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逐渐蔓延的黑暗
属于北方三大家族之一的海姆达尔家,是在葛兰兹北方西部一带拥有广大领土的贵族。他们长年侍奉于北方贵族领袖,也就是五大贵族之一夏论家。长期同甘共苦,使得这个家族蓬勃发展,成为北方三大家族之一。不过,让其出名的原因并不只这个。
葛兰兹北方有一片「未开拓领域〈圣克突亚律姆〉」——海姆达尔家也因为扮演「精灵壁〈弗里特荷夫〉」守护者的角色而名震中央大陆。
尽管近年海姆达尔家始终躲在声势如日中天的夏论家影子底下,失去如布罗梅尔家般的势力,但大多数北方的人民都很感谢海姆达尔家对于稳定北方情势的贡献。
海姆达尔家的根据地在梅拉伦。
这座城市紧贴着「精灵壁」打造,以利随时派遣援军。人口在北方各国中大约排名第六,属于中规模都市。由于此处饱受来自「精灵壁」另一侧的夷狄种族威胁,绝对称不上繁华,不过街道上却洋溢着开朗的气氛。
在气候的影响下,梅拉伦的居民们大多喜欢喝酒,酒吧林立,因此世界各地的酒都聚集于此,使得此地有「酒的终点站」之称。
基于上述各种特质,这座城市也有不好的一面,例如有些人从白天就开始喝酒,也有些人喝得烂醉、大肆喧闹,但总是能维持一定的秩序。
统治梅拉伦的海姆达尔家当家爱马仕·冯·海姆达尔,是五大将军之一,同时也是个众所皆知的大酒豪。
他的住处并非自己的房子,而是在「精灵壁」内部打造的房间。
此刻,爱马仕房里有一名男子正显得手足无措。
这名男子,就是巴欧姆小国之王「黑辰王〈史尔特尔〉」的直属部下沐宁。
「…………」
沐宁张口结舌。
正襟危坐的他,四周地上满是酒瓶。
另外有一个人正望向沐宁——这个裸露出健壮上半身的老人,就是爱马仕。
「小哥,你在惊讶什么?」
「呃,因为老爷爷——不,爱马仕大将军,这……」
沐宁密探的身份被揭穿后,原本已经做好一死的觉悟,没想到爱马仕不但没有抓住他,还带他到自己的房里,开始畅快地喝起了酒来。沐宁注视着空酒瓶,一脸茫然。
「喝啊,你浑身都冻僵了吧?」
爱马仕不由分说地把银杯塞到他的手里,又在杯里斟满了酒。
「呃,请问,我接下来会怎么样?」
「不怎么样,喝完酒之后就赶快给我滚——话虽这么说,不过要是没先看看『精灵壁』的状况,也走不了啊……」
爱马仕一边豪迈地大口喝酒,一边这么说。
沐宁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喝下爱马仕替他倒的酒,疑惑地歪起头。
「这样没关系吗?」
「因为小哥看起来不像坏人啊。没关系啦。」
沐宁无法理解爱马仕的想法,也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禁有股类似头痛的感觉,因此用手指捏了捏眉头。爱马仕看着他,露出一抹坏心的笑容。
「看了『精灵壁』——你就会明白老夫的想法,还有老夫在说什么了。好啦,要不要带着酒去啊?」
爱马仕语毕,便一手抓着酒瓶,起身走向门口。
沐宁也赶紧追在后头。
「『精灵壁』是在大约五百年前完成的。」
这一点沐宁也很清楚。因为只要翻开葛兰兹的历史,就一定会记得这件事。「精灵壁」是当时第二十二代皇帝在驱赶夷狄种族时打造的。
「还有一说认为这是由精灵聚集而成的。虽然近看有点像冰块,不过这面高墙就像『精灵石』一样澄澈透明。」
听他这么说,沐宁摸了摸墙面。虽有凉凉的触感,但并不如冰块那么冰。有点像冷却过的石头——
「你看。」
爱马仕拔出插在腰间的剑,刺向墙面。
伴随着一阵刺耳的声响,剑身从根部应声折断,沿着地面滑至远处。
「这强度很可怕吧。就算老夫用全力砍,墙面也没有一丝损伤。如果是用精灵武器的话,也许还能造成一点刮伤,但一个不小心可能连手臂都会折断。」
「喔、喔……」
看见爱马仕突如其来的举动,沐宁惊讶得只能做出这种毫无意义的回应。
这时,爱马仕扔掉折断的剑,走向走廊。
「不过,当初是怎么在『精灵壁』里面打造出这种空间的呢?」
假如是就连精灵武器都只能造成刮伤的硬度,人类要透过什么样的技术,才能移动它,改造出一个足以生活的空间?——沐宁只是出自好奇才这么问,但爱马仕却露出困扰的表情。
「这老夫也不知道。毕竟已经是五百年前的事了啊。根据文献记载,当初是靠北大陆的『小人族〈德瓦夫〉』帮忙的。不过究竟是利用什么样的技术和方法,就没有记载了。」
「原来如此……也许五百年前的技术比现在进步呢。」
沐宁只是开玩笑地说,但爱马仕却一脸严肃地点点头。
「可以这么说。这五百年来失传的技术的确很多。你知道三百年前的皇帝暗杀事件吗?」
「你是指当时的皇帝被『黑死乡〈欧克斯〉』暗杀的事件吗?我知道一点。」
托比吕的福,沐宁多多少少具有一些历史知识。
三百年前,葛兰兹大帝国发生了空前严重的饥荒。
然而贵族诸侯却对自己的领民课收重税,使得农民群起暴动,或是攻入其他领地。而当时的皇帝遭到暗杀,更是让混乱的情势雪上加霜。
回顾葛兰兹大帝国的历史,皇帝遭到暗杀是空前绝后的事件。因此「黑死乡」顿时声名大噪。
「人们将那个时代称为『混乱期』。据说当时发生了许多争端,所以许多技术和知识都因此而失传。」
沐宁随爱马仕爬上楼梯,来到一扇门前。
「所以,就算五百年前的技术比现在进步,也不足为奇。最重要的是,在当时精灵一定比现在还要亲近人类吧。」
爱马仕握住门把,用力打开那扇铁门。
雪花伴随着一阵刺骨的寒风窜入室内,沐宁冷得牙齿打颤,不由得环抱住自己的身体。
「来,你可以出去了。」
即使爱马仕这么说,沐宁也因为严寒而无法动弹。尽管已经穿了御寒衣物,感觉仍像裸着身子被丢到户外似地。
但在爱马仕的强势压力下,沐宁只好往门口踏出一步。
「把银杯放下再出去。外面这么冷,要是拿着银杯出去,你的手会黏在杯子上,最后连皮都被扯下来。」
沐宁赶忙把银杯放在地上。
这时爱马仕也把不知何时喝光的空酒瓶丢在地上。
「总之,老夫要提醒你的只有一点。」
沐宁看着爱马仕认真的眼神,咕噜地吞下口水,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绝对不可以掉以轻心。」
沐宁觉得他似乎是在担心自己,却又感受到一股奇妙的压迫感,因此错失了开口询问为什么不可以掉以轻心的时机。
当他回过神来,爱马仕正准备踏出门外。在冷冽至极的寒风吹拂下,沐宁也踏出去——没想到眼前的景致让他惊讶得目瞪口呆,甚至忘却了寒冷。
「这……」
「每个人来到这里都难掩惊讶。」
不只是你——爱马仕仿佛透露出这样的弦外之音,将手放在沐宁的肩上。他扬起下巴,示意沐宁再看看眼前的景象。
「……这是在演习吗?」
躲在墙垛后方的士兵们,正朝着「未开拓领域」放箭。
士兵们的呐喊声比风声还要震耳,一支支飞箭在黑暗中穿梭,仿佛不愿向暴风屈服。士兵不断替营火添柴,借以取暖,同时硬是举起冻僵的手,专注地射箭。
令人畏惧的士兵们没有丝毫松懈,那股魄力宛如实战。
就在沐宁张口结舌地呆立在原地时,搭在他肩上的那只厚实的手忽然用力,他这才转过头,看见爱马仕严肃的表情。
「不,不是演习,这里是战场。」
「啊?」
正当他发出愚蠢怪叫的时候——
「咦?」
一个巨大的拳头赫然出现——爱马仕的手就在他的面前。
「老夫不是说了不可以掉以轻心吗?」
爱马仕手里握着一支箭,一用力,就把箭折成两半。接着他按住沐宁的头,强制他躲在墙垛后方,往前走。
「与其用嘴巴说,还不如亲眼看见,才更能理解吧。」
沐宁的脸被压到墙垛的缝隙间——可以清楚俯瞰全景的位置。
他睁大了双眼。
虽然夜已深,月光也被暴风雪遮住,看不太清楚,但他可以感受到眼前有东西正在移动。
「那是……」
「要不就是『嗜肉族〈阿耳寇恩〉』,要不就是『刻印族〈雅尔达拜欧特〉』吧。」
「原来他们真的存在……」
「当然啊。不然你以为我们守在这里干嘛?」
「不,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我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能看到。」
沐宁根本没料到竟然能如此近距离地看见他们。他们在「未开拓领域〈圣克突亚律姆〉」的深处形成聚落,静静地住在那里——原来这只是沐宁的想象。
「哈,我们住在这里,就算不想看也没办法。住上几十年,就会发现这些家伙比『怪物〈蒙斯特〉』还要接近人类呢。」
沐宁总算明白了。他原以为士兵们只是在进行实战演练,但事实并非如此。他们是真的在和聚集于「精灵壁〈弗里特荷夫〉」下的「嗜肉族」与「刻印族」作战。
「你不能把那些家伙当成『人类』看待。只要有一丝丝疏忽,那些家伙就会轻易地越过墙来。过去我们也曾短兵相接过好几次。」
爱马仕突然开始挖开积雪。
眼前那片精灵打造的地面呈现黑褐色。沐宁不用问,也知道那是什么。
血——不是普通的血,而是一再覆盖上去,最后黏在地面,形成黑褐色的血迹。
「有很多人仗恃着这是座高墙而送命。在这里,连一刻都不能松懈。」
「所以……」
士兵们才这么拼命。他们的神情紧绷,在视线不佳的状态下,不断对着移动的影子放箭。因为试图越过「精灵壁」的,是无法与常人相提并论的对手。
在墙垛战斗,一定会出现很多牺牲者吧。正因如此,他们才必须如此拼命地将敌人赶尽杀绝。
「『嗜肉族』和『刻印族』的数量并不多,所以勉强还能够死守住『精灵壁』。不过这些家伙有时会跟着『怪物〈蒙斯特〉』一起破坏墙面。他们具有语言能力,智力也跟人类差不多,所以非常棘手。」
难怪这里需要由五大将军来守卫啊。为了避免当夷狄种族跨越高墙,短兵相接时,一般的士兵可能没有办法守住,所以才把葛兰兹大帝国最强的战力之一放在「精灵壁」。
「虽然本国会提供我们精灵武器,但是数量有限,如果不交给真正有实力的人,很可能就会消失在黑暗中。毕竟那东西很贵重……我们没有充裕的武器可以分配给每一个士兵。」
爱马仕说完之后,抓住沐宁的肩膀。
「小哥,拜托转告你的主人,我们需要更多精灵武器。」
「……你这样说,我也没办法——」
突然听到这样的请托,沐宁一脸困惑,爱马仕更用力地压着他的肩头。
「不用隐瞒了,你是巴欧姆小国的密探对吧?」
「不,我——」
虽然沐宁试图否认,但是看见爱马仕的双眼,他瞬间打消了念头。
爱马仕的眼神非常恳切。那是被逼到走投无路的人所特有的不安神色。
站在葛兰兹大帝国的顶端,身为五大将军的他——竟然身陷窘境。
沐宁可以察觉,与其感到难堪,不如说目前的状况确实已经危急到这种地步。
沐宁思索着。用他笨拙的头脑拼命思考。
最后他选择的答案是——
「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决定承认自己的身份。这是沐宁在考虑过各种危险后所做出的决定。
倘若说谎,很可能会被关进牢里,如此就无法将情资带回去。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他当然想极力避免任务失败。
比起这个,更可说他是被爱马仕的诚意感动了。
尽管知道自己是别国家派来的密探,也没有用绳子绑住他,还分他酒喝,甚至带他来看相当于国家机密的「精灵壁」。当然他也许别有用心,但他的亲切想必是天生的个性。
更重要的是,自己的任务是活着把情资带回去,之后的事交给比吕判断就好——他强迫自己这么想。
包括这些特质在内,沐宁觉得自己实在不适合当密探,于是忍不住苦笑。这时,爱马仕的手离开了他的肩膀,露出像是放心似的柔和表情。
看见他的模样,沐宁乐观地思考,自己的判断果然没错吧。
「可能是靠所谓的『气息』吧。因为这片土地的特殊性,每天都有各种不同的人造访,所以老夫的眼力也愈来愈好了。谁是可疑人物,老夫大概都能判断出来。」
所以他才没有逮捕沐宁,反而还让他看见「精灵壁」的现状吧。
在这种严寒的气候条件下持续战斗,究竟有多么艰辛,固然不难想象。但光是想象,和实际体验是截然不同的——这就是他想让沐宁体认的。
「如果是我的话,一定早就害怕得逃走了吧。」
「很多人都逃走了。每天都有啊……不过会逃走的,大多是来自外地——在北方西侧还有家人的家伙。」
一旦夷狄种族越过了墙,必定会出现大量的牺牲者。万一他们闯入城镇,后果更是不堪设想。为了守护故乡、守护家人,负责看守「精灵壁」的士兵们没有逃避,一直在这里奋战。若非如此,想必士气早就降到谷底了吧。
「更不幸的是,最近『刻印族』和『嗜肉族』的侵略变得比以前更频繁了。休息时间变短,士兵们全都疲累不堪。虽然我们不断向其他贵族求援,补充兵力,但也只是造成逃兵不断增加,成效不彰。」
爱马仕揉搓着因暴风雪结冻的胡须,烦恼地叹了口气,化成白雾的空气转瞬间消失。
「但是如果有足够的精灵武器,逃兵应该就会减少了吧。话说回来,把精灵武器发给那些家伙也很浪费,所以老夫打算好好挑选就是了。」
「所以你希望我如实传达现状吗?」
「既然要拜托你帮忙,当然不必有任何隐瞒。如果被问起,你就全部据实以告吧。」
爱马仕一副理所当然地点点头,看起来不像在说谎。
这么说来,北方的状况或许比沐宁的主人比吕所想象的还要严重。
「更重要的是,最近夏论家内部乱成一团。甚至还出现一些拖延着不愿出兵的家伙。我们可能快要濒临极限,现在还能继续战斗,全都是靠着为了北方、为了国家的心情在苦撑啊。」
正因如此,假如能够得到珍贵的精灵武器,现存的士兵在心理上也会比较安心一些。
爱马仕言下之意虽是如此,但沐宁还是忍不住心生疑问。
就算得到了精灵武器,在这种环境下继续战斗仍然太艰辛了啊。
或许是看穿了沐宁的想法吧,爱马仕仿佛自嘲般地笑着说:
「只要得到精神上的支持,人类就会改变。有总比没有好。这是老夫长年在这里战斗的心得。」
总而言之,也只能把实际状况告诉比吕了。虽然不晓得他会做出什么决定,但无论如何,沐宁都只能服从比吕的判断。
「我知道了。我会把现状据实传达给陛下。」
「拜托你了。接下来就只能祈祷夏论家——瑟雷涅第二皇子掌权了。」
爱马仕的烦恼还有很多。
就算有机会得到精灵武器,要是没有人能使用它,一切都是枉然。
而且,能够解决「精灵壁」人力不足问题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目前仍在疗伤的瑟雷涅第二皇子。
*****
五大贵族夏论家的根据地,是位在北方中央的《白银城〈理森黎拉〉》。
夏论家的当家是毕赞·季里希·冯·夏论——葛兰兹大帝国的前宰相。然而他在三年前外贼袭击皇宫凡涅塞恩的时候遭到暗杀身亡——这是对外声称的说法。
但是斐尔沃尔夫·夏论·瑟雷涅·冯·葛兰兹第二皇子却认为早在那之前,宰相就已经是替身了。
不过,季里希前宰相不在人世已是无法隐瞒的事实,因此夏论家在北方的势力开始减弱。当初假如瑟雷涅第二皇子还健在,或许还能牵制各派系。
然而瑟雷涅第二皇子也因为外贼袭击而受伤,过着专心疗养的生活。
雪上加霜的是,萨利亚·艾斯特雷亚第六皇女崛起、以凯尔海特家为首的东方贵族开始兴盛、雷贝林古王国日益繁荣——面对令人目不暇给的情势变化,北方贵族们显得手足无措。
究竟是该投靠其他派系,还是维持现状呢?能够做决定的主要两大巨头已经不在,使得他们无所适从。
就在北方贵族们深感不安时,有人趁隙出现了——那就是北方三大家族之一,布罗梅尔家。布罗梅尔家趁着夏论家动弹不得时,试图重新分配北方的势力版图,而突然有所动作。
但是夏论家当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派系势力逐渐减弱而坐视不管。尽管当家不在,他们依然想出各种对策来迎击。
不过最终仍无法扭转不利的情势,一回神,几乎有力的贵族都倒戈转向支持布罗梅尔家了。
但最近布罗梅尔家的行动却突然停顿。
「雷贝林古王国似乎有些可疑的动作。」
在《白银城》的谒见厅里,一名女性淡淡地这么报告。
在她身旁的青年单膝跪地,对着瑟雷涅第二皇子鞠躬。
「雷贝林古王国军方的动作太频繁了。一旦我方露出破绽,他们一定会趁隙进攻。」
她是瑟雷涅最引以为傲的双狼将军之一,普罗蒂托丝·冯·海姆达尔。
在身旁的是她的哥哥,也就是另一名双狼将军——赫马·冯·海姆达尔。
他望向一脸愁苦的瑟雷涅第二皇子。
「布罗梅尔家也一样。他们从各地聚集了兵力,似乎有什么企图,只是不知道他们和雷贝林古王国是否私下勾结……」
「这样啊……不过我倒是认为,雷贝林古王国和布罗梅尔家并没有私下勾结。」
雷贝林古王国开始聚集兵力的消息才一传开,布罗梅尔家就突然变得安分。反叛的贵族们亦然,原本那么积极地动作,现在却突然噤声不语。老实说,还真是令人感激。
多亏如此,夏论家的寿命才能得以延长,瑟雷涅二皇子也可以专心疗伤。
「不管他们有什么目的,我们都得感谢雷贝林古王国。我的伤也已经痊愈了,接下来我可不打算让布罗梅尔家继续为所欲为。」
坐在王座上的瑟雷涅轻抚覆盖着他右半边脸的眼罩。
「不能否认我的身体现在感觉还是很迟钝,但总算是赶上了。」
「您的眼睛不要紧吗?」
听见赫马的问题,瑟雷涅耸耸肩。
「毕竟我以前没有眼睛被挖掉的经验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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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贼袭击皇宫凡涅塞恩的事件发生在三年前。
那一天,瑟雷涅失去了很多。
他的叔叔——季里希前宰相花了一辈子培养的谍报部队「密颈〈梵各〉」遭到歼灭,他自己也在与外贼的战斗中落败,身受重伤,还失去了右眼。
「虽然还抓不太到距离感,但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
「『干将莫邪』不能修复您的眼睛吗?」
「我没有那么高的要求。多亏了他们,本来还要再卧床好几个月的生活,已经大幅缩短了。」
瑟雷涅微笑着说,手里忽然出现两把剑。
看见两把剑凭空出现,赫马与普罗蒂托丝的表情也没有一丝变化。
因为他们早就习惯了这属于他们主人的不可思议武器。
「『干将莫邪』,让你们久等了。你们还愿意赋予我力量吗?」
听见瑟雷涅的声音,两把剑上的波纹开始发光,微微振动。
瑟雷涅心满意足地点点头,接着把视线转向赫马,并露出严肃的表情。
「你们那边准备得如何?」
「已经万全。只不过,我们把瑟雷涅大人的书信送到布罗梅尔家了,但对方还没回复。」
「或许这表示他们根本没有和我们讨论的意思。」
「也许如此。更重要的是,听说出入布罗梅尔家的北方贵族愈来愈多,看来他们不打算继续奉夏论家为主了。」
「瑟雷涅大人、兄长,只要有一万名左右的援兵,我就能歼灭布罗梅尔家唷?」
听见普罗蒂托丝这番好战的发言,瑟雷涅也只能苦笑。
的确,她是个拥有超乎常人力量的女杰,瑟雷涅也能理解她这么有自信的原因。
她就是这么强,甚至超越她的哥哥赫马——因为她对精灵武器有极佳的适应力。然而即使如此,或许仍不得不承认她恐怕还是会输。
「普罗蒂托丝,我希望你留在这里。我想要你在我的身旁战斗。」
「是,遵命!」
普罗蒂托丝一脸欣喜地双颊泛红,低下头来。瑟雷涅扬起微笑,接着转向在一旁因为妹妹的暴冲在事前被阻止而拍拍胸口,松了一口气的赫马。
「海姆达尔家那边怎么样?」
「我已经和本家取得了联系。对方表示如果布罗梅尔家打算对主君宣战,那么他们随时都愿意派出援兵。但是……」
赫马貌似有些难以启齿,吞吞吐吐地说:
「怎么了吗?」
「据说『嗜肉族〈阿耳寇恩〉』和『刻印族〈雅尔达拜欧特〉』的活动变得频繁,假如届时状况不允许,他们很可能就无法派出援兵了。」
「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呀。即便夏论家灭亡,也应该以守护『精灵壁〈弗里特荷夫〉』为优先。毕竟倘若『精灵壁』被攻陷,那么就算我们获胜了,也和灭亡没有两样啊。」
「所以我们是不是该接受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的提议呢?」
普罗蒂托丝从旁插话道。赫马虽然露出为难的表情,但也没有表示反对。他可能认为在这种状况下,再继续坚持下去也于事无补。
换言之,北方的情况已经非常危急了。
「不,那可不行。」
「为什么呢?虽然我不清楚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的人品,但我从来没听过她的坏话。就算对北方伸出援手,我也不认为她会对我们提出什么要求。」
面对不死心的普罗蒂托丝,瑟雷涅带着困扰的神色笑了笑。
「葛兰兹的主要战力在费尔瑟属州。据说他们打算进行大规模侵略——投入的兵力超过十万。也就是说,他们拥有这么庞大的军力。我猜想他们应该打算连六国都攻下。倘若我们在这种时候去求援,很可能会成为绊脚石。」
葛兰兹本国固然不是外强中干的纸老虎,但也不可能有余力对北方伸出援手。
更重要的是,由于名将都和丽兹在一起,中央、西方、东方已经没有强力的武将留守。
要是葛兰兹的守护者——五大将军在的话,或许情况会有些不同,但是被誉为天才的巴奇修已在六国之战中丧命,而有战斗狂之称的楼因则因为发起叛变而自取灭亡。
参加费尔瑟收复计划的猛将盖殷,听说也已经战死。葛兰兹的战力不足,可谓不可否认的事实。
「北方的五大将军——爱马仕不可能离开『精灵壁』,其他的五大将军则都留在东方,但是在镇守本国兵力不足的状况下,罗莎应该不会轻易调动他们。」
南方目前也动荡不安。万一真的出事了,罗莎应该会调动东方的大将军吧。
「从这些状况来判断,我不认为罗莎会愿意派援军给我们。」
「那——」
听见瑟雷涅的这番话,普罗蒂托丝不甘心地咬紧牙关。
赫马把手放在妹妹的肩膀上,望向瑟雷涅。
「华纳三国——也会采取行动吗?」
「这个嘛……过去遭受迫害的历史——因长寿的关系,所以他们还记忆犹新。『长耳族〈阿尔芙〉』应该永远不会原谅『人族』吧。在葛兰兹本国守备兵力不足的现在,可说是绝佳的时机。再加上北方情势也不稳,我几乎可以想象他们喜形于色的模样了。」
即使如此,罗莎也不可能坐以待毙。瑟雷涅耳闻东方的兵力已经往南方移动,可见他们应该做好迎击的准备了。
而且南方的优秀指挥官这次并没有参加费尔瑟收复计划,战力充实,所以就算华纳三国有什么动静,也构不成问题。
「休太岘共和国和里菲泰因公国应该不会呼应,令人担心的是德拉路大公国吧。虽然他们因为改朝换代,直到现在还是一团混乱,但与其他国家不同的是,他们邻接许多个国家,所以根据地域差异,受到很深的不同影响。」
「德拉路大公国有可能分裂?」
「极有可能。德拉路大公国南部有很多『妖精信众』,他们与北部『精灵信众』处不好的事,已经传到葛兰兹北方了。如果南部呼应的话,那么为了避免分裂,最好的做法应该就是视而不见吧。」
谣传德拉路大公国的当家欠缺决断能力。虽然他的父亲和嫡子充满自信,但是次子却个性软弱,对身边的亲信言听计从。
「总而言之,只要华纳三国有什么动静,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自由民族必定会协助。」
自由民族是位在休太岘共和国和华纳三国之间的国家,因为过去遭受迫害而建国。
由「人族」和「长耳族」所生的后代,或是「兽族」和「长耳族」所生的后代,因为血统不纯正的关系,遭到母国的迫害,于是逃到此地,建立了这个国家。据说华纳三国是怜悯这些人,才把土地借给他们。而为了报恩,相信他们一定会伸出援手。
「自由民族啊……没想到历代葛兰兹皇帝所种下的恶果,到这么久以后才显现。」
「从葛兰兹第三代皇帝开始的迫害,造成了今日的状况——六国也差不多。虽然这么说可能有语病,但我们招致的结果其实很类似。」
瑟雷涅这么说,同时拿出一本书。
每一个生活在葛兰兹的人一定都看过它。
——《黑之书》。
这本书的作者不明,但是从发售的当下就掀起一阵话题,时至今日已经一书难求。
「《黑之书》里有一个很耐人寻味的故事。」
瑟雷涅打开书,翻到他已经读过无数次的那一页,将内容念出来。
「就在和『魔族』的战斗渐入佳境时,初代皇帝亚堤邬司竟打算歼灭没有与他站在同一阵线的同族国家。但他的弟弟『军神〈玛尔斯〉』提出了谏言。一个拥有足以歼灭他国的庞大权力之人,难道一有什么不顺心,就要造成数万个不幸吗——一胜万,万胜一,得此一言得万言——《黑之书》上是这么记载的。」
「这对兄弟感情真好呢……」
听见普罗蒂托丝的感想,瑟雷涅忍不住噗哧一笑。
「呵呵,对啊。这只是平凡无奇的一句话,并没有说服一万人的效果,但是初代皇帝亚堤邬司却深受感动。」
一旦拥有强权,任何人都会向他低头。
渐渐地,自然再也没有人会违抗他、再也没有人敢向他提出谏言。
初代皇帝亚堤邬司想必很高兴吧。
当每个人都向他低头、对他唯命是从的时候,只有一个人敢反抗他。
比起愤怒,他其实更感到欣喜——从《黑之书》的叙述中可以看出这一点。
一个人无论多么强势,都没有办法胜过孤独。
初代皇帝亚堤邬司应该很寂寞吧。国家被消灭当然令人困扰,而这对他本人来说更是个严重的问题。
不过这一切都是因为两人的感情很好,一旦踏错了一步,葛兰兹极可能早已分裂。
「葛兰兹第三代皇帝似乎没有记取教训呢。」
普罗蒂托丝的语气里带着不可置信,但她的心情并不难理解。毕竟葛兰兹第三代皇帝所埋下的恶果经过了一千年都还残留着,也难怪她会想要抱怨几句。
「据说他是个疑心病很重的人。他把身边的人全部当作敌人,所以才会毫不犹豫地侵略别的国家。」
葛兰兹第三代皇帝招来了最坏的结果。
「人族」对其他种族的迫害蔓延了整个中央大陆,使得这个时代和「魔族」统治世界时的情况没有两样。
然而,也有「人族」群起反抗这个暴政。
那就是葛兰兹第三代皇帝的皇弟,与「军神」所留下的「黑天五将」的后裔。
「可是叛变最后还是失败了。皇弟誓言东山再起,于是往西方逃窜;『黑天五将』后裔一族也遭到论罪,这是每个人都知道的葛兰兹历史。」
最后,葛兰兹第三代皇帝被心中的惭愧压垮,自我了断。
时光流逝,葛兰兹第五代皇帝即位后,「黑天五将」的名声总算恢复,对其他种族的迫害也逐渐收敛,然而各种族对「人族」的恨意却不曾消失。
「迫害就是一切的开端——」
瑟雷涅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又再次开口说:
「——也是六国诞生的理由。」
*****
夕阳西沉,月亮露脸,带着寒气的夜风开始吹拂。
一阵风吹过,光线便随之摇曳,虫鸣声被脚步声盖过,宏亮的人声震动夜晚的空气。
成群的亮光占领了通往六国之一的厄瑟路——首都利希特的街道。
在近距离下,便能发现数不清的帐篷占据了大地,整然有序地排列着,宛如城镇一般。
「狮子」的纹章旗被营火照亮,随风飘扬。
帝国历十月十三日。
进攻六国的葛兰兹军,在即将抵达厄瑟路国一个名叫卡连的城镇之前,停止了行军。
这并不是因为发生了什么问题。
只是天色暗了,他们决定先行休息,明天再继续行军。
和他们同行的「鸦军」也在葛兰兹的营区借了一块地扎营。平常「鸦军」的营地都很安静,然而今天却反常地喧闹。
因为有群怪人闯进了重视纪律的「鸦军」营地。
一名头上长着角的男子笑嘻嘻地手拿着酒跳舞,还跑去骚扰正在站岗的「鸦军」士兵,要他们喝酒。
这时又有三名醉汉加入。类似这样的场景,在「鸦军」的营地并不罕见。
这群开朗活泼的人们,穿着打扮虽和盗贼相差无几,但「鸦军」的士兵们尽管看起来有些困扰,却完全没有流露出戒心。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他们并不是敌人,而是伙伴。
感觉像盗贼的这群人虽然和「鸦军」隶属于不同阵营,但他们也是正规士兵。他们的帐篷就搭在「鸦军」的营地旁,双方原则上为合作关系。因此「鸦军」的士兵不能完全不理他们,又不知该怎么应付,为此相当伤脑筋。
除此之外,他们还拥有一个和「鸦军」截然不同的特质。
那就是随时随地都要享乐的开朗性格,以及比「人族」还要健壮的躯体这两点。人们称呼这群人为「兽族」。
对手拿着酒、跑来骚扰自己的「兽族」感到头痛不已的,不只是「鸦军」的士兵,就连他们的主君——巴欧姆国王「黑辰王〈史尔特尔〉」比吕也一样。此刻他也在自己的帐篷里对「兽族」伤透脑筋。
「你什么时候要回休太岘?」
比吕对面前的女性问道,她正在啃着一块巨大的肉。
「啊?我打算等这场战争结束之后就回去啦。」
因为盘腿坐的关系,这名女性的内裤被看得一清二楚,但她却毫不在意。或者应该说,她本来就习惯只穿内衣裤。比吕虽然很想问她为什么要做这种裸露的打扮,不过感觉她的答案应该会是单纯方便活动而已。
然而她的外表却只有美丽一词能形容。
裸露的民族服装虽然可能带给人低俗的感觉,但点缀在衣服上的宝石却散发出一股高贵的气息,互相弥补彼此的缺点,取得一个完美的平衡,蕴藏着某种像绘画一般的艺术性。
更重要的是,她那结实的身体与其说性感,倒不如说是一种健康的美,不但没有减损她的女性魅力,反而使她更吸引人。
拥有如此罕见的美丽外表的她,名字叫做丝卡蒂·贝斯特拉·米迦勒。
她是位在葛兰兹大帝国南方的休太岘共和国最高议长。
「来,馥金,你也多吃点吧。这肉好像很高级呢。」
「那个……露卡大姐头,我可以自己吃……」
丝卡蒂身后的露卡,正试图喂馥金吃她切好的肉。
比吕别过头,将视线转回一口气喝完葡萄酒的丝卡蒂身上。
「如果你有回去的打算,那就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会一直战到腻了为止呢。」
「嗯,虽然那样感觉比较有趣,但我回去休太岘,对国王来说不是比较方便吗?」
呼——丝卡蒂满足地吐了一口气,擦擦嘴巴。这时,几滴葡萄酒被甩到地上,留下了污渍。不过在这之前,由于她一直大口猛灌葡萄酒,所以一大堆酒从嘴里流下,消失在她的乳沟。
「对啊,这样对我来说比较好。你应该比较关心自由民族吧?」
「我才不在乎呢。我把亲卫队也留在本国了,一旦发生什么事,就算我不在,他们也会想办法解决。」
「你真乐观。」
「因为我是『兽族』啊。如果不随时随地享乐,岂不就吃亏了。」
不知道已经是第几杯了,丝卡蒂又在自己的银杯里斟满葡萄酒,同时笑着说。
真是个打从骨子里开朗乐观的女性。
「先别说这个了,我一直很想和国王战斗呢。陪我打一场嘛。」
「太累了,恕我婉拒。」
比吕喝了口茶,一口回绝。
但丝卡蒂似乎不死心,把银杯用力放在地上,像是在表示不满。
「不要这么说嘛~我现在欲求不满耶~我满心期待着可以和强者交手,结果六国全都不堪一击,完全没人能燃起我的热情啊。」
她是喝醉了所以滔滔不绝吗……丝卡蒂熟稔地搭着比吕的肩,比吕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六国有好几个法净剑五灭的持有者,如果能遇到他们,你就可以好好打一场了吧。」
其中一名持有者露希亚,已经回到了安古伊丝。其他应该还有「无名氏」,但自从那一战之后,他们就销声匿迹了。他们有可能会来厄瑟路之战掺一脚,然而在那之前,或许真的没有能让丝卡蒂尽情战斗的对手了。
「法净剑五灭啊……我不太喜欢那些家伙的战法呢。完全引不起我的热情。」
「你和他们交手过吗?」
「只有一次。自由民族里有一个人是持有者,那个人的『天惠〈格拉尔〉』很奇怪。」
「很奇怪?」
「嗯~该怎么说呢……似乎是靠感觉出招的。那个人在战斗中从头到尾都闭着眼睛,一直等对方发动攻击。就像是等对方攻击之后再反击。」
或许是因为喝醉,脑袋有点不太灵光了吧,丝卡蒂皱着眉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那个人的攻击力道很重,也很犀利,更重要的是,我的攻击完全没用。那个人明明就闭着眼睛,却能巧妙地躲开攻击。可是因为对方完全不会主动出手,所以战斗起来很无聊。」
「那个人的战法真是有趣呢。」
这段话非常耐人寻味。毕竟比吕对自由民族掌握的资讯并不多。
一般认为这个国家是过去受到迫害而逃亡的人所建——但是在各种前因后果之下,据说他们和华纳三国的交流非常热络。不过他们和另一个邻国——休太岘共和国却处得不好,两国的国界附近经常传出小型纷争。
「最后的结果呢?」
「平手。那场战斗其实只是在拖延时间而已,那个人一转眼就逃走了。托那个人的福,害我超级欲求不满的~后来我就把想来清除残党的盗贼全都杀光了。」
或许是因为醉到一定程度了吧,丝卡蒂开始用脸颊磨蹭比吕的脸。
偶尔从嘴巴吐露出的香甜气息,让比吕的耳朵发痒。
丝卡蒂的动物本能在「兽族〈安斯洛〉」当中也属于比较强的,因此偶尔会出现一些类似动物的行为,令人不知该如何应对。
「对了,你可以告诉我那个法净剑五灭持有者的名字和特征吗?」
那个人是世界五大宝剑的持有者,为了日后着想,当然不能无视此人的存在。
「是个女人,给人很纤细、柔弱的感觉。如果我没记错,名字应该是……贝洛娜吧。」
果然是个陌生的名字。不过,既然她的实力和丝卡蒂平分秋色,照理说应该会听说一些风声才对啊。可是比吕从来不曾耳闻关于贝洛娜这号人物的任何资讯。
「啊——贝洛娜平常不会露脸,所以国王不知道也是理所当然的。」
原本低着头沉思的比吕听见丝卡蒂这么说,便抬起头来。
「可是你不是和她交手过一次吗?」
「是啊,当时尼德威阿尔派攻打自由民族,把一个小村落给烧毁了。」
尼德威阿尔派是休太岘共和国以「小人族〈德瓦夫〉」为主的派系。
他们过去曾是最大的派系,掌握权势,施行暴政。但是在丝卡蒂率领的约顿海姆派,以及前来支援的丽兹反抗下,他们的繁华光景就此画下休止符。
「贝洛娜得知村子被烧毁的事之后,就只身来到尼德威阿尔派的营地。」
丝卡蒂发现银杯里的酒又没了,于是注满新的葡萄酒,注视着紫色的液体,继续说道:
「毕竟对方是法净剑五灭的持有者——毫不意外地,形成了一场单方面的虐杀。」
她单枪匹马就歼灭了尼德威阿尔派的两千大军。怒不可遏的自由民族为了报复,于是攻进了休太岘共和国,却被丝卡蒂所率领的约顿海姆派击退了。
「贝洛娜是为了帮助来不及逃走的伙伴,才现身和我战斗的。然后,就像我刚才所说的,她顺利拖延了时间之后,一转眼就逃走了。之后就再也没听说过有人看见贝洛娜。真是个让人摸不透的女人啊。」
虽然丝卡蒂这么说,但贝洛娜既然能被法净剑五灭选上,就表示她在思想、信念、哲学方面一定有什么过人之处。说实话,如果可以,比吕实在不想跟她扯上关系;但是如果将这种人置之不理,更是愚蠢至极。无论是要将她视为敌人迎击,或是当作伙伴利用,都必须彻底调查这个叫做贝洛娜的人。
「先别管这个了……」
丝卡蒂带着炽热的眼神,把脸凑近正在沉思的比吕耳边。她说的话虽然没有颠三倒四,但双眸看起来就像喝醉似地闪烁。
「欸,国王……你真的打算执行你正在思考的事吗?」
她用露卡和馥金听不到的音量轻声说,语气里虽然充满了期待,却也带着不祥的感觉。
「……你喝醉了吧?」
「我才没那么容易醉呢。」
丝卡蒂用手环住比吕的脖子,胸部紧紧贴着他。
「自从来到这个国家,我就一直感受到奇怪的视线。到处都是。」
「…………你的意思是有人在监视我们?」
「应该是吧~我想对方一定非常在意国王的一举一动吧。」
丝卡蒂在盘腿坐着的比吕面前一屁股坐下,用脚勾住他的腰。
「你要怎么办?站在我的立场,因为我喜欢国王的想法,所以很想帮忙。但假如会失败的话,我可能就要改变想法了。」
「不可能失败的。」
扑鼻而来的酒气让比吕忍不住皱眉,他感受着汗流浃背的丝卡蒂的体温,同时用冷酷的视线注视着她。
「万物归一——一切都正按照计划进行。」
「那就好。」
丝卡蒂心满意足地点点头,把比吕推倒。
她的表情和从她紧贴着比吕的身体传来的温热恰恰相反,冷酷得令人发寒。
「这张脸真不错呢~很有男人味呢。既然如此,我就相信你吧。」
丝卡蒂舔舐比吕的脸颊,脸上充满喜悦的神色。可能是喝了酒的关系,她浑身散发着女性魅力,美艳动人。
「不过,要是你背叛我,就算你是国王,我也不会手下留情唷。这一点你要记清楚。」
「好,我会准备一个很棒的舞台,让你可以好好泄欲。」
「太好了~我真的很期待,那就拜托你了。」
就在丝卡蒂这么说的时候,一道影子从他们的上方落下。
抬头一看,肩上扛着「金刚杵〈梵桀喇〉」的露卡以狂乱的眼神俯视着两人。
「你在大庭广众之下发什么情啊。要我杀了你们吗?」
这句话从露卡的口中说出来,已经完全不是开玩笑了。
可是「兽族」的女性并没有软弱到会害怕这种威胁。
「啊?你这个阴沉的女人,戴着那什么像死人一样的面具啊。」
丝卡蒂站了起来,跟露卡互相瞪着对方。看见事情完全如意料之中发展,比吕只感到无奈,完全没有力气阻止他们。
「呃,你们两个,该适可而止了吧!为什么气氛会突然变成这样!?」
脸色苍白的馥金拼命打圆场。
但是她们两人根本没有意识到馥金的存在。
「哈,想死吗?你这头发情的野兽,要我把你做成绞肉吗?」
「求之不得呢。让我用爪子替你开肠破肚,帮你促进血液循环怎么样?」
情势一触即发——两人愈靠愈近,仿佛随时就要开战。
「你们都冷静一点,在这里打架毫无意义。不要浪费体力比较好。」
尽管比吕已经努力避免激怒她们,但两人却不约而同地瞪向他。
「都要怪你不表态。什么事情都顺其自然地接受。来者不拒,去者不追。这在过去的时代或许会被原谅,但现在只有小孩子可以什么都接受——啊,其实你跟小孩子也没什么两样,可是也该有个限度吧。不是在路上看到野猫都可以捡回来好吗?」
听见这番令人只想捂住耳朵的言语攻击,比吕露出厌烦的表情。
到底该怎么安抚她呢……就在他准备思考别的方案时,一旁又传来更凶狠的怒骂。
「你干嘛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国王碰到我的胸部,明明就很高兴不是吗?你可以表现得好色一点没关系啊。反正这个死人的胸部没办法满足你,我也可以理解啦。」
丝卡蒂用手背敲敲露卡的胸口,放声大笑。
她的动作仿佛在确认岩石的硬度一样。
面对这个粗鲁的举动,露卡完全僵住。那一脸惊讶的表情其实很符合她的年纪,甚至让人觉得有点可爱。但是认识她的人都知道,这是非常罕见的画面。
正因如此,所以才可怕。等露卡恢复理智,说不定真的会出人命。
就在比吕下定决心把两人分开的时候——突然有人挡在他前方。
「不要责怪贤兄!他是好人!他只是没办法对需要帮助的动物坐视不管而已!」
比吕忠实的部下馥金张开双臂,挡在比吕的前方试图保护他,同时对两人解释。
「呼……」
比吕抱着头深深叹息。
但他的内心却无法冷静,照这情况看来他完全无法得到宁静。
「而且,你看,就连『疾龙』、赛伯拉斯都很黏贤兄,大哥也像是被他捡回来的,我、哥哥和『鸦军』也都一样。贤兄是爱护动物的好人!」
这番辩解有太多可以吐槽的地方,而且很可能只会火上加油。
被与动物相提并论的「兽族」女性,此刻正满腔怒火,瞪着馥金。
「喂,小丫头,你把我当作动物?」
「喂,发情兽。你敢动馥金,我就杀了你喔。」
现场的气氛明明很紧绷,比吕却有一种被虚晃一招的感觉。
他喝着冷掉的茶。
「………………唉。」
不过,他并不讨厌这种热闹的时光。
战争总是充满灰暗。
无论是在肉体上或精神上,各种事件引发的痛苦,都会一点一滴地侵蚀内心。
正因如此,人与人的关系在战场上才格外重要。
任何人都必须避免孤立无援。
和战友一起喝酒、聊天、胡闹、互相支持、加深彼此的羁绊,一起度过重重难关。
这个道理从以前到现在都不曾改变,未来想必也不会变。
比吕回忆着过去的战友们,眯起双眼,望着在眼前吵吵闹闹的三名女性。
*****
另一方面,葛兰兹大帝国的营地,也因为被宴请了酒而变得热闹了些。
士兵们和朋友们杯觥交错,表情显得柔和。
一直不停战斗到现在,士兵们看起来丝毫不悲壮,也没有惧怕死亡的感觉了。
不知是接连的胜利带给他们自信,还是他们完全信赖司令官——想必两者皆是消除他们的不安,令他们志气高昂的原因。
「鸦军」虽然对偶尔闯进营地的「兽族」感到头痛,但他们今晚貌似也过得很开心。
但指挥官却没有办法放松。
各部队长们正在讨论接下来的作战计划,确认武器数量、补充物资、与本国联络,工作繁忙。
由幕僚们整理好的报告书被送到参谋总长手边,再由司令官——也就是第六皇女做出最后的判断。
幕僚们在司令部忙乱不堪。
坐在上座的奥拉手里拿着大量的报告书,和丽兹一同进行确认。
「丽兹……你在听吗?」
奥拉对忽然变得心不在焉的丽兹说。
今天的她有点不太对劲。一下微笑,一下扁嘴,一下皱眉,一下又露出慈祥的神情,而现在则是深深叹了一口气。
「你身体不舒服吗?」
奥拉把头探向丽兹,丽兹顿时往后弹开。
她用非常浅显易懂的方式表现出她吓了一跳,但她的怪异举动还不止如此。丽兹像是想掩饰什么似地笑了笑,同时刻意揉眼睛。
「不,没什么。只是眼睛进沙了而已。」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这个行为很明显是演出来的。
如果是平常的奥拉,应该会体贴地装作没事,就这样带过。然而今天的她却萌生了一点坏心眼。
「你生气了?」
奥拉半开玩笑地说,丽兹惊讶地瞪大了双眼,但随即露出微笑,拨开鬓发。
「哎呀,你为什么会这样觉得呢?」
「因为感觉——」
「哎呀,你为什么会这样觉得呢?」
奥拉话都还没说完,丽兹就又说出一模一样的话。奥拉望向丽兹的脸,不禁感到一阵寒意,浑身发抖。
「…………没什么。」
丽兹双眼无神,脸上却挂着一抹仿佛散发出光芒的灿烂笑容。
好厉害……奥拉一边这么想,一边疑惑着到底是什么事情惹恼了她。
在一旁默默看着两人对话的人们,则是被丽兹的笑容迷倒,纷纷发出感动的叹息。
不过直视着丽兹表情的奥拉,却察觉到她刚才的笑容里其实掺杂着杀气。
要是再继续刺探下去,真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奥拉决定继续工作,于是清了清喉咙,转换心情,拿起一张报告书。
「据说厄瑟路国已经发出警告,要我们立刻离开他们的领土。」
「不用理会。」
知道丽兹没有察觉到自己改变话题,奥拉松了一口气,同时对丽兹的意见表示赞同。
「嗯,不过需要达成某种妥协。」
万一厄瑟路国的安定遭到破坏,葛兰兹的计划就会失败。假如不维持某种程度的秩序,在未来的六国战中,厄瑟路便无法扮演防波堤的角色。
「我们得想办法让他们坐上谈判桌才行。」
丽兹下令一名幕僚把地图摊开在桌面。
地图上几个做了记号的地方,是厄瑟路国的村庄、城镇以及碉堡。
丽兹用她纤细的手指沿着街道划过。
「我们先攻下几个碉堡吧。另外对城镇发出劝降的公告,如果拒降……为了避免腹背受敌,视当地的兵力,可能也有必要攻占下来。」
想看出城镇里有多少兵力,是一件难事。
不过在这三年来,葛兰兹大帝国为了收集六国的情资,已经派遣许多优秀的间谍潜伏在各地,持续进行调查。
从过去到现在,已经累积了大量的调查报告书。透过幕僚们的整理,这些资料在此次进攻作战派上很大的用场。
「我知道了。我会依照对象改变劝降书的内容,尽可能让对方愿意投降。如果间谍传来的报告都正确,那么应该有好几位领主可以轻松说服。」
「那就拜托你了。我想有些领主可能会提出交换条件,只要不是太夸张的要求,就接受吧。」
在葛兰兹本国兵力薄弱的状态下,太过深入西方是非常危险的。
六国一定也很清楚这一点。接下来就要和时间赛跑了。葛兰兹士兵或许必须面临艰辛的一战,但还是希望他们能够奋战到底。
「嗯,这样很好。但如果有领主想借机抓住我们的弱点,那么很遗憾,可能就必须发动攻击,顺便作为对其他城镇的警告。」
奥拉带着严肃的表情说,铁灰色的眼眸发出冷酷的光芒。
在战争中,心软会让人送命。为了避免失败,掌握胜利,就必须让自己变得冷血。更重要的是,如果希望计划顺利进行,就得做出坚持理重于情的觉悟。
这是一个会造成大量伤亡的决定——做出决定后,必须抱着罪恶感,一辈子扪心自问:这个答案究竟正不正确?这个选择是否没错?
「不用担心,我做好觉悟了。」
丽兹用力点头,接着向注视着地图的奥拉问道。
「其他国家的动静呢?」
「在我们进入六国之前一直停在厄瑟路的三国——巫璐佩司、斯寇尔皮伍仕和泰古利司,现在似乎越过国界,各自返国了。」
「这有没有可能是陷阱?如果是我,我可能会假装撤退,但留下伏兵。」
「根据侦察兵的回报,似乎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影。他们没有打算协助『人族』国家吧。」
目前的情况很难做出判断。奥拉对自己这么说,同时却也露出仿佛难以释怀的复杂表情。
银发少女沉思了半晌后,带着下定决心的神情,转向丽兹。
「虽然还没有确切的证据,但有件事情我想弄清楚。这件事可以交给我吗?」
「好,没问题。但是你不要想太多了喔。这说不定也是对方的计谋。」
「嗯,等我整理出头绪之后,再向你报告。」
有时想太多反而危险。一旦过于在意,反而会影响作战的进行。
奥拉当然再清楚不过。所以她所谓的「报告」——意思是把最后的判断交给丽兹。
但是奥拉的模样看起来并不像是胆怯,也不像是欠缺冷静。因为外表的关系,丽兹常常会忘记其实奥拉年纪比较大,置身战场的年数也比丽兹长,相信她一定能自己找出正确答案吧。
「既然如此,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不过格莱夫和安古伊丝呢?」
「格莱夫国因为在费尔瑟属州战败,目前无力出兵。但相较之下,厄瑟路的状况可能更严重。厄瑟路在六国之中可说是倒数一、二名的小国,与费尔瑟的一战其实已经非常勉强,所以他们的兵力应该也所剩无几。我想接下来我方的进攻作战不会太困难。」
一开始,葛兰兹做好必须长期抗战才能收复费尔瑟的觉悟。
但是真正开战后,为了阻止费尔瑟被夺走而拼命作战的,却只有格莱夫和厄瑟路两国,因此葛兰兹收复费尔瑟所花的时间比想象中还要短。
「不过,只有一个国家……安古伊丝的动向,我还没办法判断。」
安古伊丝放弃了费尔瑟属州的新王都珊迪那路,抛下原本一起镇守的格莱夫与厄瑟路士兵,独自返国。
被俘士兵表示,安古伊丝把军队分成好几个部队,变装成商人,逃出了新王都珊迪那路。
因此,和其他国家相比,安古伊丝的损失非常少,应该可说是六国当中目前剩余实力最强的国家。
正因如此才令人费解。
安古伊丝明明几乎没有折损,却未派兵支援厄瑟路,反而回到自国领地,没有任何动静。
这一连串的沉默几近诡异。
「若是其他国家就算了,但安古伊丝必定有什么企图。」
三年前,葛兰兹大帝国的西部深受安古伊丝的女王所苦。
她打倒了属于五大将军之一的巴奇修,布鲁塔尔第三皇子也被她杀害。从她的所作所为看来,应已发现葛兰兹大帝国试图将厄瑟路国当作缓冲地带,斩断六国的连结。尽管安古伊丝目前没有任何动静,但绝对不可以掉以轻心,必须严加监视才行。
「派侦察兵去北方,留意安古伊丝的动向。其他就按照原定计划进行。」
「嗯,剩下的就是要在最短时间内想办法让厄瑟路答应交涉,必须和时间赛跑了。」
「是啊,姐姐写来的信,也有些令人费解呢。」
丽兹收到了几封罗莎捎来的书信。
信里主要提到北方的情势愈来愈紧张,华纳三国出现奇怪的征兆,以穆兹克家为首的南方贵族有些可疑的举动。因为葛兰兹的主力前往六国的缘故,一千年来蓄积的种种,仿佛全都一起开始蠢动。
「这些我都知道……不过该怎么度过这个危机,就要看这次和厄瑟路的战争了。」
根据线报,北方的雷贝林古王国还在继续募集兵力。
德拉路大公国似乎也在策划着什么,据说公爵不断向各地发出传令。
休太岘共和国和里菲泰因公国好像也一样。
他们并没有结盟,只是站在同一阵线。一旦察觉葛兰兹出现毁灭的征兆,他们势必就会展开侵略。
「真是四面楚歌呢。」
正因为领土广大,所以没办法完全掌握,甚至无暇顾及。
长久以来,始终以扭曲型态累积至今的历史,如今开始倾斜。
累积需要花费漫长的时间,崩解却只要一瞬间。
一眨眼,一切就会结束。
不禁让人感受时代的转换有多么快速。
不——是原本停滞的时间终于宣泄而出,开始流动了。
话虽如此,还是不能放弃。
就算身处不知前方有什么在等着的漆黑之中,也必须相信光明,勇往直前。
「我会奋战到底。」
丽兹可以感受到,这个混沌的世界即将揭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