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人死了。

　　田畑助教暗自窃喜。

　　而且，她拿枪射穿自己的脑袋。

　　根据谣传，她因故遭到一名年轻女子威胁。

　　至于是什么原因，田畑助教并不特别想知道。

　　广山副教授死了，这件事本身更具意义。

　　那个女人早就发疯。然后，她还要把自己的疯狂散播给周围的人。

　　田畑助教忆起昨天以前的苦日子。

　　※※※

　　「这份资料是怎么回事？你得整理得更清楚，否则我看不懂不就没意义？」

　　你连这份随便一个高中生都读得懂的资料都无法理解。你连一般人的常识都欠缺。如果要自称大学副教授，起码得具备最低限度的科学知识吧。

　　「我知道了，我会修正。」

　　「干嘛放图表？我不懂有何意义。看那些线能知道什么？给我好好做成表格，易懂的那种。」

　　为什么连图表都看不懂？如果连这么单纯的柱状图和散布图都看不懂，你最好从小学开始重读。况且，这么庞大的数据要怎么做成表格？没办法，我就单独抽出平均值和标准偏差值来用吧。

　　「我知道了，我会修正。」

　　「这是什么？给我一堆数字，我怎么看得懂？你也说明一下这些数字的意思啊。这是什么意思？是代表好，还是不好？如果是好的意思，就打个○。不好，就打个╳。把表格都填上○╳。对了，普通就打△吧。」

　　喂，好是什么意思？坏是什么意思？这不是设备性能的测试资料，只是整理一下形状分布的倾向，没有所谓的好坏。还有，△算什么？普通？这台设备又不会流通到市面，怎么可能普通？

　　「我知道了，我会试着用○╳△呈现。」

　　「啊，这样整理得不错。全部是○，代表好的意思吧。我们做出好的结果。我只要知道这件事就够了。」

　　我依你的吩咐把表格都填上○喽。虽然这份表格已没有任何意义，但既然你满意，我就无所谓。拜托，别再找莫名奇妙的理由剥夺我宝贵的实验时间。

　　「感谢您的指导，还请多指教。」

　　「等等，筱崎教授说这份表格不行，根本没有意义。还有，数据需要理论佐证。你把理论写一下！」

　　最初的论文版本，我早把理论写清楚。还不是你说看不懂，要我删除！我就好心帮你改回来，快拿去给教授！

　　「理论吗？瞭解。」

　　「喂，你瞧不起我吗？不是说过，你写成这样我看不懂吗？要向拥崎教授说明的是我。如果不写成我看得懂的内容，有什么意义！」

　　啊啊，到底在搞什么？这不是在鬼打墙吗？筱崎教授要求的是高水准的内容，可是高水准的内容你又理解不来，根本行不通。你卡在中间，事情绝对不会顺利。不能由我向筱崎教授说明吗？如果由我来，我能正确说明。

　　「非常抱歉，我会改写成简单易懂的形式。」

　　「在明天之前全部重来。还有这份数据，不要用金属导体的，可以换成超导体的数据吗？刚刚筱崎教授问『不能用超导体的吗』。麻烦你明天早上十点前给我。」

　　你是笨蛋吗？我光是收集金属导体的数据就耗费半年，明天早上绝对不可能完成。

　　「好，我会努力试试。」

　　「你要去哪里？实验室？还在那边慢呑呑地做什么？明天早上我们就得把资料交出去，哪有时间做实验？如果有这种闲工夫，你先去把简报做出来！」

　　所以，简报内容需要数据啊。

　　「对不起，超导体的数据至少要满足三个条件，我现在就想办法测出来。」

　　「你是儍蛋吗？我们需要的是数据，不是做实验。你立刻着手做简报，懂了没？」

　　什么意思？不做实验就得出数据？

　　「数据如果不做实测，我想至少需要数值模拟结果。」

　　「数值模拟？可以是可以，但你不能写出模拟两个字。」

　　你到底在说什么？简直难以理解。

　　「那我应该怎么写？」

　　「写『实验结果』不就好了？」

　　这个老太婆是要我捏造数据吗？

　　「不太好吧，筱崎教授叮嘱过不能做这种事。」

　　「那就不要模拟了！总之，明天以前你要把数据放上去！」

　　搞到最后，还不是要做实验。

　　「瞭解，那我去做实验。」

　　「你到底怎么听人说话的？没时间做实验，赶紧去做超导体数据的简报！」

　　总觉得愈来愈想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可是，如果实验不做，模拟也不做，就没有数据。」

　　「这你自己想办法。你到底当研究员几年了？用常识想想吧！」

　　她果然是要我捏造数据吗？这么一提，她的论文数据一向很奇怪。数据漂亮得不得了，论文却缺乏整合性。所以，她一直在干那种事吗？现下还要我也依样画葫芦？

　　「嗯……我不懂您的意思。没有数据，我什么也不能做。」

　　「你明白自己的立场吗？筱崎教授再两年就要退休。你以为这个讲座往后会是由谁主持？忤逆我会有什么下场，你知道吗？你想一直当个助教吗？」

　　这是在威胁我？可是，如果真的捏造数据，我的研究员生命就结束了。

　　「资料的提出，还是等下一次的机会比较好吧？」

　　「你在说什么？要是明天不把资料交出去，怎么申请预算？」

　　反正你不做实验就能得出数据，哪需要什么预算。

　　「我想放弃也是一个选项。」

　　「不行，预算的用途早就决定，要用来添置Galactica产业的设备。」

　　Galactica产业？说到这里，最近Galactica产业的人似乎经常到你那边走动？他们也频繁设宴招待你，我还看见你收过奇怪的信封，该不会是回扣吧？

　　「设备维持现状，我想应该不至于出问题。」

　　「你说什么？关于做研究你懂什么？没有Galactica产业的设备，研究就不能进行。这件事已决定，你绝对不要多嘴！」

　　看来关系匪浅。不过，我没有证据，也只能照办。

　　「我知道了，数据我会想办法。」

　　「另外，关于设备的安全检查，明天九点前要向总务课提出报告。」

　　没头没脑地你在扯什么？

　　「咦，您是指哪件事？」

　　「哎呀，我没和你提过吗？总务课半年前通知，要针对所有设备做两百项检查，制作安全手册。期限就是明天。」

　　喂，我们手上有几十台机器，你知道吗？

　　「很抱歉，实在来不及在明天完成。」

　　「来不及？现在才晚上十一点，时间不是很充裕吗？」

　　简直乱来，这工作得花上好几天啊。

　　「我没办法一面做实验样本，一面制作手册。」

　　「没办法？那就禁止你使用设备！」

　　喂，这样会头痛的是你吧。

　　「可是，这样我就不能做实验。」

　　「那样正好。现在忙得很，没时间给你做实验。你就专心整理数据。」

　　需要数据，却不用做实验。不做实验，却要买设备。为了买设备，又需要数据。这个老太婆讲话都自相矛盾。

　　「真的没办法，今天我必须提早回家。我念小学的独生女发烧卧床，刚刚我太太也发烧了。所以，我今天得早一点……」

　　「你说什么？女儿生病？太太发烧？那些事就不用管了。你以为你是靠谁养家糊口？工作优先于个人私事，这是常识。大学付了薪水给你不是吗？不工作你就是薪水小偷！你这个薪水小偷！」

　　那你自己又做了什么？成天只会妨碍别人工作不是吗？你可没资格说我是小偷。

　　「非常抱歉，我立刻去做。」

　　「对，就是这样。我因为你吃了多少苦头啊，真是会添麻烦。」

　　…………

　　简直恶心透顶。

　　不过，那个女人死了。

　　值得庆幸。

　　真是太好了，这也是为所有人好。如此一来，不会再出现造假论文，可以维护筱崎教授的名誉。而我能气定神闲地做研究、指导学生，干脆来把实验手册编写充实一点吧。

　　虽然工作会变忙碌，但不必像从前那样做一堆无用的事，只为满足那女人的私心。

　　我终于能做有意义的工作。

　　田畑助教浮现心满意足的笑容。

　　「你在儍笑什么？」广山副教授忽然出现在眼前。

　　「哇！」田畑助教一屁股跌坐在地。

　　「你这么惊慌失措干嘛？冷静一点。」

　　「可是……」田畑助教发出哀号。

　　「可是什么？」

　　「可是您……」

　　「我怎么了？」

　　「您前几天才……」

　　「前几天？」

　　「咦？」

　　「我前几天怎么了？」

　　「真奇怪。对了，记得发生一件大事。」

　　「怎样的大事？」

　　「自杀事件。」

　　「自杀？你是说那个姓王子的博士生？」

　　「不，不是他，是您……」

　　「我自杀？」

　　「嗯，对。」

　　「我还活着啊。」

　　「您还活着……当然，毕竟那只是梦。」

　　「你从刚才一直在说什么啊？」

　　「我梦见您自杀。」

　　「这算什么？真令人不舒服。」

　　「不过是做梦罢了，请不要介意。」

　　「为什么突然和我提梦的事？」

　　田畑助教歪着脑袋。「为什么呢？不过总觉得……」

　　「怎么？」

　　「总觉得那场梦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你是说，你觉得那场梦是真的？」

　　「对。」

　　「在梦里大都是这么想啊。」

　　「也是。」

　　「该不会你听到那对奇怪学生情侣说的话？」

　　「奇怪的学生情侣？」

　　「对，他们提到不可思议王国之类的。」

　　「哦，我是见过他们。」

　　「他们只是在妄想，你不必在意。」

　　「啊，是的。」

　　「对了，今天中午前，你要把所有药品的清单交出来，还要一并附上持有量、年间使用量、价格、产品安全数据表。」

　　「我们研究室的药品有上千种。」

　　「是吗？可是，今天是截止日。他们半年前就通知我们，我无法开口延长时间。」

　　「我今天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这种借口我不接受，你可是负责人。」

　　「我是负责人？」

　　「对。如果来不及，你要负起全部责任。」

　　「您不用负责任吗？」

　　「这还用说吗？我是指导者，为什么需要负责？本来就是做下属的要负责。」

　　「由下属负责吗？」

　　「这是常识吧！」

　　「是吗？我马上去制作名单。」田畑助教颓然垮下肩膀，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

　　※※※

　　那家伙刚才还在儍笑，以为我死掉。不过，直到刚才为止，那的确是事实。

　　即使广山衡子在这个世界死去，只要不可思议王国的本尊玛丽安活着，广山衡子就能无限复活，重新设定。不是我有特殊待遇，红国王的规则便是如此。不过，设定牵扯到死者的复活，想更动很勉强，只能硬生生编造我的死是梦中发生的事。虽然他们会留下我曾经死去的记忆，但这段记忆会与其他记忆分开，加以淡化模糊，因此人心会把这段记忆当成梦。原理和不可思议王国的记忆在这个世界会变得不明确，大家往往把那边的事当成梦一样。详细情形我不清楚，也没必要知道。反正红国王继续沉睡，红国王的梦就会继续存在。我利用这一点就行。

　　话说回来，这次一连串的事真是棘手。第一个误算是错杀蛋头人，将爱丽丝牵扯进来，导致除了狮鹫，我还不得不杀掉白兔、比尔和爱丽丝。拟定计画真是麻烦透顶，幸好我总算顺利熬过。

　　广山副教授回到办公室，深深坐进椅子里。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我的愿望会一件一件实现吧。杀了狮紧，得到研究室。接着是当上教授、系主任，然后是院长。当然，期间可能会有很多人眼红，难免发生不如意的状况，到时我再利用红国王梦的规则解决就行。

　　办公室的门打开，一阵脚步声接近。

　　「你怎么回来了？快去做清单。今天晚上做，明早交给我。还有，产品安全数据表我完全看不懂，你得全部和我说明一遍。」

　　「这种麻烦事我才不干。」

　　是女人的声音。而且，是广山副教授也熟悉的声音。

　　广山副教授睁开眼睛。

　　她深吸一口气。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站在她面前。

　　「爱丽丝，为什么你还活着？」

　　「不，爱丽丝死了。」栗栖川亚理平静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