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警先生,」名叫泽井的中年男子把肥胖的身躯塞在办公椅上,从房间的角落叫他,「我做了三十年的装潢,算不上是有钱人,但从来没有人说我是骗子。我老婆常说,为人正直是我唯一的优点。所以,我很后悔昨天晚上没说实话。」
在警视厅别馆处理杂务专用的小房间内,舛城和浅岸正忙着为录影机接线。
虽然听到了泽井的话,但此刻,他们正用手指摸索着电视机背面的接头,所有的注意力几乎都集中在上面。
舛城忍不住咂了一下舌头,「能不能把这台大电视往前面挪一点?」
浅岸用双手抱着电视机的另一端,探头看着电视和墙壁之问的缝隙,叹了一口气,「电源线埋在墙壁里,没办法,已经拉不出来了。」
「刑警先生,请问,」泽井手足无措的问:「你有没有听我说?」
「有,当然有。」舛城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这会儿还不打算认真倾听。原本保持缄默的证人为什么突然滔滔不绝?这种事根本无足轻重。
如果他之前一直做着钱会翻倍的梦,看到警方介入时,会产生不想放弃这个梦的冲动也是很正常的事。
但回家左思右想后,渐渐产生了罪恶感,于是,就想到要把证物提供给警方。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吧。
然而,对泽井而言,自己好不容易做出放弃做梦的决定,还特地上门来找警察,显然觉得舛城的称赞太没有诚意了。
他一脸不服气地说:「我告诉你们,我根本不认为自己有什么过错,或是犯了什么罪。难道不是吗?有人突然上门,对我说,可以把钱翻一倍,我就叫他表演给我看看,反正,只要把钱放在我们店里的桌上而已。
每次钱都增加了,这些钱,对我的生活的确有帮助,但并不是我主动要求的。
我也没有拿酬金或是谢礼给他。不过,那个人怎么看都有问题。
我是不知道他到底用什么方法让钱翻了倍,但我和我老婆才不相信这种事。
更何况警方也已经发现了什么蹊跷,所以,我希望对社会做点贡献,也觉得这是身为国民的义务……」
「对,我瞭解。」听这些夸夸自诩也无济于事。他早就猜透了这个名叫泽井的男人的心思。他担心警方会要求他把已经落入私囊的钱吐出来。
所以,他向警方提供某种程度的合作,相对的,也希望警方对他之前的不义之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的言行举止中,都透露出这种讯息。大部分人早就挪用了,手头上已经所剩不多了。
舛城说:「对于你主动提供录影带这件事,所有干员都深表感谢。我代表警视总监,对你致敬。」
原以为自己挖苦过了头,但泽井的思考似乎单纯多了。他心满意足的说了声:「不客气。」好像没有听出舛城的语带讽刺。
刚才,舛城还怒斥浅岸,说受害人没有责任,但现在立刻有一种想要收回那句话的冲动。
原来这个人这么单纯,很本不知道怀疑别人,难怪会被骗徒盯上。
舛城心里这么想着,却为无法把端子插入而心浮气躁。
「这个S端子为什么老是那么难插?我家的录影机也是一样。为什么厂商不做得好插一点?」
浅岸说:「因为有上下的方向性,只要位置偏一点,就插不进去了。不能太用力塞,否则,里面的端子芯会折断。」
「那你来弄吧。」舛城火冒三丈地说完,站了起来,把电线丢给浅岸。虽然他很庆幸自己终于可以伸直腰杆,但也因此必须招呼泽井。
这种时候,最好的方法就是对他灌迷汤。
「你真厉害,竟然可以用监视器拍到他。我听其他关系人说,那个让钱翻倍的魔法师对摄影机特别敏感,绝对不让别人拍到自己的样子。」
「对,在我家也一样。他一直问我,家里有没有装监视器。」
「那个人没有注意到监视器吗?」
泽井一脸得意,一副瞭然于心的态度说:「我是做装潢的,所以,装监视器的位置也有点学问。我在隔间的地方装了一道玻璃窗,然后贴上镜子型的窗户贴纸,我就把监视器装在隔壁房间。」
「喔,」舛城赞许的点着头,「就是所谓的魔术镜吧?」
「没错,」泽井笑着说:「他以为是在墙上挂了一面镜子。」
这和侦讯室隔间上小窗的机关相同。大家都以为魔术镜是分别有入射面和反射面的特殊镜子,其实只是在一般的玻璃上,贴以像汽车隔热纸般透光率低的贴纸。
从暗处可以清楚的看到亮处,但从亮处却看不到暗处,这和一般的玻璃没有太大的差异。
但当从亮处看暗处时,由于光线几乎会全面反射,所以,看起来像镜子一样。
做这样的魔术镜很便宜,更何况是做装潢的,绝对易如反掌。
「插好了。」浅岸说。
舛城探头一看,端子真的插进了电视机的背面。舛城将一只手撑在电视机上,不禁叹了口气,「我侄子也是三两下就弄好了。现在的年轻人,只有手特别灵巧。」
多谢夸奖。浅岸完全没有发现舛城的话中带刺,笑容满面地回答。
舛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觉得真是耍够了。他觉得自己好像是眼前这两个人的保母,真希望尽快离开这里。
传来一阵敲门声。舛城站了起来。会不会是科搜研的人?果真是的话,做事还真有效率。
请进。随着舛城的声音,门被轻轻的推开了。一个纤瘦娇小的年轻女子站在门口。
三七分线直长发的简单发型,一副金属框的眼镜后面长了一对丹凤眼,一脸淡妆,身穿像办事员般的深蓝色套装,浑身上下看不出一点个性。
「喔,」舛城又坐了下来,「来三林咖啡吧。不要纸杯,要用马克杯。砂糖……嗯,对了,泽井先生,你要几包?」
泽井用手帕擦着额头上的汗。
「我有糖尿病,我不用了。」
「喔,是吗?那真够呛……」
「请问,」站在门口的女子轻声的问:「舛城警部补在吗?」
舛城纳闷的看着女子,难道她不是来帮忙处理杂务的职员?
「你是?」舛城问。
女子紧紧握着挂在肩上的手提包提带,彷佛抓着的是缰绳。
她用极不自然的僵硬步伐踏进室内,一脸紧绷,用略微颤抖的声音说:「我是科搜研的研究员,白金惠子。」
舛城看了一眼浅岸。浅岸似乎并不意外,欠身向女子说了声「初次见面」后,再度转向电视的方向。这个还不瞭解事态严重性的年轻人,好像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然而,舛城却感到很失望。
他站了起来,走向女子。白金惠子脸上夹杂着困惑和紧张的表情,低头站在那里。
舛城一眼就看出她完全没有在第一线工作的经验。舛城觉得,和这个年轻女子相比,浅岸俨然是个经验丰富的高手。
她的家世应该不错,那张天真无邪的脸,道尽了她的涉世尚浅。
「你是谁的助手吗?」舛城仍然抱着最后一线希望。
然而,惠子的回答证实了舛城的不祥预感。
「不,我不是谁的助手……是上面派我……来负责这个案子的……」
她说起话来结结巴巴的,观察对方的表情时,嘴巴就停了下来。
时下的年轻人都是这副德行。舛城情绪恶劣地说:「自我介绍要说得像样点。」
「对不起。」惠子说完这句话后,便没有了下文,只顾低着头。
舛城被她彻底打败了。这种时候,不是应该重新做一次像样的自我介绍吗?
他正想数落,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吞了下去。现在哪有工夫做新生训练?
「好,坐吧。」舛城一副豁出去的口气。
不好意思。惠子轻轻地说了一声,弯着腰走了进来。
如果说,乐观开朗是浅岸为数不多的长处之一,那么,这个叫白金惠子的女人的性格似乎完全相反。
被舛城指正了一句,就像是被宣告死刑般垂头丧气。这种态度,要怎么工作?
「你今年几岁了?」舛城问。
「二十三岁。」
「这么说,你是刚进来的新人?」舛城看了一眼浅岸,他把录影带放进录影机,正忙于操作。
舛城闲着无聊,便看着惠子问:「你是哪所大学毕业的?」
「早稻田大学理工学院机械工学系。」惠子抬头挺胸地回答,但舛城觉得总有某个地方显得不对劲。
她只是浑身的肌肉紧张而已,心情并没有振作起来。这是新人身上常有的矛盾现象。
「好了,不需要这么紧张。」舛城轻轻拍了拍惠子的肩膀,「放轻松,不然肩膀会抽筋喔。」
明明只是轻轻碰了她一下,但惠子却像是遇到色狼一样,将身体闪到一旁,表情也严肃起来,用充满警戒的眼神仰头看着舛城。
搞什么东西!舛城在心里骂了一句。现在,我变成这三个人的保母了。
浅岸丝毫没注意到舛城的烦恼,偏着头,不停地按着录影机的按钮。
「好奇怪,这个录影机是不是坏了?」
这时,白金惠子倏地站起来,走了过去。
「这不是一般的录影机。」
浅岸退了一步,惠子把手伸向录影机,娴熟地操作着。
「这是间歇式录影机,要先设定播放速度。请问,录制时的速度是……」
泽井说:「九百六十小时。」
惠子用像银行行员般的微笑朝泽井点了点头,又转向录影机。
「间歇式录影机?」浅岸皱着眉头问。
舛城说:「你不知道吗?就是可以长时间录影的录影机。一百二十分钟的录影带最长可以连续录制九百六十小时。当录到录影带的最后时,又会自动倒带,从头开始录。是监视录影机录制影像专用的录影带。
在便利商店的办公室里,都有一台这样的录影机,录下店内监视的影像。」
「可以录九百六十小时吗?」浅岸伸头看着录影机。
惠子抬头看了浅岸一眼,「每八秒录一个画面。如果用一般的录影机播放,会变成快播,很本看不清楚。」
舛城看着两个年轻人天真无邪的笑容,内心感慨万千。
这个名叫白金惠子的女人,一遇到机器,立刻变得生龙活虎。
舛城问:「你被派来负责这个案子,是因为知道怎么用这个录影机吗?」
「嗯,」惠子犹豫了一下,「我不知道。但也许吧。」
舛城内心充满了愤怒和困惑。科搜研,也就是科学搜查研究所那些人根本没搞懂舛城要求的是什么协助。
「你上司有没有告诉你,这是什么案子?」
「嗯,好像是钱翻倍之类的。但因为没有直接负责的部门,所以,就派我过来了。」
科搜研只有四个部门。分别是负责检验和监定药物的「化学部」,监定血型和DNA的「法医部」,验证车祸、爆炸、火灾原因的「物理部」,以及监定笔迹和诊断测谎器的「文书,心理部」。应该没有专家可以验证钱在眼前翻一倍的奇迹。但是,如果真的重视这个案子,就应该从各部门调派一位菁英协助办案。
舛城觉得,相较于XE病毒相关的调查,这个案子很显然没有受到应有的重视。
然而,他又在心里想通。既然这个案子不属于这四个部门的管辖范围,那么,派白金惠子过来,就代表她并不属于其中任何一个部门。不是冗员,就是她的能力凌驾于四个专业领域之上。
舛城在不到一秒的时间内,就找到了自问自答的答案。她当然是冗员。
当科搜研的所有人都埋头于xE病毒的侦查工作的百忙之际,接到了申请协助侦办任何部门都无法因应的离奇案件,这种差事当然会塞给窗边族或是负责茶水的菜鸟。
舛城并没有因此轻视她,相反的,反而激发了他些许的同情心。
警察的组织配置的确太无法通融,他能够理解这种找不到容身之处的苦恼。
但舛城并不想和惠子套交情。过度的保护反而会影响她的成长。在目前的阶段,只要不再念她,就是对她的体谅。
「可以播放了。」惠子转头说。
「拜托你。」舛城说。
惠子按下了按钮,电视萤幕上出现了乱成一团的画面。好不容易看清楚是从斜上方的角度拍摄的房间。
影像不时扭曲着,很不稳定。原以为是黑白的,但偶尔也会出现看起来很脏的色彩。
原本应该是彩色的影像,但因为录影带过度劣化的关系,画面变得很难辨识。
「真伤脑筋,」舛城抓着头,「这种画质,简直就像去十几岁的小毛头家里搜索时,找到的那种拷贝了十几二十次的色情录影带。」
惠子一脸为难地调着录影机,最后,终于心灰意冷地站了起来。
「即使调整追踪播放功能也没有改善,应该是录影带录了太多次,导致老化的关系。可能是一直装在间歇式录影机里好几年了吧?」
泽井露出为难的神情,「那当然。我一直装在监视录影机里,从来没有拿出来过。我那里从来没有发生过意外,当然不可能拿出来换。」
惠子很不服气。她看着萤幕,嘟着嘴,说:「那改用硬碟就好了。」
泽井对惠子的态度感到愤怒和惊讶,他探出身子,正想要反驳,舛城举起了一只手制止了他。泽井不满地闭上了嘴。
惠子没有察觉到背后的这些动静,就像坐在客厅的年轻家庭主妇一样,紧盯着电视画面。
真受不了。舛城用力地叹了口气。这个女人,不知道到底是敏感还是神经大条,总而言之,她的性格很复杂。
电视萤幕上的影像充满杂讯,看了一阵子后,终于可以大致分辨出拍摄到的影像。
房间有八块榻榻米大,靠镜头的前方放着沙发,后面放着一张办公桌。
杂讯使画面看起来有点扭曲,但房间里空无一人,也没有任何动静。画面下方标示着日期和时间。
八月二十六日,上午十点零八分,十七秒。计时器静止不动。
不一会儿,变成了二十五秒,再度静止了。这是因为每八秒才录一个画面的关系。
「泽井先生,」舛城注视着画面,说:「这是你的店吗?」
「对。有时候,我老婆会来帮忙,但平时都是我一个人老板兼夥计……也只有我坐的一张办公桌。」
「八月二十六日,不就是几星期前而已吗?」
「对,」泽井点了点头,「是那个人最后一次出现的日子……之前的内容,被重录的盖过去了。」
泽井的话还没说完,从画面下方跳进来一个人影。一眼就可以看出是泽井。泽井肥胖的身躯穿着西装,满面春风地迎接着客人。
那个人还在镜头上,并没有出现在画面上,也没有声音。
「差不多了。」泽井莫名其妙地压低了嗓门。
「那个神秘男人从来不会事先通知,每次他翩然造访的那一刻,害我都好紧张。」
据舛城的观察,萤幕上的泽井完全不像他自己所说的。
「紧张?你看起来一副心花怒放的样子嘛。」
「没有,」泽井慌忙为自己辩解着,「我只是担心会引起他的警觉。」
遇到可以让自己的钱翻倍的魔法师上门,谁都会满面春风。舛城不禁想道。泽井毕竟只是一介市井小民。
泽井走到办公椅前,邀请还在画面下方以外的那个人坐在沙发上。
静止画面持续了八秒钟,然后,直接进入了下一个画面。这时,一个黑影从画面下方冒了出来。
「出现了!」浅岸叫了起来。
从这个角度来看,画面下方的黑影应该是魔法师的后脑勺。
在这个画面中,唯一可以判断的是,这个男人没有秃头。
等待下一个画面的八秒钟特别漫长。泽井虽然说,这个人没有发现摄影机,但舛城却很怀疑,他会不会巧妙地躲到镜头的死角?
假设果真如此,轨只能靠这个拍得不够清楚的背影寻找嫌犯了。
几秒后,舛城的担心就以意想不到的方式烟消云散了。因为,在看影带时,根本无法预测下一个画面。
下一个画面中,神秘男子转过身来,正好面对镜头。男人的肤色很白,瘦瘦高高的,感觉有点神经质,却又显得有点迟钝。
眼尾下垂的惺忪睡眼呆滞地看着镜头的方向,松弛的嘴唇半张开着,他正用右手梳起看起来很少整理的头发。敞开领口的白色开标衬衫让他看起来更加瘦弱。
衬衫外的夹克绉巴巴的,平时一定随便乱丢,没有挂在衣架上。这个人,感觉很吊儿郎当。
这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人,无论怎么看,都觉得他像是生活贫困的大学生或是游手好闲之徒。
这和舛城在无意识中所描绘的,奸诈狡滑的智慧型犯罪者常见的中年男子形象相去甚远。
「怎么回事?」舛城目瞪口呆地咕哝着:「这家伙到底在干什么?」
泽井解释说:「他正对着镜子整理头发,算是简单的装扮一下吧。」
「这个人每次都这样吗?」舛城问。
「也不是每次都这样。不过,这个人老是装腔作势的。」
泽井说话的时候,又跳了几个画面。男人正准备坐在沙发上,但下一个画面时,他又半蹲地站了起来,双手伸向桌子。
「这又是干嘛?」舛城问。
泽井忍俊不禁地说:「他正准备坐下来时,膝盖撞到烟灰缸,差一点打翻了。我都已经提醒他要小心点了。」
浅岸一脸疑惑地说:「通常都是在坐下来之前,先按住烟灰缸,他在紧张吗?」
舛城也这么认为。这个人的表情僵硬,动作也很笨拙,很明显的,他处于紧张状态。而且,这个人的头脑既不机灵,动作也不灵活。
所以,与其说它是自愿来找泽井,更像是在某人的指示下而来的。
舛城问泽井:「这个人第一次出现时,有没有自我介绍?你总不可能把现金堆在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路人甲面前吧?」
「那当然。他自称是什么金融顾问公司的田中,第一次上门时,应该有递名片给我,但不知道被我丢到哪里去了……他突然上门,问我有没有听说钱可以翻倍这件事,我还以为又是什么投资或是金融的业务员。
正当我准备拒绝时,他一直注视着我说,他虽然可以把钱增加一倍,但如果没有本金,就什么都甭谈了,如果我手上也没有钱,就请趁早告诉他。
我告诉他,我当然有钱,只是不想被业务员纠缠不清。他却一脸冷淡地说,每个人都是这么说的。
他这么一说,可把我惹恼了,把锁在保险箱里的一百万拿了出来,放在他的面前。事情就这么开始了。」
画面上,坐在沙发上的田中正在和泽井说话。看着画面,舛城思考起来。
田中刺激了自营业者的自尊心,很巧妙地煽动泽井把钱拿了出来。
即使有能力表演让钱增加一倍的魔术,如果没有现金,真的什么都甭谈了。所以,田中也精通为自己的表演秀拉开序幕的手段。
「泽井先生,」舛城问:「这个名叫田中的人和你聊天时,会不会觉得他很老练?」
「不。他完全称不上是个能言善道的人,反而像是马路上到处都可以看到的软弱而没出息的年轻人,这就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
这些没吃过苦头的年轻人,大剌剌地一开口就问我有没有钱,我也不甘示弱地把钱拿给他看。」
难道说,那种靠不住的性格也是经过算计的?该不会是老奸巨猾的智慧型罪犯在装傻?
果真如此的话,刚才对着镜头时,很可能早就知道了镜头的位置,故意让监视器拍到脸部。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画面中,泽井站了起来。他走出了画面,又拿了一捆钞票走了回来,一脸喜形于色。他手上的钞票比东京都黄页电话簿还厚。
「金额还不小嘛。」舛城问:「这一次,你准备了多少钱?」
在泽井回答前,惠子突然开了口:「五百万。应该有五百万吧。」
「对,没错。是五百万。」泽井一脸疑惑地说,「你知道得还真清楚。」
惠子讶异地转过头来,「看了不就知道了吗?」
舛城语带挖苦地说:「我知道了啦,你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从小就在钱堆里长大。」
惠子似乎没听懂舛城的玩笑,但也没有不高兴,只是漠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便再度转过头,看着萤幕。
这么说,她还真的是有钱人家的女儿,而且,还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吧。舛城不禁想道。
只有从小认为这种生活是理所当然的人,才不会对这种玩笑感到不舒服。
画面中,泽井把钱分成几堆,放在桌子上。
泽井说:「我在拆银行的封条。每一百万一捆,都会用封条封起来。」
「总共是五百万,」舛城问:「这时候是这个金额没错吧?」
「那当然。我每次都会数清楚。」
在每八秒改变的图像中,泽井把分成五堆的纸币,又细分成十张一叠计算着。
虽然画面仍然一闪一闪的,但只要瞪大眼睛,几乎可以明确地看清楚纸币的份量。的确差不多有五百万。
既然田中已经造访过好几次,泽井存了五百万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数完钱后,泽井把所有钱都叠在一起,递给了田中。田中站了起来,接过钱。
但他没有把钱收起来或是藏起来,而是放在桌上靠近自己膝盖的位置。
完全没有任何可疑的动作。如果有的话,一定会在等一下才出现。舛城屏气凝神地盯着萤幕。
然而,田中却靠在沙发上,抱着双手,似乎刻意要和那堆钱保持距离。
他不仅没有碰那些钱,更完全没有可疑的举动。只是坐在那里,看着那堆钱。
泽井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猛搓双手,引颈期盼着奇迹的发生。
由于两个人都一动也不动,萤幕上的影像好像完全静止了。
即使画面每隔八秒就会改变一次,却和之前的画面一模一样。
电视萤幕上,能看到唯一的画面,就是两个男人默默地看着中间那一堆钱。
舛城看着简直像一幅画般的影像,问泽井:「田中是怎么解释钱会翻倍的现象?」
「他每次说的都不一样。第一次的时候,他说世界上所有的东西,只要具备温度、时间适合的条件,就可以完全分裂成两个个体。
我还没搞懂是什么意思,钱就增加了,我吓到了,那有时间听他继续说明?
第二次来的时候,我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说什么宇宙由三度空间变成了四度空间还是五度空间。
第三次峙,他又说是什么极光能量。第四次以后,我就懒得再去问他了。」
这也难怪。田中信口雌黄地杜撰了那么多,就代表他并不想说出钱会增加的诀窍。
与其表现出怀疑的态度,惹田中不高兴,还不如假装心服口服的样子,让他多来几次,对泽井的荷包也大有帮助。
正当舛城在想这些的时候,惠子叫了起来:「钱变多了。」
「什么?」舛城伸长了脖子。
但画面上看不出任何变化。那堆钱也和刚才一样。至少,舛城看起来是如此。
「白金小姐,」浅岸似乎和外城意见相同。他满脸狐疑地说:「我完全看不出有什么改变。」
「不,」泽井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没错,已经开始在增加了。看画面可能不太清楚,但近在眼前时,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舛城拚命张大眼睛,但仍然看不到有什么变化。心里猜测着纸币到底有没有增加时,反而让自己陷入一种错觉,无法做出冷静的判断。
他站了起来,走到电视面前。即使凑得这么近,还是看不清楚,唯一看得清楚的,就是影像管上的信号线。舛城说:「用快速播放。」
惠子仰头看着舛城:「但这么一来,如果有什么小动作……」
「那时候再倒带就好。赶快。」
惠子按照舛城的指示,按下录影机的按钮。影像立刻快速播放着。虽然杂讯增加了,但可以看到画面上所发生的事。
田中和泽井仍然坐在沙发上。泽井常常会调整姿势或是抓抓头,不时有一些小动作,但田中却文风不动。
画面下方的计时器不停地跳动。已经过了三十分,然后,一小时。
「啊!」浅岸叫了起来。
舛城也几乎在同时感受到了冲击。放在两个几乎不动的男人之间的五百万纸币,真的慢慢变厚了。
眼前的情景,彷佛是用间歇摄影拍摄大楼建筑工地的影片。
就像大楼在转眼之间就竣工一样,那堆钱也越来越厚。田中和泽井都完全没有碰到钱。
画面中,泽井表情的灿烂度也和纸币的厚度成正比,宛如守护着儿女成长的父亲,看着纸币带来的奇迹。
那叠钱的厚度已经差不多是一开始时的两倍了。舛城说:「停下来,恢复正常的播放速度。」
惠子按下按钮,再度回到每八秒换一个画面的影像。
当恢复正常速度时,就很难感觉到钱在变厚。但变化仍然持续着。这个事实已经十分明瞭了。
终于,田中有了动作。他用右手指了指那叠钱。意思是说,请收好吧。泽井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拿钱。
好奇怪的景象。画面中,泽井和刚才一样,将钱分成一百张一叠。
这次,不是五叠,而是十叠。然后,他又细分成十张一叠计算。
即使从八秒一个画面的影像中,也可以大致算出目前多少钱。
增加了一倍,五百万变成了一千万。计时器的时间显示十二点十四分。
从开始到现在,已经过了两个小时。也就是说,平均每一分钟,就增加了四万圆!
「泽井先生,」舛城为自己的思考无法理解亲眼看到的事实感到懊恼,「最后到底有多少钱?」
「一千万。不多不少,整整一千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可能?舛城发现自己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怎么会有这种事,简直像在做梦。这是奇迹!
不,不能因为这种现象很异常就草率地认为是奇迹。毫无疑问的,这里面一定有玄机。但是,到底是什么样的玄机?
舛城打量着泽井,「增加的钱是新钞还是旧钞?号码呢?」
「这也是我每次都很怀疑的问题……我从银行领回来约五百万是新钞,增加的五百万也是新钞。但既没有连号,也没有重复的号码,都是如假包换的一万圆。」
这就代表增加的钱并不是纸币分裂出来的,而是田中把悄悄带来约五百万混了进去。
虽然想也知道是这么回事,但问题是,要怎么把钱放进桌上那叠钱里?这仍然是未解之谜。
「我想听听科搜研的意见。」舛城抓着头问:「你有什么看法?」
「我不知道。」惠子不假思索地回答后,转过头来,「但我推断有几种可能性。首先,这卷录影带可能经过加工。」
「加工?」浅岸看着惠子,「你的意思是CG(电脑绘图)之类的吗?」
惠子点了点头,「这些画像的粒子那么粗,用CG加工后的影像经过多次拷贝,故意使之劣化,就无法判别真伪。」
「等一下,」舛城快听不下去了,「又不是好莱坞,谁会花这种钱去拍这种影像?」
但惠子像被鬼附身一样喋喋不休,「舛城警部补,你不瞭解最近的CG技术,家用电脑就可以轻松修改影像,更何况这是每八秒才动一次的静止影像。只要用影像撷取(videocapture),把每一张影像输入电脑,用加工软体,一眨眼的工夫……」
「等一下,」泽井的不满写在脸上,「这是我拿来的录影带。难道你说是我用什么CG,做出这种影像吗?」
舛城立刻对惠子说:「白金小姐,这不可能。除了CG以外,还有什么方法?」
惠子闭口不语,但立刻又开了口。
「假设录影带没有加工,就是自己把钱放上去的。间歇式录影机每八秒拍一个画面,可以利用这之间的空档,从别的地方把钱拿出来,放在那叠钱上。」舛城摇了摇头,「房间里的人不可能知道间歇式录影机会在什么时候进行,每八秒拍一次的动作。 」
「没这回事,」惠子激动地反驳道,「没错,一般的监视器和萤幕当然不行。但只要改造间歇式录影机,在拍摄时,将录影带记录的影像讯号输入萤幕,就可以像播放时一样,看到每八秒拍摄一次的静止画面…… 」
「喂,喂,」泽井怒发冲冠地抗议:「等一下,你怎么把我说成共犯一样?这位大小姐,你难道说,我也参与了他的诡计吗? 」
「我可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惠子不假辞色地说:「我只是在分析怎样才能做出这种奇迹的影像。」
「开什么玩笑!」泽井叫骂着站了起来,「竟然受到这样的污辱!你知道我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提出这些证物的?」舛城迅速走到泽井身旁,用手搭在他的肩上。
「我们当然知道。不好意思,对你说这种不礼貌的话。即使是身处分析立场的人,也必须搞清楚状况。」惠子语带不服地追了过来,「我可没漏看什么!」泽井胀红了脸,「你还敢说?警方不仅不谢我,竟然还把我当成嫌犯…… 」
「不,那怎么可能?」舛城拚命安抚着泽井,「我们完全没有这个意思。来,先去隔壁休息一下,帮你主动提供的这个证据做一份文件。我们由衷地感谢你,真的是发自肺腑。」舛城说着,把泽井送到门口。
泽井数度停下脚步,想要回头看惠子,舛城每次都及时把放在泽井肩膀上的手稍稍用力,把他推往门口的方向。
泽井来到走廊上,嘴里仍然不满地念叨着,舛城立刻叫住一名刚好路过的女警官,说:他是协助我们办案的泽井先生,你去准备一下,我要帮他做一份笔录。但一定要好好招呼。
跟着女警官离开,泽井的抱怨声也渐渐远去,舛城终于松了一口气地走回房间。
房间里,浅岸一脸疲惫地坐在那里,惠子则一脸纳闷地站在原地。
「嗯……」惠子终于一脸迷糊的表情问道:「对不起,我好像惹他生气了……我现在才知道,他不是嫌犯……」舛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这才想起,还没有向惠子解释案情。
但她只要观察房间里的气氛,就应该可以把握彼此的立场。
更何况,怎么可能把没有上手铐和腰绳的嫌犯带到侦讯室和拘留室以外的地方?
看来,惠子对搜查工作的陌生远远超乎了想像。虽然她的五官还称得上是个美女,但只要看她戴的那副不搭调的眼镜,就知道她很少和别人交往。
「算了,以后要注意。」舛城只说了这么一句。
「但是,」浅岸百思不解地嘀咕:「看那样的影像,谁都会觉得是经过加工的。因为,这种现象绝对不可能发生。 」
「是吗?」舛城看着浅岸,「那,请你解释一下,泽井先生为什么要去制造那些影像? 」
「我无法解释。喔,对了,和岩獭一样。就是那个假装六万圆变成十二万的岩獭。他们只是想要说服我们相信,钱翻倍的现象真的存在。」
「不可能。」舛城抱着双手,「岩獭是这样没错,但泽井先生应该不是。首先,他并不相信奇迹,而且,正因为觉得可疑,才会把录影带交给我们,他何必提供经过加工的伪证?」惠子语带颤抖地问:「这么说,刚才的影像?…… 」
「不妨逆向思考,」舛城说:「真的发生了那样的奇迹,在当事人的眼前,发生了那样的奇迹。所以,才吸引了那么多人,连原本心存狐疑的人也欲罢不能。如果是这样,昨晚那些关系人的态度就不难理解了。
那些人没说谎,魔法师真的表演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现象。」
浅岸皱着眉头,指着电视,「刚才那个人就是魔法师吗?也太让人失望了。 」
「当然,我也是。」舛城嘴上这么说,脑子里却思考着要从哪里找到突破口。
这个案子需要专家的协助。这不仅是警方从来没有遇过的离奇案件,连科搜研也没有适当的人选可以进行监识和处理。
必需求助于某位具备警方所没有的知识的专家。某位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