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时间一天天过去,虽然下了好几次雪,但是都没有积起来。
星期天,去盛冈站前的岩崎大农场的巴士车人非常多。
今天是盛冈雪祭的第一天。
在站台下等待着前往会场巴士的人们挤在一起,躲避着飘飘落落的雪花和冬日的寒风。
「都没怎么下雪啊。不知道会场那边是怎么样的」
夕纪吐了一口白气,走出站台的遮蔽抬头看着。
「像这样的零星雪花真的没问题吗」
「没事的茜屋」
「是啊是啊,毕竟农场在山边」
滑冰部的男人这样说着。一起的女生向夕纪问道。
「前辈的乐队演出是几点?」
「应该是下午吧。而且还是大舞台哦」
我呆呆地站在队伍的后方。
今天的成员有滑冰部的三人,加上夕纪的四个女生,还有我。
大多都是同年级的,女生里有一个后辈。
「远峰谷学长,感觉,你心情……不是很好啊」
那个晚辈女生怯生生地在我旁边向我搭话。
她的名字叫美南爱花。在花卷车站集合的时候认识的。
她是一年级的,和夕纪一样在滑冰部作为顾问。有着令人怜爱的童颜和轻柔短发,就像是小动物一样。
「欸,有吗。」
「一直不说话,漫不经心的样子」
我苦笑着。
「夕纪也总是这么说我,但这就是我本来的样子」
「漫不经心吗?」
「是的。所以请不要在意」
她满脸疑惑地抬头看着我,然后扭扭捏捏地低下目光。
在身材高大的我看来,她非常的娇小。
虽然春告久的身材并没有变。但是看到春告久那笔直的背影后,我却完全没有觉得她像娇小的孩子一样……
为了不被旁边的美南注意,我调整着呼吸。
(我还是这么依依不舍啊)
又立马开始思考春告久的事情的我也太没出息了。
从那之后我再也没和春告久交流过。上学或者放学的时候相遇还是会点头示意。必要的时候也会交流。但仅限于此了。
她从来没有跟我搭过话。
当然在咖啡书屋中也没有遇到过她。
她不是有意地在避开我。只是把我同其他的同学一样对待。保持礼貌的态度,但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沉重的后悔占据了我的内心。
真的不能再次亲密地交谈了吗?不能再一次站在她的身边,在河川边眺望寒冬的连绵青山,再一次看着同样一片风景了吗?
「远峰谷学长是第几次去雪祭了」
在我思考的时候,美南的问题也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
「欸,啊,小时候大概去过两次吧」
「这样啊。我几乎每年都会去」
「每年。这么有趣吗?」
「与其说是有趣,不如说都是和家里人一起去的」
美南拼命地向我搭话。我一边僵硬地回答着,一边等待着。
因为其他的成员都是同一个年级的,所以都关系很好地交谈着。夕纪虽然偶尔会很关心地向我们搭话,但是其他的成员也很频繁地丢出话题,所以夕纪就只好专心地和他们交流了。
于是美南就只能找我说话。
只能和我这种交流僵硬,还总是心不在焉的人交流。
「虽然夕纪前辈有说过,那个,学长之前是在东京生活的吗?」
应该是觉得沉默着非常尴尬,所以美南一个劲儿地抛出话题。
我微微点头,简短地回应着。
「是的」
「那个,在东京住,是什么样的感觉?很热闹吗?」
「一般吧。只是一个人多一点的城市」
「欸,那个,这样啊……」
「干什么呢,晴呆子」
夕纪突然从旁边插话。
「冷淡也要有个限度啊。就不能多陪她说点吗」
「她是这么说的,哝」
「哝,是什么意思。身为学长就不能对后辈亲切点吗」
夕纪喋喋不休地对我说教后,又转向美南。
「爱花,不要理他,没必要向他搭话」
「欸,但是,但是,夕纪学姐」
「没事的。晴呆子总喜欢把别人的话当做BGM或者环境音。就像是在不停地解剖冈维的按蚊时一样根本不会在意你的话,绝对」
「蚊子也能解剖?」
「为什么关注点偏偏是这个啊,晴呆子!」
周围人都笑了起来。
「茜屋真操心啊」「青梅竹马还真是操劳呢」「你以为我想呢」「夕纪总是这样关心他的吧」「真是的,我不是在开玩笑」
夕纪再次融入了他们的对话中。我微微笑着,美南也满脸疑惑。
「……就是这样,不用这么在意我的。保持沉默也没关系的」
「是,是吗?」
「美南要是在意的话,就随便说点什么好了」
「唔,嗯」
美南的脸也愈发的困扰。皱着眉头的样子,更加地有小动物可爱感。
她这样的一面确实非常可爱。
「那个,我不是很懂蚊子的解剖……」
她满脸歉意地回答道,我回应她。
「那你都知道些什么?」
「欸,没有的,我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美南急忙挥着她的小手。
「啊,学长好久没来过雪祭了吧」
「是啊」
「我每年都会去的,那我就说些关于雪祭的事情吧」
还真是认真啊,让我有点惊讶。她这份拼命的劲头让我难以无视。巴士车来了坐上去之后,美南也是坐在我旁边的,在此期间她非常热心地向我介绍着雪祭的看点。
我看着窗外流逝的雪景,虽然有点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但我还是知道了不少关于会场的知识……我是这么认为的。
下巴士之后,我们来到了一个视界空旷的场所。
从盛冈站到郊外大概要二十分钟。盛冈雪祭的会场就在那个岩崎大农场。
停车场里已经有非常多的车或者巴士停在了这里。
会场入场是免费的,大多数人都是带着家里人或者以小团体进入。
我们穿过一个写着「岩崎大农场」的,还画着一些牛、猪之类角色的大门。
然后一个起伏坡地的宽阔场所出现在我们眼前。虽然入口处的停车场很多,但这里的宽阔,完全没有给我很多人在里面的感觉。
「学长们的演出在下午,要不要在人变多之前先去那个有名的“雪列车”吗?」
夕纪提案道,我问她。
「雪列车是什么」
「那个,我刚刚在车里和学长说过的」
美南羞怯地说。糟糕,我垂下头。
「这样吗。抱歉,再说一次」
「真是的,晴也真是的,不听人说话也要有个限度啊」
「不,没关系的。毕竟是我自顾自地说的」
看到愤慨的夕纪,美南难为情地缩着脑袋。
「雪列车就是把橡皮艇连在一起,然后人坐上去在雪地上滑行」
「橡皮艇?」
「啊,你看。这里能看到」
美南用手指着一个方向,那边有一个用绳子围起来的平坦区域。
绳子的旁边已经有橡皮艇排列在那里了。
「欸……哇!?」
突然有一列橡皮艇连成的雪列车在眼前快速通过。
好快的速度啊。
动力雪橇还有制动器,但是这个东西肯定是没有的。因为本来是在水上使用的东西,所以雪上也是同样的使用方式。急转弯时的惯性让乘坐的人不断发出悲鸣。当然小孩子是不能坐的。
「……喜欢过山车的人一定很喜欢吧」
美南嘀咕着,语气中带着些许害怕地向我问道
「远峰谷喜欢这样的东西吗」
「我没坐过不知道。体验过后没准会觉得有趣吧」
「这样啊。我的话很不擅长速度快的东西」
美南叹了一口气。
「和家里人或者亲戚来的时候,大家也都知道我不擅长,所以都让我照顾小孩子,配他们玩雪马车。看来今天不得不玩雪列车了……」
「雪马车?」
我看向了旁边的区域。然后看到了高大的马拉着装饰好的车厢慢悠悠地走着。画风瞬间转变为田园乡村风。
「啊,那个呀。不也挺好的」
「但是我没法自己单独行动」
美南失望地耷拉着肩膀。毕竟前辈这么多,也挺难提出自己想玩的。我来回看着马车和失落的美南陷入了沉思。
「那就一起坐马车吧」
「欸,欸!?不,这怎么行」
「喂,夕纪」
我叫住了准备去买雪列车票的夕纪。
「我和美南去坐马车」
「欸,我刚想一起去买大家一起的票呢」
「那,那个,远峰谷学长,不用了,我没事的」
美南满脸混乱地举起一只手,我追上夕纪。
「等一下,为什么要和爱花一起?」
夕纪身体靠了过来,惊讶地问我。
「她不擅长速度快的东西。我也没有特别想去玩那个」
「哈啊,平时一副漫不经心的态度,这种时候你倒是偏偏顺手拈来呢,晴白痴」
「我又不能和夕纪一样面面俱到」
「怎么了嘛,有意见啊」
「我是在夸你。我只能在这种狭小的范围内有所作为」
「既然范围这么小那把我加进去不就好了」
「是有加啊」
「嘿欸,唔嗯」
夕纪略微睁大了眼,突然开始傻笑。
「嘿嘿嘿。这样啊,呵呵」
「干嘛,看着真让人不舒服」
她突然踢了我一脚让我有点站不稳。
「不是,你怎么总是突然间就踢过来啊!?」
「既然关心我的话,那就好好注意一下和我说话的方式吧,晴笨蛋」
夕纪发火了,又突然一转正经的表情。
「话说回来,大家一起行动时选择单独行动不太好哦」
「强行让她承受不擅长的东西也不太好吧」
「但这样的话,我觉得就会一直都融入不进来了」
「强扭的瓜也不会甜的」
「大家也都知道晴你喜欢一个人,所以不交流也都无所谓了。但是爱花不是哦」
「不是的?」
「她就是想要有容身之处类型的人哦。她喜欢与人相处。稍微强迫一下自己更加能让那孩子安心吧,所以多尝试各种事情也不是坏事」
忽然,夕纪以前说过的话在我脑中浮现。
“没有容身之处会让自己无法安心,所以即使是不合适自己也会加入一个团体…….”
夕纪又无奈地继续说道。
「反正对自己的习惯做出一些妥协也没什么关系吧」
「你还真是喜欢照顾人啊」
「晴你不也一样。今天你能来真是太好了。果然仅凭我一个人是不可能照顾周全的」
「感觉你倒是关心过头了」
「我也挺喜欢的,所以没什么不好的」
我们来到了和雪列出队伍一样拥挤的售票处,也终于买到了人数对应的票,然后回到了大家旁边。
「抱歉远峰谷学长」
美南怯生生地接过票。样子还有
「如果真不擅长的话就最好自己说出来」
「我……说不出口」
「硬撑着也会是一样的结局吧」
听完我的话后,美南的难过地垂下了眼睑。
终于轮到我们了,我和美南坐上马车。
乘客大部分都是带着孩子的家长。我们的座位加载小孩子们的中间,所以只能紧紧地靠在一起。美南也害羞的一脸通红。
「喂,晴,爱花!」
夕纪坐在雪列车上挥动着双手。
我也举起一只手挥动着,美南害羞地笑着,同时也挥动着手。
「夕纪学姐人真的好,我很喜欢她」
美南的眼睛在雪反射下的阳光中眯着。
「进入滑冰部后非常照顾我。我根本比不上她」
「毕竟她就像是保育士一样」
「远峰谷学长和夕纪学姐的关系一直都很好吧。真羡慕啊。而且远峰谷学长也和夕纪学姐一样温柔。今天能一起过来真是太好了」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然后问她。
「今天不是家里人要来的日子吗?」
「欸……啊……」
像是被我说中一样,美南低下头。我苦笑着。
「拒绝不就好了」
「但是,但是好不容易来邀请我了」
然后美南握紧自己的双手。
「我觉得我也差不多可以脱离家里人自己行动了」
「美南觉得没问题的话就没问题了」
我看向远方。然后看到夕纪坐在用雪橇拉着的橡皮艇上尖叫着高速滑过。再看一眼我们这里全是小孩子坐的马车,这种对比也不禁让我笑了起来。
「那个,但是,远峰谷……同学能帮助我去说,真是松了一口气了」
听到美南胆怯的声音后,我看向她。
「果然在学长们里就我一个一年级还是太不合适了」
「滑冰部其他的一年级呢」
「唔,之前有两个人的,但辞职了……」
我们在缓慢前进地马车中说了不少事情,美南也总算是敞开了心,下去之后她也总算是放下的内心的不安。
然后我们就和刚好结束的夕纪他们汇合。
「在雪像前拍个照吧」
夕纪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她通红的脸颊上满是兴奋。
虽然这个里一切都让我提不起劲,但她的这个表情让我非常安心。
“……茜屋非常在意远峰谷”
春告久的话忽然在我脑中响起。
“一定要好好珍惜……”
(春告久被人好好珍惜过)
愉快的心情瞬间陷入泥潭之中。
☆★☆
「好了。大家一起吃羊肉火锅吧!」
夕纪从狭小的入口中走进了并列的雪屋中的一个。
我在后面面无表情地拿着装着食材的托盘站在那。
我们选择在农场设置的雪屋餐厅中吃午饭
中午是祭典的高峰期。虽然农场中有许多的雪屋餐厅和咖啡厅,还有许多的小摊,但无论哪里都人满为患。特别是这个雪屋餐厅,我们足足等了一个半小时才轮到我们。
「肚子都饿了吧。总之先拿了四人份的锅两个,应该够了吧」
我在入口处走了过来然后递上托盘,夕纪说道。
「不够的话等会就在小摊上买点吧」
「是的。晴也赶紧入座吧」
「这么窄,能坐进去吗」
我一边抱怨一遍把难脱的雪地靴脱下来。
雪屋中设置了一个放着瓦斯炉的被炉,然后高中男女生八人挤在那里。对于身材比较高大的我来说非常的狭窄。
使用钢架作为支撑,然后在这基础上固定上雪。虽然构造简单,但姑且也根据传统在面对入口的墙上也设置了一个祭祀水神的神龛,而更加增加了雪屋的氛围。
「远峰谷同学,这个给你」
坐下后,美南在我面前放好碗筷。
于是一个男生像是指责般对她说道。
「怎么,小爱花你都不叫远峰谷学长了吗」
「欸,那个」
「是我说我用叫我前辈的。毕竟我不是滑冰部的」
对于慌张的美南,我若无其事地说道。
盯着被炉上的火锅的夕纪转过眼睛斜视着我。
「又让晴耍帅了。所以爱花也要叫我夕纪酱哦?」
「夕,夕纪酱!?这怎么行」
美男满脸通红地摇着头。然后大家都笑了起来。
「茜屋,你这是职权骚扰吧」「怎么了嘛,加个酱不挺可爱的」
「茜屋更适合加个“大人”吧」「那现在开始就你们要叫我茜屋大人!」
「但是夕纪大人感觉确实合适」「确实」
「你们把这么亲切的我都当成什么了啊」
女王大人!大家一齐说了出来,夕纪则生气地鼓起脸。
「真是失礼啊。肉都不给你们了哦?」
完全是火锅主义的夕纪,熟练地将火锅中的食材分给大家。
「但是我感觉夕纪前辈这个称谓还是很重要的」
美南一边用盘子接着一边说道。
「能很自然地相处,又能很好地处理事情。我十分尊敬」
「用酱就行了呀……」
夕纪微微皱眉,然后又瞬间开朗地笑了起来。
「用这样可爱的称呼的孩子,可是能得到大肉的哦?」
「我也要我也要」「茜屋大人好厉害」「夕纪大人好帅!」「夕纪酱给我肉吃」
「少来了,才不会给你们呢!」
空气中回荡这平和而又温暖的笑声。大家在狭小的空间内围着一个火锅,就是能瞬间拉近大家距离的事情。
身为局外人的我只是听他们交谈而已,因为我没有心情加入这样的圈子。
吃完后,如预想的那样男生都没吃够,所以去外面服务台那追加订单,等追加的食物吃完后,我们躺在里面热闹的交谈着,不一会工夫就过去了一个小时多。
眼前的火锅已经空了,大家也都谈累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要是春告久来的话就好了」
夕纪的嘀咕声在这个狭窄的雪屋中响起。
坐在她旁边的我,突然听到这个名字也不禁愣了一下。
「一定会和大家关系更进一步的吧」
夕纪完全没注意到我的反应继续一个人说着。
然后其中的一名女生不开心了。
「夕纪你是不是太在意那个人了」
「嗯,但是」
「但是什么啊。我听传闻她并不是什么好人哦」
——传闻。
我很在意聆听着。夕纪则很严肃地说。
「是个好孩子哦。虽然并不是很容易亲近」
「都是夕纪太爱照顾人了,你只是放不下她一个人」
「感觉她就是仗着自己聪明在那装模作样」
那个女生的语气十分断然。
「也不至于说是装模作样。怎么说呢……谁知道啊」
「嗯,是啊」
另一个女生一边说着一边使着眼色。
这种眼神让我感到厌恶,也越来越让我在意。
「最近的传闻是真的呢」
「嗯。夕纪扯上关系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能别这么说了吗」
夕纪严厉地拒绝。然后
「因为……如果那个传闻是真的话也太过分了吧?」
盖过夕纪那严厉声音的,是另一个女生细小的声音。
「她逼得在交往的男朋友,自杀了什么的」
<二>
自杀。
春告久把交往的对象——逼得。
「你们说的是什么」
我非常在意地开口问。我像是趴在地上一样压低着声音,然后大家都冷场了。
「没,没什么哦」
「嗯,嗯。只是传闻」
女生两人瞬间慌了,像是要撇开话题一样晃着手。
我把握成拳的手放在桌上然后继续问。
「不要隐瞒知道的事情,到底是什么情况」
「远峰谷不要生气」
对面的男生也过来调解。
「只是IM上流传的,没有可信性」
「是的是的。没必要去在意」
「正因如此才需要更加慎重地去面对不是吗?」
我不经意地带着些许怒意说道。
「不要和她有所接触之类的,这种毫无根据的传闻不就是要去忽略的吧。怎么会是慎重去面对」
「……所以说你们不要这样了」
夕纪发出严厉的声音。说话的女生也缩了缩脑袋闭嘴了。
「可以和你说明」
夕纪的试探般的眼神看着我。
「你要是听了有什么不适可不要怪我。因为是你自己想知道的,晴」
「是想把责任推给我吗。既然是让人不适的话就因为去背地里偷偷说吧」
夕纪很是惊讶。我盯着她。狭小的雪屋中空气凝固。我能感觉到美南坐立不安地来回看着我和夕纪。
「晴呆子,平时这么呆,生气时不知道会做些什么,真可怕」
夕纪突然用着开玩笑似的语气说着。
「我并没有生气」
「那就是不高兴。你就这么在意春告久吗?」
她完全没有拐弯抹角,这次又轮到我语塞了。我迷惘着该怎么回答,夕纪深深地叹了口气。气息中像是带着一丝悲伤,或许是我的错觉。
「好像是星期三的晚上吧」
夕纪平静地开始说着。
「IM的群组里开始传春告久的事情。因为她的名字很少见,而且成绩优秀,所以在校内讨论度也变高,然后某个人就在一个兴趣群组中抛出了她的话题。然后这个群组中刚好有一个东京的人」
「东京的……」
「比我们低一个年级。然后……和春告久的男朋友是同学年」
——春告久的男朋友。
她的直白的话给了我意想不到的沉重打击。
她有在交往的人。两人彼此抱有好感。
我陷入思考,因为怒气而发热的头脑也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我不擅长被人称呼名字。尤其是男生”
这句话的意思我现在也总算是有所理解了。
因为过去有称呼她名字的人。这是比谁都要亲密的证明。失去了他后,春告久也拒绝了其他人用名字称呼她。
我的身体微微颤抖。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愤怒,一股莫名的感情席卷着我。
「她的男朋友不管是在男生中还是在女生中都非常有人气」
沉思着的我耳边响起夕纪的声音。
「中学时代有很多的朋友,是让人羡慕的存在。但是春告久在很多人面前,狠狠地甩了她……后面马上就」
夕纪吸了一口气。带着沉重的语气说。
「被飞驰而来的电车撞到,然后死了」
这一瞬间,我逐渐把握了各种事情的眉目。
“那样,那样的事情”
带着泪水颤抖的声音。
“……请不要……再去做了……”
「很明显,这应该不是自杀吧」
夕纪没有理会沉默的我继续说道。
「但是确实是在被甩后那天,立马就发生的事情。而且刚才也说到过,周围有很多羡慕她的人,所以大家都很生气。不管是当面还是在IM上,反正大家好像都在责备春告久啊」
真是让人胸口作痛的话题。
就算这是事实,因为春告久的话而让他自杀,这些并不是当事人的人也不应该擅自贯彻自己的“正义”,而去对一名少女进行暴力般追责的行为肯定是不合理的。
「春告久立马注销了在IM上的账号,然后立马转校了。于是也更加点燃了大家的怒火。说她是逃跑了,类似的话」
这是肯定的啊。亲密的人死了,被周围的人责骂,怎么可能再像以前一样再在那个地方待下去。
「春告久的男朋友是在去年的夏天死的」
其他的男生和女生也你一句我一句得。
「对对。不到半年呢」
「明明自己的男朋友才死了不到半年,现在却心平气和地来上学之类的话」
「哇,这么看来确实很过分啊」
「女人还真是冷漠,不如说是可怕」
「别说了」
我忍受不住严厉地说道。
「这也只是一个低年级的人散布出来的而已吧。趁着春告久自己什么都没说,这些人就开始自顾自地说了起来,难道不是吗?」
「那春告久为什么保持沉默」
夕纪不依不饶。
「如果是清白的话就好好地和大家说明一下不就行了。为什么要保持沉默呢,难道不是内心有所愧疚吗?」
「这肯定是有的」
我努力地保持冷静,拼命地压制着怒意。
「只有冷淡无情的人,才会对身边重要的人遭遇不测死去时而丝毫不感到有任何自己的责任。春告久不正是因为觉得是自己的责任才保持沉默的」
「如果有愧疚的话为什么要逃避?接受大家的指责不就好了?那为什么要……」
「夕纪。换你的话能忍受吗」
我锐利地指出,夕纪顿时语塞。
「真的是她的责任吗?如果真的有,法律会制裁的。如果不是,局外人的责备就绝对是错误的」
「错误的……」
「如果说有指责的权利的话,那也只是他的家人吧。无关系的人高高在上地去指责什么的,不就是煽风点火的卑劣行为吗?。打着“正义”的旗号来自我满足什么的,真让人恶心」
「为什么晴要这要包庇春告久啊」
夕纪的眼角因为怒意而染上了红色。
「这不是包庇」
「说谎。而且从最开始晴对春告久的态度就很奇怪。还有如果这个传闻是真的你又要怎么办。晴也能如往常一样看待她吗」
「谁会信这种本人不在场时擅自传播的充满恶意的谣言」
「我,我说啊!」
美南突然站了起来。
「反正都已经吃完了,我觉得也差不多该收拾收拾了」
「欸……」
我和夕纪抬头看着美南。美南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远峰谷学长,夕纪学姐也一起来收拾吧。就是这样。好,好吧!?」
「啊,嗯嗯」「嗯,嗯。是啊」
我和夕纪目瞪口呆,然后点头同意了。
我和美南拿着餐具走在去厨房归还的路上。
本来的话应该是雪屋餐厅的服务员来做的。客人什么都不用做。
但是毫无疑问很有效地缓解了刚才那尴尬的气氛。
「抱歉,做了多余的事情」
美南拿着装着餐具的托盘小声嘀咕着。
「没事。说实话,帮大忙了」
这句话不是出于对美南的安慰,而是我内心真实的想法。
「继续那样下去的话一定会进一步激化矛盾的」
「你能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刚才说到传闻事情之前,夕纪前辈好像都是在夸奖春告久同学吧」
「……嗯」
「大概刚好与自己相反,所以夕纪学姐才很在意吧。然后其他的学姐就嫉妒了。毕竟我也不禁变得很在意春告久是什么样的人,能让学姐说道这种程度。所以听到传闻之后,多少都会有点吃惊」
「美南也知道了吗」
「嗯,是的。滑冰部有一个IM的群组,自动就收到了」
美南无精打采地一边走一边回答。我配合着她的步伐。
服务台那里有好多人在排队归还餐具,我们两人回去后,美南又开始说了起来。
「不管是凝聚着大家的爱照顾人的夕纪学姐,还是独自生活的春告久,我都觉得她们非常厉害。我呢,进入高中后就和初中的朋友分开了哦」
聚集在祭典的人们把雪面踩得非常坚实所以很滑,稍微一不留神就会滑倒。美南大概是习惯了所以走得很稳。和春告久不一样啊,我这样想着。
「因为的是不擅长贯彻自己的性格,所以入学之后都交友失败了……然后夕纪学姐很关系地来到我身边。我非常尊敬她。然后知道了我所尊敬的学姐非常称赞的春告久,也知道了她独自一人也能安然生活,与之相比不断在寻找关系亲密的朋友的自己,不禁让我对自己感到厌恶」
抱歉我又自顾自说了起来,美南道歉着。我摇了摇头。
连说自己的事情都有所顾虑的她,让我感到一丝可怜。
「但是看到今天远峰谷和夕纪学姐的争吵后,啊,抱歉,是交谈,虽然是我个人的想法,但是我对春告久的事情有了新的想法」
「什么样的?」
「也许确实没有人能毫不在意地独自生活」
我盯着美南。
她没有抬头看我,一直盯着容易滑倒的脚下。
「真伪先暂时不谈,想到那样的传闻依旧传到了这遥远的土地时,让我感到恐惧而不敢出门。换谁来都无法忍受,因为不知道别人在背地里会说什么,也有可能给与自己有关系的人带来麻烦」
「确实是」
「而且重新回到学校也许是春告久内心的坚强。听了夕纪学姐的话后,我就完全没有了春告久有着卑鄙的一面的想法。总是抬头挺胸,看着前方,做不到的事情和不会做的事情也能断然拒绝」
是啊,她总是挺直腰杆看向前方。
明明身材娇小,面对席卷而来的狂风,她做的不仅仅是抵抗,甚至是主动正面迎击。
这就是她被冤枉的证明,亦或者说是感到自己也有责任而心甘情愿地接受指责的悲壮,不管是哪种我觉得都是合理的。
「那个远峰谷和春告久的关系很好吗」
「算不上关系好。只是偶尔会交谈的程度」
「但即便如此,远峰谷依然在那毫无根据的谣言中包庇着春告久,我觉得这应该算是很亲近了吧。甚至不惜和关系最好的身为青梅竹马的夕纪学姐吵架……抱歉,那个,我还没到能这样毫不顾忌地和远峰谷交流的程度吧,不好意思」
「没事的,然后呢?」
「然后,就是,既然远峰谷能亲密到做到这种程度的话,也许春告久同学内心也是默许的。那个,就像是人际关系的互相扶持?这种感觉吧。互相帮助,投桃报李」
我继续听她说, 我也对美南有了新的认识。
虽然一幅怯生生的态度,但是却知晓人际关系的本质。
确实我和春告久的关系就像是她说的一样,是种相互帮助,相互馈赠的存在。
毕竟从相遇以来,再到语言交流,都只是我内心想法的单方面增加而已。
「就像刚才说的,如果真发生了那样的事,避开其他人也是理所当然的」
美南一顿一顿地继续说着。
「但是春告久同学和远峰谷是有所相连的。虽然单纯说话可以说是最低限度的关系,她明明极力避免与别人有所关联,却又只和远峰谷一个人构筑了亲近的关系。所以」
美男抬头看着我。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人都想与别人相互依靠」
「美南……」
「如今的春告久同学,也许是被远峰谷同学给拯救了吧」
美南带着些许羡慕之意说道。
「呃,那个,不好意思,自说自话地讲了那么久」
美南红着脸。我为了让他安心摆出一副灿烂的笑容。
「不,谢谢。美南真是有独特的看法呢」
「欸,怎么会呢,像我这样的」
美南的脸更加红了,拼命地摇着头。
我们回到了大家等待的地方。夕纪犹豫地举起手,其他的人也一齐看向这边。抱着异样的心情我也举起了手。
「夕纪,那我回去了,差不多到打工时间了」
「欸,我怎么不知道!?」
「我没说吗。说好了休息到中午的」
这是谎言。因为我能感觉到只要我在场,他们就没法回到中午前那种轻松的心情。
「去盛冈车站的巴士一个小时只有一辆。迟到就不太好了,所以我走了」
「等一下。真是的,到车来位置送你一下吧。大家就随意玩一下吧,我到时候会联络的」
「不用了,没必要送了……哇」
夕纪抓着我的手臂把我拉走了,让我一个踉跄。
「真是强硬啊。都说了不用送了」
「闭嘴,晴笨蛋。什么意思嘛,休半天什么的」
夕纪抱着我的手臂快步走着,我也终于跟上了她的步伐。
「是因为我吗?就因为我们那样吵架了?」
「我没想和你吵架」
「明明都准备说到底了」
「是我的错」
「你在道歉什么哦……晴呆子」
夕纪紧紧抱住我的手臂走着,暂时陷入了沉默。
「有点,感觉自己被背叛了哦」
夕纪突然这么说道。我询问她。
「背叛?」
「指春告久的事情,感觉很好很羡慕」
夕纪把身体靠到我手腕上。透过夕纪身上厚厚的羽绒服,我依然能感觉到弹力和体温,我也紧张起来。
也再次让我意识到,夕纪——是我亲密的异性青梅竹马。
「我觉得她能和我们友好相处就好了。但是听完那个传闻后,我也感到有些震惊,她是做了这么过分事情的人。所以我对包庇她的晴感到火大」
「都说了那是别人擅自传播的,夕纪你应该能明白吧」
「我知道啊。我知道的。虽然我知道」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混乱,然后突然说道。
「晴,你,对春告久是怎么想……的」
她没再说下去。再次陷入沉默。我们从巨大的雪像旁边走过,然后穿过拍摄和叮叮当当花马队拍摄纪念照的地方,等到看到会场的出口时,我问她。
「怎么想的。干嘛」
「没什么啊。晴笨蛋」
夕纪回答得很果断。话的最后还些许颤抖。
「果然我还是不想知道啊……」
我们穿过出口,来到了除雪后露出来的柏油路上,还能看到满是雪的停车场。有暖炉的等待室中聚集着很多人。
「那就这样吧,学校再见啊。晴」
她甩开了我的手腕。
还没等我说话夕纪一甩头发就在雪地上跑着离开了。
「别摔了啊」
「怎么可能会摔倒,晴笨蛋」
我对着她喊着,但是回应我的是带着讨厌的语气,然后夕纪消失在了门中。
背后传来巴士的引擎声。
然后等待室的们打开,人群鱼贯而出,我也跟着人群一起登上打开门的巴士。
我混在人群中穿过然后抓住吊环。
巴士开动时,我外套的口袋中的手机传来震动。
取出一看是夕纪的短信。
「对不起」
只有这么一句话。明明平时是很喜欢在IM上聊天的青梅竹马。
我没有回信。毕竟这不是我想要的。
我将手机放回口袋中,然后把体重都压在吊环上看向外面。停车场的对面有一个光滑的斜坡,有好多的人在那用各种颜色的滑板从上面滑下来,但这愉快的光景正在渐渐离我远去。
我独自一人时,总会像这样,沉醉在思考之中。
关于春告久那不确定的传闻。不堪回首的过去。处于未知的事实。但又无法确认。但是有一件唯一能确定的事情。
那就是她有一个很重要的人。然后她失去了那个人。
“……如今的春告久同学”
美南的话像是打乱我的思考一样流入我的脑海。
“也许是被远峰谷同学拯救了吧”
即便如此,春告久也不会寻求我的帮助。
强行出手,也一定会被她拒绝的。不如说是只会给她带来痛苦。
明明自己完全没必要感到罪悪与责任,但她内心所背负的苦痛,让她越是寻求重要的人以外的帮助,越是会增加担负的罪恶感。
明明想要被人拯救,但却不敢寻求。
进退两难的处境。包括我在内无论是谁,什么都无法做到。
(即便如此,就算是我能为她减轻一些负担也好)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脑内中闪过银色的光辉。
玄关前潮湿的地面上,散落着无数像是要刺穿一切的光辉。
——你有帮助其他人的资格吗?
这是我对自身的质问。但同时又不知道是何人的声音
我的身体感到一阵恶寒。即使车内开着暖气,但依然让我起鸡皮疙瘩。
我闭上眼,咬紧牙关,就这样装作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的样子。当时我心里的清楚的。
不管我怎样视而不见,这份不安绝对不会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