名义上的财产管理人是她的亲戚,但听说自从她一个人搬到实寻市之后,对方就几乎将所有款项交由梨玖处理,双方也不再有过任何牵扯,因此应该不至于会有经济上的困难才对。
加上她转生成吸血鬼的缘故,力量应该也已经强化到半调子的非人者也拿她没办法的程度,人类更不可能有办法伤害她,因此被卷入犯罪等危险事件的可能性也不高。
但是——即使如此,我依然无法释怀。
为什么她会选择什么都不说地默默离开?难道我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同样的疑问反覆不断地在我的脑中重播着。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正当我一头雾水地喃喃自语时,有人忽然拉住了我的衣袖。我将视线一垂,原来是乌尔莉卡正用一副写满关心的表情仰头望着我。
「那个……需要我用梨玖小姐的味道去追她吗?」
小诗也接着擧起手来。
「我也可以帮忙。因为天人现在的表情实在让我看不下去。」
「……我的表情啊。」
此刻的我究竟顶着什么样的表情呢?
我先是吐了口气,然后接着拍了拍自己的双颊。
「说得也是。不好意思,就拜托你们两人了——可以吗?」
我将视线移向弓虎,这位宿舍的负责人则是点头回应。
「嗯,毕竟这是天人的权利呀。」
没错,我一定得向梨玖问清楚理由才行。
我希望能助她一臂之力,也希望能更加深入地了解她。这样的想法自始至终未曾改变过,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接受这种莫名其妙的突发状况。
稍微定下心的同时,我也冷静了许多。
「……总之我先去换件衣服吧。」
话毕,我便独自走向自己的房间。
亚夜花一如往常地待在房间里面向着电脑。
「欸,亚夜花,你听说了吗?梨玖她——」
「她离开宿舍了对吧。」
「你知道什么内情吗?」
我抱着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心态试问,想不到她竟毫不犹豫地说道:
「我知道。」
瞬间,我张口结舌。
「真的吗?那你可以告诉我吗?那家伙为什么——」
「我不能说。」
亚夜花打断了我的质问。
只见她缓缓地转过身面向我。她本来就甚少有表情的变化,但我明显看得出她现在正刻意不从脸上流泻出多余感情。
「她之所以会离开宿舍,我必须负起责任。虽然我并没有那个打算,但确实造成了她离开宿舍的结果——不过,我不能告诉你原因。因为如果从我的口中说出来的话,我就只是……」
……只是个卑鄙的家伙而已。亚夜花如此说道。
她宛如机械般地将事先准备好的词句逐一从口中输出。
话毕,她便像是不打算再多说什么似地紧紧闭上了双唇,藉此表示拒绝之意。我的直觉告诉我,无论自己再怎么催促、请求甚至胁迫,她应该都不会再度开口了。
「为什么……」
我不禁沉吟道。
我对于亚夜花并没有任何愤怒,而只有一种来到了穷途末路般的感受和疲惫而已。
真奇怪,明明直到不久前,我和亚夜花还有梨玖都相处得很融洽啊。
虽然彼此间的关系不至于完美无缺,但应该也不算太差才对。无论是我、亚夜花或是梨玖,都历经了许多事情因此成长,并一点一滴地改变了自己,才得以让彼此间的关系变得愈来愈深厚而稳固。
正因为如此,我才能察觉梨玖所怀抱的扭曲心态,以及亚夜花散发出的不协调感。而我也认定只要投入时间,一定能够改善这一切。而且为此我将不惜一切代价来帮助她们——
但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何最后我还是什么都办不到?我到底在哪个环节犯下了不可原谅的错误?
——就在这时候,我的手机响了起来。
『……唷,看来第一场比赛的胜负已经分出来了呢!』
电话的那头响起了有着少年模样的邪恶神只的声音。
我一度遗忘——不,应该说我刻意不去想起的事又被摊在眼前。
没错,我和这家伙正在决一胜负。
而比赛的内容——正是『梨玖会以自己的意志离开宿舍』这样的预言是否会成真。
『我已经派出使魔确认羽村梨玖离开宿舍这件事了,所以这场胜负应该可以算是我赢了吧?』
「还不能确定吧!」
我不自觉地吼出声。
或许乌尔莉卡和小诗会立刻帮我找到她。
搞不好这一切都只是一场误会,梨玖本人马上就会和我联络。
也可能她忽然改变想法,然后不露声色地偷跑回宿舍也说不定。
总之,这一切都是还没确定的事。
『既然她已经确定选择离开,无论之后发生什么状况,我认为都可以算是我的胜利才对。不过——』
电话另一头传来刺耳的笑声。
『——不过算了,我就等个两、三天。你也趁这段时间好好地让自己接受现实吧。』
他说完后,电话就挂断了。
失去了发泄情绪场所的我,只能无奈地紧握住手机。虽然想一股脑儿地把手机往地板上摔,但我还是勉强地克制住了冲动。毕竟这是和梨玖取得联络的工具之一,当然不能够随意破坏。
「——是结打来的吗?」
亚夜花问道,我则是点了点头。
「原来你正在和他玩游戏呀——可以告诉我内容是什么吗?」
「……嗯,这么说来我先前确实没有告诉你呢。」
因为亚夜花不出房门,我们又没什么机会交谈,加上因为和她的父亲有关,所以我也尽可能地回避这件事……不过如今想想,这一切不过都只是我的藉口。说穿了,其实只是我因为尴尬而持续躲避提及这件事的时机而已。
于是我将事情的始末向亚夜花作了一连串的说明。
亚夜花从头到尾都没有打断我的话。等到我说完后,她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我依然看不出她的感情有任何动摇的迹象。甚至可以说,她听取这一切的行为,只不过是为了接受原先预测的最坏事态成真所必须的仪式而已。
在我看来,亚夜花其实是个相当倔强的女孩,总是把感情强制地压抑在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庞之下,也经常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事实上是个情绪很容易起伏或陷入消沉状态的人。
可是,这时候亚夜花却只是静静地垂下头,抹消自己的内心,宛如已经放弃了一切。
「对不起。」
「呃——」
应该是没有把状况告诉她的我不对……当我正准备开口时,却发现自己的嘴巴竟变得不听使唤。
「我已经下定决心了。就在近期,我将会从你的面前消失。虽然这么做也不足以赎罪,但希望你能藉此平复心情。」
亚夜花用宛如陌生人般的语调说道。
而我并没有回应。因为我了解,此刻的她就和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样,不,或者说比当时更加彻底地封闭着自己的心灵。
——我到底是错按了哪一个开关呢?
虽然这阵子我们之间确实相处得不太融洽……不过我并不打算让事情恶化到无法挽回的状况。但是,我总觉得不知从何时起,我们之间那道无法修补的裂痕似乎愈变愈大了。
就在我依然无法理解缘由的状况下,周遭的世界就这样崩坏了。
◇◇◇
「你之后会被天人怨恨的喔?」
身后传来了声音,令弓虎止住了脚步。
站存她身后的是龙太。
「……哎呀,被发现了吗?」
弓虎脸上看不出任何惊讶,而只是平静地回应道。
「喔,难道你打从一开始就抱着会被我发现的前提在进行这件事吗?不过,我对于『这里』并没有任何依恋,也不会想要插手你的计划就是了。」
弓虎露出了轻笑。
「或许吧——你可以帮我瞒着大家吗,龙太?」
「了解。毕竟我多少还是有这么做的义务吧。」
龙太点了个头,然后接着开口说道:
「即使知道这一切终究会徒劳无功,却还是刻意忍住不告诉大家,确实会让人有点心酸呢。不管大家再怎么努力地找,也不可能再找到梨玖了。」
***
「对吧?一切就如同我所说的一样。」
结难掩欣喜地笑着,并且继续接着说道:
「羽村梨玖果然自主地离开了宿舍,而且再也不会回去了。」
「…………」
在梨玖失踪三天后的傍晚,我再次和结在先前的速食店碰头。
结一如往常心情愉悦地大啖着汉堡,而我则是对放在自己面前的果汁兴致缺缺,毕竟现在我实在没有吃东西的心情。
事实上,我的确完全无法反驳结的话。
梨玖既没有传邮件来,也没有半通电话。而无论我怎么试着和她联络,同样也都联络不上。另外,包括乌尔莉卡的鼻子,小诗的魔法都完全派不上用场。
我那总是面带笑容的青梅竹马,就这样始终处于音讯全无的状态。
「……该不会是你绑架了她吧?」
我问道。但我自己也很清楚这只是无谓的尝试,甚至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但结却只是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怎么可能,我的预言可是她会『自发性』地离开喔?如果是我绑架她的话,不就无法达成我的预言内容了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一定是你在背后搞鬼……例如控制她的心智,让她自主地离开宿舍之类的……」
「哎——那种事我已经试过一次,不过失败了啦。而且我不是一开始就说过不会再搞鬼了吗?还有,你觉得你背后那群『天秤会』的家伙会允许我这么做吗?」
「…………」
我陷入了沉默。
事实上我也已经确认过了。弓虎和万那她们确定结并未对梨玖做出任何小动作,而梨玖只是将决定离开一事告知弓虎,并且留下一张给我的纸条之后,就迳自消失了踪影。
因此从结论而言,只能判断梨玖确实是基于自己的意志选择离开的。
「理由——究竟是什么……」
我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梨玖为什么会离开?你知道理由吗?」
「这么听起来,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嘛。」
结语带得意地说道。
「嗯——其实能够怀疑的对象只剩一个人了。原因不在你身上,而是那家伙害的。」
「……你让亚夜花做了什么?」
「哈,她果然是我的女儿,的确很懂得孝顺父亲呢……哎呀,你别那么恶狠狠地瞪我嘛。我不是说过我没有干扰她的心智了吗?我既没有把决胜内容告诉过任何人,从游戏开始之后也不曾再和亚夜花接触过了。我纯粹只是早就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而已——还是说亚夜花到现在都还没告诉你事情的来龙去脉?哈——看来她还是不怎么信任你呢!」
「…………」
我怒不可遏地紧咬着牙关。
「不过就算你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你能不能接受自己败北的事实又是另一个问题了。」
「如果我输了,我就会干脆地认输。虽然我没办法心甘情愿接受失败,但无论再怎么不甘愿,结果还是不会有所改变的。只是……」
我对于梨玖的思念也不可能就此消灭。
我希望能再和她说一次话。即使最后仍无法实现,至少我得听她亲口说出离开的理由才行。
结露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舔了舔沾在手指上的酱料。
「总之,这么一来就确定是由我获胜,这样我就很满意了——话说回来,名塚天人,你没有被人说过……你虽然看起来总是很关心他人,但却常怱略身边的人细微的情绪变化吗?你应该是这种类型的人吧?」
「…………」
「如果你想知道细节的话,等到三场胜负都分出来之后我再告诉你吧——那么关于第二场比赛的内容,等到我决定后会再联络你的。」
结说完后,便迳自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我则是紧握着双拳,动也不动地坐在原处。
——我彻头彻尾地输了。
对于结而言,我的存在并非敌人,甚至连能够对等地陪他玩耍的对象都称不上,只不过是个普通玩具而已。
我的愿望很单纯,只是想要守护重要的场所和我重视的人们而已,但是——我所想要守护的事物却相继崩坏瓦解而去。
难道打从一开始,挑战结就是个有勇无谋的决定吗?
如果当初我选择回避和结一战,会不会就不至于演变成今天的结果了呢?
我的太阳穴附近传来阵阵既冰冷又苦涩的感觉。
——究竟过了多久呢?
我一边承受着强烈的无力感折磨,一边勉为其难地站起身来回到宿舍。
「结果如何——?啊,看来我也不用多问了呢,你的眼神简直就像死鱼一样。」
前来迎接的万那对我说道,而一起跟上前的乌尔莉卡也用忧心的视线投向我。
由于我并没有反驳的意思,于是便只是把和结谈话的内容简单地交代了一遍。
第一场比赛的结果已经确定了,而第二场的内容则得等待结日后的联络。至于梨玖依然毫无音讯,也不清楚结是否真的有在背后搞鬼。
「你们那边有得到什么新情报吗?」
「抱歉,目前还是没进展。弓虎和亚夜花还是不愿透露任何事。姊姊现在正在外面到处收集情报,我们姊妹基本上还是偏向用武力解决事情的一方……」
「乌尔莉卡也对不起天人先生——」
她的狗耳朵又无力地垂了下来。
「我一直在闻梨玖小姐的味道——可是味道却在中途就消失不见了……」
「小诗也很努力在找,但是目前看起来希望不大。」
「这样啊……」
这几天众人拚命地帮忙寻找梨玖的踪影,但却依然没有任何成果。
而今天也再次一无所获。
我当然不会责怪她们,反倒对她们充满了感谢。但是即使如此,我依然无法不为此感到沮丧。
但我依然卖力地挤出了开朗的表情。
「总之也已经六点了,我去煮饭吧。」
梨玖离开后,代表我得少煮一人份。还有一个人——
「呃,天人先生……今天亚夜花小姐说不需要准备她的晚餐。」
「我知道了,谢谢。」
自从梨玖消失后,亚夜花就几乎不再和宿舍居民有任何交流了。
她不再说任何话,也几乎没有吃任何东西。她只是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只有在真的有必要时才会透过乌尔莉卡转达事情。
原本她那显而易见的感情,如今也变得无法读取了。
我相信——她并非站在结那一边。看起来他们也没有任何联系。但是除此之外,我完全无法捉摸亚夜花的心理。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她拒绝和我以及这间宿舍的一切有所牵连。
——『胆小者只会相信不畏拒绝依然前进的人。』
我依稀记得从前亚夜花曾经说过这样的话。不晓得如今她又是怎么想的呢?她是否依然期待着我不畏拒绝地接近她,或是真的打从心底想要切断和我的一切关系呢?
(……我自己到底希望怎么做?)
其实答案早就呼之欲出了——我想要和她恢复到原本的关系。例如看见她吃到美味的东西,然后露出看似无动于衷其实却感动莫名的表情;或是嘴上不停抱怨,最后还是要我帮忙收拾散乱一地的游戏和DvD——我想要再次找回这些无比珍贵的日常生活。
但是,随着我持续地深究下去,自己的心中也似乎有某部分遭到了再明显不过的挫折。
无论是什么都没说就迳自消失不见的梨玖,或是不发一语地再次封闭内心的亚夜花。
我和她们两人所共同堆筑的时间——难道其实并不具有丝毫的意义或价值吗?还是这一切其实都只是白费工夫?
我反覆不断地扪心自问。
「……得去煮饭才行了。」
就算我回到房间里,想必也提不起力气和亚夜花面对面。不如直接前往厨房吧。
就在此时,小诗和龙太正好步下了楼梯。
小诗挂着极度不悦的表情。看来正如万那所预想的,使用搜寻魔法寻找梨玖一事似乎全无所获的样子。
「当中一定有问题。」
小诗一看见我,立刻用难掩焦躁的语气开口说道。
「照理说应该能够轻易找出她的所在地点才对,可是我却怎么找都找不到。目前为止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一旁的万那则是一副「我就说吧」的表情,无奈地耸了耸肩。
「辛苦了。差不多要吃饭了,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我用安抚的口吻向小诗说道,但又因为想起某事而多补上了一个问题。
「对了,有没有可能梨玖也用了魔法隐藏住自己的气息?」
「虽然确实有魔法能够隐藏气息或阻断他人的魔法,但那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够学会的——对吧,哥哥。」
「是啊——」
龙太带着和平时无异的稳重表情说道。
「——因为梨玖经历过转生的过程,所以对于魔法的适应性应该会比身为人类的时期要强。不过她要凭自身的力量让自己销声匿迹到这种程度,应该还是有困难的。」
「……可是,实际上我们就是没办法掌握她的行踪对吧。」
也就是说,之所以会这样的原因依旧不明。
「没办法用你的力量把她找出来吗?」
万那向着龙太问道。毕竟魔法应该也是他擅长的领域之一。
「这个嘛,不试试看的话我也不知道耶——」
龙太将视线移到了我的身上。
「但是依我个人的见解,我觉得应该要尊重本人,尤其是女性的意志比较好。她就是因为不想被人找到,所以才会默默地消失不是吗?既然如此,使尽手段都要把她找出来,对她而言真的好吗?天人,你觉得呢?」
基本上龙太的想法和弓虎一致,也就是所谓的『去者已矣』的概念吧。
「说不定……龙太说的才是正确的。」
我一边思考着,一边如此开口回应。
梨玖也有她自己的意志,就这一点而言我也认为相当正确。
「或许是我总是太过擅作主张,梨玖才会因为这样而生气离开吧。如果真是如此,我一定会向她道歉直到她气消为止。不过,如果一直按兵不动,最后却得到了不愿见到的结果,到时候才后悔『其实自己那时应该可以做些什么才对』,也不是我喜欢的方式。至于怎么做才是真正为梨玖着想……我想还是等到我和她面对面仔细谈过后再决定吧。」
说不定最后她会像亚夜花一样将我拒于门外,不过这也是到那时候才需要去想的事。
「……天人真的很重视梨玖呢。」
小诗呢喃自语地说道,而我则是苦笑以对。
「我就是因为很重视她,所以才会这么拚命找她。不过我也想叫她多想想我的心情就是了——小诗,你可别像她一样突然就消失了喔!万一真的发生那种事,我也一样会拚命去找你的。」
「我、我才不会呢,我怎么可能会突然消失!」
小诗不知为何忽然变得面红耳赤。
「……天人真的是……会往正中间的好球带投出快速球来三振打者的类型呢。」
「啊?什么意思?」
龙太没有回答我的疑问,只是迳自接着说道:
「总而言之,拜托你们也稍微考虑一下我的立场吧。不过我并不是完全不打算帮忙你们就是了。」
龙太挥挥手,接着便转身离开了。
「那个人还真是随性呢……万那?」
「…………」
我不经意地往身旁一看,发现万那正一语不发地注视着龙太的背影。她脸上的表情不知为何显得有些严肃——
「怎么了吗?」
「——咦,啊,没有,没什么。」
再定睛一看,万那的表情已经恢复成平时的模样了。
「总之,我会继续搜索梨玖,你也不要再消沉下去了,快点打起精神吧。而且你和结的游戏也还没结束呢。」
「我也会再继续努力一下的。」
「咦,呀——乌尔莉卡也是——」
「……好的,谢谢你们。」
我打从心底道出感谢,同时也深刻地感受到自己并非孤独一人。
我想,弓虎和龙太所说的话或许一点也没错。
但是我还是想和梨玖再一次好好地谈一谈。
◇◇◇
「好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结难掩愉悦地在房间里来回地走动着。
「……你可以安静一点吗?真是烦死人了。」
相对于兴奋难耐的结,大刺剌地盘坐在地板上的大神则是一脸不悦。
这里是结所拥有的实寻市某间高级公寓中的房间。
无论是市区外或市内,他都拥有好几处诸如此类的据点,并且藉由炒作股票、外汇交易和经营企业等方式累积了不少财富。
顺带一提,只要结运用他的能力,就能轻易地掌握其他公司的社外机密资讯或是各国政府的动向,但是他却没有将这样的力量用在交易买卖之上。这样的做法,正好符合他对天人所说的,看见早已决定好的结局根本一点都不有趣……
「因为我已经夺得一场胜利了,所以再来就可以做更多尝试。我在想下次要用更单纯的方式进攻呢。嗯——例如稍微设下一点陷阱,然后等对方顺利上钩就行了——对了,太阳,你可以来帮我一下吗?」
「什么?我只答应过你要当护卫而已耶。」
「因为我想要再多测试一下名塚天人的本事嘛。接下来我会用更直接的方法,这么一来不是和你的目的不谋而合吗?」
「…………」
大神虽然咂舌,但并未对结的提议多做反驳。
「好,那就这么决定了。我想想看,什么时候告诉他才好呢?其实我最想等到名塚天人被逼到穷途末路,濒临极限的时候再出手呢!」
结露出了打从心底威到开心般的笑容说道。
***
又过了几天。
这阵子以来,状况可说是几乎毫无进展。
我们所有人都已用尽各种方法寻找梨玖的行踪,但最终却依然徒劳无功。
而我和亚夜花也一如先前般连对话也没有,毫无任何交集。
时间就这样不待人地流逝,我的心情也愈显焦急。
——而结正好就在这个时候联络了我。
「……这家伙又在打什么主意?」
我一边嘟哝着,一边沿着山路向前走去。
这次他指定的地点并非先前的汉堡店,而是需稍微走入山里,人烟罕至的场所。从前亚夜花的哥哥冰室海里曾化身为巨蛇大闹,而地点正好就在这一带。
结是在下午的课堂中传邮件给我的。放学后,我同样用邮件向万那她们报告了这件事后,便独自前往山里。
我想他大概……不,他绝对是要谈关于第二场胜负的事吧。正好,我可是等得不耐烦了呢。
虽然自己尚未完全重新振作,但是我认为自己拥有能够控管内心,且不输给逆境的方法。那就是将事情无法尽如己意的焦虑、以及对于韧性不足的自己产生的愤怒转化为斗志就行了。和结的这场胜负正好是我发泄斗志的出口。
结已经先一步抵达了约定地点。
「唷,你好慢喔!」
「学生得等学校放学才行。」
「喔,原来即使青梅竹马行踪不明,你还是能够愉快地歌颂日常生活嘛!这是件好事呢……如何?找到羽村梨玖了吗?」
「…………」
「嗯——你的表情告诉我还没的样子呢。」
结咯咯地笑了起来。这家伙在挑起他人怒火方面确实是个天才。
但我不能受到他的挑衅,我在心里如此告诉自己。因为每当这家伙看似随性地逗弄他人时,内心往往已经做好了缜密的计算或另有目的。
「你会担心吗?」
「……不关你的事。」
「原来你还是会担心啊。不过我想也是,毕竟对方是你曾经亲手拯救过,不,应该说是你误以为自己曾拯救过的对象呢!你原本一定很有把握获胜对吧?出乎意外地遭到彻底背叛的感觉如何?」
「…………」
「不,或许应该说是你背叛了她对你的期待也说不定呢。毕竟如果她真的信任你的话,至少会来找你商量一下才对吧。」
我咬紧牙关,不让怒气表露于色,但是结的话语依然确实削抉着我的痛处。
自从梨玖消失后,我反覆无数次地思考了这一切。对于自己其实可能完全不了解她一事,的确令我打从心底消沉不已。
我承认,或许过去的自己真的误会了什么,这段关系也可能只是我自作多情,抑或是做错了什么也说不定,所以我才会对自己感到如此愤怒。
可是——
「对于这些事,你没有资格来责备我。」
我坚定地说道。而结则是略显意外地睁大了眼。
「喔,看来你已经重新振作起来了嘛!原本我预测第一场胜负的结果就算没办法把你推进绝望的深渊,至少也能让你留下一些无法平复的伤痕呢,真可惜。」
「我可没有义务达成你的期待,快告诉我你有什么事吧。」
「真是一点都不有趣的反应呢,有够无聊的——啊,我已经决定好第二次的『预言』了,所以想要和你讨论一下。」
由于结赢得了第一场胜利,因此他能够继续担任『预言者』的角色。
只要他所说出的内容属实,就能成为胜者,反之则为我获得胜利。
而输了第一场胜负的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来吧,你会做出什么样的预言?)
我咽了口口水,静待着结的话语。
「预言如下,『明天名塚天人会和冰室结空手交战,并且败在冰室结的手下』。」
「…………」
我蹙起了眉头,接着为了确认而进行反问。
「简单来说……就是我们两人互殴,只要打倒对方就算赢家吗?」
当结打倒我的时候预言就算成真,而如果由我打倒结则算是预言失败。
这么一来其实根本就和预言无关,而是以实质的战斗来决定胜败。
「别露出那么吃惊的表情嘛。我也挺喜欢不耍小手段,纯粹以力量决定胜负的方式呢。而且我也很佩服拥有强大力量的家伙。还是你比较喜欢互相算计欺骗的心理战?」
「少对我做一些廉价的挑衅。而且话说回来,这种内容哪能成为一场公平的胜负?」
如此一来,结虽然没有在背后搞鬼的余地——但是我们两人之间的战斗力差距实在太过悬殊,凭我的等级根本无法和他进行一场对等的战斗。
不过,只要我拒绝他的提案,这个预言也就无法成立。
根据先前和结协议过后的游戏规则,我拥有可以拒绝对方预言的权利。也就是我可以选择拒绝对自己不利的胜负方式。
然而问题在于——我实在想不透他的目的为何。
明明知道我不可能答应这样的内容,但却又刻意做出此预言,这么做对他究竟有什么好处?
难道说,结因为我不如他预期地一蹶不振,于是索性放弃了复杂缜密的谋略计策?
还是说,其实是我怱略了什么?
「所以你打算拒绝吗?」
结问道。
按照一般逻辑思考,我绝对不可能接受这样的内容,但是这家伙的想法总是扭曲而出人意表,搞不好接受才是对我有利的选择,而拒绝反而可能会陷自己于不利?
假设我拒绝了他,会不会其实他已经设好了一个能够立刻让我吞下败仗的陷阱呢?
我稍微花了一些时间思考,最后开口道出我的答案。
「……我怎么可能接受。」
这是我最后的结论。我紧张地等待结的反应——他却只是耸耸肩笑了笑。
「我想也是,避开没有胜算的胜负才是妥当的战略呢。我不会因此就说你是胆小鬼喔。」
难道说他根本没有设下什么陷阱,只是想要捉弄我而已吗?当我如此想着时,结又再次接着开口:
「不过……你没有发现吗?其实你根本没有和我互殴的必要呢。再仔细想一想我刚才所说的预言吧。」
我瞬间蹙起了眉头——并且立刻理解了他话中的含意。
方才,结所作出的预言是『明天名塚天人会和冰室结空手交战,并且败在冰室结的手下』。
首先,只要我和结互殴,并且获得胜利,我理所当然地就赢了,这样一来他的预言也会失败。
或者是,只要我拿起武器和他进行战斗,也能够避免空手互殴的情况,如此一来预言同样会落空。
最后,就是我只要明天一天选择逃走来回避战斗,同样能让他的预言无法成真。
也就是说,我并不需要正面和他空手交战,也能达成己方的胜利条件。
「预言是种很有趣的东西对吧?这就是所谓的文字游戏呢——不过可惜的是你还是拒绝了,那么这个预言也只能取消罗!」
结咯咯地笑了笑。看来他早就看透了我单纯的思考逻辑,而只是将我玩弄于掌心之间而已。
我勉强地按捺住想咂舌的冲动,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已经过去的事再怎么后悔也没用,唯有冷静下来才能开创新的契机。
「……那你准备了另一项新的预言吗?」
「嗯,那我就说说替代方案吧。就由我的代理人来和你交战如何?——喂,你可以出来罗!」
有个男人回应了结的呼唤,悄悄地从树木的阴影处走了出来。
对方是个一头金发,脸上戴着墨镜,身材高壮且结实的男人。
我不禁眨了眨眼。除了自己从头到尾都没察觉到他的存在之外……还有眼前这个身影让我有种似曾相识的印象。
「你……叫作大神对吧?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应该算是顺水推舟吧。」
大神不耐烦似地答道。
他是不久前曾和我交战过的兽人。
顺带一提,当时虽然我勉强获得了胜利,但他确实让我吃了不少苦头。
「我欠冰室结一些人情,所以才决定帮他一把。」
大神说道,同时用十分不悦的表情狠瞪着我。我从他身上感受到比之前对战时更强烈的敌意。
他给人的感觉和先前不太一样,过去的他是个不好也不坏、只会诉诸蛮力的笨蛋战斗狂而已。
「好,那么我的预言要改成『明天名塚天人会和冰室结的代理人·大神太阳空手交战,并且败在大神太阳的手下;如果不以空手交战,即视为名塚天人败北』。如何?你愿意接受吗?」
如此一来就少了『回避战斗』的选项。
也就是说,我必须和大神互殴,一旦大神击败我,结便顺理成章地获胜。而若我击败大神,就能获得第二场胜负的胜利。
就实力而言,这应该是一场五五波的战斗。
比起和结交战,对手换成大神对我而言当然有利得多。加上我无法保证结的下一个预言是否会比现在的状况轻松。
既然目前预言者的权利在对方手上,只要他有那个意思,随时都能够提出难如登天的难题来捉弄我。而若始终无法分出胜负,对于希望让结远离『天秤会』的我而言其实就等同于失败。
既然如此,和自己曾经交战并胜出的对手再次对决,对我而言应该还算得上一场公平的胜负。以条件来看还不算太差。
——以上就是我当下的思考。
我以为自己相当冷静,但事实上判断力却还是十分驽钝。
我的内心始终焦躁难抑,因为梨玖行踪不明,而我想不通她究竟在想些什么,也无法处理好和亚夜花的关系,加上阴险狡诈的结对我无止尽的捉弄和挑衅。
由于所有的一切都无法随心所欲,使得我深刻地感受到了己身的无力。我打从心底无法原谅如此可笑的自己,甚至为此火冒三丈。而我只能将如此沉郁难消的情绪诉诸于和结的这场胜负,藉此保住自己的气力和斗争心。
简单地说,就是接受处罚让自己得以感到轻松的想法,和希望让一切真相水落石出的想法正同时存在于我的心中。
所以进行『互殴』这般简单明了且伴随着痛苦的胜负,对我而言正是『极为容易接受的内容』。
而想必结也早已看穿了我内心的这般想法。
「好,我接受。」
我说道,结则是点了点头。
「了解,那么预言就此成立。如果这次再由我取胜,这场游戏就由我获得胜利,到时候我就要带走亚夜花了喔?」
「……随便你。」
反正那也是结获胜之后的事,而我则是为了阻止这种事发生才会在这里。
「胜负的地点和时间呢?」
「明天上午十点如何?地点就在这里。」
「我明白了。」
听完我的回应,结立刻跟着笑了出来,而大神则像是气到无以复加似地叹了口气。
「……蠢蛋,你真令我失望呢。」
「什么?」
「我是在说你根本完全任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嘛!还有,你竟然说随便怎么处理亚夜花都行?——喂,小鬼,如果不想死的话,我劝你最好防御一下比较好喔!」
「咦——」
杀气忽然在下个瞬间一口气爆发。
同时,一阵无比强烈的冲击扫向我的身体,压倒性的力量将我整个人击飞了出去。
我在空中飞弹了约二十公尺,然后重重地摔落在地面上。
「啊…………呜…………」
如果我没有本能地护住头部,恐怕现在早已小命不保了。
我试着起身,但身体却不听使唤,整个人再次狼狈地跌倒在地。方才用于防御的双臂如今已然麻痹,并且陷入了完全无法动弹的状态。
只不过一击,就已经彻底地夺走了我所有的体力和战意。
「很好,你竟然还活着,挺不错的嘛。」
我连回话的余力都没有,只能愕然地呆望着对方。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深刻地感受到对方的实力和上次交手时完全不可比拟。
那并非是一般的兽人所拥有的力量。我所接收到的那股深不可测的感觉……或许比万那和千那还要来得更强也说不定。
「——听好了,小鬼,我给你时间让你做好心理准备,就算是个优惠吧。明天要和你战斗的对手,就是拥有这般水准的我,劝你最好做好没命的觉悟喔!」
「你、你到底是……」
「《栖息于沼泽的巨狼》——大家是这么称呼我的。还有,我是冰室亚夜花的大哥。」
过去我曾经和同为亚夜花兄长的冰室海里稍微交手过。
这么一说,我才想起从前曾听她说过还有另一位哥哥……原来就是这家伙啊。
也就是说——他是拥有神话中名列前茅的战斗力的神只?
这时候我才终于察觉到自己的失策,正如同大神所说的『我完全任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一样。
由于至今结所带给我的印象太过强烈,令我始终以为真正必须交战的对手只有结一人,并且将全副注意力都放在结的身上,也因此怠于深思大神的存在。加上前次交手过的经验,令我不自觉地轻怱了这家伙的真正实力。
这时候我也理解了结先提议亲自和我交战,而后又推大神上场的理由。方才我一度误认为由大神代打只是替补方案而已。也就是说,我擅自认定『结认为自己力量太强,如此一来无法和我平等对战,于是才会推出我至少还有机会一搏的大神来当我的对手』。
当初我们在汉堡店讨论出关于拒否权的协议如下。
『当执行拒否权时,冰室结有义务舍弃该项预言,并且再次提出能让名塚天人能够接受的新预言。』
简单地说,即使最初的预言被我否决,结也没必要降低第二项预言的难度,甚至即使让内容变得更加困难也无妨,只要我能够接受就行了。
——而我也确实接受了他的新提案。
大神看了看我此刻的表情,不悦地「啧」了一声。
「看来亚夜花真的没告诉你任何有关我的事呢,你这家伙到底在做什么啊?」
「啊——名塚天人,你现在正在和亚夜花冷战对吧?」
结用愉悦的语气问道。
「你怎么会知……」
「我话先说在前头,自从开始进行胜负之后,我就不曾再偷窥过宿舍里的状况或是和亚夜花接触喔。我只是单纯地考量你们的个性,然后推测出大概是这么一回事而已。看来我似乎又准确地猜中了呢。」
我抓着身旁的树干来支撑摇摇欲坠的身体,咬紧牙关地站了起来。
「……你到底对亚夜花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先前只是给了她一点小小的忠告而已。而你们之间之所以会产生隔阂,也是那家伙自己做的决定。再加上你满脑子都在想羽村梨玖的事,所以才会把制造和亚夜花说话的机会这件事视为非优先事项不是吗?」
「…………」
或许正如结所说的,我确实成天都在担心梨玖的事,但是我也无法否认自己没有把这件事拿来当成不和亚夜花交谈的藉口。
「告诉你吧,亚夜花或多或少知道我会做些什么,所以如果你有好好地找她商量过,应该很轻易地就能预想到大神太阳可能会介入这件事——可是你却没有这么做。」
结再次发出戏谑的笑声,并且露出了堪称目前为止最愉快的表情。
「而最后才会招致这样的结果——啊,你之前不是说过什么嘛?你说亚夜花是你『重要的伙伴』?哈,你们之间真的已经建立起那么牢固的关系了吗?」
我完全无法反驳结的嘲弄,甚至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我——到目前为止究竟都在做些什么?
「也就是说,你犯下了彻头彻尾的错误。我原本还以为你是个更有看头的家伙呢。」
大神不屑地抛出了这些话。
没错——我确实犯下了无可挽回的错误。不只是在此刻误判情势,甚至在自己应该尽力保护的场所,对必须珍惜的存在,犯下致命的错误。
「……胜负是明天早上十点对吧。」
我简短地挤出一句话,但却已经耗尽全力。
接着,我紧咬着双唇转过身。这场赌注已经成立,我当然也无法再回头了。
此时我的背后传来结的声音。
「对了,之前我应该也说过,保证获胜的比赛对我来说一点都不有趣。所以你就尽管挣扎到最后一刻,努力设法找出因应的方法吧。还有,别忘记你已经没有退路了喔——」
「……你是笨蛋吗?」
回到宿舍后,我把将要和《栖息于沼泽的巨狼》交战的事情向众人报告,而这句话则是万那的第一声回应。
身为我格斗技术师父的战神先是呆滞了片刻,接着立刻陷入了暴怒的状态。
「你这个笨蛋,大笨蛋,简直就是无可救药的超级大笨蛋!天人,你为什么每次都要擅自做出这种有勇无谋的决定?难道你想自杀吗?还是你其实现在就想死?」
「呃,万那,你先冷静下来啦……」
千那跟着介入仲裁,也因此让我有了得以喘息和说明的空档。虽说如此,我也没有什么像样的藉口就是了。
「……对不起,这一切完全是我的判断错误。」
我低头向众人道歉,并且详细地说明了事情的经过。
此时,扣除掉不愿离开房间的亚夜花和销声匿迹的梨玖,其余的众人全都齐聚到了宿舍餐厅。虽然正在进行的是作战会议兼茶会,但气氛却异常地沉重。当然,造成如此氛围的主因就是我本人。
听完我的说明后,万那先是叹了口气并说道:
「你根本完全中了对方的计谋嘛——抱歉,刚才我骂你骂得有点太过火了。毕竟对方是个彻头彻尾的坏胚子,原本我们所有人就应该时刻保持警戒状态才对的。」
接着,发出「呜」的一声低鸣。
「啊——不过,现在这种状况我们还是一样无计可施呀。真是的,根本束手无策了嘛——喂,天人,我看你还是下台一鞠躬吧。」
「什么意思啊……」
「就是放弃比赛。因为你一点胜算也没有嘛。就算我站在客观的立场来看,你和那个大神之间的力量也是天差地远,而且那差距并不是光凭努力、韧性和运气就能弥补的,所以你还是老实认输然后退场吧。和冰室结的游戏就到此为止吧。」
「…………」
「如果你弃权后那家伙还是穷追不舍,到时候就由我负责想办法处理。」
「可是,这么一来就得把亚夜花交给那家伙了……」
「抢回亚夜花的方法到时候再想就行了,所以你这次就老实地放弃认输吧……算我拜托你。」
万那的表情和平时判若两人,十分认真。当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时,千那也开口加入劝说行列。
「呃,虽然万那说得有些过分,但她其实是不希望天人死掉。」
万那立刻出声抗议,但千那依然充耳不闻地继续说道:
「在这一点上我也持相同意见。如果只是输掉比赛或失败,之后再重整旗鼓扳回局势就行了……可是如果天人因此丧命,我会感到很悲伤。」
「…………」
我知道两人都很担心我的安危,我也打从心底感谢她们,而且万那和千那所说的也是事实,因为连我自己也感受得到那毫无胜算的力量差距。
但是,即便如此——
「天人,你还不想就此放弃,对吧?」
弓虎用佣懒的语调问道。
「……是的。」
我点点头。没错,我确实还不想就这样放弃这场胜负。
坚持——当然也是一部分理由,但我觉得不单只是这样而已。其实就连自己也无法清楚说明。
如果只是失败个一两次,之后的确还是能再设法夺回失去的事物。但是,我却有种绝不能够输掉『现在』的强烈感觉。
「如果你有不愿放弃的意志,那我不会阻止你。不过,你觉得自己有胜算吗?」
弓虎的语调始终显得有气无力。
「虽然可能称不上是胜算——」
我斟酌着词语说道。
「——如果仔细考量结的个性,我想自己应该还是留有些许胜利的机会才对。只要能够找出那样的可能性,我想事情应该还有转园的余地。」
过去结曾经说过『看见早已决定好的结局根本一点都不有趣』,而在刚才分开前,他又抛下了『努力设法找出因应的方法吧』这样的话。
我和大神之间存在的力量差距,原本就不是从现在起拟定对策就能够填补的。然而结却说我应该去找出因应方法,不就表示他知道有某种能够一口气填补差距的手段吗——?
「我也不希望你把胜利拱手让给那种人,所以如果真的有什么致胜方法的话,要我期待一下也不是不行啦,可是前提是你要找得出来才行。」
万那说道。
「难道结不是故意给你一丝不可能实现的希望,藉此来玩弄你而已吗?」
「我也没办法否定这样的可能性。」
毕竟他就是一个心地如此偏邪的恶神。
「可是如果他的目的是获得满足感,我认为他或许会留下一条天人可能致胜的路,就像是……当时的我一样。」
小诗低声说道。
过去小诗曾经为了测试我们而策划了一场比赛,而她此刻所指的正是当时她所设下的陷阱。正确解答往往就隐藏在最近的地方,而如果无法找出来,反而会产生更加强烈的懊恼和后悔——或许结的话也是想要表达同样的隐意。
「……虽然没有相隔多久,但还真令人怀念呢。」
我还记得那时候自己差点就失去了一条手臂。
「不过也多亏了那件事,我才能和小诗成为好朋友。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不好的回忆呢。」
「现、现在这件事和我又没关系!」
小诗泛红了脸,难得语带顿塞地继续说道:
「比、比起这个,天人没有想到什么可能性吗?」
「嗯——……如果要说的话,大概就是规则里或许有什么漏洞可钻吧。」
「我——我想到一个方法了。由我来当天人的代理人上场战斗如何?因为对方也是以结的代理人身分出场的嘛。」
万那忽然举手插话。
「我觉得对方应该不会认同这样的做法耶。」
龙太用他那我行我素的口吻说道。
「毕竟预言内容是,名塚天人会和冰室结的代理人,大神太阳交战,并且败在大神太阳的手下。对吧?所以如果不是天人和大神交战,这项预言就不会成立了。」
万那只得「唔——」地闭上了嘴。
此时千那接在万那之后,用温柔平稳的语气开口说:
「既然对方不会认同,不如就用力量逼迫他们就范如何?」
「——这么做不就和无视规则,只想找碴一样了吗?」
听完我指出的问题点后,千那又再次略作思考,然后才接着继续开口:
「那么,我当帮手总行了吧?」
这个嘛……或许行得通也说不定?不过,这样做真的好吗?
「就我所听到的预言内容,里面并没有非得一对一战斗不可的规定吧?」
「嗯——……这么说也对啦。」
对方所期望的是我和大神一战,仅此而已。因此当中并未存在着『我必须一人赴约』的条件。但是,当中依然存在着其他问题。
「不过这么一来,对方也没必要采取一对一战斗的模式了吧?」
「但是结再怎么样都不可能出手吧?毕竟他已经把战斗交由大神代理了,既然如此,就不可能同时和我们战斗吧。」
「——这么说来的确没错呢。」
从结的个性来思考,他应该是个会遵守自己所宣示的规则的人才对。
由其他的神只代为战斗——这的确是个规则上的盲点。无论是否要这么做,或许我可以将其视为结刻意给我们的机会吧?
「这样不行喔——」
这次弓虎却提出了反对的意见。
「——这次结和天人之间的私人赌注,是在双方的共识下所成立的——虽然我从一开始就已经说好不会干涉你们的胜负……只是一旦神之间发生战斗,状况很可能会变得难以收拾,以我的立场必须出面阻止才行。毕竟只要有可能造成损害,我就不能视而不见呀。」
先前冰室海里现身大闹之际,主要是由千那、万那出面制止,而亚夜花和我则是从旁协助。然而当时由于是对方主动挑起战斗,我方是基于大义名分迎战,但是这次的状况就不一样厂。
海里也是个拥有强大力量的对手,因此我方当然希望极力避免和他进行一对一的战斗。而大神太阳则是他的兄长,即使两人的战斗能力相去不远,但对我而言——
(嗯——?)
就在这时候,我怱然察觉了一件事。那就是我对于大神的认知。
仔细一想,其实我对于自己的对战对手几乎是一无所知。
于是我将视线扫向众人,开口问道:
「呃,虽然可能有点晚,但我想请问一下《栖息于沼泽的互狼》大神太阳究竟是个怎么样的家伙?毕竟如果不了解对方的特性和个性的话,我觉得就很难找出对方防线的空隙。」
众神们也因我的问题而开始彼此互视。
「他是个拥有强大战斗能力的神,真实身分则是一匹巨大的狼。据说他似乎连主神都会一并吞下肚——我所知道的也就只有这些而已。另外,因为他从来不和实寻市有所牵扯,所以应该没什么熟识的人在这里吧?对了,他之前似乎曾和弓虎交战过?」
龙太话锋一转地问道。
「当时我只是刻意避战,然后等着对方主动放弃而已喔。」
「我和姊姊只有稍微和他谈过一会儿而已吧。天人,你不是有和他战斗过吗?」
「我想对方当时应该有放水。而且我和他也没说到几句话,不太能够当成参考……」
「嗯——既然如此,去问更熟悉对方的人会不会比较好?」
弓虎提议道。
说到了解大神太阳的人,我能想得到的只有两人。
首先是他的妹妹,也就是目前拒绝和我有所接触的亚夜花。虽然这件事迟早得向她告知一声——另外就是此刻也在场,且出自同源的那个人。
所有人的视线全数集中在身穿女仆装的少女身上。
没有加入艰涩话题的讨论中,只是专注地吃着茶点马德莲蛋糕的乌尔莉卡露出一副讶异的表情,直眨着眼睛。
「咦——也就是说,太阳先生和天人先生要打架吗——?」
乌尔莉卡歪着头说道。
「乌尔莉卡觉得打架不是一件好事耶。」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和他打架啊……」
「啊,不过乌尔莉卡也有听过『男生有时候就是必须用战斗来解决事情』这种说法——」
「你是听谁说的?」
「太阳先生告诉我的。」
我和乌尔莉卡正并肩走在大街上。
由于她提议『直接找太阳先生谈一谈如何』,于是我们便来到了街上。乌尔莉卡和对方很熟,因此只要能够接近到一定的距离,或许就能够藉由嗅觉找出对方的所在地也说不定。
有时候我会和乌尔莉卡一起上街购物,所以算是十分习惯。她有着一副极度引人注目的容貌,一头蓬松柔软的金发和平易近人的笑容,再加上一身可爱的女仆装,会吸引众人目光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而我则得随时提醒她不要不经意地甩动尾巴,和注意别让那对狗耳朵翘起摇晃。
顺带一提,我将今天的晚餐交给了万那代为打理。虽然她一副嫌麻烦的样子,但既然最后还是答应了我,我想应该就会好好完成任务才对。
(不过到了这种时候,才会更加感觉到少了梨玖真的差很多呢。)
毕竟那女孩也已经是宿舍不可或缺的重要成员之一了。
如果赶快赢得剩下的两场比赛,在和结的这场游戏中获得胜利,或许就能得到某些和梨玖相关的提示也说不定……但总之必须先在明天的对决中取胜才行。
「如何?找得到吗?」
「嗯——有他的味道喔——大概就在附近而已——啊。」
乌尔莉卡忽然发出惊呼,停下了脚步。
而大街的另一头就站着一个身材高大,表情凝重的金发墨镜男。
「太阳大人——!」
「啊——你别过来缠着我,我们现在可是处于敌对立场喔!」
大神一把将冲上前来抱住自己脖子的乌尔莉卡从身上抓开,然后将她放到地面上。
……仔细一想,乌尔莉卡即使保持人类型态,也有和我相当甚至比我更强的力气才对,但是大神却能轻而易举地将她抓起来。
「我知道你们在找我,所以我才特地出来和你们见面……不过,找我有什么事?胜负应该是明天吧?」
「我有点事想和你谈谈,可以借我一些时间吗?」
大神稍微注视了我的脸一会儿后,才不屑似地用鼻子哼声回应。
「喂,小鬼,你身上有带钱吗?」
「什么?」
「如果你请我吃饭,要我陪你一下也不是不行喔。」
于是我们三个人便一起走进了附近的家庭餐厅。
大神点了五人份的牛排,当料理一端上桌,他便立刻用豪爽的吃法和速度大啖起来。
虽然他看起来心情不算太好,但也不会给人内心难以捉摸的负面感觉。也就是说,眼前的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城府,这一点就和当时在山里与他交战时给我的感觉如出一辙。
我点了普通的义大利面,乌尔莉卡则是高兴地吃着汉堡排。
但是,虽说这里是家庭餐厅,但牛排仍是店里定价最高的品项——照大神这个吃法,我想自己的一万圆钞票应该是保不住了吧。算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名塚天人?」
用餐告一段落后,大神先舔了舔嘴唇,然后才总算抬起头望向我。
「我只负责护卫和战斗而已。我的头脑既不好,也不打算和那个混帐老爸联手,所以我知道的事也有限。」
嗯,他们父子看起来的确处得不太融洽——就在此时,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大约两年半前,你是不是曾经和冰室结一起攻击过实寻市?我听说当时你曾经和弓虎战斗过?」
「我才没和他一起行动,而且当时我也没有进攻的打算。只是因为混帐老爸说要让我和御子神弓虎打一场,所以我才听他的话到这里来的。可是,最重要的御子神弓虎却只是一直逃跑,完全没有要和我战斗的意思……」
原来结只是把他当成诱饵而已啊,的确像是阴险如他会做的事,但是——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继续当冰室结的护卫呢?」
「……因为我欠了他不少人情,还有诸多原因啦。总而言之,我对那家伙策划的手段一点都不感兴趣,所以你问我也问不出所以然的。」
「我没有打算问你什么。」
毕竟对方是结,我会和大神接触这一点应该早就在他的预期之内才对。
假设我真的透过大神知道了结的计划,也未必能让我方获得强烈优势,搞不好还会因此误入结的陷阱之中。
于是我决定坦诚以答。
「因为我完全想不到获胜的方法,所以才想说找你谈一谈,或许能够藉此得到一些提示也说不定。」
「喔——看来你并不是要我放水的样子呢——啊,再帮我加点五份牛排,要附上蒜蓉酱。」
大神向店员点完餐后,再次将视线移回我的身上。
「就算是这样,你特地跑来和敌人见面这件事也太没神经了吧。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们之间的力量差距,如果我现在就把你捏碎,你也完全没办法抱怨喔。」
「嗯,或许吧。」
我答道,然后将叉子放到盘子上。我是三人当中最快吃完餐点的。
「只是,虽然我并没有确实的根据——但我觉得你会对我出手的可能性并不高。到目前为止和你碰面的感觉,让我觉得你虽然喜欢战斗,但并不是那种会毫无意义地虐杀别人来取乐的类型。而且乌尔莉卡好像也很亲近你的样子。」
坐在旁边的乌尔莉卡「喔?」地拾起了头。因为她的嘴角上还沾着牛肉酱,于是我便主动为她擦拭。
由于乌尔莉卡是个天真无邪的女孩,因此反而更能敏锐地察觉到对方是否有恶意或敌意。
过去乌尔莉卡曾对冰室结和冰室海里产生敌意与畏惧。但是当她听见大神的名字时,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反应,因此我才会认为或许能和大神进行某种程度的沟通也说不定。
「太阳大人从前啊——在乌尔莉卡还小时,把又冷又饿的我捡了回来,而且把我带到了亚夜花小姐的身边呢!」
乌尔莉卡面带笑容地说着。
「哼——狼本来就是会互相帮助的动物,而且现在再提那时候的事也没意义了吧。」
大神眉头微皱,用一副嫌麻烦的口吻说道,但是表情里却似乎隐含着相当比例的害羞成分。
——嗯,看来我的直觉似乎并没有错的样子。
当然,我并没有想要和他更加深入往来的意图,但至少他确实比结要好上几百倍就是了。
「如果你想问关于我的事情,和亚夜花打听不是比较好吗?」
「可是这阵子她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所以我们几乎没说到话……」
虽然我正在考虑回去后要不要试着找她说说话就是了。
「啊——你之前好像有说过你们正在冷战对吧……真是的,那个笨蛋妹妹。你是不是也很快就放弃和她说话了?」
「我不否定自己把她的事延后处理,我现在也觉得很后悔……不过,我就是因为不想放弃这一切,所以才会来到这里。我认为亚夜花不能一直被结影响,所以我必须获胜才行。我必须让亚夜花认为『即使继续留在这里也没关系』。」
「…………」
大神用品头论足般的视线打量我,而我则是毫不畏缩地注视着他。
最后,只见大神耸了耸肩,紧绷的气氛也随之解除。
「……嗯,还可以嘛。我原本还在想,如果你露出一副畏首畏尾的模样,我就干脆在这里把你收拾掉也没差。不过,你看起来似乎还有些值得期待的地方,我就暂时取消对你的负面评价吧。反正那个笨老爸八成也向亚夜花灌输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想法吧。」
这时候加点的牛排也送了上来。
「对了,所以你到底要和我说什么?趁我还没吃完的时候赶快说一说吧。」
「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就是之前因为鬼之一族的事件而和你交手,后来我不是勉强获胜了吗?」
「喂,我话先说在前——」
「我知道,当时你一定是抑制自己的力量放了水,不然我们之间根本不可能有一场看似平等的胜负。我想那应该是你的原则或是坚持吧。总之,我知道你绝对不会违背自己曾说过的话。」
当时的大神宣称『只要用一只小拇指指尖的力量就够了』,而后他即使处于不利的局面,仍然坚持贯彻自己曾立下的宣言,也因此我才能获得最后的胜利。
「对了,傍晚那时你把我踹飞的时候,不是说过。明天要和你战斗的对手,就是拥有这般水准的我。吗?」
「…………」
「如果你真的认真起来的话,我想实力绝对不只那样而已。既然如此,你那番话到底代表什么意思?难道说——」
「哼。」
大神不悦地嗤之以鼻,但在我看来却有种因我的话而满足的感觉,就像是在对我说『想不到你竟然能够察觉,还不赖嘛』一样。仔细一看,他已经把桌上的牛排全都一扫而空。只见他用手把空铁盘推向一旁,然后把手肘撑在桌面上。
「关于这个嘛,虽然我不知道理由,其实是我那混帐老爸要求我和你战斗时手下留情。不过,你和我之间本来就有着天差地远的等级差距,所以具体来说——我只会拿出实力的十分之一,也就是一成的力量来和你战斗。」
「我顺便问一下,先前那场战斗你用了几分力量?」
「大概是原本力量的数千分之一以下吧。」
即使如此,我也只能勉为其难地侥幸得胜。我们之间确实存在着令人绝望的实力差距。
「话说回来,我倒是不否认那是一场不错的战斗。而我之所以会吞下败果,是因为我太过小看你的力量了。但是,这一次我会拿出一成的实力,到时候状况可是会完全不一样喔?就算我稍微放水,像你这种程度的对手,我顶多只能把你从『消灭至连残渣都不剩』改变成『勉强让你留个全尸』而已。无可动摇的胜利。这就是只能算得上神之附属品的半天使和真神之间无可填补的差距。」
「嗯,呃……或许吧。」
虽然我不希望发展成如他所言的样子,但客观判断的确很可能会如此。
不过,我对于结做出这样的指示感到在意,这背后应该另有含意。不如说从他的个性来思考,完全不下任何指示才更令人起疑,但是——
「对了,你明明知道会是死路一条,却还是执意要和我一战吗?」
大神的声音打断了我正在运作的思绪。
「嗯,目前我是这么打算的。」
「我对你并没有什么个人私怨,所以我劝你还是趁现在快点逃走比较好喔。如果真的要战斗,我一定会在制约范围内使出全力,即使把你彻底打趴在地,我的自尊心也不会容许我放水的。而且——」
大神稍微停滞了一下,然后才接着说道:
「——我那个笨蛋妹妹无论再怎么想脱离混帐老爸的掌控,也不会希望你死掉的——所以你何不现在就举白旗投降?一旦到了明天,我可没有自信还会给你犹豫的时间喔。」
「呃,太阳大人,其实你并不想和天人先生打架对吧——?」
「……给我闭嘴,乌尔莉卡。」
乌尔莉卡应了声「好——」后,便乖乖地闭上了嘴。
「我当然也不想找死啊。而且如果我在这时候选择放弃,我猜亚夜花应该也不会多说什么才对。可是——」
总觉得这样做是不对的。
这么一来,我总觉得会有什么因此而崩坏。
所以我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抽身逃跑。
——虽然我找不出称得上根据的理由,但却有种无法言喻的强烈感觉。
「我是个很不喜欢认输的人。所以不管怎样,我都要寻找致胜的方法直到最后一刻。」
这些话如果光只是放在心底,那就一点说服力也没有,于是我索性说出口一吐为快。
大神先是露出一副呆滞的表情,接着便像是在说『随便你吧』似地叹了口气。
当我一回到宿舍,立刻就看见小诗正焦虑地在玄关来回踱步。
而她一发现我们回来后,马上抬起了头。
「——啊,你们总算回来了。」
「我们回来了——」
「我回来了。小诗,你已经吃过晚餐了吗?」
「嗯、嗯……」
于是我请身旁的乌尔莉卡去帮忙收拾餐具,玲珑的小女仆应声后便三步并作两步地向前跑去。这时候我才忽然发现小诗正露出一副像是想说些什么似的表情。
「怎么了吗?」
「呃……你们找到什么方法了吗?」
「不知道耶,不过我们姑且去和大神见了一面。」
「有胜算吗?」
「我打算要赢,不管怎么样都得赢才行。」
我一派轻松地笑着说道,但小诗却露出一副明显不悦的神色瞪着我。
「我又不是在问你那种理所当然的目标。我想知道的是你有没有能够获胜的具体方法——你确定你真的能够平安无事地回来吗?」
「…………」
我语塞无言,看来小诗不会允许我把她当成小孩子敷衍过去的样子。
「抱歉——总之,我心里算是有类似线索般的想法了,但说实在的,目前我还没找到致胜的方法。」
眼下能够引导我迈向胜利的要素只有两点。
第一点就是我至今未曾在大神面前掀出过自己的底牌。
方才大神说过『即使只用一成的力量,自己的胜利依然不会动摇』,而从双方先前交手的感觉来看,他的评判大致上是正确无误的。
但是——这样的评判并未将我的底牌,也就是唯一神代行者的力量考虑进去。
我继承了以神之代理人的身分被创造于世上的种族之血脉,并且和唯一神之间订有契约,因此我能够在极短时间内借用神的力量,藉此大幅提升自己的能力。
虽然在力量的掌控上对我而言依旧十分困难,甚至一个不慎可能会连自己都跟着灰飞烟灭,但这毫无疑问是我目前最强的武器。
上一次和大神交战时,由于某个因素使得我并未用上这份能力。虽然无法确定对方一定不知道这件事——但我想他应该无法即刻做出反应才对。
那么,假设明天我真的使出了这张最后王牌,真的就能够胜过以一成力量战斗的大神吗?
——答案是否定的。因为我的身体未必能负荷得了如此强大的力量。
唯有找出一瞬间的空隙,并且将我化为容器的身体所拥有的力量提升至崩坏极限全力攻击,才可能造成对方的伤害也说不定。也就是说,最好的状况就是形成两败俱伤的局面而已。就现况而言我的力量就仅止于此。这样的做法真的能够让我取得胜利吗?
至于引导我迈向胜利的要另一点要素,那就是结要求大神不可以全力以赴。
只是,他的目昀究竟是什么?
即便我用上最后王牌,最好的状况下应该也只能打成平手而已。而如果我不用代行者之力,毫无疑问地会吞下败仗。大神就是如此难以应付的对手。对我而言,胜利几乎已经和绝望划上了等号。
如果结的目的是要让我拥有『凭藉方法和努力或许能够取得胜利』的希望,那么必须更大幅度地限制大神的力量才有意义。
难道他是担心造成周遭的损害吗?
不,我不认为结是会在意这种事的人。如果双方势均力敌,战斗持续拖延且难以分出胜负的状况下,倒是另当别论。但是,无论要不要放水,我想一定都会在造成周围损害前分出胜负才对。如此一想,结反而更应该命令大神不要放水,一口气将我彻底打垮才是合理的做法。
无论怎么想,我都想不到结放水的理由。
而我的思绪也在此陷入了窒碍。
「算了,反正还有一些时间,我再想想看吧。」
「我说呀……你这样子搞不好真的会送命喔?」
「或许吧,可是我也不一定会输。冰室结应该也留了某种获胜的可能性给我才对。你应该也这么认为吧?毕竟下午的作战会议中你也这么说过。」
「我、我是说过没错,可是那只是顺着大家的话而已——如果最后还是找不到获胜的可能性,那根本一点意义也没有嘛。你为什么还能够那么冷静?」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耶?」
连我自己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今天和结见面,并且被他点出自己的愚昧和无能时,我的确由衷地感受到难抑的动摇。但是那之后明明仅仅过了几个小时而已,此刻我的心情却已经变得十分平静,然而挑战结的意志依然没有任何衰退。
「……就算知道自己可能会输,但你还是不打算退缩吧?」
「与其说是不打算退缩,不如说现在还不是退缩的时候。这种时刻我的直觉总是特别准喔!」
「如果直到你被对方杀掉为止,你所谓的『时候』都还没到来的话怎么办?」
「这个嘛……」
到时候应该真的就是死路一条了吧。虽然我比一般人类来得耐打,但说穿了也不过只是个半调子而已,毕竟无法和永久不灭的存在相提并论,所以我也不可能不为此感到害怕。
但是,我很确定现在不能以这个理由抽身逃跑。
照小诗的说法,『直到被杀掉为止。都不退缩的意思,其实也代表抵达终点后依然只剩死路一条。小诗竟然会说出如此不像她且不合逻辑的问题。
「如果我拜托你明天不要赴约……你会听我的话吗?」
小诗用极为认真的表情揪住了我的衣袖问道。
而我此刻对她既感到抱歉,同时也觉得有些高兴。
我决定不再顾左右而言他,以同样认真的态度回应。因为我确实有这么做的义务。
「——抱歉,我觉得有些时候即使明知道危险,还是不能够退缩。而现在正好就是这种时候。」
「…………」
「总之我会努力让自己平安回来,我也希望小诗能够如此替我加油。」
这是目前的我所能做到的最诚恳的告白。
小诗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似地嘴巴微张,但最后什么都没说地垂下了脸——一会儿后,她再次抬起头,并且用濡湿的双瞳直瞪着我。
「——天人你这个笨蛋!」
语汇总是十分丰富的她抛下一句平凡无奇的台词后,便转身跑掉了。
小诗其实很担心我——我不禁想起前几天透夏对我说过的话。
……唉,让别人担心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我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抱歉。」
我轻声道出无法传达给小诗的歉意,然后缓缓步向自己的房间。
当我打开房门走进里面时,亚夜花向着电脑的背影立刻映入了我的眼帘。
这一幕是我最近常见的光景。即使我回到房间,她也连正眼都不会瞧我一眼,对我的搭话也毫无回应,当然更不可能主动地找我说话——全力地拒绝着我。
而我也在不知不觉间放弃了继续和她沟通的努力。
如果我能够一直坚持下去的话,或许总有一天能够改变些什么,但也可能什么都不会改变。总之无论如何,此时再怎么后悔也没用了。
对我而言,唯一能办得到的事,就是在烦恼的当下同时做出选择。
我吐了口气,然后向着小小的背影开口搭话。
「目前状况有满多变化的,我想说还是得告诉你一声。我和结的游戏已经进行到第二场了。」
她依然没有任何反应,但我也不在意地继续说道:
「第二场比赛我要赌上性命和大神太阳战斗。」
「——!」
亚夜花宛如反弹似地转过身来,同时用惊愕的表情盯着我看。
「啊,什么嘛,你果然听得到呢。」
「咦,什么……连太阳哥哥都来了吗?而且你还要和他战斗?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啊?」
「应该说是顺其自然吧……再加上我自己也有点误判情势。总结来说就是我自作自受吧。」
好久没和亚夜花对话了呢。我一边这么想着,同时面带苦笑地回答她。
「你竟然还笑得出来!你根本就不知道那个人的本性!太阳哥哥可是满脑子都只想着战斗啊——」
「我知道,因为我之前已经和他交战过一次了。虽然他几乎是以开玩笑般的放水状态在和我战斗就是了。」
没错,那是我最初的机会。
在那次事件之后,如果我有和亚夜花好好谈谈,我想我们彼此间掌握的情报就不至于会产生如此落差才对。我也能够了解大神太阳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甚至也能知道为了不让那件事发生,结究竟对亚夜花施加了多少压力。
「我刚才去找大神稍微谈过了。虽然我并不讨厌他这个人,但是我也看得出来只要开始战斗,他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类型对吧。我想……自己应该很难全身而退吧。」
「你们根本就没办法平等对战。」
「嗯,我想也是。不过结好像有交代他要帮我留个全尸,所以据说他只会用一成的力量战斗。」
「你为什么还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呀!我、我、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嗯,果然是这么一回事呢。
亚夜花其实很害怕被结利用,所以才会极尽所能地避免和我有所接触。
而结则是反过来利用这一点,设下了只要我和亚夜花如平时般接触就应该能够回避的圈套。
我不认为他卑鄙,但是他的举动中所散发出的恶意却令我作呕。
「天人,你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请你放弃和结的这场游戏吧。」
「你说的话和大家都一样呢。那你自己打算怎么办?」
「我——会回到父亲的身边,这么一来一切就结束了。」
「你自己的心情呢?你应该不想回去吧?」
「我怎么样都无所谓吧!」
亚夜花忽然放声大吼。
「你为什么每次都要做这么不经大脑的事2:天人,你可能会死喔?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真难得耶,很少看见你变得这么情绪化。」
我打断了视线满是怒气地准备向我训话的亚夜花,继续开口说道:
「我刚才才被小诗臭骂了一顿呢。我也很少看见那家伙会变得那么激动,不过我想她应该是很担心我吧——我也因为这样而察觉了一件事,那就是当心里挂念着另一个人的事时,感情就会很轻易地跨越过理性和理论的限制呢。」
「你怎么还能一副事不关己——」
「不对。」
我坚决地否认,而亚夜花也像是被我的气势所慑似地陷入了沉默。
「不是那样的。因为我从来不认为事不关己,所以我才能察觉这一切——我之所以会参与这场没有胜算的游戏,而且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坚持到底,就是因为我担心你的关系。我担心你这个离家出走的茧居族,就像是你和小诗担心我一样。」
我面露笑容地说着。
「你刚才说『我怎么样都无所谓』,但我可不能接受这句话。我再问你一次,你自己到底有什么想法?其实你并不想回去吧?」
「…………」
「如果不解决这一点的话,我就不可能停止正在做的事。虽然连我都觉得自己不愿放弃这场胜负这件事很不可思议,但是现在我懂了。因为我担心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使得理性和理论的煞车失去了作用,所以我才无法轻言退出这场游戏——如果我放弃比赛让结获胜,你就必须离开这里。虽然这么一来我或许可以保住性命,但是你呢?」
「我、我……」
「你一直脱离不了结的控制对吧?我指的不是生理上的控制,而是你的心灵。无论你做什么都会受到制约,不管再怎么挣扎都没用,于是你只能选择服从——如果回到他身边,不就只会让自己持续地被那样的咒缚绑住而已吗?」
「因为……因为不管我怎么做都没用呀!无论我再怎么挣扎,最后事情还是照着他的想法进行……」
「那是不对的。」
我肯定地说道。
「这阵子以来,我一直都在思考关于结的事,所以我很清楚那家伙的价值观。如果什么事都按照他的想法进行,那么他所追求的『乐趣』也就不会成立了。」
总是视意外为乐的结绝不可能对早就得知结果的事表示丝毫兴趣。
「所以如果那家伙把控制你视为一种乐趣的话,那就一定有能够脱离他控制的方法。而若他藉由和我进行游戏来获得乐趣,那么这场游戏当中必定存在着我能够获胜的方法才对。」
结曾经说过,『获得乐趣』的概念相当于无限的可能性。如果未来只有既定的结果,自然就无法称之为无限,这么一来他所谓的乐趣也将不存在于游戏之中。
也就是说,既然冰室结想干涉这件事,就代表这件事当中必定存在着连他也无法预测的发展性。
「所以我要赢得胜利,并且证明认定『无法违抗结』的你是错误的。而这件事也必须在你感到畏惧的此刻,也就是在这个当下去做才行——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
正如同结所言,始终和亚夜花保持着距离的我是个失败者。
但是讽刺的是,结愈是指责和嘲笑我,我心中的迷惘就愈趋消散,同时也更加清楚地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坚持和结的这场胜负,以及自己究竟为谁而战。这一点即使要我感谢结也不为过。
就算失败也要不断地再站起来——过去我曾经大言不惭地对亚夜花如此说教。
即使做出错误的决定而遭受挫折,也不能放弃,并且只要总有一天能重回正确的道路,就没问题。
自己曾说过的话如果无法切身力行,那怎么行呢?
「我决定了。我还是要一战,然后让你从结的控制中解放。如果可能的话,我还想要从结
那里问出梨玖的情报,并且把不知去向的梨玖带回这里。总之,我一定要让中立国宿舍恢复成之前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