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无名氏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六年十月二十四日。
巴欧姆小国唯一的城镇那吐尔。
其中央有座名为「精灵王庙〈弗黎典〉」的箱形神殿,那里正是「精灵王」的居所。
从前「精灵王」为了从「魔族〈琐罗斯德〉」的暴政下解救「人族」,将「精灵剑五帝」授与了他们。
这件事最终促成葛兰兹大帝国诞生。在初代皇帝亚堤邬司的率领下,「人族」于中央大陆建立了霸权。
基于这个缘由,「人族」至今仍尊崇「精灵王」为神。
也因此每天都会有来自世界各国的人们,为了寻求加护而汇聚于此。那吐尔也借此逐渐发展,直到今日仍繁荣昌盛。
而「精灵王」坐拥的巴欧姆虽为小国——但周边大国都不敢如此称呼他们。
其影响力甚至扩及葛兰兹大帝国。因此周边诸国的国王们若与葛兰兹大帝国引发纠纷,便经常会寻求巴欧姆小国负责仲裁。于是各国贵族诸侯,也经常前往拜会唯一能与「精灵王」对话的媛巫女。
而此时,媛巫女正身处「精灵王庙」地底下。
她眼前有一扇巨大的门扉。
那是一千年前,由「小人族〈德瓦夫〉」的知名工匠精调细琢而成的艺品。
敞开门扉之后,宽阔的空间显现眼前。巴欧姆小国将此处活用为地下仓库,收藏各式各样的贵重珍宝于其中。
精灵武器、精灵防具、精灵石——保管于此的,尽是其他诸国殷切盼望的宝物。
已不只一、两次有盗贼闯入,但他们都没能盗取任何物品。因为能看透森罗万物——具备「千里眼」的媛巫女持续守护着财宝。
然而媛巫女最近不仅得赴往葛兰兹大帝国,时间容许的话还会前往各城镇及村庄巡逻,忙得不可开交。
今天久违造访地下仓库的她环视四周,嘴角不禁漾起一抹笑容。
——空无一物。
地下仓库中,仅有媛巫女的脚步声空虚响彻。
数不胜数的精灵装备,竟然一个不剩地被搬运了出去。
她拾起脚尖碰到的精灵石碎片,再次环顾周围。
无论确认再多次,映入媛巫女眼帘的仍只是一片纯白的空间。
「……原来如此。」
媛巫女恍然大悟似地点了点头,接着转身离开地下仓库。
登上阶梯,踏入熟悉的大理石走廊之后,她随即叫住正在巡逻的巫女骑士。
「有瞧见迦达大人的身影吗?」
「方才他似乎走过了北侧的通道。」
「谢谢你。」
媛巫女微微低头致意,接着踩着脚步声迈步向前。
若是对细微变化与感情波动特别敏感之人,应能察觉到她内心正酝酿一股怒火。
然而巫女骑士似乎没有发现,就这么继续巡逻。
媛巫女默默前进。经过一条昏暗通道之后,她抵达了「精灵王庙」的圣域。
鸟儿婉转啁啾、涓涓细流徜徉,徐徐微风吹拂下,枝叶嘈杂喧嚣。
满溢而出的自然生命力围绕媛巫女,试着为其治愈心灵。然而她只是随兴挥了挥手以示拒绝。她的视线仅注视着一个人的背影——那是一名彪形大汉。
男子有着种族特有的紫色肌肤。粗壮的手蕴藏强劲臂力,光凭风压便能让人身首异处。然而此刻他却面露柔和的神情,喂松鼠吃小面包屑。那副身影与自古传承的「魔族」形象实在相距甚远。
「迦达大人,你在这里做什么?」
媛巫女出声叫唤之后,迦达便将面包放在地上站起身来。松鼠在他脚下分食面包,欣喜雀跃地嬉闹着。
「我有些话想和媛巫女你说。」
「那正好,我恰好也有事想询问迦达大人。」
「那么你先问吧,我的事随时都能谈。」
迦达如此说道,催促媛巫女说下去。
「保管库内的精灵武器消失了,是你搞的鬼吗?」
媛巫女语气强烈地问道。但迦达貌似不怎么在意,只见他不为所动地老实点头承认。
「只是借用一下。」
「换言之你会还回来,是这样的意思吗?」
媛巫女一脸狐疑地确认。而迦达只是理所当然似地点点头并交抱双臂。
「是啊,独眼龙正是为此才在那吐尔东方打造了工厂。」
为了迎接将临之日的到来,比吕在那吐尔东方搭建了制造武器的工厂。
「他似乎吃了不少苦头,但总算勉强赶上了。」
比吕利用了休太岘共和国的内乱,趁机网罗人手及工匠。接着又从有合作关系的里菲泰因公国手中获得了矿山的租借权。
不仅如此,他更从葛兰兹大帝国那里确保了人手与资金,并假借从雷贝林古王国进口茶叶之名,偷偷运送矿石。
「我听说过这件事了。『黑辰王〈史尔特尔〉』陛下已亲自向我说明过。」
「那就太好了,可以省去不必要的对话。」
迦达举起单手抬了抬肩膀,夸张地表露欣喜之情。
「地下仓库内的精灵石也搬去那里了。差不多两年或三年——应该就能把地下仓库的武器及防具份量归还。」
「那可不叫归还……因为精灵石原先就是『精灵王庙』的所有物。」
媛巫女面露无奈之情,并以狐疑的目光望向迦达。
纵使如此迦达仍不改他的态度,毫不歉疚地淡淡说明原委。
「毕竟事态紧急,独眼龙也要我向你道歉。」
「不,无须谢罪。既然巴欧姆小国的国王判断有其必要,自然可以自由搬运。」
「那你为何过来找我?」
「倘若是盗贼的勾当,便得即刻进行调查……」
虽然语带叹息,但说到一半媛巫女便放心地绽露微笑。
「不过真是太好了,多亏你老实坦白,才避免了一场无谓的骚动。」
「抱歉让你白操心了,我代替独眼龙向你道歉。」
两人之间的对话毫无意义。奇妙的你来我往之间浸染着空白,双方正互相刺探彼此。
「话说回来,那么多精灵装备都运到哪里去了?」
仅是一个疑问。一句无心的话,却让伫立眼前的男人表情赫然骤变。
那双眼眸宛如捕获猎物的猎人一般锐利。他欣喜地勾起嘴角,仿佛一头发现了美味猎物的猛兽。
「你自傲的『眼』看不见吗?」
一瞬间,媛巫女不明白迦达如此提问的含意而双眼圆睁。
不久后,惊觉意思的她低下头,双肩打颤。
「…………呵!」
媛巫女愉快地用手背抵住嘴边不停笑着。
「呵呵呵……确实正如迦达大人你所言,我简直是明知故问呢。」
笑了好一段时间后,媛巫女以爽朗的笑容凝望迦达。
被巴欧姆国民所爱的她,笑容有如慈母般深富魅力。
然而迦达却紧盯着对方,绷紧身子轻轻坐了下来。
在他脚边嬉耍的松鼠们瞬间鸟兽散,往草丛阴影飞奔而去。
态度诡异的迦达,令媛巫女更加眯细双眸。
「既然谜题已经解开,我就此失陪了。」
当她准备低头致意时,迦达伸手制止了对方。
「媛巫女啊,我的问题还没问呢。」
「啊……说得也是。您尽管问吧。」
媛巫女歪起头望向迦达,似乎觉得有点麻烦。
「媛巫女你前往葛兰兹的期间,独眼龙坦诚了许多事。」
「…………」
「哎呀,我真的很震惊呢。本以为他在说笑,害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面对默默竖耳倾听的媛巫女,迦达以挑衅且威吓的口吻继续说道:
「毕竟独眼龙竟然就是千年前的『军神〈玛尔斯〉』——这种话任谁听到都会失笑出声吧。」
「你相信如此荒诞无稽的内容吗?」
「我当然信了。但并非基于我自身对独眼龙的信赖。」
迦达探询出自己从前来到中央大陆那天的记忆,并缓慢地拣选措辞,刺探媛巫女的反应。
「我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当我仍是『创魔〈悖班史雷夫〉』的持有者时,被『无貌王〈戴密邬尔格〉』的力量召唤到了中央大陆。」
当时他与惨遭奴隶商人施暴的米璐耶相遇,透过她的温柔知晓了人间温情。
为了向那心地善良的少女回报恩情,迦达成立了奴隶解放军,拉拢曾任盗贼首领的馥金与沐宁兄妹,在里菲泰因公国横行肆虐。
结果却因为比吕出现而一败涂地。
当时连「创魔」也舍弃了他——不对,是借「无貌王」之手被迫与他分离了。
「虽然规模或许有差,但对同为『五大天王』的『精灵王』而言,召唤不同世界的居民应该是易如反掌。」
迦达不晓得对方选中比吕的原因。
然而他认为这选择是正确的。
毕竟人族多亏他才得以获得自由,如今还茁壮为中央大陆上最繁盛的种族。
「且独眼龙之所以得知我的存在,似乎是由于皇帝的亲笔信。那么告知皇帝此事的人,究竟又是谁?」
那号人物,此刻正伫立于迦达眼前。
连葛兰兹大帝国的皇帝都无法置之不理的存在。
足以操弄绝对支配者的人物——中央大陆上,唯有一人具有如此莫大的影响力。
「毕竟我具有『千里眼』,而迦达大人你又是纯种『魔族〈琐罗斯德〉』。在里菲泰因这种『人族』群集的地方现身,自然很容易察觉。」
迦达本以为对方会打算蒙混过去,想不到她竟老实坦白了。心生狐疑的他,接着祭出了下一手。
「换言之,我是棋子对吧?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借此测试独眼龙的实力。」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是吗?独眼龙说过,自己起初是受到了媛巫女的帮助。」
比吕之所以能取回曾为「军神」的记忆,是借助了媛巫女的力量;得以获得「黑椿姬」,被认同是「军神」后裔,亦是托她的福;操弄葛兰兹大帝国皇帝,令比吕的名号威震四方,也是起源于她告知了迦达的存在。
「然而自从他成为第四皇子——在他攀上相当程度的地位之后,媛巫女的干涉就减少了。」
「…………你想说什么?」
「媛巫女,你是敌人对吧?」
迦达紧握背上的大剑剑柄,猛然拔剑并对准媛巫女。
「不对,应该称呼你为弗雷·史特莱雅·冯·葛兰兹第一皇女比较恰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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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道出人名的瞬间,媛巫女身上逐渐溢散出磅礡的杀气。
地面盛开的花朵承受不了这股魄力,花瓣四处飞散;惊骇的鸟儿从树林间振翅飞往空中;草丛阴影下的动物们畏怯逃窜。
铃铃……某处响起了清脆美妙的音色。
于耳际清晰缭绕的音色,令迦达警戒地瞥向四周。但在媛巫女迈出一步之后,他也没有余裕分神了。
「你从谁口中听说那个名字的?」
「独眼龙。不过瞧你这个反应,看来是说中了。」
媛巫女的脸庞上顿时丧失任何情感。
与截至目前为止的她判若两人。
不同,截然不同。
无可比拟的异常。
足以令空气变质的压迫感,以及导致空间扭曲的庞大压力,令人不禁心生敬畏。光是相互对峙,便能深切体会到对方和自己是不同层次的存在。
然而闯过众多地狱的迦达并未乖乖慑服。他表现出悠哉的态度,像是在宣告自己始终占据优势一般,不肯停止他挑衅的言行举止。
「你那么讨厌自己的名字吗?」
「是呀,厌恶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媛巫女低垂着头,无法窥探她的神情。
铃铃……比方才更加嘹亮,甚至能撼动世界的音色再度响彻。
为了消除那扰人的声音,迦达高声呐喊:
「那么,我就这么叫你吧——」
迦达横举大剑,猛然踏向地面。
「『无名氏』!」
他挥落而下的大剑轻易割裂地面,大量沙尘激散起舞。
迦达在沙尘中探索气息,将锋利的剑刃突击刺向人影现身的地方。
「呿!」
没有手感。他继续探查潜藏于尘烟中的气息,于地面滑动脚步寻觅猎物。一旦察知对手的踪迹,便毫不犹豫立刻痛下杀手。在额头闪烁光芒的魔石,能使迦达千锤百炼的肉体孕育出压倒性的破坏力。那股磅礡的力量洪流——满溢而出的魔力甚至令花草逐渐枯萎。
然而——
「……………………这是——」
所有攻击尽数挥空。总算感受到事态不寻常的迦达,一步、五步、十步……以惊人的高速逃离仍旧尘土飞扬的现场。
好几道气息追了上来,且全都是媛巫女——「无名氏」的气息。
迦达停住脚步,细数包围自己的气息数量。
接着他将空着的手朝地面挥下。额头的魔石散发耀眼光辉的瞬间,他紧握拳头使劲击向地面。
直至方才为止还广范围溢散四周的迦达的魔力——转瞬之间集中一点并且引爆。飘起的土石在半空中崩解,砂砾雨向大地倾盆落下。被飓风卷走的沙尘,穿越树林缝隙后被吸入空中。平时的森林再度现形。
「消失到哪里去了……」
所有气息全都隐匿了。四处都不见尸体,不可能是成功解决了她。迦达以难以置信的神情环顾四周,接着突然间,他身后散发出了强烈的气息。迦达在察觉的同时将身体扭曲至最极限,以惊异的速度朝身后的气息横挥大剑。
「太慢了。」
甜腻的嗓音震动耳膜——铃铃……铃声响起的同时,一阵冲击贯穿了迦达的身体中心。
「呜!?」
仿佛被浪潮玩弄一般,他魁梧的身躯猛烈摔向地面。
砂砾随之卷起,最后迦达的身体在冲撞树木后停了下来。
「啊、嘎——可恶!」
迦达咬紧牙关强忍痛楚。他拭去自嘴角流淌的鲜血,以拳头敲打地面勉强撑起身子。感受到无数气息朝自己直逼而来后,又立即转身于森林中疾驰。
然而——
「如此狂妄地挑衅我,以为我会放你逃跑吗?」
「无名氏」阻挡于迦达眼前,迦达身后亦是她的身影。
不——释放出鲜明杀气的「无名氏」遍及各处,堵住了迦达所有退路。
「你操使的『天惠〈格拉尔〉』真是诡异。」
吐出口中血块的迦达扬起嘴角,并砍向眼前的「无名氏」。
但是没有手感,仅能感受到划破空气的触感。迦达不禁失笑。
「以法净剑五灭的持有人为对手,普通的剑果然无法抗衡吗……」
「你明知如此,为何选择与我一战?」
迦达确认包围四周的「无名氏」人数,试图探查出本体的位置。
然而每个分身都造得十分精细,根本无法辨别。
「或许只是想试探一下,独眼龙的话是否属实吧。」
「仅仅为此就选择死亡……真是愚不可及。」
「考虑到将来,这可是至关重要的事。」
一旦对人心生怀疑,便无法构筑信赖关系。
既然如此就必须撇除不安因素,获得足以消弭疑惑的素材。
因为这样而碰上超乎想象的强敌,确实相当不走运。但毕竟是自己撒下的火种,也可说是自作自受。
「但更重要的是,我想争取时间。」
「…………哦,原来如此。真是位温柔的『魔族』大人呢。」
从迦达的话中察觉对方真意的「无名氏」,无奈地耸了耸肩。
迦达有众多部下留在巴欧姆小国,需要争取时间让他们逃跑。
他们应该差不多离开那吐尔了吧。
然而他唯一的失算是「无名氏」的能力。只要能感知对方,哪怕是天涯海角她都能追上。
不过纵使搜出没有任何情报的士兵,也打听不到任何对她有助益的讯息。考量到耗费的精力,迦达部下遭受威胁的可能性很低。
迦达将手搭上颈部,并扭扭脑袋。
「好了,我也没理由继续待在这里。」
迦达迅速移动视线的模样,令「无名氏」的分身们起了反应。
她们右手拿着短刀,左手持有锡杖。如出一辙的面容如能面一般,丝毫读不透感情。就像人偶,而且全体动作都一致。没有比这更令人作呕的场景了。
「想逃吗?」
「无名氏」咄咄逼人,渐渐缩短距离。此时迦达将大剑刺向地面并张开双手。
「怎么可能——我要迎战!」
耀眼光辉自迦达额头释放,溢出的魔力扰动空气。他将所有魔力尽数集中于双手,接着顺势猛然弯腰,将双手击向地面。
下一秒,世界迎来了剧变。
地面膨胀爆裂,「无名氏」们纷纷坠落龟裂的大地缝隙。逃过一劫的分身也被隆起的土墙吞噬消失。
即便如此,新的「无名氏」仍接连不断地诞生。
迦达拔起插入地面的大剑。他令强韧的下半身爆发并驰骋于大地,同时挥舞大剑陆续歼灭敌人。
无以计数的「无名氏」朝他袭卷而来。
不知是分身的代价,抑或是「无名氏」本身的极限,每一人的身体能力绝对不高。即便如此,无止境袭来的「无名氏」仍一点一滴剥夺迦达的体力。
动作迟缓下来后,迦达的身躯逐渐产生无数伤痕。但他未曾停下。迦达在四溅挥洒的鲜血之中挥动手臂、扭曲腰部、翻身、转身,用各式各样的动作防御「无名氏」的攻势并施加反击。
然而状态未能持续下去。
「无名氏」如同朝饵食蜂拥而上的蚁群,活生生凌迟着迦达。
巨大身躯很快地失去了平衡。脚步踩空的迦达仍勉强撑住身子没有倒下,但他已彻底停下了攻势。
「…………………哈,这下难办了。」
守护迦达身躯的铠甲四处崩陷。短刀刺进缝隙之中,使大量鲜血浸染大地。头发凌乱不堪,脸上毫无血色。额上的魔石早已丧失光芒。
迦达以飘渺的目光,凝望着团团包围自己的「无名氏」。他拔出贯穿铠甲的短刀后,深深叹了口气。
「…………没胜算吗?」
在迦达垂下肩头以示放弃之际,纤细的脚狠狠陷入了那庞大身躯。猛烈的冲击将迦达震飞开来,使他浑身染满泥沙并冲撞巨木。「无名氏」走近对方,并投以冷漠的视线。
「放弃抵抗了吗?」
她的神情仍旧如能面一般,丝毫未显疲态。
根本敌不过她——迦达将涌上喉咙的鲜血咳出,并流露自嘲的笑容。
「『黑辰王〈史尔特尔〉』陛下命令你去死吗?」
迦达已争取到让部下逃命的时间了。
接下来只要迦达选择逃跑一途,生存的可能性应该比与「无名氏」战斗还高。
「……他……叫我逃跑。」
比吕也耳提面命过绝对不许战斗。
即便是纯种「魔族〈琐罗斯德〉」,没有魔皇剑五杀,就几乎不可能与持有世界五大宝剑之人相抗衡。
然而迦达却选择一战。
摸不着头绪的「无名氏」眉头深锁。
「那么,你为何没有逃跑?」
理由单纯明了。但即便解释了,大概也无法引起「无名氏」的共鸣吧。
迦达飘渺的双眸望向夜空,深感歉疚似地歪曲眼角。
「刚才不就说过了吗……因为……我怀疑了他。」
当比吕吐露真相时,迦达曾心生迷惘,怀疑是否真能相信他。
甚至在比吕表明今后的计划之际,迦达对他的决心感到一丝异样感,且始终无法消弭疑心。
但是——
「他……只不过是个大笨蛋罢了。」
他只不过是疯狂地、令人不禁心生怜爱地,持续不懈朝目标笔直迈进而已。
即便不被人理解,纵使没有人与他共鸣,他仍心无旁鹜在自己相信的道路上划风前行。看着比吕的背影,迦达不禁觉得一度怀疑他的自己真是渺小的存在。
「这下就偿还了。」
这是迦达补偿的方式。他还亏欠比吕解救米璐耶的恩情。
不仅如此,对方还藏匿在中央大陆难以生存的纯种「魔族」。
然而他却怀疑比吕——差点恩将仇报。
所以只要能多少偿还一些恩情,即便一死也在所不惜。
「是吗……那就由我来施予惩戒吧。」
「无名氏」摇晃手中的短刀,踩着泥土逼近。
瞧见划过刃纹的黯淡光芒之后,迦达阖上眼帘等待时刻到来。
「再见了,迦达大人。」
「无名氏」冷酷无情的话语落下,声音中不含任何一丝情感。
从四面八方刺出的无数刀刃迫近迦达。
如今他已无力阻止。
战斗结束了——就在两人都抱持同一感想的瞬间……
——异变来访了。
本该贯穿迦达的短刀在千钧一发之际停了下来。
是「无名氏」停下了它们。她的脸庞上流露出动摇之情。
直到方才为止,迦达与「无名氏」之间没有任何障碍。
但是此刻,两人之间却矗立着一把深刺大地的剑。
「这是……」
「无名氏」赶忙拉开距离并环顾四周。
接着无以计数的「无名氏」,都将目光汇聚至一点。
树木环绕下的森林中,在战斗痕迹尚未消散的荒凉大地上,有片开阔的场所。高挂夜空的明月自云隙间探出踪影,光线随之洒落。
身处那里的是——
——美丽毛发熠熠生辉的白狼。
察觉异变的迦达亦面露惊讶之情,与「无名氏」眺望着同一场所。
「…………是赛伯拉斯……吗?」
然而它散发的氛围与之前截然不同。
迦达虽然困惑,但「无名氏」却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才想着怎么不见你的踪影,原来是躲在这种地方。」
「无名氏」眯细双眸。
新敌人的出现令她采取备战姿态,紧张感窜升全身。
「你不惜舍弃尊严……甚至化身为这副模样,仍要继续守护着他吗?」
她的言行举止极为挑衅,却并不锐利。
和以迦达为对手时相较之下,「无名氏」已丧失余裕,并用夹带苦楚的目光望着赛伯拉斯。
「过去名列『黑天五将』,缔造了传说的你……」
毫不掩饰失望之情的「无名氏」紧握锡杖,凝视着赛伯拉斯。
「你就这么深爱自己的主人吗?」
「无名氏」充满热度的低喃声坠落地面。
「回答我呀,梅特欧尔大人?」
白狼没有反应,仅仅只是笔直地注视着媛巫女。
*****
一群骑兵正奔驰于联邦六国之一·格莱夫国的街道上。
暗夜中轰然作响的马蹄声令人惊惶不安。居住附近的村人们都因这极度不祥的声音赫然惊醒,明明是三更半夜,各地却都点燃了篝火。
然而骑士们仿佛在讪笑他们一般,毫无兴趣地通过了一座座村庄。
他们高举的「蛇」之旗帜,象征着安古伊丝国。
前头领军的四头马车,在车轮震荡下以惊人的速度疾驰着。
成功与露希亚会合的比吕亦身处其中。
在剧烈摇晃的车上,比吕他们灵巧地面对面坐着。因车轮奏响的令人不快声响而紧皱眉头的露希亚开口了:
「格莱夫正坚守自家城池。」
「对方察觉到我们的动向了吗?」
「不,应该还没。」
「既然如此,格莱夫只是因为害怕才采取守势吗?」
「没错。毕竟关卡也毫不怀疑地放我们通行了不是吗?」
当率领了两千骑兵的露希亚,通过格莱夫与安古伊丝之间筑起的关卡时,对方并未起疑。
不过那只是挂名关卡的装饰品罢了。
由于双方长年以来互为同盟,因此几乎没有派遣人马守备。那里只是个徒有虚名的关卡。
「再说格莱夫国的拉姆萨斯将军对他国特别宽容。只要说是为了格莱夫国着想,他就会大方地放非敌国士兵通行。」
「他是个有实力的人吗?」
「嗯,好歹也是一手包办格莱夫国军务的人,可谓武将中的武将。且品行端正,深受士兵及人民爱戴。不过也有改不过来的缺点。」
「缺点?」
「嗯,没错。虽然具备实力——」
当露希亚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时,剧烈的摇晃向马车袭来,使她身体大幅弹跳,后脑勺撞到了墙壁。
「呀啊!?」
虽然尖叫声意外可爱,但本人却抚摸着痛处,并用愠怒的神情开口说道:
「——总而言之,他是个思想古板的老顽固。一点都不懂得变通。」
露希亚用铁扇前端拍打面颊,并转移话题。
「无论如何,到此为止还算顺利。接下来只要抵达安古伊丝首都,突破宫殿前的山丘即可。」
格莱夫国的宫殿,与城下的城镇是隔离开来的。
宫殿高筑于山丘之上,正门搭建于山脚。港口则座落于稍远处。
与城镇隔离这点可说是不幸中的大幸,无须担忧波及无辜的人民。
问题在于通往山丘的道路。
宫殿易守难攻,即便格莱夫国在与葛兰兹的战争中有所耗损,兵力也不可能少于露希亚率领的两千名骑兵。
「凭这些兵力能突破正门吗?既然你说他们正固守城池,表示有人数无法与关卡相提并论的驻扎部队守在那里吧。」
「没问题。虽然人数不多,但格莱夫国首都有各国军队驻守。妾身的部下会为我们敞开大门。」
一问之下,据说驻扎军的指挥官,是由露希亚的亲信塞琉古担任。
「只要我们叛变的事尚未败露,固守四周的守卫便不会起疑心,接近山丘大门可说是易如反掌。接着只要登上山丘、封锁入口,并挟持总统即可。」
「要与时间赛跑呢。」
「所以才要仅凭两千骑兵,全速奔驰。」
即便如此仍有令人挂心的部分。纵使一切进展顺利,她仍会被冠上『谋反者』的污名。
逮捕总统后她究竟要用什么手段平息骚动,实在令人饶富兴味。
不过就算失败,对比吕而言仍是不痛不痒。若安古伊丝与格莱夫两国挑起争端,也将有助于葛兰兹及联邦六国之间的战况。
「而我的任务,就是『无名氏』对吧。」
「嗯,那家伙应该也在防守宫殿的行列。」
露希亚斩钉截铁地断言,比吕却抱持疑问。
假设她正在「看」着——此刻作战早就无疾而终了。
但对方却没有任何动静。也就是说,她也许不在格莱夫。
既然如此,她会在哪里……
(若我的猜测没错,她应该舍弃格莱夫了。)
非得利用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何况还能趁机卖露希亚一个人情。
顶峰终于映入了眼帘。
比吕操弄无数支线走到今天——全都是为了将万物汇聚为一。
(媛巫女——不,「无名氏」……你尽管继续舞动吧。)
利用他人、被他人利用……蕴含种种意志的棋子,将自动完成各种任务。
在欢笑、喜悦、愤怒、悲伤之中,化作点缀历史的一抹色彩并埋没其中。
比吕也是棋子之一。
无论是成为顶天立地的武将、或是出人头地的富豪,甚至是生来即为大国王者之人,都无法摆脱被众神玩弄于棋盘之上的命运。
(不过这种命运终将结束,世界将步上新的——)
此时露希亚出声搭话,打断了比吕的思绪。
「话说回来,你为何不骑马?」
对方这么一问,一瞬之间还想着要如何蒙混过去的比吕,这才想起露希亚知道事情原委。
当比吕烦恼着该怎么回答时,后脑勺再度撞上墙壁的露希亚眼泛泪光。比吕看着她不习惯乘坐马车的模样并强忍笑意,接着抚摸胸口开口说道:
「马会畏惧『黑椿姬』的气息。」
恍然大悟的露希亚用铁扇拍打几次脸颊,并点点头。
「原来如此,毕竟马对人类的感情相当敏锐,也很容易察觉到气息及逼近自己的危机。难道没有气魄过人的马,能乘载万物之王吗?」
「就是这么回事。」
比吕轻轻点了点头之后,便从怀里拿出一封信。
那是他没有交给沐宁的那封信。
本来或许交出去会比较妥当,但迷惘过后比吕最终选择放弃。
「那是什么?」
「……已经无用武之地的东西。因为大家都凭各自的双脚迈出了脚步。」
「什么意思?」
「意思是人们会成长。」
语落之际,比吕奋力撕破了信。
撕得细碎难辨,最后打开窗户乘着风向后抛出。
比吕瞭望着如樱花般飘落飞舞的雪白纸片,绽露一抹感慨至深的微笑。
(奥拉……你肯定能察觉的。继续向前迈进吧。)
露希亚满腹疑惑地看着陷入深思的比吕,接着又将铁扇前端指向「黑椿姬」。
「妾身先前见面时就想问了,为何是白衣?不是黑衣吗?」
「因为『黑椿姬』——我的气息太过独特,所以才嵌入『法石』借此混淆。」
而这种伪装也很快就要结束了。
将目光投向窗户的比吕脑海中,浮现了同样正驰骋于大地的女性身影。
(我会等待,并期盼你的到来。)
*****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六年十月二十七日。
葛兰兹大帝国八万大军,终于兵临能望见利希特城的位置。
然而在此之前,纵使葛兰兹方已再三提出请求,厄瑟路国却始终保持缄默,不愿与之进行交涉。
判断再这样下去只是浪费时间的葛兰兹高层,令大军一举压上利希特城。阵形组织完毕,攻城兵器也已就绪,一切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然而之后,葛兰兹却就此按兵不动。
「鸦军」指挥官馥金从葛兰兹本阵后方眺望这幅光景,感到疑惑。
「为何不包围他们?」
将手搭上额头,在阴影下瞭望葛兰兹军的馥金,看向伫立身旁的露卡。
听见妹妹寻求意见后,单边袖子随风摇曳的露卡凝望天空。
「或许是想给厄瑟路退路吧,又或者是葛兰兹阵营发生了什么问题。」
「而且感觉拉开了一段微妙的距离。」
「因为靠太近的话很可能会直接点燃战火,他们大概想避免这样的事态吧。或许葛兰兹还没放弃进行交涉。」
与厄瑟路首都利希特拉开一段距离的葛兰兹军已整齐列队。第一阵三万人、第二阵两万人、第三阵两万人。但各阵之间却有很大的空档。
「要是被人趁隙渗透,队形可能会瓦解。」
「若有伏兵潜藏其中倒还另当别论,但厄瑟路的主力部队负责防卫利希特。且听说没有来自他国的援军现身,应该用不着担心。」
露卡与馥金对话的期间,假扮比吕的沐宁正百无聊赖地伫立身后。不知是闲得发慌,还是受不了只是乖乖待着,沐宁下定决心插入两人之间的对话。
「应该是想正面展现庞大军力,威胁对方投降吧?」
「露卡大姐头,你觉得最后会挑起战火吗?」
「我认为不会。我曾见过厄瑟路女王几次,她不具备能够对抗大军——特别是葛兰兹的气魄。」
「呃、那个……听我说话……」
从身后出声搭话的沐宁惨遭无视,两人甚至连瞥他一眼都不肯。于是他只好耸了耸肩坐上椅子,摆出别扭的神情直直望着地面。
「既然如此,或许她很快就会投降呢。」
「会不会投降很难说,但至少葛兰兹应该发布了投降劝告。」
话说到此,露卡转而露出不解的表情。
虽然只是轻挑一下单侧眉毛,但与她交情深的人便能察觉这细微变化。
实际上馥金也确实发现了。她窥探着露卡的脸庞。
「露卡大姐头?怎么了吗?」
「不。仔细想想,以厄瑟路女王的个性来说,她下决断的速度简直慢到令人难以置信。」
「很慢……是吗?」
「刚才我也说过,她个性相当懦弱。就算在葛兰兹进攻的当下立刻举白旗投降也不奇怪。」
三年光阴的确可能矫正一个人的个性,但女王并不是如此聪慧的人。
她总是惊惶不安地紧跟在同为「人族」女王的露希亚背后。
「而她竟然忍耐到葛兰兹军迫近首都,简直堪称奇迹。」
缺乏决断力而惹怒好战派贵族,进而遭到软禁的可能性也并非为零。
「况且据说葛兰兹已经多次安排交涉,却没有获得任何回音——以厄瑟路女王的个性来说,实在相当不寻常。」
但是再仔细想想,不得不说她遭到软禁的可能性仍然很低。
厄瑟路内部,应该没有气魄强到胆敢与葛兰兹对抗的好战之徒。
直到今日为止大部分城镇与村庄都对葛兰兹表示顺从,便是不可动摇的铁证。
那么反过来想,只要其他贵族假借女王的名义同意投降即可。无法构成始终不做回应的理由。
「毕竟当上了女王,国家危机在即,还是无法轻易做出决断吧?」
那名女性不具备这般责任感。
在学习作为王族的处事之道前,她就因先王驾崩而急忙登基。
就露卡看来,厄瑟路女王内心只认为这是件麻烦事。
「很难说……总而言之,我们唯一能做的仅有静候葛兰兹的动向。即便绞尽脑汁、探询出真相,最后导出答案的仍是葛兰兹军。」
露卡望向葛兰兹本阵,馥金也随之将目光投向那里。
蓝天万里无云。
若撇除一触即发的氛围,这将是多么舒爽宜人的早晨。
朝露自杂草上滑落,被吸入大地之中。
大批人潮吐着气息,使热气的波动一望无际。
人们正静候时机来临。
军队注视着正面的城墙,一心只想攻陷座落前方的城镇。为了掌握绝对的胜利,他们静静燃烧自己的灵魂,持续等待时机到来。
指挥众人的总参谋长,正是特雷儿·卢珊迪·奥拉·冯·布拿达拉。
幕僚们正手忙脚乱地于葛兰兹本阵四处奔走。奥拉则与之相反,只是纹风不动地斟酌时机。
此时,一名士兵乘着马匹直奔她的身边。乘马之人的漆黑铠甲,象征了「皇黑骑士团」。
对方像是要直扑奥拉眼前一般迅速下马,紧接着单膝跪下、低头呐喊:
「奥拉大人!『金狮子骑士团』、『皇黑骑士团』与『蔷薇骑士团』三支部队都已配置完毕。」
耳闻『皇黑骑士团』团长——丘匹兹精神奕奕的报告后,奥拉举起手谴责对方。
「丘匹兹卿,既然你已晋升为『皇黑骑士团』团长,就该沉着一点。」
「是!」
明明遭到斥责,丘匹兹的应答声却显得格外欣喜。
这也在所难免,毕竟他过去曾长年担任奥拉的近侍。
之后两人又在『皇黑骑士团』内并肩积攒功绩。然而四年前,镇压费尔瑟余党军的行动失败后,奥拉便被褫夺指挥权,使两人各分东西。
一直梦想着总有一天能再侍奉奥拉的丘匹兹,不惜抢下传令的任务也想来见她一面。
「还有,堂堂团长竟然离开部队前来报告,像什么话?」
「敬请放心。在奥拉大人的锻炼下,『皇黑骑士团』不需团长也能骁勇善战。」
「…………是吗?」
这番话虽然令人开心,但团长竟未经许可离开部队,彻底违反军规——丘匹兹事后应该会受到严厉处分吧。
「立刻回去指挥岗位,之后再下达处分。」
「遵命!」
即便如此他仍雀跃地跨上马匹,一边咆哮一边奔离本阵。
受到他感染的士兵也纷纷开始高声呐喊,声音逐渐传播至全军。
撼动空间的吼声响彻云霄,士兵们主动敲响军靴鼓舞士气。
瞧见这幅光景的奥拉,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对错暂且不论,单就提升士气这点,不得不大力赞许丘匹兹。奥拉深深地叹了口气,心想他真是个不得要领的男人。
当奥拉面露复杂的神情时,一名幕僚来到了她身旁。
「已向各军通知完毕,士气也没有问题。您一声令下,军队随时都能行动。」
听了幕僚的话后,奥拉垂下眼帘聚精会神。
她数次反复模拟脑中描绘的策略,复习先前在军议上决定的程序。接着她睁开双眸,环视聚集四周的幕僚们。
「侦察兵传来报告了吗?」
「目赌城墙上有众多人影,看样子厄瑟路打算一战!」
相当令人遗憾的结果。其实她是不想战斗的,但也无可奈何。
只好全力以赴与之一战了——奥拉横挥右臂,高声宣布:
「行动开始!吹响号角,歌颂葛兰兹之荣耀!」
「遵命!」
幕僚们斗志高昂地回应后,便奔往各自的岗位。
奥拉向象征葛兰兹的「狮子」纹章旗敬礼致意。
「愿葛兰兹能拿下光荣的胜利。」
号角响彻天际。各阵营咆哮声四起、尘土喧嚣飞扬。眼见第一阵三万兵力气势汹汹地前进之后,奥拉坐上椅子并紧张地吐了口气。
「才刚开始而已……」
之后只能静候结果。究竟会正如预期,还是会出乎意料?战场总是变化莫测。
没有比所谓必胜之战更可怕之物。
过去,奥拉曾经历过与费尔瑟余党军的战斗。
四年前他们明明以压倒性的战力差兵临战场,却没能看穿德拉路大公国的动向,被联邦六国玩弄于股掌而一败涂地——而他则在三年前离去了。
自那之后,奥拉的日子绝对称不上愉快。
但为了协助红发皇女,她仍拼了命从头开始重新学习战略。废寝忘食,只是不断地为胜利拟定策略。
「一旦战败便会失去许多事物。既然如此,就由我献上最佳策略守护一切。」
瞭望战场的她静静燃烧斗志,铅色双眸闪烁着炽热如火的意志。
没有一丝不安,亦无亢奋之情。只是专心一意地凝视前方。
士兵们亦然。
葛兰兹第一阵已开始包围利希特,能望见无数的厄瑟尔士兵在城墙上慌忙奔走的身影。
厄瑟路的残余兵力不到一万。即便是攻城战,在积极攻打之下,应该不出三天便能攻陷。
我方还有休太岘共和国让渡的兵器。
再说城墙高度也很普通,照这情形大概能轻而易举攻陷。
各就定位的葛兰兹士兵,发出撼动大地的咆哮声。
那同时也成了战争开始的信号。
火箭雨朝厄瑟路首都利希特倾注而下,攻城兵器开始往四方城门逼近。
过不了多久,门口应该就会喷出白烟,而城镇则会卷起黑烟吧。
「目前为止都如预定计划……接下来——」
当奥拉如此低喃时,传令兵的身影映入了视线一角。
仓皇失措的传令兵在奥拉面前单膝跪下,几乎要摔倒在地。
「本阵后方出现敌军踪影!」
四周幕僚都慌了手脚,奥拉则沉着冷静。
她从椅子站起身来转头望向后方,只见远方正沙尘滚滚。
奥拉气势高昂地横举右手。
「升起狼烟!『金狮子骑士团』、『皇黑骑士团』与『蔷薇骑士团』歼灭现身背后的敌军——同时向休太岘共和国派出传令,升起旗帜的当下立刻突击后方敌人,将其歼灭!」
「是!」
奥拉下令之后,传令兵立即通知旗手并升起狼烟。
「通知各军,只管相信胜利勇往直前,无须担心我们。」
「遵命!」
目送传令兵离去后,奥拉紧握双拳并强而有力地点头。
「……现在正是紧要关头。」
传言个性懦弱的厄瑟路女王不肯出面交涉的当下,奥拉心中便涌现出奇怪的异样感。
巫璐佩司、泰古利司与斯寇尔皮伍仕始终按兵不动,更印证了她的怀疑。
之后奥拉收集了各式各样的情报。
与潜伏三国的间谍秘密联系,一一厘清疑点。
结果不出所料,发展正如预期。
虽说「长耳族〈阿尔芙〉」与「人族」之间存在代沟,能够若无其事地隔岸观火。但若火花溅到眼前,当然不可能不为所动。
然而葛兰兹坐拥了八万大军。
大大方方正面应战肯定毫无胜算。
既然正面进攻行不通,那该怎么做?——自然只能靠奇袭击退对手。
「没想到他们真的利用海路绕到后头,敌军也挺有一手的嘛。」
幕僚亢奋地向奥拉说道。
除厄瑟路以外的联邦六国海上贸易都很兴盛,因此能轻易利用船只移动。
所以最先浮现奥拉脑海的,便是利用海路对葛兰兹发动奇袭。所以葛兰兹才格外警戒夜袭。然而利用这个策略,需要付出庞大的牺牲。
因为他们的方针,是以舍弃厄瑟路国为前提才得以成立。
所以他们并非厄瑟路的援军,只是想抢夺渔翁之利的一介侵略者罢了。
但考量到联邦六国的历史,难以想象他们会选择如此无情的做法。
因此奥拉一直不敢确信猜测是否正确。
如今猜测命中,她不禁对厄瑟路这个可悲国家心生同情。
「何况要将葛兰兹主力留在西方,必须要有个活祭品。」
对方肯定是想趁葛兰兹军专心攻打厄瑟路首都利希特时,从背后发动奇袭。借此一举歼灭葛兰兹,或给予一定程度的打击。
原本巫璐佩司、泰古利司与斯寇尔皮伍仕应该打算按兵不动吧。毕竟「长耳族」完全不想帮助「人族」。
那么,促使他们不得不从背后攻来的因素——
——是由于华纳三国的存在。
「换言之,接下来葛兰兹将迎来紧要关头。」
华纳三国有了动静之后,本来默默观望的周边诸国应该也会有所行动。
北方与南方这两个葛兰兹内部的不安要素,也绝对不会默不吭声。
「内忧外患都想击垮葛兰兹……」
必须尽早结束与联邦六国的战争。但是太过躁进只会招致失败。
明知如此仍令人焦躁难安,但即使面临这种状况也不能放弃。
「在我们返回之前,只能请罗莎宰相撑住了。」
为此他们早已做好准备。剩下只看谁能登上顶峰,谁会被踢落深渊。
虽然奇袭在预料之中,但接下来的发展任谁都无法预期。
无论如何,葛兰兹是否会灭亡,全赌在这命运的一战上。
*****
「真的来了……」
丝卡蒂感慨地闪烁双眸,望向现身后方的大军身影。
她灵巧地伫立于马背,手搭上额头环顾四周。
「那个小不点可真厉害。」
丝卡蒂已从奥拉口中听说,敌人将从后方发动奇袭。
不过她没想到敌军居然真的来了,因为所有人都认定厄瑟路早已被弃之不顾。但丝卡蒂面露欣喜之情。因为如此一来,她便能一泄欲求不满的心情。
「哈哈!被告知要在后方待命时,我都哭湿枕头了呢。等待总算有价值了~」
看见逐渐逼近的滚滚沙尘,令丝卡蒂愈发加深笑容。
此时,一名近侍骑马来到了她的身边。
「大姐头!我们随时都能战斗!」
他的脸上也满面灿笑,如同得到新玩具的孩童般天真无邪。
但听见近侍的话之后,丝卡蒂却挥了挥手。
「不行不行,那个小不点还没有派遣传令。」
「为什么不行嘛!敌人都直逼眼前了耶?让我们把那些『长耳族』瘦竹竿狠狠踢飞吧!」
丝卡蒂一把抓住吵闹的近侍头部,使「兽族〈安斯洛〉」的庞大身躯轻巧飘浮于半空中。
「啊啊~……你很吵耶。你以为是在对谁说话?」
近侍的马因为背部突然变轻,向四周甩了甩头。那副模样令丝卡蒂不禁失笑,接着打了个哈欠。
「呼啊~……我也这么认为。但据说那个小不点预测的时间很重要……总之我们毕竟是来帮忙的,只能乖乖听命于别人啰。」
近侍的马开始四处踱步寻找主人,丝卡蒂就这样松手解放了近侍的头。
由于马已经不在原处,使近侍在重力作用下一屁股重重摔在地上。
「呜、哦哦哦!?」
丝卡蒂瞥了痛苦挣扎的近侍一眼,接着再度望向前方。
「从沙尘的范围看来,人数大约两万左右吧?」
休太岘共和国的兵力则是五千。若预估没有失准,战力差距非同小可。
除他们之外,守候葛兰兹本阵后方的军队仅有巴欧姆小国的「鸦军」。但奥拉在军议上提过,不到最后一刻不会让他们行动。
丝卡蒂猜想,她或许是担心本阵会彻底失去防备吧。
「不过,还不行吗?」
渴望尽快战斗的丝卡蒂望向葛兰兹本阵,同时瞧见一名骑兵直奔而来的身影,且马上的人穿着葛兰兹军的铠甲。丝卡蒂的双眸瞬间熠熠生辉。
「传令!传令来了!丝卡蒂大人在吗!?」
「我在这唷~」
丝卡蒂开朗地挥了挥手之后,传令兵立刻骑马靠近。
「总参谋长传令,旗帜升起的当下马上突击后方敌军,将其歼灭。」
指令相当浅显易懂,却有一点令人不满。
「……还要再等吗?」
那道凶恶的视线让传令兵倒抽了一口气。丝卡蒂释放的杀气令气温微微下降。
正面承受那股杀气的传令兵实在忍受不住。
他让马掉头以远离丝卡蒂,但丝卡蒂却比对方早一步伸出了手。觉悟将丢了小命的传令兵奋力紧闭双眼。
「……大姐头!旗帜升起了!」
得救了——当传令兵面露安心的神情,并睁开眼帘之际,丝卡蒂早已奔驰到遥远的前方。传令兵双眼圆睁。
马的速度快到吓人,丝卡蒂的身体构造更是令人吃惊。她竟伫立马背摊开双臂,就这么朝逼来的敌军奔去。
「小的们!等这么久累积很多郁闷吧!现在正是发泄的时候,大快朵颐眼前的饵食吧!」
丝卡蒂震耳欲聋的嗓音传遍休太岘共和国大军。
出身与山贼没两样的众人,纷纷高举武器嚎叫咆哮。那毛骨悚然的光景令人冷汗直流。
「大伙,跟上大姐头!」
咆哮响彻整座战场,马蹄声轰然作响。休太岘共和国大军一齐追上了丝卡蒂。
丝卡蒂感受着身后的热气划风前行。
「就是这个,我等的就是这个!」
踏入厄瑟路之后,她一次也没能参与战斗,甚至忍不住唾骂联邦六国是群软脚虾。不过他们总算为丝卡蒂带来了梦寐以求的赠礼。
既然如此,得好好回馈对方才行。
全力以赴,把敌人狩猎殆尽。为大地浸染一片鲜红,替敌方的死狂喜祝贺。
丝卡蒂将插在腰际的钩爪装备到手上,在与敌方领头骑兵擦身而过的瞬间,自马背一跃而上。
『什么——!?』
飘浮于半空中的丝卡蒂,在讶异的士兵脸上刻划三条纵线。鲜血喷出的同时,丝卡蒂继续扑向下一个猎物。在身轻如燕的她面前,身亡的敌兵一一跌落地面。
好运躲过丝卡蒂攻击的人,也仅能品味一瞬间的幸福。前方大举压上的休太岘共和国军,紧接着以压倒性冲击力将其猛然震飞。
「有一个人躲到那里去了!别放过任何漏网之鱼!」
他们如同饥渴的野兽,一旦发现生存的敌兵便执拗地紧追在后,傲然肆虐战场。
「哈哈哈,大姐头!总算能打一场像样的『兽族』战斗了!」
近侍放声狂笑,与回到爱马背上的丝卡蒂并肩疾驰。
「别疏忽大意。对手可是阴险的『长耳族』,不小心点可是会没命的。」
丝卡蒂警告过后,近侍双手高举长枪。
「正合我意——!?」
瞧见近侍在马上失去平衡,丝卡蒂赶紧抓住他的衣领。想不到一支箭就此贯穿他的脑袋,一箭毙命。
「受不了,才刚警告过……我会为你报仇的,安心睡吧。」
她放开了近侍的衣领。从马背上消失踪影的他,很快便淹没于后方沙尘中。
「竟敢对我可爱的孩子们出手,别以为还能活着回去。」
大量箭矢袭卷而来。明明己方骑兵也身在其中,三国联合军却毫不犹豫地将其一并杀害。这种做法更强调了「长耳族」的阴险狡诈,使丝卡蒂愈发怒火中烧。
「所以我才讨厌『长耳族』。嘴上喊着什么钢铁意志这种好听话,其实只不过是『同族』杀手罢了。」
将直逼而来的箭矢击飞之后,丝卡蒂再次从马背上消失踪影,直闯敌方的弓箭手部队。
突刺、狠刺、猛刺。不允许对方呻吟、不容许对方哀嚎,只是专心一意地将眼前敌兵一击刺杀。丝卡蒂踏及之处全都横尸遍野。
她的部下也不是会因区区箭矢胆怯的弱者。
箭矢贯穿手臂仍奋勇挥剑,大腿被刺穿也能施展锐利踢击。只要一命尚存,便要全力弒杀敌人。
「兽族」沐浴于敌人飞溅的鲜血中,面带灿笑将之斩尽杀绝。那厉鬼般的身姿,使以沉着冷静著称的「长耳族〈阿尔芙〉」也不禁流露畏惧的神色。
就在此时——
「啊?」
敌军后方传来了哀嚎声,但从此处无法确认状况。
既然不晓得发生什么事,只要杀到后方便能明白。于是丝卡蒂再次开始杀戮敌军。
「大姐头!『皇黑骑士团』、『金狮子骑士团』和『蔷薇骑士团』,似乎从巫璐佩司、泰古利司与斯寇尔皮伍仕三国联合军后方偷袭成功了!」
耳闻休太岘士兵的报告后,刚折断一名「长耳族」颈部的丝卡蒂,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哦,所以才闹得这么厉害啊。」
用钩爪贯穿直攻而来的敌兵胸口后——丝卡蒂将目光投向葛兰兹本阵。
「看样子那个小不点是真材实料的战略家呢,真是厉害。」
深感钦佩的丝卡蒂,甚至萌生一股尊敬之情。原来要求休太岘军静候佳机,是为了诱导三国联合军深入敌阵。
等敌军专心一意地试图击垮休太岘军时,葛兰兹大帝国自豪的五皇军精锐部队,再从后方发动奇袭。
葛兰兹大帝国的总参谋长,竟能拟定出如此大快人心的策略。
凑巧的是,这与三国联合军企图偷袭葛兰兹的策略如出一辙。
「多么讽刺啊,真是不错。她留在『人族』这里真是暴殄天物。」
这个策略是如此令人痛快。
痛快到丝卡蒂甚至想把她带回休太岘共和国。
「对阴险的『长耳族』更是效果超群呢。」
称心快意的丝卡蒂发誓,要大肆虐杀为她送来这份大礼的「长耳族」。
她一个劲地、一个劲地瓦解「长耳族」人墙——然而不久之后,她察觉到不对劲。
「又来了……怎么尽是我家的可爱孩子们?」
倒下的休太岘士兵,逐渐开始超越敌军的死伤人数。
休太岘军的士气无懈可击。
就连此刻也仍气势高昂。丝卡蒂一时怀疑是战力差距所导致,但多亏了五皇军精锐部队自后方发动奇袭,敌方应已失去人数优势。
那么究竟是为什么?为何「兽族」的尸体更甚敌方——?
「哈哈、真不赖!」
换言之——有强者兵临于此。武力远凌驾于「兽族」之上的敌人正身在此处。
「在哪?他在哪里?」
丝卡蒂将阻挠眼前的敌兵一刀两断,为了寻觅强者阔步于战场中。
接着,她发现一群友军正莫名地集中僵直于一处。
瞧见可爱部下们拼死的表情之后,丝卡蒂欣喜若狂地奋力猛踏地面。
「小的们,闪开!」
朝极高处一跃而上的丝卡蒂眼下,堂堂矗立着一名「长耳族」。
对方释放的气息无懈可击、围绕身躯的气场无可挑剔。那压倒性的战斗力,令丝卡蒂的背脊阵阵打颤。
「接下来由我来当你的对手!」
她高举双臂——将所有可动关节扩张至最大极限。浑身力量集中于背脊,接着一举爆发。
强大的火力令丝卡蒂肌肉瞬间膨胀,她像是要拥住敌人般全力紧束双臂。
照理说——对方应该会化作细碎的肉块,与鲜血一并自空中倾注而下才对。
「…………不错嘛。」
丝卡蒂舔拭流过脸颊的血。终于找到旗鼓相当的对手,令喜悦窜流她全身。
四周的休太岘士兵与他们拉开距离,开始狩猎一旁的敌人,避免对方妨碍丝卡蒂。
「让人作呕……野兽的臭味实在难忍。」
如此说道的人,正是划伤丝卡蒂脸颊的「长耳族」男性。
他右手紧握着手镯大小的偃月轮。
保持警戒的丝卡蒂望向对方手持的武器,随即醒悟那并非凡兵。
察觉丝卡蒂视线的「长耳族」男人,将目光投向了她。
「『兽族〈安斯洛〉』的女人,碍眼。」
男人手臂显现一道光晕,他手中的偃月轮紧接着消失了踪影。
面对直逼眼前的威胁,丝卡蒂喜不自胜地耸起肩头发动突击。
「愚蠢,甚至不会衡量对手的实力——莽撞蛮干可称不上勇猛。」
不理会敌人讪笑的丝卡蒂,将袭来的偃月轮弹飞。然而偃月轮却分裂成了两片。
她扭头躲过了一片,另一片被她用力击落。
「呿,原来有两片叠在一起啊。我稍微吓了一跳呢。」
「是吗——不过很可惜。」
感觉到身后有气息直逼而来的丝卡蒂横向一跳,然而袭向脚部的剧痛却令她跌倒在地。
「怎么回事……」
丝卡蒂瞥向脚部,只见大腿被削去了一大块。
以为成功避开攻击的丝卡蒂,满腹疑惑地紧皱眉头。听见男人的笑声后,她望向对方。
「首次见识我的法净剑五灭之一『法轮月』,亏你能避开啊。」
「果然是世界五大宝剑……看来我有些轻敌了呢。」
现在她总算体认到,敌人绝非泛泛之辈。
丝卡蒂拖着脚站起身来,心想必须转变心态。
「区区野兽竟能避开,值得嘉奖。但没有下一次了。」
男人再度投掷「法轮月」。但与方才相比,速度却慢得令人想打哈欠。
「吾名为马拉姆·易那。纵使是野兽,也会想知道弒杀自己之人的名字吧?」
「真开心……毕竟是久违的强敌——杀死你的时候,当然要记住名字以作纪念啰。」
丝卡蒂放声狂笑并回避「法轮月」。
她欣喜若狂,无法自已。
浴血焚身的争战、以命相搏的死斗、苦苦等待之后总算现身的劲敌。
一切都令她狂喜,早已将被削开的大腿的事实抛诸脑后。
丝卡蒂内心只想着,该如何料理啃食现身眼前的饵食。
「用不着记住我的名字。」
她如同陷入爱河的少女般漾起灿烂笑靥,转眼之间将距离缩短至极限。
「不过,得记住这孩子——狂爪的名号呐!」
丝卡蒂将逐渐浸染漆黑的钩爪高举天空,并奋力挥舞而下。
「它可是我最自豪的孩子!」
*****
这里是联邦六国之一,格莱夫国的首都菲耶鲁特。
这个因海上贸易而繁荣的国家,在现任总统的拥护下,积攒了联邦六国中数一数二的庞大财富。
离港口甚远的王宫座落于山丘之上。其山脚下搭建了众多军营,兵力大约有两万左右。
或许是正值午餐时间,各处都有袅袅白烟升上天际。
当厄瑟路身陷险境之际,这里却不当一回事地享受着和平时光。
没有任何士兵面露惶恐,但他们口中谈论的尽是厄瑟路的话题。
这意味着他们并非不感兴趣,厄瑟路反倒是士兵们此刻最关注的焦点。
但既然格莱夫高层下令以防守自国为优先,他们也只能做壁上观。
再说,有情报指出,葛兰兹不会攻打格莱夫,因此对同盟国厄瑟路心生同情的同时,士兵们的心态却格外乐观。
轻松气氛流淌之下,他们竟然对正朝王宫长驱直入的两千骑兵,不抱一丝警觉心。
虽然时而有人讶异地奔出营帐,但一得知那是安古伊丝的旗帜之后,他们又立刻丧失兴趣,开始谈笑风生。
从马车内瞧见他们那副模样的露希亚,露出百无聊赖的神情。
「看吧。因为缔结了千年同盟,对方根本不会起疑。真是愚不可及。」
「即便有千年的羁绊,也不该露出破绽吧。」
不知是他们危机意识过低,抑或是安古伊丝本身值得信任。
无论如何,这问题已经太过严重,逼使安古伊丝非得和这些和平傻瓜分道扬镳。而这对比吕等人而言,也衍生出了令人欣喜的结果。
「虽然对我们来说是值得高兴的事,但不得不说对方实在太天真了。」
「的确如此。也正是因为这份天真,才会导致巫璐佩司、斯寇尔皮伍仕和泰古利司三国被『长耳族』乘隙而入。」
露希亚咬牙切齿地说道,并不耐烦地数次用铁扇敲打座椅。
「连格莱夫也不例外。总统卧病在床后就任的宰相,也是『长耳族』。」
各国在同一时期世代交替。「长耳族」登基为王,处处刁难旧王族,令其就此凋零。
更不走运的是,总统也病倒了。
有人下手毒害他的可能性很高,但始终无人搜查犯人。
身为宗主国的格莱夫之实权,自那之后便掌握在「无名氏」手中。
「华纳三国干涉的迹象很明显呢。」
「没错。多亏如此,幸存的『黑天五将』后裔,就只剩下妾身和露卡而已。」
「记得露希亚你是老师的后裔对吧?」
老师——他是比吕被召唤至这世界时,负责教育比吕的中老年男性。
对方曾多方关照比吕。不仅教授他战略、指导用兵技巧,更是愿意听他倾诉政治与人生烦恼的温柔之人。
「没错。多亏他遗留下来的日记,妾身才能找出你。找时间再让你瞧瞧吧。」
「不,没关系。随便偷看的话会惹他生气的。」
说不在意是骗人的,因为老师知道比吕是来自异世界的人。那本日记写得多深入?比吕消失后又发生了什么事?若里面包含这些内容,的确想一览究竟。
「这么说来,露卡是谁的后裔?」
「『黑天五将』之一,安费比亚大人的后裔。她身上还流着斯寇尔皮伍仕王家的血脉。」
斯寇尔皮伍仕与巫璐佩司,似乎是在两个世代前缔结婚姻关系的。血脉淡薄到令人怀疑是否能称之为后裔。但斯寇尔皮伍仕王家在「长耳族〈阿尔芙〉」趁虚而入之后早已后继无人。考量到这点,或许称露卡是后裔也不为过。
「不过露卡和尹格尔运气很好,没有像其他王族一样惨遭杀害。」
即便如此,她的人生也称不上幸福快乐。身为王族幸存者的露卡却过着家畜一般的生活,让她的心灵彻底崩溃了。
「好了,闲话家常到此为止。」
露希亚眺望窗外,搭建于山脚的大门已映入眼帘。
马车放慢速度,她向自垛口俯视他们的士兵们打信号。
「易如反掌。」
厚重大门干脆地敞开了,一名骑兵从内部现身。
骑乘马背上的,是露希亚的亲信塞琉古。他一接近马车,便与车辆并行然后拍了拍车窗。露希亚打开车窗,淤塞室内的热量随即与外头热气混合,散出了户外。
「事情还顺利吗?」
露希亚询问,并窥探塞琉古的脸庞。他向比吕低头致意后开口说道:
「可以直接奔上山丘。不过——」
塞琉古面有难色地补充一句。
「格莱夫将军拉姆萨斯也加入了宫殿的守备阵容。但只要能成功封锁,他应该也只能老实就范吧。」
「做得好。那么我们就去瞧瞧拉姆萨斯那张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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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希亚慰劳塞琉古之后,便命令车夫加快速度。
两千骑兵全速直奔山丘,尘土激烈飞扬。有些人指着这幅光景,在山脚的格莱夫军营中微微引起骚动。
不过既然都来到了这里,对方已经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
菲耶鲁特宫殿门前——格莱夫国将军拉姆萨斯率领约两百名守卫,眼中寄宿警戒的神色。
他瞪视着走下马车的露希亚及比吕,并确认两人身后的两千骑兵。
但拉姆萨斯不愧为将军。他态度沉着冷静,并以威严十足的嗓音开口质问:
「露希亚女王陛下,这是怎么回事?」
他将手搭上插在腰际的剑,目不转睛地直视着踱步走近的露希亚。
露希亚在他面前奋力挥舞手臂,高声宣布:
「妾身是来从『长耳族』手中解放联邦六国的!」
「一派胡言!这只不过是谋反而已。你打算对总统兵刃相向吗?」
「若总统能出声的话,妾身就老实听话。」
露希亚用铁扇敲打肩头,狠瞪拉姆萨斯。
「你应该也明白吧?自从总统卧病不起,『无名氏』的暴政简直让人无法容忍。」
「纵使如此,也不能容许你用这种手段。」
拉姆萨斯将手抵上额头,垂下头来。接着他像是在驱赶野狗般甩了甩手。
「我可以当作没看见。速速返回你的国家去吧,露希亚女王陛下。」
认定已经无话可说的拉姆萨斯,背向露希亚径自离去。
露希亚眯细双眼看着他,接着摊开铁扇遮掩下半张脸。
「厄瑟路正深陷危机喔?」
对方肩头颤动一下,并止住了脚步。瞧见他这模样的露希亚,脸庞逐渐浸染喜悦的神色。
伫立身旁并能窥见露希亚神情的比吕,感觉自己瞥见了一丝对方的恐怖之处。
漆黑而执拗——盯上的猎物绝不放手。
尽其所能地利用所有资源,即便对象是同盟国也毫不在乎。
一旦设定目标就要确实捕猎到手,那深不见底的执念犹如猛蛇。
「千年羁绊此时此刻正要断绝!身为宗主国的格莱夫难道不该挺身而战吗!」
「住口!既然总统陛下下令防守自国,就必须遵从!」
眼见拉姆萨斯终于看向她,露希亚舔了舔掩藏起来的唇瓣。那双眼眸因猎物上钩而狂喜闪烁着。
「你这还算是忠臣吗!错误不加以矫正符合你的正义吗?拉姆萨斯将军。」
露希亚持续煽动对方。她快乐地、欣喜地张开血盆大口,打算吞噬猎物。
「堂堂格莱夫国的将军,怎能如此轻视千年羁绊?过去你不是曾向妾身说过,格莱夫国的将军怀抱崇高精神,是为保护联邦六国而生的存在吗?」
露希亚让毒渗透对方的忠诚心,使其深陷迷惘。
「连厄瑟路都无法拯救,算什么六国将军?你所谓的崇高精神,可真是无足轻重呢。」
自尊心受到这般挑衅的将军,为了断绝迷惘而狠咬下唇。一道血痕划过嘴角的他,回瞪着露希亚。
「既然你把话说到这份上,就直接向总统陛下上诉吧。不过我也要同行。」
他向士兵举起手,命对方开门。
固若金汤的铁门被铁链拉起——震耳的金属声足以撼动身躯。道路畅通后,便由拉姆萨斯领头迈进。接着比吕也跟随露希亚通过大门。
然后——门在惊人的声响下应声落地。
惊叫声伴随大量沙尘遍布现场。虽然视线完全遭到封闭,仍能感受到士兵深陷混乱。
「这是在做什么!?」
拉姆萨斯的怒吼声作响,但骚动仍未平息。
比吕确认四周状况,并将手高举空中。
风自他的掌心孕育而生,转眼之间化作阵风,将沙尘卷向高空。
视野恢复良好状态后,比吕感受到露希亚兴味盎然的目光,于是耸了耸肩。只见露希亚将脸藏入铁扇,抖动肩头强忍笑意。
接着——
「为何关上铁门!?」
拉姆萨斯交叉手臂庇护脸部,朝垛口上方高声呐喊。
朝铁门仔细一看,有几名来不及通过的士兵被压在下方,血滩逐渐扩散。从他们瞬间毙命看来,可见铁门有多么沉重。
守卫也被隔离在门外,士兵们深陷混乱的声音从外面传入耳际。
「哦……这气息是……」
比吕用右手抚摸面具。
有股不好的气息,混在喧嚣之中现身了。
一道背对阳光的黑影,自垛口上方身轻如燕地着陆。
对方头戴兜帽,无法窥见表情。那沉稳冷静的态度,一言以蔽之相当令人作呕。未知人物现身后,拉姆萨斯随即拔出腰际的剑。
「你是什么人?」
「吾名为拉顿,十二魔主之一。」
男人用毫无起伏的嗓音答道。但他目光所见之人并非拉姆萨斯,而是比吕。
此时无数尸体自他身后倾注而下。恐怕是在垛口上防守的士兵吧。
所有人皆已气绝身亡。
然而尸体身上的铠甲完全无损,唯有鲜血自间隙流淌而出。
这代表士兵甚至未曾交战,就遭受致命伤而命丧黄泉。
自称拉顿的男人在尸体前摊开双臂。
「要是有人碍事就伤脑筋了,于是只好先请闲杂人等退场。」
比吕静静地凝视拉顿,接着再次将视线投向垛口。
另一个人影随之现身,并毫不犹豫地跃上空中直坠地面。
轻盈的脚步声悄然作响——单膝着地的男人站起身来,望向比吕。
「吾名为海德拉,十二魔主之一。」
那股气场非同小可。憎恶浸透其中,还有足以令空气变色的浓密魔力。
伫立原地的两人显得游刃有余。对照之下,与之对峙的人则紧张地浑身紧绷。
「是『黑死乡〈欧克斯〉』吗!」
露希亚惊愕出声,并摆出架势。拉姆萨斯亦同样举起了剑。
然而海德拉和拉顿对他们不抱兴趣。
从一开始到现在——两人眼中仅注视着比吕。
「看来他们似乎有事找我,希望露希亚你优先确保总统的安危。」
比吕确认地面的触感,接着拔出黑刀加深笑意。
那威风的身姿——一瞬间令露希亚看得入迷。但她随即转过身去——朝菲耶鲁特宫殿入口直奔。
「那就交给你了。走吧,拉姆萨斯将军!」
「啊、好?」
拉姆萨斯的困惑之情如实表露在外。但他数次将目光投向露希亚与比吕之后,便下定决心往菲耶鲁特宫殿迈步奔去。
随即追上的拉姆萨斯,望向并肩奔跑的露希亚。
「露希亚女王!总统他没事吗!?」
方才的入侵者,令拉姆萨斯脑中浮现最糟的事态。
「这……不晓得。更重要的是,『无名氏』人在哪里?」
露希亚一面询问,一面开启菲耶鲁特宫殿的门扉。
然而踏入内部的瞬间,露希亚皱起了眉头。
「看来没有幸存者呢。」
不问男女老幼,菲耶鲁特宫殿内所有人皆惨遭杀害。
露希亚在血流成河的走廊奔驰,跨越士兵尸骸并咋舌一声。
一旁的拉姆萨斯亦面露悔恨之情,闪避着部下们的尸体狂奔。
「多么惨无人道……连非战斗人员都痛下杀手……」
露希亚对悔恨落泪的拉姆萨斯投以冷冽的视线。
「所以呢?『无名氏』在正殿吗?」
「不晓得,我好一阵子没见过那家伙了。」
「既然如此,还是优先确保总统安危要紧。」
跑过正殿的露希亚,在通往国王房间的走廊上奔驰着。
这条通道上,设置了好几扇防止暗杀者入侵的暗门。
走廊上仅存在一扇门扉,但那是陷阱。
通往真正房间的门暗藏于别处。
「在这里。」
露希亚在空无一物的墙壁前驻足,接着毫不犹豫地敲向墙壁。
墙内随即响起声音,一扇门从缝隙中现形了。
「你怎么知道国王房间在哪?」
拉姆萨斯心生疑问,露希亚则喜孜孜地自夸道:
「因为安古伊丝是有千年历史的正统名家,存在着只在历代国王之间口述相传的秘密。当然,其中也谈及了『总统』。」
露希亚才抓住门把,门便开启了。
「嗯,门没有锁。」
想再多也没用,于是露希亚直接踏入房内。拉姆萨斯亦紧随在后。
然而空气顿时凝结。两人都屏住气息、哑然失声。
「看样子迟了一步。」
「……怎么会……总统陛下竟然……」
一人深锁眉头掩住口部,另一人则双手撑着地板浑身瘫软。
房内恶臭弥漫,坐镇中央的床铺上仅有一名男性的身影——映入眼帘的是总统双眼鲜血流淌,胸口被短刀贯穿的凄惨身姿。
这是异常状况。精神正常的人,应当都会像拉姆萨斯一样泪流不止吧。然而露希亚脸庞上,却绽放出一抹鲜明的灿笑。
「这真是……侥幸啊。」
露希亚俯视着已成沉默尸骸的总统,接着握住刺穿那具尸体的短刀刀柄。
「你在做什么!?想羞辱总统吗!」
「你才是在说些什么呢?怎么能让短刀,继续刺在已成这副模样的总统身上?」
「话是这么说没错……」
感受到拉姆萨斯自身后走近的气息后,露希亚猛然抽起短刀。
她倏然转身——以惊异的速度将短刀水平一闪划去。
「!?」
划破东西的手感传来时,映入露希亚眼帘的是紧压颈部、惊愕而神情扭曲的拉姆萨斯。大量鲜血自他指缝流淌而下,斑驳血液滴滴坠落。拉姆萨斯退后一步、两步——重重摔倒在地。
露希亚步向他,双眸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她宛如一条猛蛇,缓缓吞噬逐渐丧失抵抗能力的猎物。沉醉于血腥味之中的她——恍惚荡漾地轻吐气息。
「拉姆萨斯将军,你的存在有点碍事。」
「你——这——」
喉咙被划开的拉姆萨斯发不出声音,他的脸颊因无法呼吸而染上赤红色。
「总统遭『无名氏』暗杀。同样悲惨遇害的拉姆萨斯将军,实为武将的典范——就这么向国民说明吧。」
开始剧烈挣扎的拉姆萨斯,不久之后便将脸深埋地面蜷缩背脊。
「之后就交给妾身吧。『人族』绝对会夺回联邦六国。」
露希亚摊开铁扇,为自己搧着风。拉姆萨斯的身体丧失力量,头部应声敲响地面。露希亚以冰冷的目光望向已成尸体的拉姆萨斯,接着阖起铁扇。
「真是漫长……终于……终于……走到这一步了。」
露希亚放松双肩,仰头望向天花板。那美艳的唇瓣已濡湿荡漾。
*****
空气淤塞,天空亦逐渐混浊。但这并非因天气异变所导致。
尸臭飘荡的菲耶鲁特宫殿入口——使这片土地独立成一个异样空间。三名男人在诡谲的寂静中相互对峙。头戴兜帽隐藏真身的两名男子伫立原地,并狠瞪着另一名男子。
白衣随风飘扬且戴着面具的比吕则紧握黑刀,不带一丝感情地注视两人。
率先有动作的人——是自称海德拉的男人。
「好久不见了,『军神〈玛尔斯〉』……不,现在该叫你『黑辰王〈史尔特尔〉』才对吧?」
他的字字句句都夹带着显而易见的憎恶。缠绕他身上的气息,宛如瘴气一般扭曲而令人作呕。然而比吕始终沉着冷静。那泰然自若的态度,仿佛在面对许久未见的友人。
「随你高兴怎么叫吧……不过真亏你们能找到我。」
「……长久以来都察觉不到你的气息,却突然感应到了。」
恐怕是帮斯卡塔赫治疗伤势那时吧。当时比吕使用了「风帝」与「黑椿姬」的力量,大概是因此才短暂流露出「军神」时代的气息。
「与联邦六国战斗时,你竟敢欺骗我们。」
「若非如此,你们就不会站上台面啊。我最讨厌有人在背地里搞鬼。」
为此他才演了一出戏。为扰乱对方,用尹格尔的「法石」暂且封印「黑椿姬」的力量。既是为了在「黑死乡」面前隐藏身份,也是用来让他们登上台面的手段。
计划相当成功——他们袭击了葛兰兹皇宫,豪华地登上了舞台。
「接下来似乎换你暗地里策划诡计了呢。」
「放心吧,我可不像你们那么阴险。」
扬起挑衅笑容的比吕将黑刀搭上肩头,指向海德拉。
「你吃尽了苦头吧?失去双眸而看不见对方身影,又因为缺少『魔石』,连感知气息都很困难。明知我还活着,却不晓得身处何方——恨得牙痒痒吧?」
海德拉的脚陷入地面,似乎正在强忍扑向比吕的冲动。
气息紊乱、双手打颤的他一把掀开兜帽,用干涸龟裂的嘴唇恶狠狠地开口:
「原来你还记得啊?自己对我造成了这些无法抹灭的伤痕!」
海德拉用指尖奋力按住失去眼球而凹陷的眼窝,咬牙切齿地释放强烈憎恶。
「嗯,记得很清楚。包含你额头的伤,全都是我造成的。」
比吕丝毫不感愧疚,反而是失笑声随风传来。那态度令海德拉浑身打颤。
「报仇的时刻终于来临了。你做好觉悟了吧?」
当那番话及语中含意的矛头转换对象之际,一切顿时骤变。
笑容自比吕的脸上消逝了。
「那是我的台词才对。」
比吕冷彻的神情孕育出一股虚无。伫立原地的他,身上释放出磅礡的霸气。空气阵阵撼动,恐惧地惊声哭嚎。风像是逃跑了一般,四周一片平静。大地的花草急遽萎靡。
「——你们才是,做好觉悟了吧?」
风吹拂而去。海德拉一瞬间还不明白对方的意思。
他先是露出呆然的神情。逐渐理解那句话的含意之后,他终于爆发了怒火。
「区区赝品!正合我意!」
海德拉放声怒吼,理性在怒火的燃烧下彻底灰飞烟灭。
然而自称拉顿的另一名十二魔主制止了他。
「海德拉,冷静点。别被那家伙牵着鼻子走。」
「我明白……我明白!」
满溢而出的怒火无法止息。海德拉愤恨踩跺地面,蕴藏体内的魔力开始失控。力量喷涌而出,仿佛呼啸着想快点大闹一场。
比吕弯曲指着他的指节继续挑衅。
「十二魔主——你叫海德拉是吧?不如再让你体验一次生不如死的拷问吧。」
「……你这家伙——」
「凄惨地哭嚎哀求吧。和那天不同,不会再有救赎了。」
语落瞬间,比吕消失了踪影。
察觉危险的拉顿拉开距离,海德拉却任凭愤怒驱使直奔而去。
比吕在他跟前现身并压低身子。
「别会错意了。你该不会忘了——自己曾是我的手下败将吧?」
蕴藏极大破坏力的掌心,直击海德拉的腹部。痛苦呻吟的海德拉身体弯成ㄑ字形,比吕紧接着抓住他的衣襟。
「待会儿再处理你。」
他背起海德拉,将之重重摔向地面。
「嘎啊!?」
肺部的空气尽数吐出外部。
比吕朝痛苦挣扎的海德拉心窝狠踹一脚——接着用视线一隅捕捉拉顿的身影并猛踏地面。眼见比吕直逼而来的拉顿拔出短刀,划破空气迅速一闪——预期这次攻击将会落空的他又横向移动了半步。
在比吕回避的同时,他顺着攻击力道扭曲身体,紧接着施展第二击。但手肘内侧却被比吕压制住,使第二击也没能奏效。
双方都停下动作的瞬间——比吕紧握手中混浊的「法石」。
「让我来测试一下吧。」
比吕用刀刃般的指尖,贯穿了拉顿的胸膛。拔出后,大量鲜血自拉顿胸口喷发四溅。染成一片血红的比吕手上,已不见「法石」的踪影。
「啊、嘎啊!?」
拉顿无力地双膝跪地,一头雾水的他露出困惑的神情。
他试图站起身来,却只能就这么瘫坐在地。
「你、你这家伙……做了什么……」
「……让『法石』吸收『魔毒』。看来顺利发挥了效果,我放心了。」
比吕用拉顿的兜帽擦拭沾染手臂的鲜血,并观察对方的模样。
「那么,你就待在那里眺望同胞死去的光景吧。」
满不在乎的比吕,无视拉顿憎恶的目光。接着他将手伸进了空无一物的空间。
空间顿时龟裂——一把释放惊人光辉的剑现形了。
过去,它曾被讴歌为「英雄」之剑。
即便屠杀再多敌人,剑的锋利程度都一丝未减,更未曾沾染一滴血痕。
纵使历经地狱般的沙场,那把光辉闪烁的白银之剑也不曾蒙上阴霾,总是辉煌灿烂。
拯救灭亡在即的国家——征服周边诸国的王者之剑。
历经千年岁月的现在,化为传说的剑已埋没于漫长历史之中,成为遗落之剑。
然而它的传说没有褪色,而是化作神话恒久流传。
葛兰兹大帝国第二代皇帝——海德·雷·修瓦兹·冯·葛兰兹。
他的传说记载着以下这段话。
『天地人皆操之在手的双黑之王持有一把剑。那是必定引来胜利的不败之剑。』
剑锷与剑柄皆为纯白,如银装素里般一尘不染。刀身上仿佛有无数星辰闪烁点缀,灿烂光芒下暗藏着锋利的刀刃。
那是精灵剑五帝中以绝美著称的——《天帝》。
自三年前开始,它就一次也没被使用过了。因此「天帝」像要彰显喜悦一般,为世界带来强烈的光辉。
磅礡的力量洪流驰骋大地、乘风而行——向世界宣告自己的存在。
比吕的服装亦迎来了变化。抽出「法石」之后,「黑椿姬」再度渲染成漆黑色。
右手持有「天帝」,左手紧握「冥帝」的比吕,以庄严的态度俯视拉顿。
「憎恨我吧,憎恨到想杀了我。别被其他人分散目光,始终只以我为目标。」
比吕将头往旁边一瞥——看向于稍远处惊愕打颤的海德拉。
他向前迈出一步。迈出第二步时,海德拉后退了。
他再也承受不住比吕释放的压迫感。那极富热量的威势甚至令空气焦灼。
「今天有许多人观摩,就来展现精灵剑五帝的其中一种力量吧。」
「………………」
海德拉只能不发一语地茫然呆站原地。
「据说精灵剑五帝,是五剑为一体。」
比吕踏响的脚步声成为信号,无数龟裂于他身后产生。
「起源之剑『天帝』作为容器。」
龟裂之中陆续出现众多武器——每一把都是寄宿着精灵之力的特殊武器。为了制造它们,需要名为「精灵石」的特殊石头。那是唯独精灵方能孕育而生的珍稀「矿石」之一。
精灵喜好干净的水边,在极罕见的情况下会孕育出富含自身性质的结晶。人们怀着敬意,将那光芒不逊于宝石的结晶命名为精灵石。
葛兰兹大帝国领地内,每年会发现三~七颗精灵石。
连坐拥广阔领土的葛兰兹都只有这点数量。
稀有度年年高涨的「精灵石」,在现今世代,仅有皇族或侍奉皇族之人才得以拥有。
如此珍贵的石头,竟以惊人的数量飘浮空中。
那幅光景与其说令人张口结舌,更让人有身处梦境的错觉。
「精强之剑『雷帝』灌注威力。」
啪嚓——骇人的声响震动大气。
比吕双手持有的两把剑寄宿着辉煌绚烂的威光,并沿着刃纹摇曳闪烁。飞舞空中的无数精灵武器,亦注满了浩瀚的力量。
几把精灵武器承受不住,发出哀鸣后碎裂四散。
粉碎的破片如细雪般飞舞,在阳光反射下,于比吕四周构筑出一片白银世界。
「活力之剑『风帝』增幅力量。」
飓风喧嚣,剑如狂岚般乱舞。
大量的精灵武器倾盆落下,海德拉赶紧回避。
「可恶——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即使手臂承受劈砍、脚部遭到斩击、脸颊皮开肉绽,他仍拼命守住要害。
尽管海德拉聪慧地以短刀弹开攻击,但面对灌注了精灵剑五帝之力的精灵武器,普通武器就像玩具一样,轻而易举地连根断裂。
然而暴虐狂岚并未消逝。暴风雨般的刀刃持续朝大地倾注,直到海德拉断气前绝不止歇。
在无情的攻势之中,海德拉仍凭借出色的步伐持续闪躲。
他时而操使魔力改变轨道,时而掘起地面以土墙保护身体,然而威胁始终没有离去。
「封锁之剑『冰帝』司掌封印。」
刺入地面的精灵武器溢出寒气,逐渐冻结四周。
精灵武器存在的所有领域,已全是比吕的攻击范围。只要是双眼所及之处,精灵武器便会持续狙杀目标,直至其死去。
然后猎物理解了。他持续闪躲、不断逃跑,最后——伫立原地。
因为他深切体会到,所有行动全都是白费工夫。
一瞬间的踌躇足以致命。海德拉将亲身体验精灵剑五帝的恐怖之处。
脚步一旦停止,「冰帝」的寒气随即束缚目标,转瞬之间冻结了海德拉的下半身。
脚遭到封锁的海德拉奋力挣扎,但比吕先一步跃上空中。
「终焉之剑『炎帝』破坏万物。」
比吕手握「天帝」及「冥帝」,在海德拉面前交叉双臂。
他以骇人的速度张开双手——
「赝品——我的『家畜』将向你报仇。」
「我很期待。」
锐利双刃斩飞了海德拉的头。
比吕眯起双眸,眺望洒溅着鲜血飞往空中的脑袋。
「果然……不凑齐五把剑,便无法完全发挥力量……」
精灵剑五帝——唯有五把剑齐聚之际,始能发挥威力。
只持有一把、两把、三把、四把都毫无意义。
葛兰兹大帝国初代皇帝亚堤邬司,曾在千年前的战役中如此教导比吕。
纵使是备受精灵宠爱又才华洋溢的青年,仅凭四把剑仍旧无法弒「神」。
「海德拉,你已经够强了。」
比吕粗野地抓住坠落地上的脑袋。
大量血液顺势泼溅于大地,将花草清一色染成鲜红。
「好了。看样子对方乖乖带着『法石』逃跑了呢。」
比吕将视线移向拉顿方才所在之处。但现场仅有扩散的血滩,却不见任何人影。
他点了点头,并再度仰望天际。
晴空万里,鸟儿背向云朵看似快活地遨翔。
「接下来……你是否『看』到了这一切?」
比吕如此低喃的下一刻——
——菲耶鲁特宫殿的铁门被震飞了。
铁制大门的一部分遭到熔解。门以猛烈气势翻滚并掘开地面,接着击穿菲耶鲁特宫殿的墙壁并扬起白烟。
焦味扰动鼻腔,大气开始急遽窜升。
格莱夫士兵们嘈杂喧闹,各个忙着喊叫哀嚎。
从白衣变换成黑衣的「黑椿姬」躁动不安,警戒地摇动着衣摆。比吕将左手紧握的「冥帝」刺入地面,拿下面具后,以黄金双眸望向入口处。
在那里的是——
「丽兹,好久不见了。」
全身缠绕苍蓝狂炎,释放绝世神威的红发少女正伫立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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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纳三国——华纳海姆教国。
今天,这个国家将刻划全新的历史。
华恩的街道上挤满了人,群众狂热地挥舞华纳海姆国旗。
他们视线前方是成群的士兵——身穿足以反射太阳光的纯白铠甲。
士兵整齐划一地迈进,并陆续通过城门——那幅光景正是他们启程前往战场的瞬间。
——英雄们踏上了旅程。
五官精悍的「长耳族〈阿尔芙〉」士兵们,各个带着光荣骄傲的神情。
目送他们离去的人们亦表情开朗。
但那终究只是表象。人声鼎沸的街道上,亦有许多人正声泪俱下。
那些是士兵的母亲、妻子、兄弟、姐妹等家人。
然而疯狂的群众中,没有任何人留意到他们。
换言之,众人都以为他们只是喜极而泣。若有其他国家的人在场,肯定会切身体会到气氛有多么异常。
众人情绪高涨的程度极不寻常。
然而这里没有人察觉到异样。
因为对他们而言这是常识,是普通且理所当然的光景。
回溯华纳海姆士兵们列队走过的街道,起点是「妖精信众」的大本营——
华纳维斯大圣堂。
中庭仍留有大批士兵。纵使占地宽阔,但众多士兵群聚其中,仍使此处笼罩着异样的热度。
人称枢机卿的最高顾问们,正自豪地瞭望华纳海姆士兵。
他们从安全的阳台上目送士兵,幻想自己即将成为新的支配者。
其中一人——史诺利枢机卿在此时离开了阳台,往紧邻华纳维斯大圣堂的加尔塔宫殿迈步而去。
明明正在举行历史性的庆典,华纳海姆教皇却没有离开房间。
因此走在通往加尔塔宫殿连廊的史诺利枢机卿,脚步声显得有些不耐烦。
「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啊,今天可说是史上最重大的日子啊。」
他于看守的士兵前放慢快速的步伐,并在教皇居住的特殊圣域——通往「妖精王」居所「大天盖」的门扉前,轻柔地敲了敲门。
即便十分火大,但粗暴敲门或许会触怒「妖精王」。于是他只是诚惶诚恐地轻轻敲门,然而对方毫无反应。心生疑惑的他反复敲了好几次门。
「教皇?教皇?请回应。」
对方不可能外出。因为侍奉「妖精王」的教皇,是不被允许擅自出门走动的。获得许可后的确能够外出,但也必须有大批护卫随行。
但他可没听说教皇外出的消息,更别说今天是重要的典礼之日。
他能肯定对方绝对不会出门。
不过还是有例外状况。至少在这座加尔塔宫殿内部,教皇可以自由四处行动。
史诺利枢机卿想到这个可能性,显露失望之情。
「受不了,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他下意识抓住门把,想不到门扉就这么敞开了。
但唯有被「妖精王」选上的教皇才得以入内。要是未经许可就踏入其中,恐怕会遭受天谴。
可是房内状况令人在意也是事实。
「………………不过,或许教皇出了什么状况。」
万一他身体不适倒下,事态可就严重了。于是史诺利枢机卿从微微敞开的门缝,窥探内部的模样。
「什么——」
想不到教皇房内竟有一名遍体鳞伤的「长耳族」女性,正背靠着装饰了崩毁铜像的祭坛。
「呜……是我操之过急了呢。」
她愤恨地歪曲嘴唇,并用闪烁光辉的掌心抵住伤口。
史诺利枢机卿判断对方应该正在治疗伤势。
「想不到过去的遗物…………事到如今还会行动。」
女性痛恨唾骂之际,史诺利枢机卿决定进入房内。
他打开门扉踏进房间,环顾四周后高声呐喊:
「教皇!您在吗!」
然而出声回应的人,是那名遍体鳞伤的女性。
「什么事?」
「对了,女人。你有看见教皇吗?他本来预计今天要出席典礼。」
史诺利枢机卿微微倾首,交抱双手再次环视周遭。
不过做出反应的仍是那名女性。
「如你所知,我就是教皇。你这话可真是奇怪。」
「一派胡言,我不认识你这女人。」
史诺利枢机卿愤慨不已。不晓得教皇在「大天盖」玩什么特殊娱乐,亏「妖精王」竟能容许。
「真是的。竟然将女人带进圣域,教皇究竟在想些什么啊?」
耳闻史诺利枢机卿这句粗言后,女性瞬间双眼圆睁。她摸摸自己的头,像是惊觉什么似地戴上了兜帽。
「毕竟我没有在你面前曝露过真面目,你不晓得也无可奈何。」
史诺利枢机卿从女性身边后退几步,瞪视她一眼并嗤之以鼻。
「少说蠢话……教皇可是『男人』。别把他和你这种娼妓混为一谈。」
虽然身材纤细到会被误认为女性,但华纳海姆教皇是名男性。
五官柔和、才华洋溢。不仅受到国民信赖,也深受信徒仰慕。
他是与生俱来的教皇。虽说带娼妓踏入圣域,使得他在史诺利枢机卿心中评价下滑。但对方终究是被「妖精王」选上之人,今后也得怀抱敬意与之相处才行。
「哦……你是与他有接触的人啊。是我疏忽了呢。」
女人站起身来,逼近史诺利枢机卿。
孱弱的气息逐渐膨涨为强大气场,与方才简直判若两人。
他立刻察觉到,对方并非普通的女人。
「你……是什么人?」
史诺利枢机卿一面后退——一面斜眼瞥向出口、确认退路。他暗自盘算,跑到走廊之后就立刻求助。
下定决心的史诺利枢机卿于地面滑步,缓缓在不被察觉的状态下远离女性。
「我名为『无名氏』。」
对方报上姓名的同时——门扉赫然关起了。
「啊?」
不明白对方意思的枢机卿呆愣原地。
「至于教皇,早就被我杀了。」
「你说什么——!?」
不知何时拿出锡杖的「无名氏」直击史诺利枢机卿,令他猛然摔向地面。
「无名氏」步步走近痛苦呻吟的史诺利枢机卿,并漾起一抹浅笑。
「连同『妖精王』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