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边海滩的山坡上,成片的向日葵盛开着。那些金黄色的花朵,迎着海风,面朝大海,左右摇曳。象征着夏天的向日葵,呈现出几近疯狂的鲜黄色。虽然没有像电影中一样在广阔的向日葵地里奔跑过,但若有这种经历,脸上即便是微笑着,恐怕也会令人感到分外沉重。
北边山上的小树林中,长满了不知名的树木,那些绿叶上都戴着白色的帽子。看等高线地形图时,觉得山并不高;站在山脚下看的时候,却比想象中的要高几倍。山的那一边是怎样一番景象呢?肯定也还是海。
山的西面,耸立着那座被破坏了的信号塔。那是将孤岛与本土联系起来的唯一通信工具。从外观上来看,并不知道哪里出了毛病,总之无法使用。事实上,破坏也无外乎切断了一根电线而已,不过这几个人都不懂技术,看到那些缠绕一起的黄蓝电线,一筹莫展,只能干着急。
仆人真锅夫妇居住的日式房间离种满向日葵的海滩较远,靠近海岸线的地方有一座码头,用来停靠外出购物用的小艇。现在看来不过是形同虚设,但三天以前,它还切实地发挥着码头的作用。
岛屿直径约为两公里左右,中部偏南耸立着一座异想天开的人基于立体主义设计出来的巨大西式建筑,俨然成为了和音岛的主体建筑。不对,从岛屿的名字可以看出,真正的岛主曾是一位名叫和音的少女。
在山麓略微偏北的地方,背靠着海,是二十年前和音唱歌跳舞的大理石舞台。现在是夏天,却被银白色的积雪所掩盖。那里曾经丢弃过一具孤独而丑陋的男性无头死尸。
据说死者是一位名叫水镜的男子,也就是大富豪水镜三摩地。
接下来会是谁呢?
1
乌有醒来时发现自己半边脸靠在门框上,原本垫在墙上的枕头落到膝盖上,左边嘴唇被压得变了形,贴着白色的墙壁。不用照镜子,只需用手指一摸,就知道肯定有红色印痕。他揉搓着自己的脸庞,意识到昨晚睡着了的事实。虽然头脑尚不够清醒,可也知道现在已经天亮。接下来脑子里展开一幅图景,无边无际的蓝色天空下,盛开着耀眼的向日葵。乌有本以为能通宵守夜,想不到体力不支——前天才下决心一定要保护好桐璃,竟然只坚持了一天。
乌有痛斥自己真没用。
乌有正要起身,忽然觉得关节疼得厉害。他拼命想站起来,身体却不听使唤,好像恶鬼上身般酸软无力。同时他感到高烧和恶寒,看来是发烧了,而且很严重。手扶着墙尽量保持平衡,就连这个动作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不断喘着粗气。现在虽然是夏天,却如冬天一般寒冷。因为温度过低,昨天尚未从感冒中恢复过来的自己,现在更加严重了。自己带来的毛毯此时正裹在脚上。
在这个节骨眼上……
他非常惭愧,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先确认桐璃的安全。乌有裹着红色的毛毯蹒跚地走出走廊,轻轻推开斜对面的房门,观察桐璃房间里面的情形。这个粗心的家伙,竟然没有锁门。她躺在宽大的床上,睡得正香,脸上表情非常平静,只是睡相实在不敢恭维。无论如何,没事就好。乌有跪在走廊上,喘了一口气。想起万一在自己熟睡的过程中,桐璃遭到什么不测,那就太可怕了,事后再怎么后悔也无济于事。那将意味着失去桐璃,失去刚找到的目标。
他看看手表,约七点二十分。走廊上射进来细碎的阳光,窗外传来几声鸟鸣,这是一个缺少朝气的早晨。乌有感到莫名的焦躁,觉得房屋倾斜得更明显了。
到早上应该没有大碍了吧。乌有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回房间,希望能安睡一个上午。他关好房门,躺在白色被子里面,闭上眼睛,再次睡去。慢慢地,一天似乎要结束了。
乌有梦到自己杀人,从梦中惊醒。
外面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和音馆的隔音效果不错,外面如此嘈杂,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扭头去看枕边的台灯,已是下午,看来睡了很久。乌有头疼欲裂,望着房间里的情形,很是烦闷。一觉醒来,疲劳缓解不少,可感冒却并没有任何好转。嘴唇发干,喉咙里简直要冒出火来。
按照上次的安排,今天应该是夫人做饭。要是能走到楼下的餐厅,乌有真想大吃一顿。他眼睛发红,白色的墙壁看起来呈黄色,连盖着的被子也给人沉闷压迫之感。
可能是感冒的缘故,乌有的神经越发敏感起来,觉得整个和音馆内充满了不安定因素——躺在床上都能感觉得到。从昨天,不,前天开始就感觉到了。他感受到的不是争吵声,而是周围无限膨胀的冷漠、固执、猜疑以及其他一些负面情绪。
还有四天……
身患感冒的乌有,变得很脆弱,总是想着自己会不会就这样睡下去,卧床不起,或者高烧过度,衰竭而亡。讽刺的是,偏偏这个时候,他最怕死。
平时就不乐观的乌有,在这种情况下更是深陷忧郁的泥淖,愈发悲观起来。若是平常,他肯定会不断自责与内疚,因为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找不到谴责的对象,只好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自己是对还是错呢?高烧中的乌有陷入幻境,无法分辨虚妄与现实,再次陷入十年前那场事故带来的旋涡之中。那个青年的死象征着连环杀人案的开端,接下来是水镜的无头尸体浮现在漆黑的夜里。那一幕消失之后,接下来又出现了和音坠海的画面。与昨天不同的是,这些景象中有两只,不,几只手直直地伸着。
知道桐璃推门而入,那是后来的事情。
“今天也睡懒觉啦,还赖在床上啊。”
桐璃戴着耳机,说话声比平时大,表达出强烈的不满。
“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不过好像确实发生了大事。怕你说我,没敢跑去凑热闹。”
“难得你这么听话。”
桐璃取下耳机,嘿嘿笑出声来,说了句“那是当然”。
“想着你肯定会出去看的,就一直乖乖地等着。想不到你竟然睡到这个时候。”
“啊。”
“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形势有多混乱啊,还这么轻松。你这样好不警惕,小心睡着的时候被人割下脑袋哦。”
“那是……”乌有说到一半意识到不妥,把“你”字吞了下去。他可不想因为说了这样无聊的空话,让桐璃夜不能寐。就让我一个人牺牲吧,乌有心想。这是个长远而伟大的目标。
“你别管,说这话的人才应该小心。”
“你可真烦啊,就会挖苦人。”
“就是因为你不去上课,才有如此下场。小姑娘应该好好去上课才是。”
“你又不是我爸,再说我可生气了哦。”
桐璃吐了吐舌头。粉红色尖尖的舌头从红润的嘴唇里伸出来。
“我才不怕呢。”
乌有无力争吵,打算起身。可他根本就使不出力气,又倒了下去。桐璃第一次看到他的这副狼狈相,大声叫了起来。
“你感冒又加重了吗?”说罢就去摸他的额头。
“真烫!”桐璃连忙缩回手。“好烫啊,看来很严重。”
“别吵。”
乌有的怒吼听起来不比蚊子的声音大,而且很沙哑,引人同情。
“你还好吧,好像很严重呢。”
“没问题。”
“我下去给你拿药吧。”
说着桐璃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门开着,只听得她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里。
“桐璃……”
乌有望着那扇半开的门,不禁再次发出感叹,怎么能在如此紧要的时候生病呢。走廊上的冷风灌进房间,刺激着乌有的头部、脸颊和肩膀,他不禁颤抖起来。抬头一看,发现空调已经调至暖气状态。
五分钟后,桐璃回来了。她手里端着满满一杯水,又递给乌有一包颗粒状的药。空气干燥,发着高烧的他勉强起身,拿过水杯,一饮而尽。乌有不知道这里的水是从哪里来的,总之,比本土的水更加甘甜。
“怎么回事?很少看到你生病呢。”
“我太敏感了。”
“真会撒谎。你看你住的那个房间脏成什么样子了,还说这种话。”
这是事实,乌有无从反驳,心里却想着,我是既敏感又随性的人呢。这次感冒不是因为太过敏感,不过还不能告诉她真正的原因。
“楼下发生什么事情了?”
“楼下?刚拿药的时候问了一下,好像是结城先生失踪了。”
“结城先生?”
“嗯。”桐璃若有所思地看着乌有。她的眼里,比起好奇,更多的是哀愁。说话声音也不如平时那么悦耳、有生气。
“莫非,遇害了?”
“不可能!”
乌有叫了起来,头疼欲裂,仿佛受了巨大的打击。
“村泽他们也这么认为吗?”
“不知道,他们只告诉了我结城先生失踪了,其他的都没说。”
“啊……”
“当然,也可能是逃跑了。”
桐璃竖起食指。
“原来如此。不过,他是如何做到的呢?又没有船。”
“可能是藏起来了呗。我也不是很清楚。”
说罢桐璃夸张地耸耸肩,接过空玻璃杯,轻放在桌上。
“结城先生……”
“意外?”
“不。”
乌有诚实地摇头,他不知道如何回答。
“我去看看……”
可身体并不听他指挥,根本动不了,大腿也使不上劲。看来病原菌让肌肉松弛,僵化了关节。
“不行,你得好好躺着休息,再不听话,小心变成肺炎。”
桐璃把乌有按下去重新躺好,在被子上拍了一下。接下来她拿出湿毛巾,敷着他的额头,动作非常轻柔,就像一位母亲。乌有感到(虽然是事实),桐璃果真是一个女孩子(他经常忘记这一点)。她要是总这么温顺善良就好了,现在可能是非常时刻吧。一想到这里,乌有的心都快融化了,觉得感冒也不是坏事。他的想法跟一感冒就能吃上桃子和哈密瓜的孩子一样;不同的是,他不能直接表现出这种喜悦之情。
“一会儿给你拿点吃的来吧。”
“谢谢。”乌有发自内心地说道,觉得体温有所下降。看来湿毛巾吸收了不少热量。
结城的事以后再想吧,至少得等身体稍微好点儿之后。
“桐璃……”
“怎么了?”
“你可千万别一个人跑出去调查啊,现在是非常时期。”
没等乌有说完,桐璃将食指轻轻按住他发白的嘴唇。
“你可真啰唆呀,没事的,你别担心啦。”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是表示愿意听从乌有的建议,还是告诉他并没有那么危险?想来想去,不知所指。
乌有告诉自己,白天大可放心,应该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只需静观其变。他想着桐璃的眼睛,再次睡去。
2
“是如月君吗?”
第一个向乌有搭话的人是村泽。他的眼里隐藏着些许暗影,面容憔悴,朝乌有出现的门口走来。
“听说你发高烧,现在好点了吗?”
“多谢您的关心,好多了。”
窗外的阳光已经开始变成红色。天空描绘着世界末日一般的景象,杂糅着红莲的赤与空虚的蓝,阳光照射到客厅里。现在已经五点了,看来又睡了四个小时。
“那就好,前天发生的事,真过意不去。”
“没什么,跟那件事没有关系。”
乌有看了一眼尚美。她正坐在客厅的一角看电视,显得非常虚弱。没有化妆,脸庞显得有些松弛,平日的端庄与秀丽完全消失殆尽。莫非从中午开始就一直坐在那里?
“听说结城先生失踪了?”
“啊,是舞奈小姐告诉你的吧。你见过结城吗?你好像是一直在睡觉吧。”
“现在还没找到吗?”
“房间里找过……他应该不会在外面散步吧?”
“什么时候发现他失踪的呢?”
乌有站不稳,与桐璃一起坐到村泽对面。他觉得沙发比平时硬,坐得不舒服。
“上午发现的,一直没找到。”
也就是说,发现是在五六个小时之前。村泽的话里,包含着放弃的意思。水镜之后的遇害者是结城……这么想,倒也成立。
虽然头还是晕,可不管怎么样,得先克服一下,必须了解现在的状况。乌有尽量冷静地扫视了一眼四周,客厅里的人比昨天又少了一个,大家坐得很分散。最爱说话的结城消失之后,客厅里显得很冷清,同时也显得更加宽敞。
旁边的神父双手一会儿交叉一会儿分开,似乎等待着什么。乌有前天就想请教他那天说的话有何特殊意义,但现在这种情况,还是不说为妙。
“看来,结城先生果然……”
夫人的声音很微弱。
“消失了,是吗?”
“消失,这可不是句好话。”神父插嘴道,“应该说‘藏起来’或者‘被藏起来’才对。消失这种话,就像是恶作剧一样。”
神父说话时的语气与当时的情景并不十分协调,太过冷静,几近无情。夫人半是轻蔑地望了他一眼。这句话对乌有和尚美来说并不重要,可神父却很在乎。他一脸严肃,非常认真地回望了夫人。帕特里克神父口中的“消失”一词具有神秘的意味,有上天显灵的意思。乌有突然想象出一幅场景——大地裂开一条大缝,将结城吞了下去。神父不想将人为与天意混同起来。不,乌有马上改变了想法。神父如此想从语言上将这两者区分开来,正表明他并不清楚这到底是人为还是天意。
因此,他刻意地回避了“消失”这种说法。
“这种小事有什么好在乎的呢?您认为他不是‘被藏起来’,而是‘藏了起来’,有什么根据吗?”村泽改变了坐姿,问道。
“你应该也想到了吧,应该是那个人所为。”
“你是说……结城是凶手?”
神父声音很小,却很有说服力。“很有可能。”
“原来如此。”乌有插话道。虽然并非真正认同,可神父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村泽他们不也毫无根据地怀疑结城遇害了吗?谁能断言结城不是法官沃尔格雷夫(1)?
“结城先生?不可能。”
夫人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大叫了起来,反复望着乌有和神父的脸。
“你撒谎。”
“尚美,神父说的是有可能。”
“有可能?那就说明他在怀疑结城。”
“没办法,谁让他现在没在这儿呢。”
“肯定跟水镜先生一样,被同一个凶手杀害了。”
同一个人。这不过是一个简单的指示代词,可怎么说得那么肯定呢?夫人穿着单薄的衬衣,双手抱住肩头,颤抖起来。那种表现也可能是装出来的。乌有目睹过昨晚发生的事情,什么都不敢轻易相信。他并不同情这些人,可也不想激怒大家。
“不过,要是遇害,应该能看到结城先生的尸体才是。”桐璃一句话,把乌有的苦心化为乌有。
夫人瞪着桐璃,眼里冒火,好像在说“真惹人厌”。桐璃条件反射般躲在了乌有的身后。看来她很不人道地将乌有这个病人当成了挡箭牌。
村泽说话了,他用手撑住下巴。
“现在一个人出去的话,太危险了。”
一个大男人说这话未免显得太没有担当,可这表明他对那位隐藏起来的凶手恐惧万分。最有可能是凶手的结城现在突然失踪,让人不知所措。
“那就派两个人……”乌有说了一半,突然领会到,既然现在结城失踪,那么事态就变成“鸡、狼与大白菜过河的游戏”了。贸然行事很有可能遭到暗算。这就是大家都神经高度紧张,还停留在客厅,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的原因。
“至少和音馆周围没有发现异常。”
“考虑到前天的情况,如果结城遇害,是不是也应该像水镜先生那样?我们是不是会看到他的尸体?”
“也有可能凶手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人,引起大家恐慌。”
帕特里克神父这次站到了反面的立场。他本人可能是想站在宏观的立场上来论述,就像小说中的布朗神父一般,故作镇定,采取了似乎与己无关的超然态度,可还是能感觉到他的紧张和不安。
神父将十字架拿到眼前说道:
“不管怎样,他不可能只是单纯地出去散散步。”
“当然。”村泽很着急,指尖不停地叩着桌面,俨然冷战后的美国,突然得独自承担控制世界的重任。结城失踪了,现在只剩下村泽一个人来收拾局面。
“请大家保持冷静,假设结城先生是凶手,他怎么会突然消失?这不过是造成了些多余的恐慌。”
乌有的立场发生了变化。看来他已经开始怀疑任何人了。
“你现在看起来可真像一个侦探,以前是那么不愿意。莫非是发烧的缘故?”站在一旁的桐璃嗫嚅道,“好像换了一个人。”
“啊。”乌有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声,并未作出解释。原因很简单,事已至此,已经没有退路了。既然警察暂时介入不了此事,他也不能再冷眼旁观下去。在来人接走他们之前,哪怕是为了自我保护,即便是当不好侦探,也得积极地采取一些行动。现在,怀疑的对象已经只剩下三个人。
正在这时——
放在桌上的玻璃杯与玻璃桌面相撞,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接着,碗橱以及红酒瓶都开始摇晃起来,一起发出声响,产生共鸣,奏出气势恢宏的和音。
桌上的玻璃杯倒了下来,滚到了地板上,淡褐色的液体渗入红色地毯。不久,整个客厅都开始晃动起来。
“地震!”
乌有叫了一声之后,大家都感到了强烈的震感。他条件反射般地保护好桐璃,将身子缩成一团。晃动接连不断,就像是陈旧的列车被提到新干线般的速度行使,车身摇晃得厉害,地板与沙发都在持续晃动。
咔嚓!木窗户裂开一条缝。接着,白色的裂缝像蜘蛛丝般迅速延伸开来。整个场景像看电影一样,画面鲜明而又震撼。只见许多碎片在眼前飞舞。几级地震?现在根本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总之整个屋子摇晃得厉害。到处都是玻璃破碎的声音,酒架上的红酒掉下来摔碎,使得地震的恐怖成倍增加。
桐璃不断尖叫着,躲在乌有身下。看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桐璃害怕地震。天花板上只有三根细链子吊着的吊灯来回摇晃着。眼看着链子就要断开,吊灯要掉下来了。不,更恐怖的是,整个和音馆摇晃得如此剧烈,似乎即将倒塌。
“乌有,你想想办法吧!”
“我能有什么办法。”
乌有声音沙哑,勉强说出了那些话。
“和音,这肯定是和音。”夫人蹲在桌腿旁边低声说道。她好像神志不清,反反复复念叨着“和音”这个词。神父与村泽并未加以制止。这哪里是制止别人的时候!
……
不知地震到底持续了多久,五分钟?还是十分钟?
也许实际的时间比感受到的要短。不过,这是事后的回忆。事发当时,即便理智告诉自己不可能,大家还是害怕晃动会永远持续下去。
地震结束后,大家并未动弹,只是茫然望着外面。每个人都猜想着接下来会不会还有余震,都一动不动。
过了不久,大家都恢复了理智,意识到周遭发生的事情。许多玻璃都碎了,地毯上到处都是碎片。掉下来的酒瓶有一部分也碎了,红酒流了一地,散发着酒气。三个月前采访过的香水工厂也没有这般情形。
——夏日飞雪后是大地震,简直像世界末日。乌有心里默念着,但并未说出声。不过这用不着说,看看大家脸上的神情就知道,每个人都有同样的想法。
“刚来的时候确实也有过几次地震,这么强烈倒是第一次。”
村泽回过神后站起身,说了上面的话。他并没有提及和音。
“新闻里可能会报道相关情况。”
一直紧握着十字架的神父现在站了起来,正拿着遥控器打开电视机。这位一直冷静的神父也未能保持常态。他按了两三次开关,屏幕上却没有任何显示。
“插头插上了吗?”
“插上了。”
“电视坏了?”
大家看了看天花板,吊灯也灭了,整个屋子显得十分昏暗。
“可能是停电了。”
是因为刚才的地震吗?
“其他的房间呢?”
村泽跑出客厅,几十秒后回来。
“到处都没有电,肯定是电源出了故障。真希望别出什么大问题。”
“这该如何是好啊?”
夫人发出悲痛的哀鸣,在她看来,停电是雪上加霜。乌有却暗自感到幸运,还好现在并不是完全看不见,如果是那样,恐怕就不是夫人说几句丧气话这么简单了。也许这几个脆弱的小人物,将全部丧生。接下来是桐璃开始抱怨说停电后不能洗澡。
“我们去看看配电盘吧,乌有。”
村泽努力保持镇定,朝乌有招招手,再次跑出去,手里拿着手电筒。
“大家别出客厅,接下来可能还有余震。这里就交给你了,小柳。”
“我们去哪儿?”乌有追上跑得飞快的村泽之后问道。
“地下的发电室。”
“这里有发电机?”
乌有很惊讶。不过稍微想想就会明白,这里离本土太远,拉电线过去成本太高,还是自己发电比较划算。
“您说的地下,是那天去过的地方吗?”
乌有想起前天放置水镜尸体的地方。现在是夏天,地下室可能充满了腐尸的臭味。
“不是。”
村泽听懂了乌有的话,很快打消了他的疑虑。果然,他们去的方向与前天不同,这次走的是向东的楼梯。楼梯间里没有电,楼梯很宽,楼道很长。发电室占地面积很大,所以设在杂物间下面。地下室特有的冷气与气味都是大同小异的,让人不想久留。
突然,面前出现一扇绿色的铁门。没有上锁,上面有一只硕大的门闩,生满铁锈,看来已经多年没有人来过。
“万一发电机出了故障,我们谁也不会修啊。”
村泽并没有答话,可能是不想开口。乌有后悔自己的轻率。
还好,乌有的担心并没有成为事实,发电机还在嗡嗡嗡地叫着,继续履行着自己的使命。地下室里连蒙上灰尘的天窗也没有,像个暗箱。工具散乱地扔了一地,散发着强烈的油污气味与热气。既然发电机没发生故障,应该是接触不良。
“看来问题不大。”
村泽松了一口气,看了看乌有。虽然发电机本身并未发生故障,但要是内部的配线被拉到了外面或者断开的话,这几个门外汉也无法修理。
村泽注视着发电机。他并非工科出身,不过也不是完全无计可施。不久,他说了一句“不是这里”,转身走向配电盘处。
“你发现原因了吗?”乌有在黑暗中很不安地问道。可能还没确定问题到底出现在哪儿,村泽并没有回答他的提问。
“我认为这场地震的范围应该不仅局限于这座小岛,也许其他的地方也发生了地震。当时的震感让人感觉规模很大,应该是强烈的海啸所致。”
以前听说过智利大地震是因为强烈的海啸席卷太平洋沿岸地区。如果是地球内部能量引发的地震,这座岛如此靠近震源地,海啸应该更加强烈才是。他没有太多理论根据,只是想当然。
“这座岛可真诡异。”
“也许。”
“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情?”
和音岛上一人被杀,一人失踪,此刻问这种问题,实在太过愚蠢。乌有并不认为在异度空间内存在着某种神秘力量操控着这一切——如果非要给那种力量取个名字,也可以叫做“神”。
“如月君。”
“怎么了?”
乌有觉得村泽的声音比较生硬,开始不安起来。看来是修不好了吧。
“没有补救的办法了吗?”乌有慌忙跑到村泽旁边。
望着配电盘的村泽给了他意外的答案。
“根本没有故障。”
“不是故障?”
“对,没有发生故障,不过是主电源掉下来了。”
说着,村泽将它按了下去。地下室的指示灯又亮了起来,油污的气味并未改变,不过室内显得宽敞了一些。
“这样就没问题了。”
现在客厅里的吊灯以及电视也都恢复正常了吧。此举避免了事态进一步恶化。
“保险丝烧断也会造成电源弹起。是不是因为地震造成短路,自动切断了主电源呢?”
“不可能。”村泽表情严肃,斩钉截铁地断言,“不是保险丝,它没有出任何问题,现在是主电源出了问题。你觉得这么重要的阀门会轻易掉下来吗?”
“那……”
乌有知道了。
“你是说有人在地震中或者地震刚刚结束的时候故意切断电源?”
“会是谁呢?大家都在客厅里待着呢。”
乌有想到了昨晚的钢琴声。看来弹勋伯格曲子的人,还有切断电源的人,并不在六人之中,而是另有其人。
“也许是结城先生吧。”
村泽苦笑一下,催促说“走吧”。
“他为什么会这么做呢?”
“不知道。我不认为是结城干的。如月君,你可要保守秘密,别引起大家不必要的恐慌。”村泽一脸严肃地交代道。
“明白。”
乌有不知道村泽是否认为是结城所为(至少乌有看不出来)。到底是谁呢?那个人肯定在掌控着一切。看来,第七个人就要登场了。这是最有效且最恐怖的煽动方式。他(现在假定是位男性)在这场意外的大地震中采取了如此大胆的行动,肯定拥有强大的力量。
乌有非常恐慌,看来那个人不仅掌握了他们几个人的动向,连自己也被看穿了。他望着好不容易关上的铁门,脑子里想象着凶手的模样。
3
“另一个人是谁呢?”桐璃吃惊不小,反问道。
村泽说过要乌有保密,乌有知道不能告诉神父和夫人,但没有必要对桐璃隐瞒。他想通过这个消息让她多少产生一些危机感。况且,这么大一个秘密不与人分享也未免太不合常理了,他想找个人谈谈。
“不是结城先生吗?”
其实桐璃对此也表示怀疑。结城不可能藏身于和音馆的某个角落,以捉弄他们为乐,这简直在宣告自己是凶手。
乌有躺在床上,点点头,说了句“有可能”。他感冒尚未痊愈,想要休息,见桐璃话说得那么认真,也只好附和着说上几句。白天比较暖和,乌有穿着T恤,外面套了件蓝色马甲,跟穿着毛衣时的样子已经大不相同。桐璃觉得他的感冒已无大碍。
“到底是谁呢?”桐璃仰着头喃喃自语,不一会儿,她把食指凑到嘴边,“莫非是武藤先生?”
“不会是他的,更有可能是……”
“和音?”
乌有模棱两可地点了点头。他并不认同和音复活这种说法,但一直觉得她很可能并没有死去。无论如何,谁也没有见到过和音的尸体。他昨天不过是稍微有点怀疑,今天发生了这件事,更坚定了他的想法。
“和音……若是还活着……应该已是中年妇女了。”
桐璃非常失落,念叨了那句话。她并没有把和音当成偶像,而是当做普通人来看待。她若是还活着,应该是三十七八岁。“中年妇女”这种说法也并非说她已经人老珠黄,有许多这个年龄的女演员仍然保持着花容月貌。只不过少了些激情与活力,肖像画中特有的妖媚恐怕已经被岁月打磨消耗殆尽。
“结城先生的失踪是怎么回事?”
桐璃的话语声中,透露出浓重的哀愁,好像在说,他肯定已经遇害了。奇怪的是,若是平时的桐璃,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说“他肯定被杀了吧”。今天的她很不一样,说话很注意分寸。乌有望着站在窗边的桐璃。阳光下薄纱窗帘飞舞,她看上去似乎有些透明。一直以来,桐璃的存在感非常强,现在有所减弱。是乌有让她发生如此变化的,还是潜藏在她体内的另一个桐璃让她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活力四射的桐璃,竟然黯淡无光。乌有担心她是不是被传染上了感冒。
“大概就是失踪吧。”
“大概?”
“有没有可能是村泽先生故意耸人听闻?”
“村泽先生?”
桐璃嗯了一声,点了点头,坐到窗台上。
“在按钮或者遥控器上做点手脚,然后在与你一起进入地下室时将主电源断开。那点小事,一个人很轻易就能办到。”
“很有道理。”
停电后的发电机房一片漆黑,照明全凭村泽带着的那只手电筒。他趁乌有不注意时拉下主电源闸门是非常有可能的,哪怕是在乌有眼前做这样的手脚,乌有也不会发觉。可是……
“他怎么会知道将要发生地震呢?”
“真傻!”桐璃扫了一眼乌有,“这跟地震有什么关系!他不过是想趁大家都在,上演一幕停电的闹剧罢了。地震不过是偶然事件,为他提供了便利。”
桐璃说的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地震加剧了大家的恐慌,让人相信岛上确实还有其他人。
“也许他是想让大家认为结城是凶手呢。”
“你是说他把结城的尸体藏了起来?”
“不知道,但有可能。”
这种手法未免太过稚嫩,就连桐璃都能很快将他的把戏拆穿。村泽愿意冒这样的险吗?
“可他为什么只告诉我呢?还叫我不要说出去……”
“当然是因为你口松啦。你刚才不就告诉我了吗?何况这种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与从你嘴里说出来效果应该大不相同吧。”
“不会吧。”
乌有自知理亏,翻过身去。他确实告诉了桐璃,可自己也不是一个藏不住话的人。难道村泽只想把这个消息传达给自己?如果有外人在场……但为什么是我呢?乌有不明白。村泽昨天来房间探望生病的乌有,看来对乌有有所期待。可他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呢?这次还特地上演停电闹剧,并将这么巨大的一个秘密告诉乌有。当然,前提是停电确实是他故意所为。乌有越来越迷惑。
“乌有,你睡着了吗?”
桐璃看到乌有转过身去,一动不动,以为他睡着了。
“没呢,不过有点困了。”
“哦。”桐璃有些失望,只好耸了耸肩道,“那我走了。你放心吧,我不会玩侦探游戏单独行动的。”
乌有非常欣慰,看来她还真懂事了不少。
桐璃走后,乌有要想的事情一一浮现在脑海。不仅是有那位困扰自己已久的青年,还包括来和音岛后遇到的各种怪事。他想仔细梳理一下,看是不是遗漏掉了什么。是不是有个至关重要的事情他还不知道。幸好,感冒导致的头痛症状已经消失,他现在能正常思考。乌有在床上伸了个懒腰,重新盖好被子,盯着天花板开始想。这个略微倾斜的天花板,能够让人心情平静。乌有移了移枕头,多日不曾思考的他陷入了沉思。
4
太阳下山了,乌有吃了点东西,爬上房顶看星星。来到和音岛之后,他多次到屋顶眺望大海和仰望蓝天,但在晚上来看倒是第一次。“手可摘星辰”这样的陈辞滥调不足以表现出眼前的美景,星空静谧而辽阔。
在这满天繁星中,属于乌有的是哪一颗呢?是那即将消失、奄奄一息的六等星(2)吗?或者是仙后座旁边,不属于任何星座、孤零零的小星星?夜风迎面吹来,乌有改变了些许想法。也许散发出那点微光的星星已经消失,现在人们肉眼看到的不过是它数百万年前发散出来的光芒,真可怜啊。它消失在遥远的太古时期,仅剩下一点孤独的微光,独自穿越几百万光年的距离,呈现在人们眼前,只为了证明它曾经存在过。现在,它出现在乌有的眼前,有何因缘?乌有突然想到,不仅是自己,和音也是一样。
这种平时见不到的从任何角度皆可欣赏的广袤星空,让乌有变得感伤起来。若在接下来的三天里,把床搬到楼顶,每天什么也不想,只管躺在床上休息,仰望星空,忘掉所有的过往,那该多好啊。乌有对这种不可能实现的幻想充满憧憬,握着栏杆,闭上了眼睛。
世界上真的存在“星语”这回事吗?闭上眼睛的乌有听到了与平时不同的声音。乌有听到星星们在说“别为那些事情烦恼啦”,声音清冽洪亮,划破了海浪声。他不可能做到。它们的意思是说,不管谁被杀,谁杀人,杀什么人,都不要想了。那到底是星语还是乌有内心的声音呢?
“你也爱看星星?”
乌有回过头,看到帕特里克神父。月明如水,神父的脚下有一个小小的影子。他走了过来,在离乌有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将手搭在栏杆上,开始看星星。
“晚上的景色真美啊,像被水洗过一样。”
“啊。”
乌有有些紧张,连忙应声。
“天上闪烁的都是神的眼睛,注视着我们这些生活在地上的凡人,也包括水镜和结城。”
看到水镜和结城被杀的情景……看的人,是“神”还是神父呢?
“我想问您一些关于前天的事,不知您是否介意?”
神父没有应允,也没有拒绝。是默许的意思吗?
“‘和音’与立体主义有何种关系?在我看来,他们完全相反。”
“你的意思是……”
神父很感兴趣,眼睛眯成一条缝。
“您那天说,大家向和音求索的是一种绝对化的东西;而立体主义则是通过科学寻求一种相对化的物体。这两者如何相容呢?”
“立体主义的本质是将对象物绝对化。”
“绝对化?”
“正如前面所说,立体主义是在相对化的科学中衍生出来的一种绘画技法。但是,其核心是无法相对化的。为什么呢?因为立体主义式还原,即‘展开’的方法,是由核心的本质来决定。”
神父的话与结城给的那本书内容大抵类似。乌有并不是很理解,神父却兀自说了下去。
“立体主义作品并不受某种公式或者法则的限制,而是呈现各种形态。这是因为,重新组合的方式是由对象物核心的性质所决定。”
“可是……”
“‘展开’外围的方式是相同的。摄动支配了整幅作品,表现为片段之间的关系、片段接触面的微妙差异、色彩、形状、重组或者分解的顺序。你知道摄动从何而来吗?”
“由对象决定?”
“对,由对象,也就是对象物的核心部分决定。它不受相对化的影响,而是以绝对的方式存在。就像此刻,星辰看起来都均衡地分布在空中,实际上它们都在围绕着小熊座的尾巴,也就是北极星在转动。”
神父仰望着夜空中那颗距地球四百六十六光年的北极星。当然,他刚才不过是随便举了一例,太古时代的北极星与现在的北极星是不同的,这与本质并无必然联系。可就是这个原因,乌有并不愿意完全认可“绝对”这种说法。
“核心决定背景,那个用科学手法将对象物平衡分解的背景。”
“那就是所谓的‘绝对’吗?”
“分解的片段之间微妙的摄动,即不断堆积的背景相对下沉或上浮,都是由画家所理解的对象物本质所决定。其本质,才是整幅画的起点。”
“那不是很主观吗?”
画家理解对象物的本质时见仁见智,绝对不能称之为“绝对”,明摆着充满随意性。那本书里也没涉及到这方面的内容。
“你知道吗,‘神’就存在于主观与客观的超越之中。客观等于科学,要求把一切相对化;主观等于规定,要求绝对化。将这两者巧妙结合起来的立体主义作品表达了‘神’的存在。你现在知道和音为何是‘神’的化身了吧?我们在主观与客观的冲突过程中创造出‘神’。那种‘运动’,正是‘神’。”
感觉有些像诡辩。
“和音等于‘神’是什么意思?”
“只有和音,她是不能被称之为‘神’的。过去多认为‘神’是一种物质性的存在,这种说法是错误的。‘神’仅存在于重构这一‘展开’过程中。”
“于是,你们就在这座岛上,进行着‘展开’这一过程?”
“‘神’存在于立体主义式重组的‘展开’这个过程,而并不是其目的或者结果。”
“那么,作为基础的和音是怎么回事呢?不一定必须得是和音,任何人都可以吗?”
“完全相反。”
神父说话的语气有所减弱。
“相反?”
“‘和音’就是‘应该确定的核心’。可那并不是‘神’的全部,而是其属性的一部分。”
乌有的思维开始陷入混乱。他大概明白“神”不能是具体物象的说法,过去许多宗教也经常说起过类似的道理。可是“展开”(等于“运动”)的过程才是“神”的这个说法太难理解。讽刺的是,莫非他们曾受到当时流行的左派思想的影响?
“这座岛屿就是你们的画布吗?”
“不。”神父微笑着说,“画布是指我们所生活的世界,包括精神世界。简单来说,物理法则是‘展开’的一般法则,‘摄动’是由对象物规定的这个世界的固有法则。这样一来,和音岛不过是将‘核心’变化为‘对象’的一个场所而已。遗憾的是,我们在这一步失败了。”
失败?和音之死?
“你们生活在这里的时候,都做些什么呢?”
“‘展开’。”
乌有料到神父会这样回答。不过这句话太过抽象,还是不知道真正的答案。绘画的事情暂告一个段落,面对个体的和音,要如何使她“展开”呢?二十年前,他们应该实践过这个理论才对。
“赋予她作为人类的属性。”
“人类?”
神父的回答出乎意料。
“正如立体主义作品对象的‘核心’在融入周围的同时确保绝对性一样,我们将作为人的和音的日常生活分解,然后再以她为中心进行重组,将其还原成为人类的和音。通过这样一系列活动,我们就创造了一个独立于维度之外的绝对的人。”
“也就是说……”乌有很早就想到过,“唱韦伯恩或者勋伯格的歌,跳舞,画立体主义风格的画,都是分解出来的片段?”
圣域下面存在的和音的另一个房间,就是“和音神”作为人的时候居住的场所,也是其中的片段之一?
“对。我们取出一个个纯粹的片段,构筑一个作为人存在的和音。刚听到我们在这里生活的状况时,我知道你很难理解,就像初次看到立体主义的画一样。将一个整体分解为独立的片段,抽取出来,乍一看确实难以理解。”
“选择片段,并将其重组的并非和音,而是你们,对吧?”
“你说得很对,”神父竟然爽快地承认了这一点,“但是,只有信‘神’的人,才能看到‘神’。基督教里也有一句非常有名的话——‘言与神同在’。不信‘神’的人,脑中没有‘神’的概念,是看不到‘神’的。”
还不如说,‘神’的形象等同于其概念,而并非其作为人的容姿,可事实上他们却把“真宫和音”视为偶像。突然,乌有想到一个问题,尚美为什么要信奉和音呢?其他人都是男性,在选择“神”的时候,本能地将其指定为异性。可同为女性的尚美,为什么也对此表示支持呢?难道是受到武藤的影响?
“和音本应该是‘神’。”
神父说这句话时,跟前面很不一样,明显底气不足。乌有这才意识到,他刚才所说的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本该是“神”的和音已经去世了。
“我们受到了挫折。”
轻微的海风逐渐变强,猛烈地吹动着神父祭服的下摆。
“好冷……”神父留下这句话,悄然离去。这在乌有看来,俨然是丧家之犬的形象。神父是因为创“神”失败才改变信仰的吗?奇怪的是,他虽然是失败者,但还隐约能看到其当年雄心勃勃的样子。
5
不久,放在地下室的水镜的尸体失踪了。第一个发现的是村泽。
他怀疑结城的尸体被藏在某个地方(乌有没有想过这点),拿着手电筒去地下仓库找,发现狭小的仓库里空空如也,只剩下空气中散发出来的轻微臭味和黑糊糊的水泥墙壁。不仅没有结城,连包着水镜无头尸首的窗帘也不见踪影。仓库并没有上锁,任何人都能自由进出。他们一直以为没有必要在存放尸体的地方上锁,现在后悔莫及。不过,大白天公然行窃的可能性极小,很可能是昨天晚上干的。
大家不知道这件事与结城的失踪是否有关系,就算是知道,也不会轻易说出。为什么有人要偷走死尸呢?人们不得而知。
“如果凶手是同一个人,他何必要收回曾经丢弃的尸体?哪怕是在半夜——最近大家的警惕性都这么高,他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险?”
村泽的声音很是沉重,没有人应声。不过在座的人当中,起码有一个人知道事情的真相。现在,一楼的客厅已经成为临时会议室,乌有注意着大家的神情。
“理由……”片刻之后,村泽夫人小声地回应了一句。尚美日渐憔悴,其程度叫人触目惊心。自从知道结城失踪以后,她随时都有可能摔倒或者变得歇斯底里,精神与肉体上的双重折磨,使她虚弱不堪,一阵风都能把她吹倒。
“只有一个。”
乌有勉强听清了她的话。村泽听到夫人的话后,耳垂变得通红,脸上表情顿时严峻起来,望着她的眼神里完全看不到任何温情与怜悯。
他厉声呵斥道:“尚美!”
乌有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桐璃,暂时放下心来。她看上去有些疲惫,不是很有精神。
“什么理由?”
尚美突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失言,无力地捂住脸庞,开始哭泣。她极力抑制着嘶哑的呜咽声,让现场气氛更加低迷。村泽把手放在夫人的肩上。
“我理解你的心情……”
若他们是彼此深爱信任的一对夫妻,这句话肯定能起到很好的安慰作用。可事实并非如此,这在尚美听来,不过是简单的词语罗列,甚至带有嘲讽的含义。就跟乌有大学落榜后,听到来自同学们的安慰一样。
“是吗?”
她抽泣着,声音很冷淡。
“我想是这样,尚美。”
村泽重复了一句。
“你只知道那个人……”
尚美看了一眼村泽,眼里饱是失望的神色。那个人应该是指和音。看到有乌有他们在场,她特地没有明说。这句话,昨天晚上她与结城对话的时候也说过。村泽与结城,口口声声喊着“尚美,尚美”,内心想着的却都是和音。结城且不说,在与村泽生活的这二十年中,哪怕是偶尔看到他内心装着的是和音,这种挫败感也是难以消解的。乌有无法彻底忘记那位青年,村泽他们也无法完全与过去割裂开来。
突然,乌有想起来,尚美二十年前来到和音岛是因为“缺乏安全感”。
“二十年前那个人死去之后,我就成了替身……总想着她什么时候能够回来……一直以来,我是什么样的心情,你们想过吗?为什么是我?!”
“没有这回事!她早就去了,而不是死了。她不过是我们相识的契机。”
“别再提这种借口,我已经听够了。”
“不是借口,我抛弃了和音,选择了你。”
“你撒谎。”
夫人泣不成声,躺倒在沙发里。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村泽如何强调与劝说,都无济于事。
“走吧,桐璃。”
没办法,乌有只好带着桐璃,静静地离开。继续待下去,恐怕会愈发烦乱,愈发难以理清头绪。这些年来,深受折磨的乌有,早就丧失了能够应对这种场面的耐性与精力。疲惫的不只是他们,乌有也一样。
“爱,不仅局限于一个人。”
背后传来神父的声音。可他说的,不过是《圣经》里写着的文字,向信徒们说教时的言辞,哪是什么真正的“爱”。
6
乌有再次翻开亨利希的《立体主义的奥秘》。他打算反复看几遍,深刻理解神父话中的含义,但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看第二遍的时候,他连一半内容都没有理解。逐一看着那些文字,本来以为看懂了作者的意思;一章看完后,打算重新回过头来梳理,却发现早已忘记大半,只不过依稀记得文字排列的模样。乌有不仅缺乏绘画方面的基础知识,而且不擅长理解与记忆,这就是他不能考上东京大学的根本原因。这个时候他不得不再次承认这个事实,这不能不说是一件可悲的事情。
就在他看到那张纸片之前几页的时候,只听得一阵敲门声,村泽进来了。他的神情无比凝重,让人联想起面对癌症患者的主治医生。看到乌有桌上摆着立体主义方面的书,他叹了口气。
“你果然注意到了……不愧是……”
语气中并没有嘲讽或者愤怒,好像是发自内心的感受。看来他不知道乌有在立体主义方面的知识都是神父教的。
“不愧是名侦探。”
“侦探?”乌有马上反问道。村泽刚才确实说起“名侦探”一词。从昨天到今天,乌有一直不得不扮演着侦探的角色。但被称为“名侦探”是怎么回事?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事到如今,你就别再装了。”
村泽嘴角带着轻微的笑容,一副对事情了如指掌的模样。他是如此自信,乌有只好采取谨慎的态度反问了一句。
“装?什么意思?”
村泽不耐烦起来,紧皱着眉头。
“我早就知道了,你是京都有名的侦探。”
“我?”
乌有听到这话,拉过椅子,争取一点时间,希望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这句话并非毫无道理,京都确实有一位名为“木更津悠也”的知名侦探。多年来,他协助警方破获多起疑难案件。人们常常提起他,在京都是家喻户晓的人物。“如月乌有”与“木更津悠也”的汉字写法虽然不同,可读音非常相似(分别是キララギ·ウユウ与キサラヅ·ユウヤ)。那位名侦探年近三十,比乌有大将近十岁,在村泽看来,大概都归为年轻人一类。村泽住在横滨,可能听说过“京都有位名为木更津悠也的年轻侦探”,一下子把两人弄混了。这么一想就释然了,半年前还有人问过乌有是不是那位知名侦探。
“既然您这么说,我就只好承认。”乌有双手抱胸,用尽可能威严的声音作答。
村泽一副果然不出我所料的表情,走上前来,想要握手。乌有的右手被紧紧握住,接下来该以名侦探的身份登场了。
乌有决定不澄清这个误会。前天村泽带着乌有去查看水镜的房间,昨天晚上前来询问有何进展,都是因为把他误认为是名侦探的缘故。如果这时告诉他并非如此,肯定不能像前天那样得到那么多的自由。乌有之所以被信赖,都是多亏“名侦探”这个头衔。万一误会澄清,那他就是最可疑的人。再想想,如果“如月乌有=木更津悠也”,能将原本被怀疑的桐璃保护起来也说不一定,至少村泽不会伤害她。总之,在这里一天,就装一天吧。
“可是,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呢?”
乌有耸耸肩,并没回答这个问题。当然,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合适。
“是水镜请你来的吗?”
村泽说“从一开始就知道”,也就是说在舞鹤见面、刚刚上船的时候就知道了乌有的身份。一般来讲,初次见面的人不会从那个时候就开始猜疑别人的身份。这就意味着,对村泽来讲,侦探的到来对他会产生一些威胁,所以特别在意。村泽会做出让水镜请来侦探之类的举动?水镜请来侦探,是针对村泽等来访者?村泽想拉拢乌有,并试探其了解情况的程度。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怎样的争执,乌有当然不知道,但总不至于威胁到自己的生命。
“确切来讲,不是这样。水镜先生被杀的原因,您肯定知道吧。”乌有模仿着从电视上看来的侦探说话方式,但并不是很像。“您能不能告诉我一些情况,比方说和音与武藤以及立体主义者三者的关系。”
乌有想,这个时候应该能问这样的问题。他有过多次采访经验,大概了解人们到底什么时候愿意交谈。村泽坐在床上,考虑了一会儿。他大概在想到底能透露多少、现在是否安全等问题。
乌有并不着急,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村泽。夜幕已经降临,不过吃完晚餐之后还有足够的时间。现在了解的情况越多,接下来的三天就越安全。
乌有的愿望落空了,村泽还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哪怕对方是名侦探木更津悠也,他也觉得时机尚未成熟,还不能说,所以摇了摇头。不过,他的态度表明,这背后隐藏着一个极大的秘密。乌有故做放弃状,叹了口气,说道:“那就算了吧。”
他并没有继续逼问。看来是自己看走眼了,还以为村泽会向着自己和桐璃。今晚就到此为止吧。
7
“他把你当成侦探了?”
桐璃哈哈大笑。乌有心想,也不至于笑得那么厉害吧。不过他知道,若是捂上耳朵,或者与之争论,会招来更强烈的嘲笑,只好让她笑个够。乌有也觉得滑稽,怎么会有人把他当做名侦探呢,而他居然还虚张声势地装了起来。就像寓言故事中的乌鸦,用漂亮的羽毛伪装自己,还搔首弄姿。现在,乌有被桐璃(或者自己)拔下了所有伪饰的羽毛,乌鸦现了原形。
“太好笑啦!”
桐璃还在笑,嘴巴张得大大的,两手一会儿捂嘴一会儿捧腹,有时候甚至高举起来,做出各种夸张的姿势。每当这个时候,她右手上的银镯子,就像夜空中飞机的信号灯一样掠过乌有眼前。乌有想,她若是见过村泽半认真半害怕的表情,恐怕就笑不出来了。有一点还是非常欣慰,她现在与白天的情形大不相同,非常有活力。还是这样好啊,在和音岛上,只有她能给自己带来一些欢乐与希望。
好不容易止住笑,她蹲了下来,眼里满是好奇,问道:“接下来呢?”
“不知道。”乌有显得很不耐烦。“哪怕觉得我是名侦探,他也不肯透露什么信息。”
“果然。”
桐璃将大拇指放在下巴上做沉思状。既然误会已经产生,她才不会管乌有内心的纠结,要最大限度地利用这个机会。
乌有望着墙上名为“和音”的画。画上的和音跟桐璃相比,显得更加阴郁(也许是暗色调的缘故),衣服也是黑色的。因为是立体主义作品,以乌有的鉴赏能力,还不能将这些片段拼凑起来,想象出实物的原形。突然,他觉得,这幅画和武藤所创作的肖像画有几分相似。如果那幅画运用了“展开”的手法,那眼前的这幅肯定也一样。难道和音在画自己的肖像时,参照物不是镜子里的自己,而是武藤的画吗?乌有想象着镜子所成的影像,想起了“自我-非我-他我”等人们常常挂在嘴边却难以理解的术语。这是毫无根据的空想吗?突然,乌有眼前的那些片段,根据神父所说的一定规则重新组合起来,拼凑成“和音”,也就是武藤所描绘的和音的模样。那位妖艳少女,异常鲜明地出现在他脑海中,而不是视网膜里,充满立体感。也许是没有见过和音的缘故,乌有脑海中的人,与桐璃非常相似。
“这样如何?”乌有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这意外的声音拂去所有幻影,使他回过神来。“你就装作被人杀死。真正的凶手并没有杀你,他肯定会感到恐慌,以为是名侦探知道得太多,比方说查明了凶手的身份,才会遇害。杀死你人也知道凶手是谁,那个人是为了保护他才杀害了侦探。”
“然后呢?”
“凶手怀疑大家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肯定会方寸大乱,露出马脚。这个时候我桐璃就该出场了,一把把他揪出来。”
“原来如此。”这个方案看上去还可以,但可行性却不大。
“我不想装死。”乌有并不配合。他心里想的是,可别拿我开刀。
“一定会成功的。”
“才不会呢,哪有你想的那么好!”
“就是会。”
不知是因为自己的奇思妙想还是乌有生气的表现,也许两者都有,桐璃非常兴奋,连忙反击。乌有觉得她的建议太过草率,而且很危险,万一被人识破,将会把自己置身于最危险的境地。他坚决不同意。
“难得有这么个机会,真可惜。”桐璃的表情有些不自然。“要是有位名叫舞奈桐璃的侦探,我肯定会这么干。”
这并不表示她甘当配角。她若是被人误认为侦探,才不管是什么情况,肯定模棱两可地说“我都知道”,然后采取一系列自以为是的措施。
“要是这样,你就出面承认‘我是和音’,一切就都如你所愿了呀。”
刚说出口,乌有就后悔了。就算是失言,也不能说出这样过分的话。一直以来,他努力地摒除作为“和音”的桐璃,保护着桐璃……乌有努力将那幅画从脑海中赶出去。
果然,桐璃黄色的瞳孔变大,觉得乌有的点子简直妙极。
“你可真聪明,那我就试试吧。”
“傻瓜,那只会遭受不幸。万一把你当做祭品祭奠了‘神’,你可没法活着出去了。”
“你真坏!”
桐璃生气了,瞪着乌有。她让乌有扮死人,还说别人坏。
“总之,我们不能刺激他们,他们现在的神经已经绷得够紧了。”
“我还不是一样,都已经死了两个人了。”
“再忍忍吧,就三天,过了明天和后天就好了。”
乌有耐心地劝着桐璃。万一桐璃宣称自己是“和音”,他们肯定会当真,团结起来,强行将她“展开”。乌有虽不知道所谓的“展开”到底是怎么回事,却有一股非常强烈的预感,觉得那肯定不是好事。
“我们换个话题吧。”
桐璃有些不安,把半干的头发扎在脑后,改变了话题。
“继续昨天的人格分裂话题?”
呃……乌有不知道桐璃为何突然转换话题,不由得有些愕然。桐璃的神情非常严肃。她非常擅长跳跃式思维,经常中途转换话题,乌有虽然知道这一点,但还是难以适应。
她在这种关键时刻,却对奇怪的东西很感兴趣。
“就是说一个人体内存在两个人。如果我也是那样,两个人各占一半,到底哪个才是更加真实的自己呢?”
这个问题让人摸头不知脑,乌有考虑了一下,觉得有些不安。她体内的任何一个桐璃,大概都认为自己才是自我。在这种意义上来说,两者中的任何一个,都是真正的桐璃。本来多重人格就是在表达自我的各种欲望。不过,如果这个“真正”的意思是指社会所认识的桐璃,那结果就不一样了。
“两个都是真正的桐璃吧。”
乌有既不是专家也不是学者,只能回答出这样一个不尽人意的答案。桐璃好像不是很满意,继续盯着乌有。
“如果‘我’分裂成两个人,你会怎么办?”
她真爱捉弄人。乌有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索性说道:“我才不管呢,跟我又没有关系。”
“真的吗?我要变成两个人了呢……”
桐璃想听到乌有的真实想法,又补了一句。她到底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呢?乌有不知道。她是如此天真无邪、热情奔放,根本不像受过压抑而导致人格分裂的人。
“如果她们两个让我说哪个好,该怎么办?”
“别选那个好的。”乌有马上说道。
“好的?”
“就是那个乖乖上课的。”
乌有总算报了一箭之仇。桐璃很不服气,不甘心地瞪着乌有。乌有稍占优势,趁机展开进攻。
“另外一个桐璃对你来说也方便些,她会帮你做好任何事。”
话是这么说,可乌有觉得,那位认真上课的桐璃恐怕已经不是桐璃了吧。即便与桐璃长得一模一样,对乌有来说,也已经不是能与那位青年替换的桐璃了。他的桐璃,就是眼前的这位。
“哼!你真多事!”说着桐璃就把枕头一顿乱扔。“我是认真的,你好好想想再回答不行吗?”
乌有想,认真是好事,可你也得弄清楚眼前的情况啊。安全离开这里之后,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考虑这个问题。现在重要的事情堆积如山,哪有闲心想这些。乌有感受到强烈的危机,桐璃却不以为然。
“好吧,知道了。”
“假设是这样……”桐璃考虑了片刻,“两个‘我’的性格都完全相同,每一个都率性而为,都很可爱。”
不知道她到底怎么想的。她是想说,两个人性格完全相同,只是记忆交替,才产生不同吗?这是不可能的事。如果两者性格完全相同,那就谈不上分裂了。
“你是说两个都是现在的桐璃?”
“对。”她高兴地点头。
“那我就用硬币或者骰子来决定吧,反正两个都一样,选哪个都没有差别。”
只有在有差别的情况下,才会强调自我。乌有觉得,这与量子力学的Fermi-Dirac(3)统计相似。电子与质子是同类,它们之间无法相互区别。到底哪个人格是桐璃,光看人格本身是区别不了的,那就没有必要将两个分开来看。如果A等于A′,那么AA′就等于A′A,也等于AA。社会生活中的各种记忆,与基于SPIN(4)的排他原理相类似。
“那你是选我,还是选与我相同的‘他我’呢?”
“我也不知道该选哪个,根本就分不清楚到底谁是谁。”
“但是我知道自己是真的桐璃,不就能分辨出来了吗?”
“可如果性格真的一样,另一个桐璃也会这么说呀。”
“我不懂……”
桐璃把乌有绕晕了,原来自己也弄不清楚。这种小事,就不能想出个好办法来处理吗?片刻后,乌有想出来一个好办法,拍了下膝盖。
“既然两个桐璃都一样,不区别对待不就完了嘛,把这两个桐璃都当做真的。”
“还是行不通。”桐璃很是懊恼,连心情也变差了。“对我来说,这个桐璃才是我,那个桐璃到底怎么样,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根本不是我。”
不知她为什么突然耍小性子地说了这么拗口的话。耍小性子倒是常有,可这么认真还是头一次。对乌有来说,这比结城失踪或者切断电源都要印象深刻。
————————————————————
(1) 沃尔格雷夫法官是阿加莎·克里斯蒂侦探小说《无人生还》中的人物。
(2) 恒星的亮度和它的温度有着密切的关系。我们用肉眼就能区分出恒星间的不同亮度,古代人类按照这种光亮程度的不同,将星光分为六个等级,一等星最亮,六等星最暗。每等星间亮度相差二点二五倍。
(3) 热平衡体系中粒子按能量分布的一种规律,表示一个电子占据能量为E的本征态的几率。
(4) 一种顾问式销售技巧,通过一系列提问启发准客户的潜在需求,使其认识到购买此产品能够为其带来多少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