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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斯法尼亚之笛

众神的午睡 浅野敦子 17959 2024-11-04 11:20

  ※

  笛声从某处传了过来。

  那是比掠过的风还要细腻、还要余韵久长的音色。

  「是谁在吹笛子?」

  群骑将军问跪在他身旁的士兵。

  「不清楚。」

  士兵感到疑惑。月光照着他身上的盔甲,散发出蓝色的光芒。长矛的刀尖也反射着黯淡的月光,

  「小的认为是从敌方传来的。」

  「我想也是。我方阵营里应该没有文诌诌的家伙,会在战场上吹笛子。」

  「将军所言甚是。」

  士兵低头回答道。

  盔甲闪着蓝光。

  风变强了,笛声也变得更鲜明。

  群骑将军双手抱胸,竖起耳朵聆听。

  好动人的音色,这音色温柔地包覆身体,不知不觉渗透了心灵。

  令人心慌意乱,也令人感到平静;时而扰乱心灵,时而抚慰心灵……是非常不可思议的音色。

  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笛声。

  将军自言自语道。

  莫非这就是……

  他屏住了呼吸。

  莫非这就是卡斯法尼亚之笛的笛声?

  风停了,笛声也断了。无论他再怎么专注地听,还是听不见笛声。将军又问了士兵。

  「那是不是卡斯法尼亚之笛?」

  身穿蓝光盔甲的士兵,还是像刚才那样歪着头,困惑地回答。

  「这个嘛……小的不清楚。那音色确实很美、很不可思议……但小的惭愧,对笛子没有研究,也从来没有专心听过。笛子音色的好坏什么的,小的实在不懂。」

  非常老实的回答。

  将军点点头,面露微笑。

  「没必要觉得惭愧,你是士兵,是负责打仗的人。研究笛子也没用,一点价值也没有。」

  「将军所言甚是。」

  「抱歉,问了这么无聊的问题。」

  「没这回事。」

  士兵感到惶恐,深深地低下头。

  将军认为自己说得没错。

  视打仗为工作的人,没必要懂得笛子的音调。将军自己也是一样。

  他对乐曲和舞蹈一点兴趣也没有,吹笛子、跳舞、歌唱派不上任何用场,既不能拓展国土,也无法让敌人投降,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以前他这么想,现在还是这么想。

  将军是武将,是武将中的武将、军人中的军人,人称难得一见的战将,还获得了大将军的名号。

  他出生于常历元年,是加国商人的第十二个儿子。家里是贩卖棉花的富商,但相较于学商,他在武术方面的才华却更优秀:与其要他数背着货物的马匹有多少,他更喜欢挥刀射箭。

  「这孩子将来会走的路,似乎和我们不一样。」

  父亲早早就看透儿子的本质,透过门路把儿子托付给国家的第一将军。

  之后的三十几年,群骑每天都忙于打仗;驾着马匹,自在地挥舞着大刀,用长矛刺穿无数的敌军。他立下无数的功劳,打过数不尽的胜仗。他比任何人都勇猛、沉着,却也比任何人都无情。

  他绝对不会宽恕反抗他的人。不管对方是女人或是小孩,一旦抵抗就格杀勿论。他会砍下对方的头放火烧,甚至用马蹄践踏。

  群骑所经之处只会留下死亡与灭亡。战争过后,除了堆积如山的尸体和化为废墟的城市,什么也不会留下。

  敌国的士兵都异口同声这么说。每个人都害怕群骑将军,有人光听到名字就吓得发抖。将军率领的加国军旗——暗红色的底,上面绘有双头白蛇——甚至有不少敌军,看见飘扬的旗帜就逃之天天。

  加国原本只是一个小国,群骑将军用他的武力,征服了邻近诸国,眼见加国就要成为称霸中原的大国。

  某天,加国皇帝把将军叫到宝座前这么说。

  「群骑将军,为了报答你的功绩,朕决定将阿尔汉汀赐给你。」

  阿尔汉汀是一片位于加国南方的肥沃土地。甚至有人说播种之后只要躺着等收成就好,种子会自己发芽、长大、结果,是一片非常沃腴的土地。

  将军微微低下头。

  「谢主隆恩。但是阿尔汉汀是农地,那里有作物之神库尤路思的附宫,是一片深受祂加护的土地。我听闻那里的所有居民都爱好和平,祈求平安且厌恶战争。我认为那片土地不适合我。」

  「言下之意是你不想要?」

  「是的。」

  「那么,朕赏你千匹马和一百间装满金银财宝的仓库吧。」

  「谢主隆恩。可是我已经有一头无与伦比的骏马,还有十间装满金银财宝的仓库,很足够了。」

  「言下之意是你不想要?」

  「是的。」

  「那么,朕赏你地位吧。朕赐给你相当于皇帝的最高位大将军的地位,不只是你,也包括你的代代子孙可以享有这个地位。」

  「您这番话实在让我又感激又荣幸。可是,大将军犹如守护王城的城墙,必须无时无刻保持勇猛威武。假如这个地位变成世袭制,或许会出现怠惰、忘记自己使命、轻视任务、怠惰不锻链、只顾享乐、让大将军之名形同虚设的人。万一真的发生这种事,国家就宛如失去城墙。把大将军变成世袭制会影响国家存亡,绝对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言下之意是你也不要地位?」

  「是的。」

  「不要领土、也不要马匹和财宝、更不要地位,我想想……该怎么做好呢?」

  皇帝闭上眼睛稍作思考,深深叹了一口气。接着睁开眼睛,用平静的口气呼唤将军。

  「群骑将军啊。」

  「在。」

  「朕把公主赐给你吧。」

  将军的眉毛挑动了一下。

  「把公主赐给我……」

  皇帝膝下有十六位公主。其中六位公主已经出嫁,三位病死,有四位还在襁褓中。

  「您要把公主许配给我?」

  「对。朕把第七个公主——兰莉赐给你吧。」

  「兰莉公主……」

  将军注视着皇帝的嘴角。

  兰莉公主要下嫁给我?

  简直不敢置信。

  兰莉公主是皇帝的第十一个孩子,第七位公主,上个月才刚满十五岁。

  她和将军的年龄差距就像父女。

  公主才十五岁就有沉鱼落雁般的美貌,据说奶娘害怕她遭到月之女神的嫉妒,绝对不敢在满月的夜晚让她出去。她美得让月之女神妒火中烧。

  将军几乎没有仔细看过她一面,更别说是和她交谈了。

  一个是由侍女细心呵护、在后宫长大的公主,一个是征战沙场的军人。

  两人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

  唯一的一次,也就只有这么一次,他曾经在战胜后的庆功宴上亲眼看过公主。坐成一排的公主和女官中,就只有她比其他人更娇艳、更可爱。

  那位公主竟然要成为我的妻子!

  「怎么样?群骑将军,你愿意娶我的女儿为妻吗?」

  「非常感谢陛下的厚爱。」

  将军慢慢地低下头。

  「陛下,我有五位妻子和七名侧室。」

  「朕知道。」

  将军有五位妻子和七名侧室。第一位妻子是他灭掉的第一个国家的贵族之女,第三位和第四位妻子,则是第一位妻子的表姐妹。

  「你有很多妻子和侧室,所以不要公主。是这样吗?将军。」

  「明天,我会和五位妻子离婚。后天,我会吩咐三名侧室叫她们回老家去。」

  「……剩下的侧室怎么办?」

  「我会交代她们担任公主的侍女。」

  将军向皇帝深深地鞠躬。

  「为了迎娶公主,我会建造新房子、新庭院,还会准备百名侍女随侍在侧。」

  「意思是你愿意娶公主为妻?」

  「您把公主许配给我,是我至高无上的喜悦。」

  「这样啊。」

  皇帝站了起来,将手放在将军的肩膀上。

  「群骑将军,为了答谢你立下的功劳,朕决定把女儿兰莉公主许配给你。」

  「谢主隆恩!」

  群骑将军的头更低了。

  群骑将军和兰莉公主的婚礼,选在半年后希穆之花盛开时举办。

  希穆之花是婚礼之花。据说戴上「希穆之花」作为发饰的新娘,会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将军得意洋洋,开心得不得了。

  那么美丽的公主就要成为自己的妻子。

  我竟然会有这一天啊!

  将军的父亲虽然是富商,但终究是从外国来到这里落脚的商人,而且他并不是正室的孩子。他懂事的时候,母亲早已过世,也没有同一个娘胎出生的手足。继母们对待他虽然不刻薄却很冷淡,也没有人可怜他年纪小小就失去亲生母亲,多疼爱他一点。

  麻烦,没人要的孩子,外人。

  没有人对着他骂这些话,但是他却可以强烈地感受到。

  这个家里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所以,当父亲把他托付给将军家时,他虽然松了一口气却也很沮丧。

  他感谢父亲及早发现自己的才能,同时也有麻烦、没人要的孩子、外人被扫地出门的感觉,这感觉无法抹灭。

  如今这个多余的外人,竟然要迎娶皇帝的女儿。

  他就要迎娶比希穆之花的纯白花瓣还要高雅、比漆黑花瓣还要美艳的公主为妻。

  将军内心雀跃,乐不可支。

  「你不但灭了我的祖国、杀了我的父亲,现在连妻子的地位也被你夺走。我已经无家可归了啊!」

  「我们长年侍奉你,你却将我们弃之如敝屣,如此对待我们未免太残忍了吧?」

  「请你重新考虑。」

  妻子们的叹息与哀求,他充耳不闻。

  不论是第一位妻子因悲伤过度而自尽时,还是第三位妻子因操心而病死时,他虽然感到难过,却没有改变心意,甚至没有在她们的坟前献花。

  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公主。

  兰莉公主对他这么说。

  「我想要卡斯法尼亚之笛。」

  事情发生在庆祝他们订婚的宴会上。

  公主身穿宛如北方湖泊的蓝色衣裳,模样比湖之神还要清澄。她确实美若天仙,可以理解奶娘为什么会害怕她遭到月之女神的嫉妒。

  见到将军看自己看得出神,公主对他露出微笑。

  这一看让将军差点弄掉装着紫桃酒的酒杯。不分昼夜奔驰战场却脸不红气不喘的他,几乎要停止呼吸,心脏跳动得非常剧烈。

  感觉就像有无数只手从胸腔内侧殴打着他。

  公主露出嫣然一笑,眨了眨眼睛。

  「群骑大人。」

  「啊……是。」

  「听说群骑大人为我盖了新房子。」

  「来自全国的木匠、园艺师傅、石匠正在精心打造,婚礼之前——」

  说到这里,将军深吸了一口气。内心的悸动似乎还没有平息。

  「婚礼之前就会完成。」

  「哇,好期待喔!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房子?」

  「大小和城里差不多,庭院分成四个区块,可以享受四季不同的美景,还分别打造了小山、河川和泉水。我也配合四季替公主准备了四间房间,让你可以在春天赏花、夏天纳凉、秋天眺望晴空、冬天温暖地赏雪。」

  「多么豪华呀!在城里,我只有两个房间呢!对不对?」

  公主向奶娘搭话,「公主真的很幸福。」奶娘回答道。

  将军的心情越来越亢奋。

  「我还搜集了国内外最高级的家具,包括金、银、珍珠、水晶、丝绸、金银丝线、紫檀木、白檀木、大理石等等……」

  「啊啊!我好想快点住进去唷!我想亲眼见识一下。群骑大人,请你加紧赶工,我简直等不及希穆之花盛开呢。」

  奶娘插话道。

  「请您稍安勿躁,公主。您这样子就像不听话的孩子,太没体统了。小心将军大人讨厌您喔,呵呵呵,」

  公主脸色一沉。

  「你说得对,我太没体统了。群骑大人,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嫌弃公主……我怎么可能这么做!」

  嫌弃公主?

  绝对不可能发生这种事。反倒是我,我才要担心公主会不会嫌弃我、讨厌我才对啊。

  生性粗鲁,除了打仗什么也不会,

  眼神锐利,鼻子和下巴也很粗糙。

  敌军都说他是怪物,长相比魔鬼还可怕。魁梧的身躯,作为一名武将真是再适合不过了。

  然而,若企图用这副模样吸引女性,未免太丑陋了。

  他不擅长说贴心话。

  也不会唱情歌。

  像这样的男人,公主根本不会倾慕他、爱上他。说不定她只是无法违背父亲的命令,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这桩婚事。

  将军越想越不对劲,越思考心情就越沮丧。相对于将军,公主反而露出了开朗的笑容。

  「太好了,你没有讨厌我,我就放心了。」

  「公主,我怎么可能讨厌你呢?我……我整个人都沉醉在可以娶你为妻的幸福里。我反而很害怕,担心这一切不是现实而是梦幻,明天早上睡醒之后,一切都会像朝露般消失……」

  「群骑将军竟然会害怕,太奇怪了。」

  「不管再怎么顽强、孔武有力的敌人,我都不怕。但是我害怕你的心不属于我,公主,我的愿望就是让你幸福。」

  兰莉公主红了双颊。

  将军竭尽全力想把自己的心意传达给她。

  「为此,我绝对不会做出让你厌恶的事。只要你喜欢,不管是十栋还是二十栋房子,我都愿意盖给你住。任何你喜欢的东西,我都可以从邻近诸国、甚至从外国带回来给你!」

  「天哪……」

  公主的脸变得更红了。

  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

  「群骑大人,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那当然。」

  「那么……比起金银珠宝、香油,或是丝绸……还有大房子……我有一个更想要的东西。」

  「是什么?快点告诉我。」

  「假如我说了,你愿意为我弄到手吗?」

  「即使要用我群骑的性命去交换,我也要换回来送给公主。」

  「那我不要了,我希望群骑大人永远健康,我不想变成寡妇。」

  公主可爱地噘起嘴。

  幸福的感觉涌上心头。

  「公主,请你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公主和奶娘互看了对方,奶娘点头示意。

  「群骑大人,我……」

  公主抬起了下巴。

  「我想要卡斯法尼亚之笛。」

  「卡斯法尼亚之笛?」

  好耳熟的字眼……到底在哪里听过?

  「你说的笛子……就是乐器那种吗?」

  连将军本身都觉得这样问很愚蠢,不禁红了脸庞。

  「是的。」

  公主回答道。她的表情非常严肃,眼神也很坚定。

  「群骑大人,我非常想要卡斯法尼亚之笛。无论如何都想要得到它……」

  「卡斯法尼亚之笛……那是什么样的笛子呢?既然公主这么说,想必非常有价值吧。嗯,笛子的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好耳熟啊。」

  无论是笛子、鼓,还是钲,对将军来说都是相同的东西。乐器就跟路边的石头没什么两样。不对不对,石头还可以变成武器,比乐器好太多了。

  奶娘向前一步,跪在将军的跟前。

  「恕小的冒昧,关于卡斯法尼亚之笛,小的有事禀报。」

  「好,说吧。」

  「卡斯法尼亚之笛是北方夷国卡斯法尼亚流传的笛子,是音乐之神拉玛莉莉亚赐给他们的。心地邪恶的人无论怎么吹都吹不出声音,但只要心地善良的人来吹,就能吹奏出美妙的音色。兰莉公主自幼就被称作是无人可敌的笛子高手,群骑大人您应该知道吧。」

  「嗯……啊,原来如此,我想起来了,确实是这样。公主是笛子高手,我确实听说过。」

  其实将军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情急之下却撒了谎。奶娘继续往下说。

  「而且,若用那支笛子吹奏百首乐曲献给拉玛莉莉亚神,就能得到永恒的年轻与美貌……」

  「群骑大人,求求你。」

  公主双手合十,用撒娇的眼神看着将军,

  「我好想要卡斯法尼亚之笛,我想要永恒的年轻与美貌。请你一定要为我得到那支笛子。」

  将军把杯中的紫桃酒一饮而尽。

  「那支笛子就在卡斯法尼亚之国对吧。」

  「是的,那是国王代代相传的笛子。」

  卡斯法尼亚是位于加国北方的小国,距离加国非常遥远。一年当中有半年以上都被冰雪笼罩,土地和大海非常贫瘠,距离商路也相当远。

  卡斯法尼亚之笛。

  世上竟然有这种宝物,

  「我明白了。一旦得到陛下的允许,我就会立刻前往卡斯法尼亚。请你稍作等待,我会在婚礼前带回笛子当作礼物。哦哦,对了,公主不妨在婚礼上吹奏一曲吧!」

  「此话当真?」

  「习武之人从不说谎。」

  就在刚才,将军明明撒了一个小谎,却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好开心唷。啊啊,群骑大人,谢谢你!能够成为你的妻子,我真的觉得好光荣。」

  公主的双眼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能够成为你的妻子,我真的觉得好光荣。

  这句话是多么令人陶醉的耳语啊。

  平常喝一桶也不会醉的紫桃酒,将军才喝了一杯就有醉倒的错觉。

  七天后,将军率领了二十万士兵,启程前往卡斯法尼亚。一个月后,他攻破了国境,在悬崖上布下阵营,从这里可以俯视被城墙包围的卡斯法尼亚首都。

  就在这时候,他听见了笛声。

  他聆听着乘着风悠悠飘来的美妙笛声。

  就是……那个吗?

  他俯视着无法跟壮阔的加国相比,非常贫瘠的卡斯法尼亚城市。

  风停了,笛声也不知不觉地断了。只有蓝色的月光照耀着大地。

  将军不打算在这里久留。

  他想尽快回加国,回到公主的身边。

  他也不打算进行无谓的杀生。

  面对反抗的对手,将军一向无情且残酷,但他并不喜欢杀戮。一旦打起仗,也会造成我方的死伤。他也明白若能避开武力冲突和平地解决,当然是最好不过。

  「派使者出去。」

  他命令部下。

  「假如你们愿意乖乖地交出卡斯法尼亚之笛,我们就会撤退,并且保证再也不会侵犯卡斯法尼亚的国土。假如拒绝,我们也不会放过你们。我们会烧光卡斯法尼亚的每一寸土地,杀死所有老人与小孩。若你们敢交出赝品,我们同样也会把这里化为一片焦土—把以上这封信送去给卡斯法尼亚王吧。」

  「遵命!」

  当天深夜,使者带着一名年老的重臣回到阵营。

  帐篷里,将军坐在椅子上,老人则是坐在地上,两人僵持不下。

  「笛子带来了吗?」

  将军从椅子上探出身子。

  体型瘦得像鹤的老人静静地摇头。

  「没有带来啊。」

  「以下是卡斯法尼亚王转达给您的话。群骑将军啊,你的勇猛、你的英名,我早已听闻。若是和您交手,敝国绝对没有胜算。」

  「嗯,你们很了解嘛。站在我的立场,消灭一个夷国也没有什么好骄傲的,可以的话我希望撤军,所以——」

  「我们不能把卡斯法尼亚之笛交给您。」

  老人的声音稍带嘶哑,但语气非常严肃。

  「不能给我是吧。」

  「那支笛子是拉玛莉莉亚神赐给我们的,算是我们的国宝。有那个宝物,敝国才得以成立。即使是群骑将军,我们也不能把国宝交给您。」

  「……你说笛子不能交给我,没错吧?」

  「假如您有其他要求,任何条件我们都愿意答应,唯有笛子绝对不能交——」

  老人并没有把国王的话转达完毕。

  因为将军用刀砍下了他的头。

  将军拭去刀上的血,拉开嗓门大吼。

  「明早日出后,我们就对卡斯法尼亚展开总攻击。不必手下留情,无论是女人、小孩,还是老人,只要是卡斯法尼亚的人民一律格杀勿论。传令下去给所有人!」

  士兵如脱兔般往外冲去。

  老人倒在地上,鲜血汨汨流出,将军用憎恨的眼神凶狠地瞪着他的尸体。

  不过是一个位于北方尽头的夷国,竟敢忤逆我?反抗我?有意思,咱们走着瞧!

  「你应该适可而止。」

  有个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将军难得惊讶,这次却着实吓了一大跳。

  「是谁!」

  他连忙举起血未擦干的刀,回头一看。

  「我谁也不是。」

  一名黑衣少年站在那里。他的脸庞俊秀,美得令人瞪大了眼睛。

  「你是从哪里进来的?」

  少年耸了耸肩。

  「从刚才你就站在那里吗?不对,不可能。我根本没有感觉到你的气息。」

  「你没感觉是正常的,因为我是神。」

  「神……」

  「我是掌管死与叹息之神古多密亚诺。我跟你算是很熟了,群骑将军。」

  古多密亚诺向前走去,拾起滚落在地上的老人头颅。

  「你就像传染病,所到之处就会出现死者。你让我的工作量暴增,坦白说我希望你收敛一点。」

  将军收起刀,吐了一口气。

  掌管死与叹息之神——古多密亚诺。

  虽然将军是第一次见到古多密亚诺,但他们确实算是熟人。话说回来,他根本没想到死神的模样竟然如此年轻。

  「明天早上会更忙喔,古多密亚诺。」

  「嗅,是吗?也对,你刚才说过要展开总攻击什么的。」

  「没错。卡斯法尼亚的土地上,会出现堆积如山的尸体。到时候死者人数可不是传染病可以比拟的,劝你做好心理准备。」

  「是这样吗?」

  「呃?」

  「我不认为卡斯法尼亚会这么简单就被你攻陷。」

  黑色斗篷卷起。

  死神消失了踪影。

  「胡说八道,攻下卡斯法尼亚,比扭断婴儿的手还要简单。」

  我方军力拥有压倒性的优势,卡斯法尼亚大概撑不过半天吧。

  但是,死神竟然说中了。将军与卡斯法尼亚的战争,有了意想不到的进展。

  ※

  将军下达命令,日出后就要对卡斯法尼亚城展开总攻击。二十万名士兵兵分三路,从东、南、北方一起攻击。简直就像四头狮子同时攻击刚出生的小鹿。

  花不了多少时间就会结束。

  不只群骑将军,所有加国士兵也都这么认为。

  太阳一东升,就展开总攻击。

  等到日正当中,一切就结束了。卡斯法尼亚城会化为瓦砾,不只国王,所有人民都会被杀个精光,卡斯法尼亚就此灭亡。

  当太阳西下时,加国军队早已踏上了归途。

  事情应该是这样才对,任谁都没有怀疑。然而……

  将军正在喝酒。

  他坐在帐篷里,酒杯里装满紫桃酒,大口吃着沙漠山羊的肉干,等待士兵传来攻陷卡斯法尼亚的通知。

  要攻陷这么小的国家,他判断不需要由他亲自指挥,于是留在帐篷里。将军的心早已飞回兰莉公主的身边,他想尽可能早一天回到兰莉公主所在的加国。当他把卡斯法尼亚之笛献给公主时,不知道她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想必她会把那对美丽的双眸瞪得又大又圆,开心到全身颤抖吧,「群骑大人,我打从心底尊敬你。」说不定她还会用颤抖的声音称赞将军。

  啊啊,公主啊公主。

  再过不久,我就会得到你想要的东西。请再稍作等待,公主。

  在这个当下,将军最害怕的就是卡斯法尼亚王若把笛子弄坏,它就会变成普通的垃圾。

  卡斯法尼亚之笛是国宝。即使碰上将军率领的庞大军队,卡斯法尼亚王也坚持不交出这个宝物。这么一来,当国家灭亡之时,他又会怎么做呢?与其眼睁睁看着笛子变成敌人的东西,不如选择和自己同归于尽。

  千万不要发生这种事,无论如何都要避免这样的后果。因此,将军在西方刻意不安排军队,留一条活路,然后命令士兵把从那里逃出来的人通通抓起来,他判断逃出来的人里,应该会有人带着卡斯法尼亚之笛。

  如果是我,一定会这么做。将军心想。

  与其破坏比生命还重要的国宝,不如想办法把它带到国外去藏起来。即使国家灭亡,或者说正因为国家就要灭亡,反而更希望国宝能永远流传下去。

  除了对卡斯法尼亚之笛的执著,将军内心也因愤怒而心慌意乱。身为叱吒中原、战绩名扬天下的加国大将军,卡斯法尼亚却不肯乖乖听话,他感到非常愤怒。

  他决定惩罚这群不知好歹的家伙们,让卡斯法尼亚这个国家从地上消失。这么做才能平息他的怒火。

  然而,无论他怎么等,就是等不到得到笛子,或是卡斯法尼亚被攻陷的报告传到将军的帐篷里。

  到底遇到了什么困难?

  当他回过神时,早已喝干了一整桶紫桃酒。时间已经要接近正午了。

  群骑将军正要站起来的时候,一名士兵气喘吁吁地来到他的跟前。

  「将军,有事禀报。」

  将军立即坐下,轻轻地叹了口气。

  终于结束了。真是的,不知道在拖拖拉拉什么。因为对方是小国,没把对方放在眼里,才浪费了不必要的时间吗?

  「谷奇大人战死了。」

  「什么?」

  「谷奇大人死于敌军的箭下。静涛大人也受了重伤,就在刚才身亡了。」

  「什么?」

  将军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敢相信眼前的士兵告诉他的消息。

  这男人在胡说什么?

  谷奇和静涛都是将军的左右手,同时也是身经百战的武将。

  谷奇是长矛好手,静涛则是擅长操控马匹,人称群骑手下的两大豪杰。

  这两个高手竟然死了?

  他们都阵亡了?

  「卡斯法尼亚的战斗方式非常激烈,难以对付,我军处于劣势。最好先撤军,重整军队再战。」

  将军推开士兵走到帐篷外。

  「这……」

  刚才他以为自己听错了,现在则是怀疑自己看错了,他不愿相信眼前的情景竟是事实。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卡斯法尼亚城还在。

  它跟昨天一样矗立在原地,被城墙包围的卡斯法尼亚的城市也维持原样。城墙完好如初,甚至没有任何角落崩塌,反倒是加国军队垮了。

  加国军队的队伍乱了,马匹和士兵四处逃窜,到处可见身穿加国蓝色盔甲的士兵倒在地上。

  无数的箭从城墙内侧射出来,身穿蓝色盔甲的士兵随即接二连三地倒下。有些人从马匹上摔落,有些人倒在同伴的尸体上。

  这是一场败北之战。

  「怎么回事?卡斯法尼亚只是一个小国,为何能让我们输得如此凄惨……」

  将军说到这里就噤声了,呼吸哽在喉咙。

  「……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连我们也无法理解。」

  「什么意思?」

  在他好不容易把气吐出来的同时,一股令他头发竖起的激情涌上心头。他抓住身边士兵的脖子,把士兵拉了起来。

  「这个情况到底怎么回事?」

  士兵的表情扭曲。

  「无论我们用什么方法……都无法靠近……」

  「无法靠近?」

  「将军……我好难过……请您松手。」

  群骑将军放开勒住士兵脖子的手,士兵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用力地咳嗽。

  「无论我们怎么攻击……或是驱马往前冲,都无法靠近卡斯法尼亚。对方的每一支箭都会射中我军士兵的脖子或眉间,而且是百发百中;但是我军的箭却会在半空中失速,坠落地面。」

  「怎么可能发生如此荒唐的事情!你不要胡说八道……」

  然而眼前的情景,证明了士兵并非在开玩笑。目前的加国军队已经瓦解,士兵们抱头鼠窜。

  现况不允许他继续发愣。

  将军立即下令,要全军队马上撤退。他决定重整军队后,明天亲自指挥再展开攻击。

  他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被打得落花流水的加国军队,回到了阵营。

  有许多士兵丧生,还有许多士兵受伤。伤患们痛苦的呻吟声,甚至传到将军的帐篷里。他们误以为这是一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打赢的仗,完全没想到死伤会如此惨重。

  仅有的药物很快就用光了,他们甚至无法给伤患周全的治疗。若战争继续拖延下去,别说是药物,连粮食都会吃光,这是一个刻不容缓的问题。

  士兵们的战意低落,所有人都垂头丧气。号称世上最强军团,所有人闻之色变的群骑将军的军队,竟然像全身湿透、瘦成皮包骨的狗儿一样缺乏士气,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常胜军团太习惯胜利的滋味,完全不懂得如何面对败北。

  不可置信的事竟然发生了。

  这不是梦也不是幻觉,而是现实。

  为什么?为何会发生这种事?

  群骑将军反复对自己问着相同的问题,无论怎么问都找不到答案。他咬着嘴唇,不断地低吟。

  傍晚,满月就要从山头往上爬的时候,卡斯法尼亚的使者来到了将军的帐篷。

  「将军,请您撤军。」

  模样和上一位使者非常相似的瘦削老人这么说,并在将军面前深深地鞠躬。

  「你要我停止战争,立刻回国是吗?」

  「是的。继续打仗的话,死者会越来越多。我们卡斯法尼亚不喜欢战争,敝国很小,我们只求所有人民能够永远过着安详和平的生活。」

  「不喜欢战争……卡斯法尼亚王不求国家富裕,也不打算拓展领土吗?」

  「就算领土不大、国家不够富裕,日子也能过得很幸福。不喜战争、以和为贵的生活方式,反倒比成为大国却一直打仗要来得幸福……不只是敝国的国王,所有人民都有相同的想法。」

  使者的这番话,听起来就像是在批判不断打仗、侵略其他国家、一味拓展领土的加国与群骑将军。

  他感到十分气愤,火冒三丈。

  「明天早上,我会亲自领军,对卡斯法尼亚展开总攻击,转告卡斯法尼亚王,明天可不会像今天这么顺利。」

  「您无论如何都要打仗是吗?」

  「当然。我从来没有打过败仗,要是败在卡斯法尼亚这个小国手上,我怎么有脸回去!」

  「只为了赌一口气,您不惜发动无益的战争是吗?」

  「这不是无益的战争,我打仗的目的是为了得到卡斯法尼亚之笛。」

  「假如您坚持继续打仗,恐怕只会失去更多的士兵喔。」

  使者的眼光变得十分锐利。

  将军忽然领悟到,这个老人是个不寻常的人物。他也很明白老人的话绝对不是谎言。

  若是让战争继续打下去,受创的不会是卡斯法尼亚,而是将军率领的军队。

  「我说群骑将军啊,为何您坚持要得到那支笛子呢?卡斯法尼亚之笛的音色能够安抚、慰借听者的心,让他们心平气和,但这和战争毫无关联,甚至没有任何一点益处。我真的不明白身为军人的您,为什么想得到这支笛子?」

  将军不知该如何回答。

  因为我深爱的女人想要。

  作为一名军人,他实在难以把这个理由说出口。他打了几十年的仗,却从来没有为女人打过任何一次仗。

  「我再说一次,把卡斯法尼亚之笛交出来。不交出来的话,明天我就会展开总攻击。」

  「我也在此重申,笛子绝对不能交给您。」

  将军握住了刀柄。

  「就算砍下我的头,战况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喔。」

  使者用低沉却强而有力的声音说道。将军的手握住刀柄,一动也不动。

  「就算您明天发动战争,结果也会跟今天一样。您要做好心理准备。」

  「唔……上一位使者明明说你们毫无胜算!」

  「敝国只会防守,不会打胜仗,但也不会打败仗。上一位使者没有告诉您吗?」

  「……他没有说。」

  因为他还来不及说,将军就把他的头砍下来了。

  将军放开刀柄,把刀从腰间卸下来,然后跪在使者的跟前。

  「使者大人,我想问你一件事。」

  「您尽管问。」

  使者眯起眼睛,看着态度忽然软化的将军。

  「卡斯法尼亚为什么这么强?」

  将军虽然是一名勇猛的武将,但他并不笨,不至于蠢到被逼得走投无路却毫无自觉。他判断他必须了解被逼到绝境的理由,不搞清楚就展开攻击,只会重蹈今天的覆辙。军队的士气已经够低迷了,想必明天的情况会更凄惨。

  使者似乎察觉到将军的想法,露出了沉稳的笑容。

  「我们有拉玛莉利亚神的庇护。」

  「可是……拉玛莉莉亚是音乐之神,不是掌管战争输赢的神。」

  战神是德蕾沛乌特女神。

  祂是将军十分敬爱的神。将军每天虔诚地祈祷,奉献供品,由衷感谢战神的庇护。

  使者眯起眼睛。

  「将军您不知道吗?」

  「不知道什么?」

  「拉玛莉莉亚是战神德蕾沛乌特的姐姐。」

  「什么?」

  「最难得的是,这两位女神是感情非常好的姐妹……敝国受到拉玛莉莉亚女神的庇护,同时也受到德蕾沛乌特的庇护。」

  「竟然……有这种事。」

  若卡斯法尼亚真的受到战神的保佑,无论多强大的军队也无法攻下他们。

  绝对打不赢他们。

  激昂的战意、斗争心,还有愤怒的情绪,都逐渐萎缩、消退。敌人就在眼前却丧失了战意,这种经验将军还是第一次。

  他认为使者并没有说谎。一听到卡斯法尼亚受到德蕾沛乌特的庇护,今天发生的情况也就不难理解了。再说,假如德蕾沛乌特女神站在卡斯法尼亚那边,无论将军用任何对策都不会有胜算。

  「将军,我再重复一次,敝国不希望继续打仗。虽然我们的箭是射向敌人,但我们并不希望有人流血。」

  多么懦弱的想法。

  将军很想嘲笑他们,却笑不出来。

  「这也是拉玛莉莉亚女神的旨意。没有人付出流血的代价,也不需要牺牲自己的人民,在小国里过着安定和平的生活,有和平才有心情享受音乐。我们长久以来遵从着拉玛莉莉亚女神的教诲,今后也打算继续遵守下去。继续战争并非我们的本意。群骑将军啊,请您收兵返回加国吧。」

  使者低头说道。

  「……无可奈何。」

  将军咬紧了臼齿。无论他把牙齿咬得多紧、低声挣扎也束手无策。

  可恶!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明天早上……我会撤军……」

  「噢噢!」

  使者露出喜悦的表情。

  「将军,您的决定非常明智。我想敝国国王也会非常高兴。」

  「我有一个条件……错了,算是我的愿望吧。」

  「是什么?」

  「能不能在我面前吹奏卡斯法尼亚之笛呢?只要一次就好。」

  「吹奏卡司法尼亚之笛……」

  「我们一定会撤退,但至少让我把卡斯法尼亚之笛的音色带回去。使者大人,我就只有这个愿望,请你代我向卡斯法尼亚国王陛下转告我的请求。」

  将军双手着地,深深地弯下了腰。

  加国大将军竟然对北方夷国的使者卑躬屈膝,低声下气地请求。这是莫大的屈辱,但是将军忍下来了。

  若不能忍受这样的屈辱,就无法得到笛子。

  「请您给我们一点时间。」使者说完这句话便离开了。

  之后,群骑将军就拼命地喝酒。他企图灌醉自己,好忘记刚才的屈辱。

  「将军,酒桶已经空了。您再喝会把身体搞坏,快停下来吧。」

  他用脚踢开好心劝告的士兵。

  「滚!给我滚出帐篷!」

  他的怒吼仿佛野兽的咆哮,士兵随即连滚带爬地逃离帐篷。

  「真是的,称霸天下的群骑将军竟然把气出在部下的身上,好丢脸啊。」

  语带揶揄的说话声响起,好耳熟的声音。

  「……是古多密亚诺大人啊。」

  死与叹息之神古多密亚诺站在眼前。

  「找我有什么事吗?」

  「找你什么事?我出现只有一个目的啊。」

  将军知道自己瞪大了眼睛,嘴里迅速地变得口干舌燥,醉意也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死神现身,这意味着……

  古多密亚诺放声大笑。

  「这实在太好笑了!群骑将军,你知道你夺走了多少条性命吗?一百人?两百人?还是一千人、一万人?你杀人无数,自己死到临头却感到恐惧?」

  「我一点也不怕死在战场。可是一想到我现在就要死在这里,我就……」

  「哈哈哈,你放心吧。我并不是现在就要取你的性命,我只是来给你忠告。」

  「忠告?」

  「劝你不要采取卑鄙的手段。」

  将军收起下巴,紧盯着古多密亚诺的脸。这是他第一次跟神面对面。

  死神的长相十分美丽,模样却和人类的年轻人没什么两样。

  「古多密亚诺大人,祢说的卑鄙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古多密亚诺耸了耸肩。

  「你要装蒜也无所谓。但是啊,群骑将军,你是武将中的武将,是战场的魔鬼。你总是勇敢地迎击敌人、打败敌人,人们才会这么怕你。你从来不欺骗人,一向都是堂堂正正地战斗,千万别忘了这一点。」

  将军的脸失去了血色。

  祂竟然看透了我的心,这就是神的力量吗?

  「你制造了无数的死者,跟我的缘分不算浅,所以我才好心给你忠告。既然你吃了败仗,我劝你就这样回国吧。」

  「不用祢多管闲事!」

  将军怒吼,抓起了刀子。

  黑色斗篷卷起。刹那间,眼前一片漆黑。当黑暗散去,古多密亚诺也消失了。

  一小时后,卡斯法尼亚的使者带着国王的信回到帐篷。

  隔天早上,国王答应让将军在撤军之前聆听笛子的演奏。但他只准许将军听一首曲子,听完后务必遵守约定,迅速地离开。

  对于信的内容,将军是这样解读的——

  我恩准你听一首曲子,听完就立刻给我滚。

  对兰莉公主的思念以及败北的屈辱,使得群骑将军并没有发现自己的内心早已扭曲。

  部下的谏言和死神的忠告,也无法感化变得扭曲又顽固的心。

  这场日后被称作『卡斯法尼亚的叹息』的悲剧,已经揭开了序幕。

  一名少女来到将军的面前。

  她有着黑曜石般的双眼,秀发宛如漆黑的黑暗,颜色和古多密亚诺的斗篷一样。

  是一名貌美又年轻的女孩。

  「你就是卡斯法尼亚之笛的吹奏者吗?」

  「是的。」

  天真无邪的少女点点头。

  若用那支笛子吹奏百首乐曲献给拉玛莉莉亚,就能得到永恒的年轻与美貌……

  将军回想起公主奶娘的话。

  「你就是得到永恒的年轻与美貌的人吗?」

  「我不是。」

  少女立刻否定。

  「原来不是啊。」

  「是的,我并不希望得到永恒的年轻与美貌。」

  将军凝视着少女黑曜石般的双眼,露出浅笑。

  「真是的,卡斯法尼亚上至国王下至小女孩,全都是清心寡欲的人啊。」

  「寡欲才能够吹奏卡斯法尼亚之笛。吹奏者的内心只要有一丁点的私欲,就绝对吹不响这支笛子。」

  少女从挂在腰间的袋子里取出一支笛子。

  将军探出身子。

  「那就是……卡斯法尼亚之笛?」

  「是的。」

  那支笛子和将军想像中的笛子相距甚远。

  既然是音乐之神所赐的笛子,想必是一支装饰着无数宝石,从来没有人见过的华丽笛子。然而少女手中的笛子,却是一支老旧的银制笛子。

  「不敢置信,你们是不是在欺骗我?」

  将军的口气变得粗鲁,眼神也变得十分锐利。少女一点也不胆怯,只是静静地摇了摇头,接着就把笛子抵在嘴唇。

  奇妙的曲调传了出来。

  笛声清脆悦耳,犹如清澄的河流,也像森林深处听见的风声,又好似昔日听过的催眠曲。

  士兵里响起了啜泣声。「啊啊!我不想继续打仗了!」这样的声音此起彼落。

  将军马上站起来并拔出刀子,刺穿了专心吹奏笛子的少女的胸口。这一刀让少女立即毙命,没有发出任何叫声就倒地不起。

  将军捡起卡斯法尼亚之笛,朝士兵大声喊叫。

  「东西到手了,我们立刻返回加国。随我来!」

  「将军,请等一下。」

  一名士兵走向前。

  「这样未免太残忍了!竟然偷袭不是军人的少女,这不是大将军该有的作为。为什么您要下如此的毒手?」

  「住口!」

  将军用鞭子抽了马的腹部,马蹄踢破了士兵的额头。接着他就顺势冲了出去。

  我要回加国,回到公主的身边。

  然后把这支笛子亲手送给公主。

  将军满脑子只想着这件事。他渡过河流、穿过沙漠、攀上岩石,一股脑儿地奔驰。

  群骑将军只花了十五天,也就是前往卡斯法尼亚的一半时间,就单枪匹马回到了加国。

  马匹抵达城门前就精疲力尽倒下了。将军也脱掉身上的盔甲,衣物早已变得破烂不堪,头发乱七八糟,脸上也被泥巴与汗水弄得又黑又脏。大将军的威严已不复见。

  加国城里正好在举办宴会。

  将军脚步蹒跚地踏入宴会会场,现场的女性发出惨叫声。

  「公主……我是群骑,刚刚才回来。」

  「天哪……群骑大人,你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公主美丽的眉毛皱在一起,明显露出不悦的表情。

  「将军,您到底是什么居心?竟然这副模样就闯进宴会。」

  将军推开尖声责备的奶娘,把笛子递给公主。

  「这是……」

  「这就是卡斯法尼亚之笛,我总算得到它了。」

  「哇啊!」

  公主的双眸仿佛夜空的繁星般闪闪发光。她用白皙的手握住笛子。

  「这就是卡斯法尼亚之笛,只要吹奏它就能得到永恒的年轻与美貌吧。」

  公主的声音不停颤抖。

  「公主,您吹吹看吧。」

  受到奶娘催促,公主随即把嘴唇抵在笛子上。宴会陷入一片寂静,每个人都盯着公主看。

  吹不出声音。无论公主怎么吹,除了她吐气的声音,听不见其他声响。大家开始交头接耳地讨论。

  「什么声音也吹不出来。」「听说只有内心清高的人,才能吹响卡斯法尼亚之笛。」「据说心有邪念的人绝对无法让笛子发出声音。」「换句话说,公主她……」

  兰莉公主发出惨叫声,用双手掩住脸庞。

  「好过分,好坏心,好差劲!」

  公主吹不响笛子,相当于在众人面前证明自己有邪念。对年轻的公主来说,她实在忍受不了这样的羞辱。「太过分了!竟然这样对我,太残忍了!」公主声嘶力竭地叫喊,接着当场刺穿了自己的喉咙,在将军面前自尽了。

  惨叫声、哭声、脚步声、飞溅的鲜血,还有被公主的鲜血染红,滚落在地的银笛子。

  将军一脸错愕,注视着倒在地上的公主尸体。

  好红。鲜血把她染成了一片深红。

  公主,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不是警告过你了吗?不要用卑鄙的手段。你愚蠢的行为招致了这样的结果,群骑将军。

  死神的声音响起。

  将军拔出刀子,把刀刃用力刺进自己的脖子。无尽的黑暗吞噬了群骑将军。

  失去大将军的加国逐渐衰落,最后终于迈向灭亡。

  「我早就提醒过他了,人类真是愚蠢啊。」

  古多密亚诺叹了一口气。

  他捡起了被鲜血弄脏的卡斯法尼亚之笛。这支笛子必须还给拉玛莉莉亚神。卡斯法尼亚的人民依旧会奉这支笛子为国宝,像过去那样安宁地、和平地生活下去。

  人类虽然愚蠢却也明智,真是一种不可思议的生物。

  古多密亚诺再度轻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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