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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红宝石戒指

爱的成人式 干胡桃 11827 2024-11-04 11:24

  八月最后的周末。我前往静冈,带她去了古庄的妇产科医院。手术后她需要处在安静的状态下,于是就直接住院了。我在没有她的房间过了一晚。第二天她联络说身体已经恢复了,于是我开车去接她。我们几乎没有语言交流。只是她一用胳膊缠住我,在驾车对我操作方向盘构成了干扰,但又不能因此而冷冰冰把她甩开,只好让车子低速行驶小心避免事故。

  根据现行法律,堕胎不是犯罪。我们遵守了法律,只是在法律允许方位内做了应对措施而已。但若可能的话,我想尽快将这个周末发生的事忘掉。回到东京后,因为在工作时不需要考虑多余的事,我把更多的热情倾注在了工作上。

  此时正值工作繁忙期。我和石丸两人制作的针对夏季的新产品的企划,总共十四点中有两点通过了特许部的审查。专利部的审查基准十分严格,即使是社员中的前辈,全部失利也是家常便饭,因此这个结果客观地来看已是属于相当成功的行列了。在课内会议时也受到了表扬,课长指示我们,这两点都要继续做下去,直到专利申请和委托制造试制品。

  我们还请长濑帮忙,花了整整一周写出了申请文件。我和石丸连日加班,礼拜天才终于得到了课长印,那时我体味到前所未有的解放感。所以,当她邀请我我说:

  “今天去喝一杯吧。”的时候,我坦率地点了头。

  去的是和上次相同的居酒屋,指示今天还不到七点,喝酒的时间比上次充裕多了。最初我们谈论电视剧之类的话题,只是聊一些无关痛痒的事,但随着酒精下肚,石丸渐渐地变得饶舌,不久就开始对公司里评头论足了。

  “第一开发课不是有个桥本先生吗?听说那个人,那种岁数了还是单身。”

  “唉。”我无心地附和道。我的脑中浮现出一个戴着眼镜﹑有点老好人架势的欧吉桑形象,不过,他对我来说也仅仅是这样的存在而已,就算告诉我他是单身,我也不过是想想:“啊,正常正常”,不会引起什么特殊的兴趣。

  “——你不觉得,仿佛可以看透他的整个人生吗?过去也好,未来也好。孩提时代就开始上补习班,只会学习,从来不和朋友到外面去玩儿,然后,就这样成了大学生再成为社会人,没有正正经经地太过恋爱,却因为不放纵而积攒起了积蓄。他亲戚中的欧巴桑看中了他这一点,提出要帮他相亲,但这种人的自尊却异常地高——空有高耸入云的理想不知妥协为何物,于是怎么也谈不拢。还提出要和父母住在一起,被相亲对象给拒绝了。”

  “你也不用想得这么详细吧。”

  “不是哦。刚才的不是我的想象——虽然加了一点点想象的成分,但基本上是从可靠的情报源得到的情报。”

  “嗯。”这样的情报是从哪里搞到的啊,女同事间的情报网真是可怕,我边想着这些边动筷子。然后话题突然转变了。

  “啊,对了,看来铃木对海藤君说了那件事了。谢谢。”我带着微微不知所措,点头说:“啊,是是。”海藤从那天以后就很少在我们所在的一楼现身了。要约我吃午饭的时候,他也尽量只用内线电话通知我。

  “从那以后就没打来电话了吗?”我为了以防万一而问道,她点了一下头后说:

  “不过,像海藤君这样,对我来说是稍稍抱歉了一点的类型,会打电话来邀请我什么的,可我的心上人,却一次都没有给我打过电话——人生,的确是十有八九不如意啊。”

  听她说出这番话,我只能沉默不语。我等着她就此改变话题,但她却似有没有要改变话题的打算,紧闭着嘴凝视着我。

  为什么石丸可以这么积极主动呢,我边想边被迫开口。

  “可是,以你的条件,只要是男人都——。”要注意措辞,警告灯在我脑中回转,“虽然我说这话有点那个,我觉得石丸小姐作为女性来说已经是完美了。长得美,又聪明伶俐,性格也直率——。”

  “谢谢。”她立刻展露笑颜,“虽然感觉自己被高看了,不过被夸奖了还是很开心的。然后呢?”

  “啊,所以,”虽然我实在提不起兴致,但还是继续说,

  “在你身体的男性不论是谁都应该会或多或少被你吸引——所以对你来说,交往对象可以随你喜好任意选——虽然还不到每个人都可以的程度,但是选择面应该是相当广的。闭着眼睛都会有人来邀请你——。”

  “不。没这种事。”她立刻摇头,“说到邀请我——我进公司以来,其实,只被刚刚说的两个人邀请过而已。”

  “两个人?”我感到诧异,“海藤和——。”

  “啊,不就是刚才说的——第一课的桥本先生嘛。”

  “唉?”我大吃一惊,“那个人也来邀你?”我边说边想:啊,原来是这样的来龙去脉啊。

  石丸点了一下头。

  “有一次下班去车站时正好和他同路,那时我无意中想起他是邻课的人,姑且也知道他的名字,就和他聊了一些闲话,谁知他突然说出了我刚才提到的那种话:‘你才是我理想中的人,周末要不要和我去约会’。”

  “然后呢?”我一改之前的不起劲,对这个话题津津有味。

  “所以啊,突然间对我说出这种话,我肯定会觉得奇怪吧。所以我就说:‘我拒绝’,说得也很明确。可对方好像还不死心,在公司的时候时不时会感到他在盯着我——也许是我的自我意识过剩吧。”最后一句是为了让话保持客观性而临时补上的,但石丸自己分明一点也不这么认为,从这个说法方式从就可以看出来。

  “哎呀呀,”我先放上一句没什么意义的话,然后说,“不过,虽然目前实际地来接触你的也许只有两个人吧,但除此之外,以你的条件,依然是随你挑随你选啊。所以问题就在于你愿意选谁——。”

  “所以啊——之前,我,不是已经直截了当地告诉你了吗?”

  “可是,从我的角度来说,实在是无法理解——明明有那么多其他选项,为什么偏偏是我。那我举个例子,就拿身边的人来说吧,长濑先生也不错,我和他根本没法比,长濑先生又聪明——他是京大毕业的吧?然后性格也非常稳重。所以不管从哪方面比,我都——。”

  “可是,铃木君,”她似乎不认为有听到最后的价值,插嘴道,

  “——基本上所谓的聪明不过是学习成绩好的意思吧。越是在如今的填鸭式教育下混得好,就越是——老实,虽然听起来还不错,但其实就是老老实实地顺从家长﹑顺从老师,反过来说,他本人就越没法培养出独立精神。我认为,真正的聪明,和上过什么大学之类的是完全不相干的。还有性格——所谓的稳重,换句话说不就是缺乏野性吗?如果说,铃木君和长濑先生比起来在稳重这方面输给他的话,那同时就意味着,铃木君在野性方面要胜过长濑先生。……不是吗?所以,我喜欢的,就是野性——嗯,或者说,狂野的感觉吧。我一直希望男人身上有这种东西。……经过我这番解释,你现在理解了吗?”

  狂野的感觉啊——我在心中重复这个词。确实,我在喝醉了失去自制力以后的时候,用狂野来形容也许并不夸张。今天还没有醉到那种地步——应该吧。

  如此说来,她以前交往过的,那个男人——叫天童的那个男人,光从外表看就能感觉到浓厚的狂野气息。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她对自己的喜好把握得很准确。

  “那,这次换铃木君来说吧。 就是——刚才你说的,只要是男人或多或少都会被我吸引——这是你客观性观察的结果对吧?那你自己,是如何主观性地看待我的呢?难道铃木君没有从我身上感觉到魅力吗?

  头脑中的警告灯再次回转,警告我这个话题再深入下去将会十分危险。可当我意识到时我已经说了起来。

  “不是。刚才我说你作为是女性是完美的,正确地说这才是我的主观——因为我就是这样想的,但是——你要是问我:为什么——。”

  “因为有女朋友?”石丸开门见山地问。

  我立刻点头。以现在的状况的来判断,已经不可能再隐瞒下去了。此刻,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轻松,还故意挑起眉毛。

  “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大学时代?她现在在哪儿?静冈?”

  对她所有的提问,我都无言地点头。

  “果然,我早有这种感觉。——啊,不过,绝对不是因为看你不愿意和我交往,就觉得你一定有女朋友啊。要是那样的话,就会显得我是个非常自大的女人似的。不是那样的——上个礼拜天,我去看北斗的排练,正好看到小梵也来了。”

  “啊,真的?”

  “嗯。感觉那孩子对我们剧团——或者说是表演吧,开始感兴趣了,所以就过来了,那个时候我和他聊起了关于你的话题——然后,我听他说,你把车带到了这里,还每到周末就会去某个地方住一晚,礼拜天回来。我当时就想:来往地这么勤快,难道说……。所以我就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石丸会就此对我死心吧,我刚一想到此,突然开始觉得她可爱无比。到刚才为止还是我伸手就可及的女人——而且是超群的美女——却突然成了一个无法触及的存在,顿生出一股丧失感。老实说,我现在有一种可惜的感觉。可要说我刚才能做什么——比如说瞒着茧的事和石丸交往,若要我扪心问自己能否做出这种事,答案毕竟还是不能,所以我不该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懊悔,仅仅是因为我们相遇得太迟,要恨也只能恨相遇的先后顺序不对而已……。

  “哎,你的女朋友,是怎样的女孩子?”石丸问我。严格说来她现在应该是刚失恋,但她还是拼命想把话接下去——努力不让我和她之间产生尴尬的气氛——我感受到了她这份心意,因此也决定坦率地回答。

  “嗯——,外表有些稚气。虽然不是美女,但感觉很可爱。头发特别短。性格么……温顺大方,这么说应该是最贴切的。”

  “叫什么名字?”

  “茧子。我总是叫她MAYU。”

  “是吗?小MAYU。”

  女人在这个时候会想些什么呢?——我想着这个问题,怕石丸会就此消沉下去,于是我边思考边接着说:

  “那个,虽然要比较的话对两边都失礼——尤其是让我来说的时候——不过硬要说的话,石丸小姐比茧漂亮,聪明,也很会说话,和你在一起很开心。”

  我的本意是想夸奖她,可她并没有做出高兴的表情。

  “这是对牙医的同情吗?”

  我不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疑神疑鬼地心想她为何会知道茧是牙科卫生士,最后才发觉原来“牙医”就是“失败者”。(注:牙医「歯医者」和失败者「败者」的发音相同。)

  “啊,不是那样的。石丸和茧比起来是个更好的女人,这就是我的真心话。——虽然如此,可是,也不能因此就随随便便地换掉,石丸小姐你也明白的吧?”

  “即使我现在提出要和你交往,你也会认清我是个随随便便把恋人抛弃的男人,所以交往的时候,我将不得不整天担心什么时候会轮到自己被甩。”

  “嗯。我知道,铃木君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性格。”说着她点头,然后羡慕似地补上一句,“你是那么地珍视那个女孩。”

  可事实上,我这个礼拜还没一次都没主动给茧打电话。她打过两次电话给我,可都谈不下去,通话结束后留下的也只是不痛快的心情。我正犹豫着这个周末要不要去静冈,但要我选的话还是倾向于不去。

  也许这样下去,我会和茧分手……。这一个礼拜里,有好几次我的脑中一瞬间闪过这样的想法,但我每次都将其否定。

  也许我不坚定的想法映在了脸上。石丸以小心翼翼的口吻继续说:

  “不过……如果铃木君,只是因为自己不能容忍自己有不负责任的性格,只是因为这样的一份心情,所以现在还在和那位小茧交往的话,那我真的不敢苟同。……没有这回事吗?”

  被她这么一问,我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我才挤出一句“怎么了……?”我这句话想表达的意思是:这又有何不可呢?

  我总是想要为自己说的每句话负责。同样,在和女性交往前,我只有在确信自己能够终生不渝地爱对方之后才会认为是可以交往的。如果不是抱着这样的想法而和异性交往的话,就是不负责任,我不愿做这种事。

  而我在去年与茧相遇,在相信自己可以爱她一生之后,才和她开始交往。把孩子打掉以后,如今连见面都都会觉得难受,但正因为如此,两个人就更应该携手跨越这道难关。只因难受就分手,此等想法固然轻松,但这种轻易地否定自己的过去的作法,我甚至不愿将他当做一种可能性来考虑。

  然而石丸说出了似是要否定我的这一想法的话。

  “我认为,改变信念,并不全是坏事。因为,如果一开始就想错了,然后又一意孤行,对周围的人也会造成伤害。如果中途意识到自己错了,那么改变信念从结果上就是正确的。事实上我就——。”

  说到这,她显露出一瞬间的踌躇,然后继续道:

  “之前我也说过,大学时代我和那个叫天童的人交往过。那是我第一次恋爱,那个时候,我也曾经认为自己可以喜欢他一辈子。可他对我却并没有想那么远。或者说,他那个人可能从来没有认真地爱过别人吧。我了解到这一点是在开始交往之后,可是我没有死心,想,既然如此就让我就去教化他吧。我就喜欢他到那种地步——所以分手以后,我觉得今后的人生里,我不会再像喜欢他那样去喜欢一个人了。可现在想来,我已经清楚地认识到,那只是我少不更事时的无知信念。没有勉强继续和他交往下去是对的。如果和他交往下去的话,我现在多半已经把他给杀了。没有走上那样的人生真是万幸,现在的我已经认识到这一点,可当时并不是那么想的。甚至连和他分手都是不可想象的事。……就像铃木君所言,我也不认为朝三暮四地改变自己的意见是好事。可人类是会成长的,有时也会否定过去某个时候的自己,这并不是不可饶恕的事。……人要到多少岁才能真正对自己说过的话负责呢?我不知道答案是多少,但在我和铃木君这样的年纪就认为自己可以做到,未免太自负。我们还远远没有成熟,依然需要成长。却想要对自己说过的话负责,想永远不改变自己的信念,这又和强迫自己去放弃责任、放弃信念有何不同?连喜欢吃的食物都有可能会在今后改变。虽然现在最喜欢的是啤酒,但说不定哪天就喜欢红酒了。同样,最喜欢的人也是会变的,现在的我们,还处在可以选择改变的年龄。”

  “可是——。”我试图反驳,却找不到合适的话。

  “他——天童曾对我说:我就是你的INITIATION。……INITIATION,你知道这个词的意思吗?”

  “INITIATION……是指成人仪式吗?”

  “没错。让人从孩子变成大人的仪式。分手时他对我说,我们的恋爱就是这种东西。第一次经历恋爱的时候,不论是谁都是会坚信:这份爱是绝对的。他们会用上‘绝对’这个词。可总有一天,他们会明白,在人类中——或这整个世间,绝对这种事是不存在的。明白了这一点之后才会成为一个大人。他把这场让我明白了这个道理的恋爱,称为INITIATION。让我来组织的话——虽然文法上可能不对,说得帅气一点就是——INITIATION LOVE。”

  “INITIATION LOVE……。”

  “如果铃木君和小茧的关系,就是这个INITIATION LOVE的话,那我还有机会。”

  石丸说完,如淘气的孩子般微笑。那表情和茧经常对我展露的表情相似,但由脸型端庄的她做出来,能给人以更强烈的效果。我心不在焉地思考着这些事。

  这个礼拜和之后的一个礼拜,我最终都没有去静冈。只打了电话通知她。我推说工作很忙,撒谎敷衍她。实际上,在试制报告提交上来以前,我难得地有了空闲,课长甚至对我说可以请假补过夏休。

  石丸的话果然起作用了。

  “绝对”这种话是不存在的……。明白了这个道理以后就会成为大人了……。

  石丸的笑容。茧的笑容。哪边更有价值呢……。

  如果是以前的我,一定会禁止自己做这种比较吧。之所以不比,只因为我想要守护茧的价值。或许,我想要守护的,并不是茧的价值,而是我自己的价值。或者是“绝对”这个词的价值吧。

  我已经搞不清楚了。以这种搞不清楚的状态和茧见面使我感到不安。

  我对还能不能和她做爱感到不安。要是别的女人的人应该没问题。可如果对方是茧的话——当我看到那个地方,那个掏出我们的孩子的地方的时候,我没有自信还能好好做下去。惟独对她我无法产生性欲,我不知道以后该如何是好。

  可是爱情的确存在过。我回忆的多寡直接与对她的爱情的厚度成正比。这个和石丸比起来,茧绝对是压倒性的胜利。

  没什么想不通的。和自己倾注了最多爱情的人相见,有什么好犹豫的?

  然后到了九月十九日。我给自己定下了去静冈的任务。驾驶的途中我听着FM努力不去想任何事。收音机里在介绍BOφWY的新专辑的收录曲,我一边沉醉那个节奏中一边在高速路上飞驰。

  那天——手术后的第二天,茧始终带着难受的表情,但时隔三周在次见面时的她,恢复了往日的笑颜。我一进房间她就突然抱住我。

  “夕君。我以为你再也不来了。”说着她把脸埋进我的胸口。

  “笨蛋,怎么可能嘛。”我说,紧搂住她的身体。这个触感是属于茧的。纤细。短发。还有这直直地注视着我的、这份热切。

  一个人思考的时候也许更容易得出错误的结论吧。见到茧之后,我的结论是明确的。

  我无法舍弃茧。

  这天我以专程开了车来为由邀茧去三保的海岸的兜风。虽然不巧是多云天,但相应地气温也没有升得很高,可说是舒适的天气。两人并排坐在地方上,看着出入于清水港的各色船只,恍惚之间就过了一个小时。

  返回时我经过清水站前绕到北街道的方向,进了鸟坂的爱情旅馆。打开车灯的时候我确认了茧的表情,她对此似乎也期待不已。在自己房间里的时候不得不尽量不发出声音,所以即使花钱也想在旅馆做,这是她不变的愿望,但自从我去东京以后,这对我们两人就成了一项奢侈。

  但实际做起来以后,我发现之前的那个忧虑也不过是杞人忧天。我即使和茧做,还是能像以前成功。只是带套子的时候我格外注意,快完事的时候我也小心翼翼地抽出来。

  我们裸体在并排在床上,沉浸在安闲的时光里。我对茧说:

  “那个,茧。我每个礼拜来,还是太辛苦了。不过话说回来,实际也不是每个礼拜都来。所以……我只能对我自己说过的话反悔了,以后可以两个礼拜回来一次吗?”

  她听了露出笑容,答道:

  “所以啊,我之前不也说过吗?你不需要勉强自己。……夕君太逞强了,一直在勉强自己,不是吗?一直勉强勉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啪’地一下的折断——所以,我总是想,与其演变成这样,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勉强。”

  是啊。连茧都明白。我有一种只因为不想撤回自己说过的话而不断勉强自己的倾向。而她同时告诉我,撤回自己说过的话也没关系,这她以前就已说过了。

  这是与石丸的说法正相反的思维方式——灵活变通有时可以成为长久持续的秘诀。而我至今为止一直拘泥于它的反面。长此以往的结果是——借用茧的说法——“啪”地一下折断, 这几个礼拜间我的苦恼就在于此。

  我有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只要像这样和茧在一起渡过今后的时光就可以了。两年的时间亦不过是一眨眼。

  时光能快快地流逝就好了——这是我真切的愿望。

  翌周的礼拜三是节日。在那的前一天,我在公司的热水室把热水装到水壶里的时候,石丸突然出现,问我:“铃木君,明天有空吗?”

  “——如果没有安排的话,可以邀请我去兜风吗?我想去一个地方,可是我没有有车的熟人。”

  她已经知道我有正在交往的恋人。虽然我微妙地感觉到她不准备就此放弃,但既然她是在知道的基础上提出的要求,所以我判断不会惹上麻烦。

  “啊,可以啊。”我带着随意的心情答应了她。

  若是以前的我,恐怕会先担心茧会作何想,然后拒绝这个邀请。但现在的我已经学会了灵活变通。和石丸的关系也是如此,我不会唐突地拒绝,而是让它在时间的溪流中渐渐消解,这样的做法显然更可取。

  然后到了秋分之日。我们约定上午十点在户越台中学前见面,我寻思九点离开宿舍时间应该会绰绰有余,结果早了二十分钟——令我惊讶的是石丸已经到了。

  “早上好。”说着她坐上了助手席,不愧是让偶像明星都汗颜的美女,车内也随之闪亮起来。这么说来,这似乎是第一次有除了茧之外女性坐在这里,此时我产生了些许后悔的念头。

  按她的指示我们最初的目标,在新横滨附近的道路沿线、一家名为加迪昂的购物中心,有一个面向街道的大停车场,平房建筑,像仓库一样拥有宽广的空间,令人联想到在美国常见的那种大型超市。商品涵盖衣物、生活杂物乃至大型家具,种类相当宽泛。光是在里面边溜达边看,就能打发掉不少时间。石丸在进口家具的专柜看上了一款桌面被作成围棋棋盘的古董风的小桌子。我无意中看了一下价格牌,被吓了一跳。

  “难道说……你想买?”我战战兢兢地问。

  “装在那辆车上……行吗?”她说。看来她和我担心的不是同一件事。她的金钱观念似乎和我辈不同。从她用信用卡付钱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来。隐约可见那张卡是金色的,我虽然不太精通,但我猜这东西没有一定的财力是用不起的。

  我把后座放倒,勉强把那张桌子塞了进去,干完时已经过了正午。此时她说午饭想在中华街吃,于是我把车开到关内。驾车时间不是很长,但在进停车场前等了很久。在此期间我的独自咕咕叫,她嘻嘻地笑,说:

  “今天是我硬要你来的,所以我请客吧。”

  她在中华街选的店叫庆华楼,看起来像是非常高级的店。料理美味绝伦,价钱恐怕也不低吧,我想。在那里她也是用信用卡付的钱。

  饭后两人在山下公园到外国人墓地之间的观光地来回漫步。我们并排走时,与我们擦肩而过的男人会往石丸的方向偷偷瞥视。每当此时,我都会不由得感到自豪。

  可见港的丘公园,名副其实,是一个能让人感受浪漫气息的地方。这个地方适合恋人结伴前来,我和石丸两人来到此地的确是事实,但这并没有使我感到内疚。我甚至想,身处这个地方只有石丸陪伴在身旁才应景,也许,此时我心中的某处已经麻痹了吧。

  回到车子后,时间已过了下午三点。她说今天的预定任务已经完成了。

  “但是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想连晚饭也在一起吃了算了。”

  我对她这个提议自然而然地点了头。到吃完饭还有时间,问题就在于到哪去打发时间,我们没有立刻想好,我先沿着一五号线想都内走。

  过了鹤见的十字路后,石丸突然说:“啊,在刚才的地方向左。”于是我把车调头,拐进她说的那条路。就这样按照她的指示行进,然后眼前出现了爱情旅馆的入口。开到这种地方我也不得不踩下刹车。

  “休息一下,时间不就正好了吗?”

  助手席上的石丸像淘气的孩子般微笑。

  “石丸小姐,我说过我有恋人——。”

  “当然。我是明知这一点而邀请你的,所以我不会受到伤害。所以——铃木君也不要让我难堪。”

  她在我耳边窃语,我——把车换到低速档。她把手放在我那只手上。

  我胸口悸动,几乎能听到心跳声。自己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急促。下腹部在此时已擅自做好了准备。

  石丸实在太有魅力,到了这个地步我已无法拒绝。而且茧所在的静冈给我以太遥远的感觉。

  我松开离合器,把车开向垂挂着飘带的旅馆入口。

  最初我并不是怀着那样的打算而提议的,但因为回静冈的频率下降到了两周一次,我每隔一周就可以在东京度周末,不知不觉,把在东京的周末用在和石丸的约会上就成了惯例。

  第三次和她睡那天,我出了大洋相,不知道把钱包忘在哪了。感觉好像忘在了爱情旅馆里,于是打电话问,接电话的职员说不知道。

  因为丢失东西的场所太特殊,我在报告给警察的时候很不好意思。另外,银行的现金卡也有必要停用,我品尝到了极其烦人的遭遇。对里面放的钱我已早早放弃,卡只要重新办一张也不碍,但我还是希望那个钱包能够平安无事回来,即是只空包也行。不管怎么说那是茧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我既然发誓过要好好珍惜,不能弄丢了就完事了。而且丢失的地方还是和别的女人一起去的爱情旅馆,更使我感到内疚。我寻找相同款式的钱包,想办法不让茧知道我钱包已丢的事实。

  从这件事也可以看出,即使交替和两个女人睡,我终究还是把茧当做我真正的恋人。石丸也对我说:“和我你就当是玩玩儿就行了。”这也是我重复和她做的原因。

  在每个周末交替抱着两个女人,不知不觉我心中的主次发生了逆转。光看周末的话是势均力敌,但我先认识的是茧,她毫无疑问是占据优势的。但在平日,我和石丸在公司有几个小时——有时会超过十个小时——都在一起。

  每当去静冈时,我也能很快进入状态。至今为止我和茧在一起的时间已经堆积起一定的厚度,只要见面我们的关系立刻能回归到原状。但在电话里与她交谈则渐渐地变得难忍。

  这样走钢丝般的日子一直延续到十月,终于有一天迎来了末日——破局突如其来地降临。

  我在茧的房间如往常一样躺在床上看着电视,正打算对茧说些什么。结果我竟不知不觉地说了那么一句:“啊,喂,美弥子。”

  那个瞬间,室内的空气凝结了。把腿伸在暖桌里看着电视的茧,保持正要回头看我的姿势,僵住了。我也感到眼前一黑。怎么会把名字搞错——该怎么敷衍她呢——应该尽快地做掩饰,我想着这些,可头脑只是空转,什么话也说不出。

  “夕君,那是谁?”茧的声音在颤抖,在我听来她好像已经知道了答案。

  “不是。……茧。不是这样。”我先吐出几句,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喂……MIYAKO是谁?”说着她终于回过头,和我四目相对。那双眼睛在说:“不敢相信”。

  我依然认为自己可以糊弄过去,吐出一句:“傻瓜。”但就在说出的那一刻,我突然感到之前一直收敛的血液一下子逆流。

  又哭!?——把自己打扮成受害者吗?是我不好吗?我可是特定两周一次来看你诶!——你来过我这儿一次吗!你只需要等我来,当然舒服啦。我可是又花时间又花油钱来看你诶!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

  我从床上下来。在伸手可及的距离内,茧背对我坐着,只是扭转脖子对着我。我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倾尽全力一脚把脚边的梳妆台踢飞。茧被这响声吓得蜷缩起来。化装水之类的零零碎碎的瓶子掉落在地,发出嘈杂的响声。抽屉也有飞了出来。

  “不要乱来!不要打我。……求求你。”

  她把身体缩成一团哭泣。

  “其实我们俩,两个月前的那一天就已经结束了。”

  我压抑住怒气的发作,终于吐出这句。

  若再呆在这里,只怕又要像过去一样殴打她了,想到这,我再一次踢飞脚边的瓶子,然后无视她的存在,走向玄关。我把脚伸进鞋子,心想:我再也不会来这个房间了。回头一看背后,通道尽头的房间看起来呈细长状,因此看不到茧的身影。她大概还在刚才的位置没有动过。

  “再见了。”我说了一声,走出玄关。

  持续一年半的恋爱,就以这极度扫兴的方式结束了,甚至都不曾伴有已经分手了的真实感。

  回到东京后,和茧已经分手的真实感进一步变得稀薄。我在礼拜六的深夜回到东京,至礼拜天的中午,和她交往的那些日子在我心中已恍如遥远的过去。

  礼拜一我照常上班,在课内会议上我报名参加了将过去的企划案数据化的委员的竞选。第二天是文化日,我依照预定和美弥子约会。在爱情旅馆的床上,我把和茧分手的事告诉了她。

  “果然变成这样了。”美弥子事不关己似地说。

  “说得跟没事人似的,还不是你害的。”

  “……那么,有什么感想?”

  “终究还是被你说中了。我和她的关系归根到底就是那个——叫INITIATION LOVE的东西吧。和她分手以后,我感觉终于和能和你站在相同的位置了。”

  美弥子的身体和某人不同,明显是成熟女性的身体。D罩杯的胸揉起来弹性就不一样,肉厚的臀部颇有从后面做的价值。

  和茧做的时候,感觉像在和小姑娘做。从稀有的角度上来说也许有一些价值……。

  从摆脱萝莉控的身份这个意义上说,与茧的分手也是我成为大人的一个要素——我边思索着这些,边压到美弥子的身上。

  礼拜三我下班回来后,看到宿舍里有一个寄给我的小包裹。大小相当于一个魔方,当看到寄出人写的是“成冈茧子”时,我一瞬间产生了非现实的不安,担心她会不会送一个炸弹过来。

  回到房间打开包裹一看,是一个蓝色天鹅绒的小盒子。打开盖子,里面的东西也放得好好的。

  姑且也是将近十万元的东西——不,金钱的价值另当别论,留着作纪念也是件不错的东西——但即使如此她还是不想把它留在身边,只因受的伤害太深,她要表达的是这个意思吧——我揣摩着她把这东西还给我的真正意图,但也没有得出结论,最后我把它扔进了架子的一角,决定让一切都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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