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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于梦幻宫中

Ruina 废都物语 嬉野秋彦 18034 2024-11-04 11:26

  乘着小舟渡过地底湖,再沿着仿佛削开基岩造出的洞穴通道继续前行一阵,周围的景色终于有了改变。不知何时,原本岩石纹理鲜明的通道变成了人手切割打磨的石板铺成的甬道,路幅也顿然宽阔起来。

  温德琳等人是第二次到这里来。前一回,不是和妮露,而是和帕里斯一起探索的时候,中途由于帕里斯戴上了被诅咒的假面,他们不等来到这里就提前返回地上了。

  「……唔。」

  泰蕾莎凑近灯笼,仔细端详着施加了精细雕刻的壁面。

  「我从上次来这里时就有一点感觉了……真是奇怪。」

  「什么?」

  「这个镇子,从涅斯公国建国之初便是霍尔姆伯爵领的中心都市。如果传承至今的历史没有谬误,至少在三百年前,这个镇子就已经坐落在这里了。不过实际上人们定居于此的历史,恐怕还要比那长得多吧。」

  泰蕾莎深深吸一口气,然后朝着脚边长长地吐出。毛球一样的绵丝尘埃随即无声地四散飞开。

  「——假设人们开始定居在此地是在五百年前,那时,这个遗迹已经完全埋没在地下,人们全然不知其存在,而在地上建立起了城镇。这样说来,这座“宫殿”本身究竟又是多少年前建造起的呢?」

  「这个嘛……五百年要是不够的话那就六百年? 再不然就是一千年?」

  「具体情况不经一番调查是什么也不知道的,不过我想说的是——」

  「嗯……总觉得,这里好像比“龙之塔”还要新一些?」

  「没错,说得好,温德琳君。」

  泰蕾莎点点头,用手指轻抚墙上的雕刻。

  「我觉得与其说是遗迹,称这里为废墟倒更为恰当。确实,“龙之塔”中的墙壁、楼梯、小房间的家具等等,看起来都比这里受到了更严重的风化。……原因虽然不明确,但这个地方有些不对劲。还是小心为妙。」

  「反正都已经走到这里了。」

  为了缓和紧张与恐惧,温德琳故意用明快的语气大声说道。继续前行一段之后,甬道在三人面前左折,通向了更远的地方。踏足至此的探索者们之所以将这里称作“宫殿”,正是因为这个区域的构造的确能让人想到宏伟壮丽的王宫。

  三人继续沿着雕刻与马赛克装饰的墙壁前进,这个时候,妮露自言自语似地开了口。

  「……那个阿尔凯亚帝国,就是童话故事之类里提到的魔法之国?」

  「对。现在,我们能确认实际存在的,历史最久远的国家就是这个阿尔凯亚帝国了。在它之前的时代则已经不属于历史,而是应该归入神话的范畴才对。距今大约三千年前,正是伴随着阿尔凯亚帝国的成立,人们才得到了历史这门学问,并用它取代了神话传说。」

  「嗯……」

  「据说,那时的人们拥有比现代更加进步的文明,使用的魔术和技术也十分发达。然而即便是靠着如此强大的力量,在大陆上建立起宏大版图的这个帝国,也在距今两千年前的时间点上因为大河泛滥引发的天灾急剧衰退,终于走向灭亡的结局。也有一种观点认为,他们正是因为触怒了神才落得如此下场。」

  「泰蕾莎。」

  温德琳叫住眼看就要像平常那般饶舌起来的泰蕾莎,然后高高举起提灯。

  「……这个,是什么味道?」

  盈满此处的空气尽管带着地下墓地般厚重浑浊的霉味,但其中却也明显混着一丝异样的味道。并非恶臭或是异臭一类,甚至还可以称得上好闻。

  特蕾莎扶了扶眼镜,没有回答。在她身旁的妮露也试着嗅了嗅。

  「这个……是炖肉吗?」

  「我刚才还以为是你们的幻觉,现在我也闻到了。」

  「好像是从前面飘过来的。」

  「是不是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别的人也到这里来了? 可能他们正在休息?」

  「不……这是煮了很久的炖肉的味道。你觉得哪有人会在探索的时候悠哉悠哉地煮起炖肉来?」

  三人一边压低声音议论,一边循着气温的源头前进。仔细观察地面就会发现通路正中并没有足以留下脚印的尘埃。这些尘埃都堆积在靠墙的位置。从这点来看,至少此处的通路是有谁频繁往来的。

  终于,木柴爆裂的声音和些微的水声也传入耳朵。通路拐角前方能看到微弱光亮。温德琳将提灯系在腰间,腾出手来按住剑柄以备随时拔出。她用眼神示意妮露之后,自己探头朝身旁的房间里望去。

  「……咦?」

  朴素照明映照出的房间似乎是个厨房的模样。几个砖砌的大灶台一字排开,柜子眼看就要腐朽崩落,放在其中的餐具却还保留着原形。房间正中的桌上随意堆放着不知什么动物的肋骨,再旁边则是戳在桌面上的一把巨大的菜刀。仅看这些部分,此处并非遗迹也并非废墟,而确确实实是谁正在使用的厨房。

  「唔哇……这个厨房好大呀。可能比温德琳家的屋子都要大了吧?」

  「确实很大,但是跟整个宫殿相比,也许这个地方充其量只是个小屋子而已。」

  「快看啊,两位。」

  唯一生着火的灶台上,坐着一口温德琳双臂合抱也抱不起来的大锅。似乎那股味道就是从锅中传出的。

  泰蕾莎看了看灶中燃烧的薪柴。

  「有好几根木柴是刚刚才放进去的……也就是说,片刻之前还有人在这个地方吧?」

  「呃……这个是料理人用的吗?」

  妮露不解地指着菜刀。不过,这把菜刀明显不是人手能握住的。而且刚才一直被炖肉气味吸引了注意力的温德琳此刻才察觉到,这个厨房的地面全都被水沾湿了。似乎是粗暴地用水冲刷大量血水之后的结果。

  泰蕾莎轻轻揭开锅盖,看起来颇为诱人的热气立刻弥散出来。

  「到底是什么肉呢? 好奇心正在低语着要我快来尝一尝——」

  「喂!」

  温德琳慌忙按住泰蕾莎的手。

  「我能体会你肚子饿的感觉,但是再怎么说这也太粗心眼了! 万一里面有毒怎么办!」

  「我知道的啦。……只是开个玩笑。」

  泰蕾莎松开锅盖苦笑道。就在这个时候,刚才打开通向隔壁房间门扉的妮露小跑着回到两人身边。

  「你们快来,有,有人在! 不对、有,有人! 在那边!」

  「什么?」

  「有、有一个人! 被吊着!」

  温德琳和特蕾莎看了看彼此,接着准备好武器走向隔壁房间。

  乍看之下这里似乎曾经被当作粮食仓库来使用。四面墙壁都设置了橱柜,里面摆着小小的木桶或者陶壶酒瓶一类。

  但温德琳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房间正中——那里有一个被倒吊在天花板上的男人。男人的正下方是一个大木桶,桶里盛满鲜血。

  「真是恶劣的兴趣——」

  温德琳一行人割断绳子让男人躺在地板上。但从颈部切开的伤口中失去了大多数血液之后,此人早已停止了呼吸。

  泰蕾莎了看看这名男性沾血的面庞,又看了看盛满血液的木桶,接着面露惧色地开口说。

  「……还好刚才没有真的大意地尝那锅里的东西。我险些就要一生都吃不了炖肉了。」

  「咦? 这、这是什么意思啊?」

  「这个男人,看起来像是外伤的伤口仅有脖子上的这一处。恐怕他是以倒吊在天花板上的状态被割开了颈动脉,然后因为大量失血瞬间死亡。——然而,仅仅是要杀害他的话,根本不需要特地将他绑起来吊在天花板上。」

  「哎!? 讨厌,该,该不会是——」

  「十有八九,这是为了食肉而特地加上的放血工序。」

  泰蕾莎淡淡说完,温德琳不由得立即从男人的尸体旁跳开。

  「料理不是我的专业领域,但我听说无论禽肉鱼肉,都是一口气放掉血的滋味更鲜美,保存时间也更长。不能一下宰杀,而令其挣扎后才死是最不好的,因为那样会显著地令肉质变差。……这样想来,将人倒吊在高处然后割开颈动脉的确可称得上是高效。既能令猎物无法挣扎而即刻毙命,又便于收集一气放出的血液。新鲜的血液本身作为食材也——」

  「不,别再解说这个了。」

  换句话说,在此处被“屠宰”的这名男子,放光了血之后定然要迎来被肢解,变成一堆待食肉块的命运。这样想来,不难猜测那口大锅中炖肉的原材料究竟是什么。

  温德琳不停地重复短促呼吸,才拼命忍住了涌上来的呕吐感。

  发现洞窟以来,虽说已经在探索地下的时候遭遇过不少次,但她依旧没有习惯目睹人的死亡。更何况是与自身同样调查这个遗迹的“同行”的死。近在眼前的危机感让温德琳不由得想要移开视线。

  「探索这个地方的时候如果自身力量不足,那也就要止步于此了……可就算是这个受害者本人,大概也没想到自己竟会是这样一种死法吧。」

  泰蕾莎却与温德琳相反,她开始在尸体身旁蹲下,仔细地观察起尸体脖颈上的那道伤口来。

  对泰蕾莎这样的学士而言,尸体已经不再是人,而仅仅是一件物体,其中还残留着能够讲述死者如何殒命的种种物证——她向来如此主张。实际上,迄今为止泰蕾莎也确实多次通过观察洞窟内发现的动物尸骸,准确地猜测出了周边夜种的特征。借由调查这具尸体,也许她还能够发现此人究竟是被怎样的敌人杀害,进而提取出对温德琳等人有用的情报。

  「唔哇……人家可绝对做不来这种事。你的这一点真的很了不起啊,就跟医生一样。」

  「妮露君你自己不也在做料理时宰杀过鸡或者鱼吗?这么想来,调查尸体和它们也没有什么区别,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

  「一点都不一样啦——。怎么说呢,人的尸体不是会更,更鲜明吗?」

  「的确如此。鱼和鸡在宰杀之前还是活物,尸体在死亡前也是人。但既然已经死亡,它就不会再对任何人说什么怨言。我们面对尸体时至多可能有一些冒渎死者尊严的罪恶感,然而站在如今的情景下,这位可怜的牺牲者大概也希望自己的死能为后来者提供些许帮助吧?」

  「!」

  就在此时,男子的手——那尸体的手明明白白地抽动了一下。温德琳在视野一角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幕。那只手颤颤巍巍,像是寻找着什么似的,终于握住了掉在附近的一把菜刀。

  「泰蕾莎!」

  为何死人竟然动了起来——温德琳还顾不得考虑这个问题,首先猛地拽住泰蕾莎的长袍衣摆,然后用尽全力朝自己的方向一拽。

  「唔咕!」

  泰蕾莎发出一身沉闷的呻吟,接着仰面倒在地上。

  粘着血肉,释放出腐臭味道的锈蚀菜刀,就在同时掠过了她的头刚才所在的位置。

  「——骗人的吧!?」

  片刻之前还三人还以为已经死去的那具尸骸如今慢悠悠地站了起来。妮露,特蕾莎,还有温德琳都不由得屏住呼吸,凝视起它的模样来。

  「哎呀哎呀……在这地方就连死者也不得安分吗。」

  很快从惊愕中恢复过来的泰蕾莎自言自语道。温德琳则迅速拔出腰间的剑,

  「妮露!」

  「我知道的!」

  慢慢站起身的那个男子——不,那具尸体的动作并不迅速。然而尸体自行活动这个事实本身就足够让人感到憎恶了。温德琳强忍着再度涌来的厌恶与呕吐感,冲向死者的侧身,朝着其肋骨使出斩击。

  「当心,温德琳君!」

  「咦——咦!?」

  活动的尸体也再次挥起菜刀,朝着她的鼻子砍了下来。似乎就连温德琳刚才的致命一击也未能给这已经死去的敌人带来多少伤害。它没有表现出什么痛苦的模样,其动作更是不受一点妨碍。

  「这……怎么会这样!?」

  妮露挡下尸体肆意挥舞的菜刀后,难受地咬紧了嘴唇。

  「这个人,力气怎么这么大啊——」

  细长的新鲜内脏从尸体肋下的伤口中流出。每当它单手挥舞那巨大的凶刃,残存的血液就随之飞溅,释放出新的恶臭。

  「正常的人为了防止自己对肉体造成伤害,平时会无意识地抑制使出的力量。但是死者是没有那种必要的。哪怕骨头折断,结缔组织断裂,也丝毫不会阻止它使出全力。」

  「现、现在还有必要解说这个吗!?」

  「不要当对手是人类,温德琳君!它已经完全成了怪物! 也没有任何弱点,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它四分五裂!」

  泰蕾莎说出了并没有什么意义的建言。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拉开了距离,只留下温德琳一人和尸体战斗。

  「这种事情,我自己也,大概、看出来了……!」

  躲闪过挥砍下的菜刀,敏捷地绕到尸体背侧之后,温德琳朝着它的膝窝用力一踩。

  「哈——!」

  尸体顿时当场屈膝跪了下来。温德琳立刻再次挥剑,瞄准它的后脑勺用力劈了下去。

  「看你还……!」

  后脑的重击让尸体整个向前倾倒,当它试图再用手撑着支起身体时,妮露通过一段助跑跃起到空中。

  「——呀啊!」

  她手中相当有重量的大剑砍在扭动尸体的脖颈上,强行将之切断。

  「现在如何!?」

  「不,还不算完。」

  尽管头颅已经滚落在身体的远处,可伏倒在地的尸体仍然挣扎扭动着试图爬起来。

  「没了脑袋之后它大概也追不上我们了,但后顾之忧还是趁早断绝为妙。——你们两位,站远一点。」

  泰蕾莎取出本来预备灌在提灯里的油,淋到尸体的身上。

  「趁现在把它烧掉吧。这样应该能避免更多麻烦。」

  用提灯点火之后,火舌瞬间就吞噬了尸体。

  「唔哇啊……」

  往常总是泰蕾莎躲在妮露身后,这次却反了过来,妮露趴在泰蕾莎背后,惊恐地看着渐渐被烧尽的那具尸体。

  「真是的……一开始就这样,接下来可还怎么办啊。」

  尸体已经不再动弹,火苗依旧蚕食着它留下的遗骸。泰蕾莎从尸体上移开视线,抱怨似地嘟囔道。

  「我就权当是告诉你们两位一点杂学好了。根据遥远异国的书籍记载,人肉也有味道差别,女子的肉比男子的更有滋味,青年的肉则比老年的更柔软。……怎么样,是不是感觉知识增进了一些?」

  「……泰蕾莎你呀」

  「玩笑话暂且不提,我们真的要小心一点了。我可不想死了还变成那样的东西。」

  「然后袭击后来到这个地方的帕里斯什么的。」

  「要是袭击那个希冯的话,我倒是不怎么心痛。」

  既然前往探索未知的地下遗迹,那就随时可能在某处丢掉性命。虽然为此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温德琳也不愿死后还变成袭击别人的怪物。

  「那个」

  这时,先行回到厨房的妮露探头唤起温德琳和泰蕾莎来。不知为何,她面露出一副铁青似的神色。

  「……我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东西。」

  「这次又是什么,妮露君? 刚刚才发现这个被吊起来的可怜之人,你还真是不得闲暇啊。」

  「现在才不是悠哉悠哉地开玩笑的时候,快看!」

  说完,妮露用提灯照亮了靠在厨房门口的一块告示版。

  上面用还未干的血字写道。

  「唔?……我很快就回来。料理长——什么!?」

  读出这行血字的泰蕾莎蹙起眉毛来。

  「……这字写得实在是歪扭。料理人的本领在于细致的调味和灵巧的手法,某种意义上也可归于艺术家之列,可是这字里却完全读不出那样的品味。这样可疑的东西,真的是料理人写下的吗?」

  「问题根本就不在这里好不好?! 这可是个把人吊起来要吃人肉的厨房喔! 那个料理长怎么可能正经到哪里去! 然后他还写了一行字说『我很快就回来』!」

  「我有种非常不妙的预感……」

  温德琳微微颤抖了一下。就在同时,她听到远处传来格外沉重的脚步声。

  「!」

  霎时间,少女们都用手捂住嘴彼此对视。

  那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大。很明显是有什么人物正在向此处靠近。

  「……这就是那个料理长吗?」

  泰蕾莎低声说道。

  「怎么办? 藏到里面的房间去吗?」

  「大概行不通。」

  温德琳叹着气摇摇头。

  如果这脚步声确属告示板提到的料理长,他当然接着就要回到厨房中。而且,恐怕正是为了看一看还在屠宰工序中的那个男子,要到隔壁的粮食储藏库里来。

  「——那边没有能藏身的地方,要是情况不妙也没有能逃的路。」

  「要想回避与未知敌人作战的风险,与其躲在里面的房间,我觉得更应该趁现在立即从这里跑出去……但是这可能也来不及了。」

  温德琳感觉一向冷静的特蕾莎此刻声音中也带上了些微颤抖。她看了妮露一眼,然后将腰际的剑拔出。

  沉重、令人紧张的脚步声在厨房门口停下,接着三人听到了一种极可怕的嗓音。

  「……有什么味道啊」

  「————」

  就在门边——就在隔着一面墙的地方,有什么人在那里。

  「好香的味道啊……新鲜的肉的味道啊」

  伴随着这沉闷的声音,一只手伸到了门口处。

  「好……」

  紧紧握住大剑的妮露顿时哑了口。大概,这句她没能说完的感叹是「好大」。这只巨大的手的确甚至超过了港口里的每一个工人,就好像熊掌一般。

  「是还年轻的人类小女孩儿的味道啊……激起创作灵感的味道啊」

  啪嗒,啪嗒,啪嗒,伴随着什么东西滴在地面上的声音,一个奇胖无比的男人出现在门口处。乍看之下甚至会让人错以为是脂肪块穿上了脏兮兮的外套的,极其肮脏污秽的男人。

  目光捕捉到握住武器的温德琳等人后,这个男人——“料理长”流出口水,眯起硕大的眼睛露出扭曲的笑容,向着台面上那把巨大的菜刀伸出手去。

  「最近一直有很好的食材送上门,真是太好了啊」

  「泰蕾莎,快退下!」

  「不用你说我也会这么做……!」

  让泰蕾莎撤下之后,温德琳两手持剑,银光一闪。然而,她的剑锋却被料理长的菜刀拨开了。

  「还真是一手好菜刀法——」

  「人家觉得现在不是开这种玩笑的时候啦!」

  妮露从横侧冲来,拖着大剑使出一记回旋斩。

  「噗呼——」

  然而就算肚皮侧面受到了妮露的一击,料理长也仅仅只是踉跄了一下。似乎是那厚重的脂肪成了他的铠甲,抵消了大部分的伤害。

  「啊啊啊啊啊!挣扎可是要影响味道的!」

  料理长抖着肥满的身躯,开始歇斯底里地挥舞手中的菜刀,同时抓起天花板上吊着的肉朝温德琳掷去。

  「女孩子就要老实一点——!」

  「甚至都感觉有点好笑了——」

  将飞向自己的肉块一刀两段后,温德琳苦笑道。

  然而状况却并不乐观。仅仅是那样的体格和蛮力就已经足够成为棘手的敌人,更何况大部分的攻击对对方都难以起效。

  「温德琳君!」

  泰蕾莎躲在被掀翻的桌台后方,对温德琳喊了一声后,将手杖贴在额头上闭起眼睛来。

  温德琳明白她要用魔术援护自己,于是便跑向灶台,用尽全身力气将上面的大锅端起。

  「妮、妮露……! 你可要躲开啊——!」

  「喂!?」

  看到妮露慌忙跳开,温德琳接着便瞄准了料理长,将那令人憎恶的炖肉连锅一起泼了过去。

  「啊啊啊啊!? 不许浪费食物——!」

  哪怕淋了一身煮得沸腾的炖肉,料理长也仅仅是气得更加发狂,却没有什么被烫伤的模样。

  「竟敢把我的料理给……!绝、绝不饶了你们!」

  它像是闹别扭的孩子一样挥动双臂,气势汹汹地要把温德琳切成肉片,不想却踩到了炖肉里的一颗眼珠,顿时脚下一滑。

  「唔喔」

  见到料理长仰面倒下,妮露接着便冲了上来要和它一决胜负。

  「为了不知哪里的某个无名氏!」

  「喔、嗯、呜呜呜! 噗呼!」

  料理长一面发出意义难解的声音,一面终于支撑起肥胖的身体企图要迎击妮露。它的菜刀却顿时从那胖乎乎的手中掉落下来。

  「就是现在,温德琳君,妮露君!」

  是特蕾莎用魔法抑制了料理长的蛮力。明白过来之后,温德琳也与妮露一同挥剑向料理长。

  「啊噶噶噶噶……!唔噶」

  趁着料理长缓缓支起身体的间隙,妮露的大剑戳进了它的嘴里,将它的大嘴愈发左右撕裂。料理长满口的碎牙顿时散落一地,其身躯也再次仰面倒下。

  温德琳继续瞄准那染血的大口,用右手的剑使出突进。

  「疼——啊」

  用尽浑身力气戳刺的剑锋从料理长的口腔一直贯通到脊髓,直至抵在它身下的地面上才停住。但这还没有结束,温德琳又拔出防卫短剑,狠命地劈在料理长脂肪包裹的喉咙上。

  「卟、噗……」

  发出一道与其说是哀嚎,更不如说是水声的声响后,料理长再也不动了。或许是因为喉咙上的伤口和被撕裂的嘴流失了大量鲜血,它就像刚才的男子一样,再没有了要动弹的趋向。

  「……干得好啊,你们两位。」

  泰蕾莎这才从被掀翻的厨房桌台后爬出,对两人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今后,你们也要继续拼命保护我这绝世的才能啊?」

  「走吧,温德琳。」

  「嗯。」

  「啊、喂、等等啊你们两位! 我只是开个小小的玩笑,也不至于这样动怒吧!?」

  「我们又没有生气。」

  「怎么可能!」

  泰蕾莎抓起行李慌忙追赶上来。走出厨房慢慢调整好呼吸的温德琳则举着提灯照亮前路,和妮露一起并肩迈开脚步。

  「……居然打算抛下缺乏直接战斗力的我,你们两位难道是恶鬼罗刹吗? 归根结蒂之所以能如此轻易地打倒那个食人的料理长,还不是多亏了我在最紧要的时刻,用魔法援护了你们两位?」

  「啊——是是是,多亏了泰蕾莎大老师——」

  「唔? 你的声音里可是一点都没有包含着尊敬之意啊,妮露君。在这种危险的遗迹中探索,伙伴之间的团结可谓是至关重要。换句话说,世纪的天才泰蕾莎·艾姆诺斯与她愉快的伙伴们这一——」

  「那是什么啊?」

  「是我们这个小队的名字。」

  「咦? 这个,是什么时候决定好的? 到底是谁决定下来的啊?」

  「毕竟这个小队的智囊是我啊。所以是我决定的。实际上,在“云雀亭”一起吃饭的时候,我一直都是用这个名义向女店主订座。世纪的天才泰蕾莎·艾姆诺斯与她愉快的伙伴们——」

  「别那样好不好! 不对,这也就是说,我有时候到“云雀亭”去,然后客人们都看着我笑,这也全都是多亏了你吗!?」

  「你首先,或许还是应该考虑一下是否是自己一贯的作风招致了别人发笑——」

  「我说你啊——」

  「停,停一停,你们两个。」

  温德琳面露严肃的神情,制止了妮露和泰蕾莎的争吵。

  平淡无奇的下一个路口处,有人倒在那里。想想刚才的一连串经历,也不奇怪为何妮露和泰蕾莎顿时也进入备战姿态了。

  「……是什么情况呢? 这次它好像没有要动的意思了。」

  「唔……大概未必这里所有的尸体都能自发行动。」

  三人在高度的戒备下,慢慢走近那具尸体。

  「实在可怕……居然有半只腿都没了。」

  死者是个壮年男性。看那将用旧了的短剑抵在脖子上气绝的模样,恐怕是自杀身亡的。不过既然他右腿膝盖以下已经荡然无存,想必早晚也是难逃一死。

  「你们两位,快看。」

  「什么啊?」

  「所幸他还留下了探索日志一类的东西,里面可能写着什么对我们有用的信息。」

  说完,泰蕾莎从尸体怀中抽出一个自制的小笔记本,一边走一边读了起来。

  「泰蕾莎,泰蕾莎,你怎么说也算是一个神官吧? 不用对这个死者祈祷一下吗?」

  「嗯? 啊,喔,对他而言,我们能解开遗迹的谜团,这就是胜于一切的祭奠了。我这种没什么信仰的人,大概祈祷了反而更不合适。」

  「真是的……那个大老师,她打算一边走一边看笔记啊?」

  「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泰蕾莎看书的速度比我们快了好多倍呢。而且等她看完再请她讲里面的内容,这样也更省事。」

  温德琳和妮露叹着气耸了耸肩,对死者致以简单的祈祷之后,也追着特蕾莎继续走了起来。

  「……虽然我一开始没有抱着多大期待,」

  「期待什么?」

  「期待这个笔记啊。」

  只有眼珠在镜片后转动,以飞快速度翻完了笔记本之后,泰蕾莎难掩兴奋地开了口。

  「首先,刚才的探索者之所以没有像料理长的牺牲品那样动起来,其理由有一个简单且明了的回答。——在此倒下之人并未迎来完全的死亡,话虽如此,但也并非是活着。它们就在这狭缝间痛苦地不断搜寻,以图增加自己的同伴,或是说增加新的牺牲者。要避免如此结局,就只能亲手为人生落下帷幕。」

  温德琳转过头去,望了望走来的路。也不知是考虑后来的探索者,不愿意死后还成为他们的负担,又或是单纯无法面对变为怪物的恐惧——至今真相虽然已经不可得知,但对最后关头作出如此决断的那个无名的探索者,温德琳心中暗暗多了一分尊敬。

  「——不过,这里还写着更重要的内容。」

  「什么?」

  「虽然我实在有些好奇,他究竟是如何在短短时间内查清如此多的信息——」

  「别说那些没用的了,能不能只讲最重要的?」

  「那么要讲得让性急的妮露君也能明白……这里,似乎的确是古代的皇帝所营造的宫殿。」

  「皇帝?」

  「没错。果然假设是对的,此处就是阿尔凯亚帝国时代的遗迹。」

  「说起来……就在之前一段时间,镇上还有个谣言对不对。」

  「啊,那似乎就是在我们发现这个宫殿之后。」

  霍尔姆地下的古代宫殿中,至今还有不死的皇帝沉睡着——不知道是从何处传出的这个谣言飞快地在城镇中扩散开来。

  「……昨天我去港口的时候,也听到水手们猜测灾厄袭击霍尔姆,罪魁祸首就是那个皇帝。我想若是有人目睹过着可怕的地下宫殿才产生如此想法,那这个想法或许也不算错。」

  「假如说这个宫殿真的被施加了什么诅咒,是不是也是那个皇帝干的呢?」

  「至少,笔记的作者是如此考虑的。据他说,栖息在宫殿中的怪物们都受皇帝支配,延伸至地上的灾厄,也是这个皇帝所施加的诅咒。……虽然的确是让人颇感兴趣的理论,而且似乎也确实能解释种种事实,但眼下它还不过停留在臆测的阶段而已。还需要更进一步的调查。」

  一边听着泰蕾莎讲解一边向前走,三人忽然发现眼前豁然开阔起来。

  「好大……」

  「看来,这就是这座宫殿的大厅了吧……」

  大厅的地面呈极浅的擂钵状,四周则绕有一圈粗大的石柱。这些石柱原本也并非支撑宫殿屋顶的构造,明显是为装饰目的设置。施加有精细雕刻的拱梁以复杂的方式连接在石柱之间,石柱外侧的壁面则装饰着令人费解的马赛克壁画,壁面之上是巨大的穹顶。此处穹顶的高度远胜于一路走来所经的通道或房间,高高举起提灯仔细观望,还能发现这穹顶内侧也描绘着什么壁画。

  「……要建造这样高大的穹顶,必然需要极其高超的技术。当然单纯的劳动力也至关重要,但无论如何,这里都称得上是最能直接体现古代帝国之国力的建筑艺术了。」

  泰蕾莎抬头望着遥远的穹顶喃喃自语道。温德琳拍拍她的肩头,指着大厅中央附近的区域说。

  「嗳,你觉得那是什么?」

  「哎呀哎呀……温德琳君,你身为为政者的女儿,居然还不明白那是什么东西吗? 实在是可叹呀。」

  「毕竟爸爸又不搞会需要那种东西的政治。」

  「你这不是对那东西认得很清楚嘛。……当然,不必疑问,那就是处刑用的十字架。」

  大厅正中附近,更细的柱子呈圆形排列,柱子内侧则整齐地立着三行三列共计九个十字架。的确除了处刑用具之外,这些设置不会被错认成任何别的东西。

  「嗬……快看啊,你们两位。」

  泰蕾莎似乎注意到了什么,她用手中的提灯照亮一角地面。

  「是什么?」

  「古代文字。……但是真是蹊跷。这些字怎么看也不像是最近才刻上去的。」

  「那有又什么蹊跷?」

  「如果是最近刻上去的,就或许是抵达此处的某个探索者想要炫耀自己的知识,便用古代文字在这里留下的记录。这里的字则是更久远之前就留在了这里。照此而论,究竟是什么人刻上的呢?」

  「别管这些了,上面写了什么?」

  「……你还真是不管何时都急于看到结果啊,妮露君。稍等片刻。」

  泰蕾莎似乎已经把那个手工制作的小笔记本当成了自己的东西,她掏出笔记本蹲下身子,一边仔细誊写文字的内容一边解读起来。

  「……对了,温德琳,你去过首都吗?」

  「咦? 没有……怎么问这个?」

  「我在想,纳泽利的王宫,是不是也有这样的大厅。」

  妮露说到这里,脸上的表情突然僵住。

  「————」

  刹那之间,温德琳也露出了同样的表情。

  有什么东西在附近。虽然并没有听到脚步或别的声音。

  但是,确实有某种存在。某种存在正在注视着她们。眼睛无法捕捉,只能通过气息来察觉,这愈加令温德琳感到不安。

  「到、到底是什么啊!?」

  温德琳和妮露跑到泰蕾莎身边,朝同一个方向望去。

  提灯的光亮也无法照亮的黑暗中,确实有什么东西。而且它已经把握住了三人的存在,正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们——那视线甚至仿佛能引起痛觉,温德琳感觉自己背上冒出冷汗来。

  妮露瞥了一眼身后的泰蕾莎,

  「大老师! 快、快点!」

  「再等一等! 我现在还正在誊……!」

  泰蕾莎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她露出往常不曾有的慌忙神色,前倾身体继续将那些古代文字誊写到笔记本上。

  「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感觉我们绝对打不过。」

  温德琳舔舔干裂的嘴唇,握紧了手中的剑。

  「——好,完成了!」

  「快、快点,快逃! 总之不能留在这里!」

  妮露抓起泰蕾莎的行李首先跑了出去。温德琳则在泰蕾莎身后,将她夹在二人之间。要逃向哪里,现在全凭妮露决定了。

  「这……现在事情可能变得有些麻烦了。」

  泰蕾莎一边跑,一边像梦呓般说道。

  「不,情况真的相当棘手了……不采取什么措施的话,那个大厅就会变成尸山血海——」

  「为什么啊? 到底是什么意思!」

  「等、等安定下来我会说明的!」

  泰蕾莎抓着长袍的衣摆,拼死追在妮露身后。温德琳转头往背后一瞥,或许该说是万幸,并没有什么东西追着三人一同跑来。刚才的邪恶视线,如今也再感觉不到了。

  「跑、跑到这里,姑且是没事了吧……?」

  妮露退回来时的路,飞奔进中途一扇开着的门里,确认泰蕾莎和温德琳跟上来之后便立刻关上门,靠在门板上用脊背将它顶住。

  「虽然不知道你是根据什么作此判断的……但我、我也同意。刚才的那个,令人战栗的气息,确实已经再感觉不到了……」

  泰蕾莎当场坐倒在地上,两手撑着地不断地喘着粗气。她平日里就公言肉体劳动在自己的专业领域之外,对她而言,刚才的一番显然可以归入最激烈的运动了。

  「所、所以……你发现了什么吗,特蕾莎?」

  「当然……这可不容疏忽啊。」

  泰蕾莎仍旧坐在地上,翻开手中的笔记本。

  「首先,刚才的……那个大厅,如果我们假设古代帝国的建筑家们具有和现代的我们相似的感性,则可以推断其深处就是王座。」

  「深、深处?」

  「就是,那个传来可怕气息的方向。」

  「————」

  笔记里有一幅未完成的宫殿地图,泰蕾莎将三人刚刚经过的部分也加入地图中,点头说道。

  「如果我们先前提到的那个皇帝至今仍然活着,并且没有离开宫殿的话,恐怕他就在刚才的王座上。」

  「所以……刚才的感觉,就是那个皇帝的——」

  「人们都说这些灾厄的元凶就是皇帝,我也希望的确如此。想想看,栖息在宫殿里的怪物们,据说全都受到皇帝的支配。如果那样恐怖的气息还不是皇帝发出的,那就只能是皇帝支配之下的怪物之一。那么,支配它的皇帝又究竟该有多么恐怖?」

  「那种不吉利的话就不要再更拐弯抹角地说啦。」

  妮露无力地瘫坐在地上,长长地发出了渗着疲惫之色的叹息。

  「……那,地上的古代文字就只说了这些吗?」

  「不,我刚才说的仅仅是自己从宫殿结构中得到的推测而已。古代文字的内容则是一些更为棘手的事情。」

  「说起来,你刚才提到尸山血海什么的……。那个又是什么意思?」

  温德琳掏出皮袋,喝了一口装在里面的麦酒,然后对泰蕾莎问道。

  「那段古代文字,是某人为了打败皇帝而留下的提示。」

  「提示?」

  「对。」

  泰蕾莎也从温德琳手中接过皮袋,喝下麦酒缓解干渴后,翻开笔记对两人说明道。

  「——首先,这个皇帝似乎是不死的。」

  「不死!?也、也就是说,他怎么都不会死!?」

  「不死,或者也可以称作不灭。但是,这还不是最令人震惊的地方,妮露君。我们虽然不知道这座宫殿自从地面消失以来经过了几百年,但如果皇帝至今还能操纵着宫殿内的怪物们,则至少可以明白他是不会衰老的。笔记上提到,要打倒这个不死的皇帝,就必须经过一种魔术类的仪式。」

  「怎、怎么做?」

  「关于仪式的那些复杂程序,我还需要一些时间更进一步地确认。毕竟万一解读有什么差错就要酿成大祸了。……不过,要以极其简略的方式说明的话」

  泰蕾莎翻开笔记中画着地图的那一页,指着大厅中央的位置继续道。

  「——似乎那位皇帝陛下把自己的生命,或者说灵魂分割成了九份,然后分别保存在九个罪人身上。这里的罪人究竟代表着什么现在还不清楚,总之,击败那九人,并且在十字架上处死,仪式似乎就完成了。」

  「然后就能够击败皇帝了吗?」

  「这还不确定。把这一部分译作现代语言,的确『能够对皇帝施以毁灭』,但这究竟是直接地消灭皇帝,抑或是令皇帝不再不老不死——两者间虽然看起来相似,其实意义却有很大不同不是吗?」

  「喂喂喂,大老师! 这里才是最重要的地方呀!」

  「……你怎么就只会催人。就是因为这里很重要,所以我才要加倍慎重,以免误译啊。」

  「话是这么说——」

  「————」

  泰蕾莎和妮露又开始互不相让地争吵起来。以往温德琳总会见机制止她们,可是现在,有另外的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发现,从哪里飘来了一股清澈的,水的气息。

  ☆

  「——稍等,妮露君。」

  打断了怪力少女那欠缺知性的詈骂杂言后,泰蕾莎看了看四周。

  「温德琳君怎么了?」

  「——咦?」

  经泰蕾莎提醒,妮露这才开始观察起自己周遭的环境来。

  「咦!? 她刚才不是还在这里——」

  「你一直挡在门前,所以她不可能是回到了通道中。」

  「但是,这个房间里又——」

  尽管不如刚才的大厅,但这个房间也有相当的大小。一张形式优雅的长桌设置在房间之中,似乎表示此处是权贵们的食堂。然而如今房间中只有泰蕾莎和妮露,以及再也没有进食需要的,围坐在长桌边的无数骷髅而已。

  「我真笨,怎么现在才发现……这也是那个料理长的兴趣吗?」

  「不管是不是,眼下这些都没有寻找温德琳君更重要。和你不一样,她是个知前顾后的人,不可能无端地一个人在这宫殿里游荡。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嗯,温德琳虽然跟你不一样很有本领,但是一个人在这里乱走的确很危险呢。」

  泰蕾莎懒得逐一回敬妮露的讽刺,她收起笔记本,背好行李,接着开始借着提灯的光亮仔细检查这个房间。

  「……快看,那里也有一扇门。」

  三人进入房间的门的对角线处,还有一扇几乎无甚装饰的小门。泰蕾莎借着灯光细看一番,发现地板上的灰尘像是被门扫过了一圈。

  「好像刚才有谁打开过这扇门啊。」

  「除了温德琳还能有谁……但是,里面是死路唷。」

  妮露二话不说打开门走进里面的小房间,在天花板上悬吊的天幕前停住脚,回头对泰蕾莎说道。

  这个房间中的确只有一扇门,然而就此便止步不前,也仅能说明妮露的短视罢了。

  「你看这足迹。」

  积满灰尘的地面上有温德琳的靴子留下的足迹。虽然跌跌撞撞,但还是一直延续到门北侧的墙壁处,并且那里戛然终止。

  「难道说……是隐藏门?」

  「大概就在这道墙壁的某处。——瞧。」

  泰蕾莎发现墙壁的一部分实际上是某种旋转门,她让妮露准备好武器,小心翼翼地走进门后。

  「……不可能——」

  想不到,旋转门后竟是一处只能形容为中庭的场所。打磨过的石砖砌成的圆形泉水,同周围肆意怒放的鲜红花朵共同构成一处庭园,被北侧和东西两侧的高大建筑物俯瞰着。

  然而真正远离现实常理,令泰蕾莎不得不断言「不可能」的,是头顶上铺开的,呈现出不可思议色彩的星空。

  「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咦? 所以我们不知不觉来到地面上了吗?」

  「那也不可能。我们一直走到了“龙之塔”的最底部,从那里开始也基本仅仅在水平方向移动。现在这里应该还在霍尔姆的地下才对。所以,理论上我们的头顶也不是天空,而是岩石构成的巨大天顶——」

  泰蕾莎一边为妮露解说,一面为这虚假的天空倾倒。

  昏暗的空中有无数光道构成的同心圆。就好像呈现环形的彩虹一般。

  呆然地望着眼前这一切,泰蕾莎才发现温德琳此刻也坐在泉水边,与她同样抬头看着上空。

  「找到了,温德琳君在这里。」

  「啊!」

  泰蕾莎和妮露跑向温德琳身边,抓住她的肩膀摇动。

  「喂,温德琳君!你突然是怎么了?这可不像你啊?」

  「温德琳,你到底——」

  然而温德琳却只是呆呆地望着头顶的天空,对两人的声音毫无反应。

  「……她这样子不对劲。」

  泰蕾莎伸出一只手指在温德琳眼前晃了晃,然后说道。

  「简直就好像被什么夺去了神志一样……」

  「怎、怎么办啊?」

  「无论如何这个样子是没办法继续探索的。首先得让温德琳君恢复正常才——」

  究竟是该即刻给她一些刺激——例如扇一巴掌,抑或是使用什么令人清醒的药物,泰蕾莎一边考虑一边在行囊中摸索,这时,忽然有什么东西缠住了她的脚。

  「!?」

  「呀啊!?」

  就在泰蕾莎睁大眼睛的同时,妮露也发出了平常不曾有的尖叫。仔细一看,绿色植物的藤蔓已经在她的脚腕到小腿之间卷了好几层。

  「这、这究竟是什么——!?」

  再回头看时,那些鲜红的花朵竟然纷纷站了起来,刻意似地抖动着油润的绿叶发出沙沙声响,卷在一起的藤蔓也渐渐变成了四肢的形状,再过片刻,这群如噩梦般血红的花朵就要群聚起来扑向少女们。

  「怎么这样……!」

  妮露拔出小刀,慌忙割断缠在腿上的藤蔓。

  「连花儿都成了怪物,实在是可怕。妮露君,千万别因为甜香的味道好闻,就吸多了它们放出的毒气!」

  泰蕾莎扯开藤蔓,试图撤退到中庭里,这才注意到温德琳仍旧坐在原处不动,眼看就要被蔓延过来的藤蔓如绷带般包起,拖拽向剧毒的花园之中。即便如此,温德琳却依旧茫然地注视着头顶不可思议的天空。

  「温德琳君!?」

  「你到底在做什么呀,温德琳!?——大老师,你拿着这些先逃走!」

  妮露把自己的行囊扔给泰蕾莎,然后挥动大剑斩断捕获了温德琳的藤蔓。

  「可是就算你叫我先逃……回到通道里要是又遇到那种会动的尸体,我又能怎么办?」

  泰蕾莎则瞄准逼近另外两人的花朵怪物扔出了手中的提灯。提灯里溅出的油被火引燃,瞬间就将鲜红的花朵吞没在更加赤红的烈焰中。

  「趁现在,妮露君!」

  「我知道——!」

  妮露背起温德琳,强行扯断残留的藤蔓跑了起来。

  一度被火舌吞噬,似乎表现出畏惧模样的花朵此时再次开始朝着两人移动。动作虽然迟缓,数量却极其庞大。恐怕庭院中开放的所有花朵,此时都已经成为了挥舞绿色触手的怪物。

  「下次再来这里的时候,真想把它们全都烧光——」

  穿过隐藏门逃回到食堂之后,妮露再也坚持不住,当场摔倒在地上。泰蕾莎则看着她的模样,叹了口气说道。

  「平常还总说我没有体力云云,不过是背着温德琳君稍稍跑了一小段路就气喘吁吁,看来你也不过如此啊。真亏我还在心里暗暗将你们两位比作霍尔姆引以为豪的怪力少女之双璧。」

  「什么叫怪力少女……」

  妮露用力地喘着气,从温德琳身下爬出来。

  「——背着失去意识的人跑步可是很不容易的喔? 虽然我猜你肯定想象不来。」

  「什么? 就算反应淡薄,她直到刚才为止应该还是有意识的才对啊。」

  泰蕾莎将耳朵贴在温德琳胸口确认她的心跳声,接着又检查了她的脉搏和瞳孔。

  「大概是什么情况?温德琳有事吗?」

  「我对医学只是稍有涉猎……不过就我所见,她似乎只是睡着了而已。」

  「只是睡着了? 真的吗?」

  「是真的。她身上既没有伤口,也没有表现出脉象或是心跳的异常。」

  「我一看她突然失去意识,还以为——」

  「现在还不到安心的时候,妮露君。毕竟还有帕里斯的妹妹那样的例子。」

  自从夜种袭击的那一晚,霍尔姆的城镇中便开始有孩子莫名地落入昏睡状态。尽管还未曾听说温德琳这个年纪的少女也患上怪病,但联想到不久之前她的奇怪模样,这种可能性本身是难以否认的。

  「该怎么办啊,接下来。」

  「首先把温德琳君带回地面上吧。就算她醒了过来,也难保不知什么时候又会失去意识。还是暂时好好休养为妙。虽然一开始是我催促温德琳君,所以现在或许没资格这么说,但我觉得我们似乎有些太心急了。」

  「……也许是真的呢。尤其是她总觉得所有责任都在第一个发现洞穴的自己身上,结果就因为这个,自己给自己施加压力。」

  「换做是我,我大概会觉得这种行为是何等愚笨,可偏偏温德琳君似乎是将父亲的正直和一板一眼都继承了下来。」

  事实上,打开通向洞穴之路的原本是天上的落雷,哪怕温德琳没有发现崖壁的裂隙,恐怕不久之后也有谁会发现。再退一步,如果无人发现那处裂口,镇民们也就无从防备夜种来到地面上的威胁了。

  这样说来,温德琳自己其实没有任何责任。

  然而她却认为所有一切的起因都在于自己,既然身为领主的女儿,则更应该时常身先士卒地挑战危险的遗迹。这样的行为本身确有值得赞赏的勇气,但另一方面也似乎太过于勇武了。

  「……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我也需要更多整理线索的时间。」

  泰蕾莎隔着长袍用手按着她小心保存的笔记本,站起身来说道。

  搬运沉眠不醒的少女到地上已是相当的难事,然而将温德琳带回宅邸之后,又究竟该如何向她的父亲解释呢?想到这里,泰蕾莎的心情愈发沉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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