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女侦探不睡觉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好想和全世界的御姐谈恋爱
录入:你是棒槌派来的逗b么(bdmbws)
1
这幢建筑物位在自行车赛车场不远处,呈现残破的样貌。
是一栋年代久远的钢筋水泥建筑。漆成白色的外墙受到海风侵蚀,很多地方都看得见龟裂或剥落的痕迹。如果是五层楼以上的建筑物,应该会令人感受到崩塌危机,甚至不敢靠近吧。幸好这是三层楼的低矮建筑,即使将来可能会成为断垣残壁,但还不至于危险到在这一瞬间就会砰然倒塌。
一楼看得见「潇洒豚骨」的招牌,我花了几秒才察觉这是家拉面店。感觉生意不太好,大概是因为执著于这种怪店名吧?店外完全没说明豚骨到底哪里潇洒。
另一方面,二楼有裂缝的玻璃窗,以黄色胶带贴出斗大的「CAME CFNIER」字样,以前的字样应该是「GAME CENTER」无误。我想,现在肯定没有怪胎客人会到CAME CFNIER玩乐,这间店似乎已经倒闭了。
将目光移到三楼,感觉得到一定有人住在里面。虽然是白天,却看得见窗帘半掩的窗户后方开着日光灯。
我以手上的地图确认现在位置。平塚市札场町,「海猫楼」。(注:「海猫」日文为「海鸥」之意。)
看来,这里就是狮子的栖息地。
我点了点头,踩响高跟鞋走上阶梯。
沿着阴暗狭窄阶梯一阶阶上楼的我,叫做川岛美伽。直到今年三月都在东京某企业的总务课过着朴实的粉领族生活,后来却疲于工作、和男友分手,分手前还被男友领光存款,在不景气的大环境下辞职。如今我回到故乡平塚的老家,是期望尽快回到社会职场的二十七岁女子。
说完这些,似乎听到某个声音问我:「平塚在哪里?」
或许确实需要说明。若各位手边有地图请打开来看。不,不可以拿关东地图。神奈川县地图?更不需要。最理想的是世界地图,地球仪也行。
看似在中国大陆右方连绵的岛屿是日本列岛。列岛正中央打上一个似乎很了不起的红色印记,是首都东京。首都旁边「◎」的图示是国际都市横滨。平塚距离横滨很近,在地图上大概相隔不到一公厘,不,肯定不到半公厘。总之,几乎算是横滨境内。如此解释不成问题,我觉得这样就能让各位明白平塚有多么繁荣。
然而不知道是雷曼冲击的余波、欧元危机的影响,还是企业组织重整的后果,即使平塚几乎位处横滨境内,景气却不太好。
我回到故乡重新振作,鼓足干劲希望人生从这里重来,却面临「就业困难」的严苛现实。毕竟在这个时代,二十二岁正値青春年华的女大学生们,为了争夺有限的企业新鲜人职缺,正在进行破盘的削价竞争,这座城市完全没有企业愿意接纳二十七岁、青春年华将逝的二度就业求职者,
既然这样,就得放弃在故乡重新振作的计划、继续东进,或是在故乡钓个绝对不会花心的男人,当一个终身主妇。被迫必须二选一的我,在五月中的某个周三,收到传真过来的第三个选项。
传真过来的是「海猫楼」的地图,以及怀念老友令我感恩的邀约。内容如下:
「给美伽。你回平塚了吧?有空就来帮忙我工作,总之让我见见你吧。」
内文简洁得像是本多重次的极简家书(注:本多作左卫门重次,为德川家康的家臣。在长筱之战写给妻子的家书,被誉为日本有史以来最简洁扼要的书信),但我有两个疑点。老友从哪里打听到我的新传真号码?此外,「我的工作」究竟是什么?
无论如何,我很高兴能和老友重逢,若能在那里得到新工作就再好不过了。我想立刻回电,但收到的传真上完全没有写电话号码。最后我放弃回电,单手拿着啤酒来到自家晒衣阳台,仰望平塚夜空高挂的月亮。
「在外果然要靠朋友啊~」
我率直地抱持感谢的心情低语着。
就这样,我今天前往「海猫楼」。虽然装扮是求职时重要的一环,但面试对象是朋友,所以我打扮得很轻便,没穿深蓝色的套装,而是及膝窄裙、白色亮面上衣,加披一件米色风衣。手上的包包,是上一个工作时期买的二手爱马仕。早知道目的地是这种近乎废墟的建筑物,穿运动外套加短裤就够了。
但我无暇抱怨,朋友办公的地方已经近在眼前。
二十七岁的我气喘吁吁地爬阶梯,好不容易来到三楼。一扇门出现在眼前,固定式玻璃窗以时尙的金色字体印上公司名称,我在上头发现怀念老友的名字。
「生野艾莎侦探事务所」。
——唔,侦探事务所?
生野艾莎和我,在高中时期有同窗三年的交情,但我们加入的社团不同。我是华丽的网球社,只要单手拿着球拍站在球场,群聚的男生就会隔着围栏围出两、三道人墙,这个「川岛美伽传说」,至今在母校依然为人津津乐道。
回想起来,十七岁的我是最强的,应该没人想像得到我十年后是这副德性。
另一方面,生野艾莎加入垒球社,直到二年级秋季都是候补球员。她挂名候补不是因为技术不佳,她的实力出类拔萃,但她最不擅长的就是运动社团必备的团队合作,总是顶撞学姐、恐吓学妹、摸鱼不练球。即使如此,只要她偶尔参赛,却比王牌或第四棒选手还要厉害,这使得学姐们对她的印象更差。后来艾莎终于也顶撞了教练,最后扔下「坐板凳很蠢」这句很帅气的话,退出垒球社。这也是至今在母校依然为人津津乐道的「生野艾莎传说」。顺带一提,垒球社在她退出之后一蹶不振,每场必败,听说教练三个月就丢了饭碗。
狮子的憎恨就是这么恐怖。基于某种意义,十七岁的生野艾莎也是最强的。
顺带一提,「狮子」是她当时的绰号。当时我擅自推测这个绰号,源自她见人就咬的坏脾气。直到我升上大学,才偶然看见电视播放《狮子与我》这部知名电影。电影里的艾莎,是动物学家养育长大的幼狮。原来如此,难怪生野艾莎别名「狮子」。
看来,狮子长大之后成为侦探了——
我抱持一半的好奇心与一半的警戒心,打开侦探事务所的大门。
门拉起来卡卡的,感觉像是拒绝突如其来的访客。但我还是使劲一拉,结果门像是吓人箱的盖子般突然打开,门板正中我的额头。
我感受着这股不太受欢迎的气氛,踏入室内。
室内相当杂乱,只有靠窗的会客区维持着比较像样的状态。墙边柜子存放的文件资料多到满出来,电脑桌上凌乱摆着和高科技机器无关的传统文具。办公桌更是惨不忍睹。文件与书籍堆成两、三座相连的小山,呈现的绝景令人想形容为「文件山脉」或「书籍连峰」。当成事务所来看的话很凄惨,但如果看开当作狮子笼,反而算是整理得还不错。
话说回来,我没看见生野艾莎。狮子不在笼里?
我刚这么想,怀念的好友就突然从文件山脉后方探头出来。
久违的艾莎,给人的印象和十年前完全没变,我吓了一跳。
看似男生的短发,与其说是褐色更像金色。这是她从高中时代最自豪的特征,换言之就是艾莎的鬃毛。下巴的锐角线条与紧绷的嘴角反映出她坚定的意志,如同瞧不起他人的尖鼻头是傲慢的象征。最重要的是,她不分对象的、挑衅般的犀利目光和以前完全没变。眼睛是近似头发的棕色。走在街上不是被陌生人搭讪就是被找碴,无论如何总会惹上麻烦事。总归来说,她的长相非常抢眼。
「哟。」艾莎看见我,亲切地举手问候。「好啦,别杵在那里,进来吧。到那边的沙发坐,我去准备茶水。」
从办公桌后方现身的艾莎,走向室内一角的小冰箱。
深蓝色牛仔迷你裙底下的美腿,看在同性的我眼中也痴迷到好想抚遍。她身穿朴素到误以为是男用的上衣加黑色背心,腰间的粗皮带给人硬派的印象,是便于行动的简单衣着,这也和我记忆中的艾莎一模一样。
艾莎倒杯麦茶,放我面前。她自己也拿着麦茶和我相对而坐。柔韧的双腿俐落交叠,深褐色短靴的鞋尖轻敲桌脚。上半身靠在沙发背的她,胸部意外丰满。
「好啦,事不宜迟,听听你怎么说吧。是什么委托?抓外遇、査身家、捜寻失踪人口、找失物?不是老王卖瓜,但大部分的委托我都接。」
我从一开始就莫名觉得不对劲,原来是这么回事。这也在所难免,毕竟十年没见面,我理解状况之后立刻应对。
「其实我在找动物。肯定就在这附近,可以帮我找吗?」
「啊啊,宠物侦探是吧?正合我意。所以是怎样的小家伙?狗?猫?鸟的话有点棘手。」
「不对,不是这种动物。」我忍着笑意。「其实,我在找狮子……」
「狮子?哇,狮子啊……」艾莎复诵这个词好几次之后咧嘴微笑,嘴角露出洁白的牙齿。「真巧,它在哪里我心里有底。」
「哎呀,真的吗?」
「真的。因为就我所知,平塚只有一只狮子。」
「哇,好厉害。是怎样的狮子?」
我前倾询问。她探头过来。
「那还用说,是顶尖聪明又美丽的母狮。我很熟!」
「没错没错,是顶尖聪明又美丽的母狮。终于找到了!」
就这样,我们顺利重逢,我久违十年叫她以前的绰号。
「小艾~!」
「美伽~!」
两个二十七岁的女子,隔着小桌子搂肩分享喜悦。侦探事务所的门在这时候开启,如同对这幅感动的场面泼了一桶冷水。
现身的是身穿灰色套装、面色凝重的女子。
「请问……这里是侦探事务所吗?有件事务必想请您帮忙。」
相拥的我与艾莎迅速分开,转头相视。
回想起来,我的人生齿轮就是在这一瞬间,朝奇怪的方向开始运转。
2
这个委托人脸颊消瘦、下颚凸出,似乎在意眼睛太小,看得出反复重画眼线的奋战痕迹。头发是美丽的栗子色,却因为全部绾在脑后,凸显出不太漂亮的脸部轮廓。
年龄大概三十多岁,身材还算可以。身高算高,胸部也有料,但因为套装是遮掩体型的保守款式,所以魅力减半。
话说回来,我并不是侦探事务所的人。虽然好友邀我过来,却没资格光明正大聆听别人的麻烦或困扰。但我还没准备离席,艾莎就对委托人简单介绍她自己与我。
「我是生野艾莎,是侦探。她是助手川岛美伽。」
说明至此结束。艾莎一副完全不接受提问的态度,交付我第一项任务:「美伽,端茶给客人。」
我不满她单方面任命我当助手,却判断这时候应该配合。
「好的,交给我吧。」我走向冰箱,以余光偷偷观察身后的两人。
艾莎再度面向委托人,重复刚才对我说的话:
「那么,你坐那张沙发吧。事不宜迟,听听你怎么说。抓外遇、査身家、捜寻失踪人口、找失物。不是老王卖瓜,但大部分的委托我都接。」
委托人似乎慑于艾莎的态度,在侦探正前方的沙发坐下。
「首先说说你的姓名、年龄与职业吧。」
「我是沼田一美,三十二岁,住在富士见町,在当地建设公司担任会计出纳,其实有件事令我非常困扰。」
「来这里的访客大都是这样,所以你的困扰是什么?」
「嗯,是关于我的未婚夫。」
我将麦茶倒进杯子,抱持着眺望定时炸弹的心情,聆听两人的对话。
虽然觉得不可能,但现实远超过我的想像。然后我察觉到:这么说来,我不记得看过艾莎对年长者使用敬语。高中时代,她对班导也使用平辈语气,或许身为百兽之王狮子,至今从未认知到敬语的必要性。既然这样,她为什么要当侦探?侦探不是以客为尊吗?
「是喔,原来你订婚了。我知道了,是要调査未婚夫的品行吧?」
「是的,正是如此,不过,先不提这个……」
沼田一美中断自己的话题,不悦地看向前方,朝眼前侦探投以基本的疑问。「话说回来,你这是什么语气?你以为你是谁?」
她生气是理所当然的。「请、请用茶。」我趁着艾莎还没对她的问题做出愚蠢反应,连忙递出麦茶。
瞬间洋溢一股尴尬的气氛。我用力抓住艾莎的后颈,运用母狮咬住幼狮脖子带走的要领,迅速将她拖到事务所一角,在文件山脉后侧直视这位好友的双眼。
「等一下,小艾。你平常都是那种态度?对委托人讲话不能客气一点吗?无论对方是谁,都使用平辈语气?」
「没错,不问年龄、性别、贫富差距,全部使用平辈语气,这样比较好吧?」
「意思是这样才公平?」
「不,这样才好玩吧?」
「受不了你,你居然能当侦探到现在。为什么?有什么诀窍吗?」
「没有诀窍。」艾莎双手抱胸,骄傲地以高挺的鼻子对着我。「总之,真要说的话,因为我的实力与长相都是顶尖的吧。」
我不禁叹气。但现在无暇欣赏她骄傲的模样。放任这只讲话没大没小的猛兽不管,委托人最后肯定会气到离开。我不介意麦茶洒满事务所地面留下痕迹,但我不想看见火爆场面。
「我知道了。总之小艾你别说话,之后由我来处理,这样对彼此都好。放心,交给我吧。不知道是幸或不幸,现在的我,依照设定是侦探助手。」
艾莎一副「真的可以吗?」的担心模样,我无视于她,前去坐在沙发上。
「我是侦探助手川岛。」我再度无奈地亲口说谎,为好友刚才的冒犯道歉。「请您原谅她,其实她是归国侨胞。」
实际上,艾莎一直是平塚市民。
「哎呀,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听你这么说,她确实有个外国名字,头发与眼睛也是褐色。」
日本人听到「归国侨胞」就心软,看来沼田一美也不例外。
「顺便请教一下,她原本住在哪个国家?是美国吧?」
「当然不是美国,怎么可能。」我夸张地摇手。「是非洲。她从小过着在大草原奔跑的生活,直到不久之前都是这样。」
「哎呀,简直像是斑马耶。」
「不,说她是斑马就错了,总之,类似斑马的天敌吧。」
我含糊低语,往旁边一看,艾莎坐在办公桌旁的旋转椅上,以双手搔抓褐色头发。感觉听得到她「别乱说」的不满声音。
「话说回来,容我再度请教,未婚夫似乎造成您的困扰?」
「嗯,是的。其实我怀疑未婚夫是否有其他女友。」
沼田一美似乎认定我是可以交谈的对象,开始述说这份疑惑的细节。
未婚夫叫做杉浦启太,在一美任职的建设公司相关企业工作。二十六岁,比她小六岁。在公司担任高层干部的父亲推荐杉浦和她认识,两人后来开始交往,在今年订婚。
依照一美的描述,杉浦启太这个人个性正经、有男子气概、干干净净的、对女性温柔、工作能干,又是鼻梁高挺英气逼人的帅哥。我当然没单纯、愚笨到将沉溺于情海的三十岁女子话语照单全收。
「有照片吗?」我问完,一个票夹在〇.五秒内就递到我面前。
票夹里有张护贝照片。照片上的杉浦启太,确实给人正经好青年的印象。一美说他英俊也并非谎言。柔顺的头发、白皙的肌肤,清澈的双眼蕴含男性魅力。书生般的气质令人联想到新生代的歌舞伎演员。
「哇,真的是好男人耶!周围的女人们不会放过他的。」
艾莎从我身后检视照片,无谓的评语煽动委托人的危机意识。
我面前的沼田一美表情立刻变得严厉。「我相信他。」她如同高中棒球选手在比赛前宣誓般地擅自宣布。但如果她百分百相信未婚夫,就不会来敲侦探事务所的门了,所以她接着又自打嘴巴:
「虽然相信,但他最近怪怪的。即使想约他在假日见面,他也拿各种借口拒绝,深夜打电话也打不通,感觉像是在回避我。侦探小姐,您认为呢?」
「有女人,肯定没错。」
侦探率直地回应,我斜眼示意艾莎闭嘴。她不是在问你!
「原来如此,这就让人担心了。」我附和委托人。「还有其他奇怪的地方吗?例如生活状况之类的。」
「若要说生活状况,我们还没一起住,所以我不知道详情。我不着痕迹地问过和他住在一起的父母,他们说启太在家里和平常一样。不过,公司同事说到一件令我在意的事。」
「请问是什么事?」
「不久之前,那位同事在商店街的饰品店看见启太。他买了女用饰品,请店员包装成礼物。」
沼田一美停顿之后,事务所笼罩着沉郁的气息。她似乎不想说出进一步的事实。我默默思考接下来要问什么,艾莎则是神经最大条的人。
「所以,你收到那份礼物了吗?」
艾莎大刺刺地如此询问。以最新流行语来说,就是「超白目发言」,沉重的空气瞬间冻结。
我猛然转身,揪起站在面前的侦探衣领。「小艾,你这个笨蛋!要是她收到礼物,就没必要来这种地方吧?」
「啊,对喔,抱歉。美伽,别这么生气啦,你从以前就是这样,一生气就超恐怖。」
「别讲得这么难听。大家当年都称赞我生气也超可爱。」
居然刻意使用「当年」这种过去式,我自己都气我自己。话说回来,刚才在讲什么?肯定不是「我可爱还是恐怖」这种早有共识的话题。对了,在讲杉浦启太买的饰品,那不是送给未婚妻的礼物,这代表的意义非常明显。我放开艾莎的衣领,坐回自己的沙发。
「我大致明白了,你未婚夫身旁确实有其他女人的影子。所以沼田小姐,具体来说,您想雇用侦探做什么?找出未婚夫的外遇对象?掌握外遇证据?还是……唔~还有什么?」
「或是想惩罚该死的未婚夫。」
我身后的野蛮侦探语出惊人,但委托人立刻摇头回应。
「我不会要求做这种事。总之,我希望査出和他来往的女子是谁。只要査明这一点,关于后续,我有自己的考量。」
「好,我知道了。」艾莎走向委托人。「所以,有没有用来査出外遇对象的线索?」
「不晓得能不能成为线索,不过有这种东西。」
一美从包包取出一把钥匙。很常见的钥匙,集合住宅玄关大门常用的那种钥匙,一美直接将钥匙交给站在旁边的艾莎。
「这是我造访他家时,偶然在抽屉发现的钥匙。」
是否真的是偶然发现,这时候暂且不追究,艾莎与我都如此认为。
「我可以接收这把钥匙吗?这是你擅自拿出来的吧?」
「没关系,那是复制的。真正的钥匙至今还在他的抽屉里。我不晓得这是什么钥匙,在他家找不到符合的钥匙孔。」
「这样啊……大概是公寓钥匙。难道那里就是幽会地点?」
「或许吧。若能找出这个地方,就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好,没问题!」艾莎右手紧握钥匙,将右拳伸向委托人。「我接下你的委托了。交给我们吧,我们一定会找出来。」
「真的吗?谢谢你。」
习惯真是一种恐怖的东西,刚开始对艾莎的语气显露不悦态度的委托人,如今对着相同的对象道谢。看来委托人重新认知到,看似野蛮的这只狮子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话说回来,艾莎刚才脱口而出的那番话,有个地方令我很在意。
她说:「交给我们吧。」
「我们」似乎包含我——川岛美伽在内。
3
后来没过几天,艾莎就找出杉浦启太的秘密藏身处。
不愧是如她自称的专业侦探,这点暂且可以夸奖一下,但这事件终究和我无关。当时我顺其自然成为沼田一美的烦恼谘商对象,不过那是对艾莎提出的委托,不是对我。话说回来,我不是侦探,也不是侦探助手,侦探业不在我想担任的职业排行榜。以流行一点的说法来说就是「out of my eyes」。
不过,艾莎的想法似乎不一样。星期四,她寄了一封恐吓信到我的手机。
(这周六,杉浦拒绝一美提出的约会邀请。很可疑吧?杉浦周六肯定会去秘密基地,幽会对象也肯定会出现。这是决定性的机会,我会在对面大楼楼顶盯梢一整天,美伽也要来支援,没来就●你。)
我对事情进展多少感兴趣,也想帮好友这个忙。此外也想尽量避免被●。但我需要过去吗?
(晴天就去,下雨就不去。)
我百般思考后这样回信。她会扁我吧?
结果,周六是个万里无云的五月天,最适合盯梢的日子。
午后,我依照约定前往艾莎的盯梢现场。这不是身为侦探助手的职责,而是以好友身分探望。为了明确强调这一点,我刻意穿上淡粉红色洋装加红色包头鞋,还加码撑着白色蕾丝洋伞,抱持着漂漂亮亮去散步的心情离开家门。
在途中,我购买了慰劳用的零食与飮料,从容地前往现场。盯梢地点已经预先确认过。平塚车站南方,代官町公园旁边的三层楼建筑。我踩着外墙的铁制阶梯轻易来到楼顶,隔着道路看得见正对面的三层楼公寓,我推测那里就是杉浦启太的秘密居所。
但我没看见最重要的艾莎,因此在不甚宽敞的楼顶寻找好友身影。
我很快就找到她了。窄管牛仔裤、红色挖背背心、卡其色的猎装外套,看来这是侦探的战斗服。但和这套充满干劲的服装形成对比的是,她正熟睡着。她背靠着大楼空调设备,发出舒服的呼吸声。掌握劈腿证据的决定性良机,可能在现在这一瞬间错失,这家伙却真是悠哉。
我猛拉随着五月微风飘扬的褐色鬃毛,将她拖回现实。
「小艾,给我起来!」
「唔哇,头发……美伽,别拉啦!你来啦,住手啊……谢啦。」
「你讲话语无伦次耶。因为刚睡醒?」
但她生性不会率直承认自己的失态,她以手指梳理凌乱的短发回应:
「我没睡。怎么可能睡?『侦探不睡觉』这句格言很有名吧?」
「我没听过。但我知道〈狮子今晚沉睡〉(The lion sleeps tonight)这首知名的曲子。」
哼嘎,哇卡……哼嘎,哇卡……话说回来,现在是什么状况?
「那里有间公寓吧?三楼最右边的三〇四号房就是杉浦启太的秘密基地。我这周一直跟监杉浦,他下班就从公司直接回家,完全不绕路,真是个无聊的人。」
「居然说无聊,什么嘛。他是很正经的人啊,沼田一美也这么说吧?」
「不过,这个正经的男人只绕过一次路,在周四的时候。」
「绕路来到的地方,就是那间三〇四号房吧?所以那是谁家?」
「不晓得。门牌上什么都没写,看起来也没任何信件寄达。我随便找了个附近居民打听,他们都说不晓得是谁住的,恐怕真的没人住吧。换句话说,杉浦启太只为了和那个女友幽会而租借那间房子,是两人专属的爱的小窝。」
「原来如此。所以杉浦启太周四在那里和谁见面?」
「不,他没见任何人。杉浦独自进入三〇四号房,大约一小时之后独自出来。他离开之后,屋子就熄灯,没有其他人的气息。我当时悄悄接近三〇四号房门,将沼田一美给我的那把钥匙插进大门钥匙孔。」
「钥匙是对的?」
「嗯,完全符合。杉浦将那间三〇四号房的钥匙藏在抽屉,偶尔到那间屋子和女友幽会。」
「可是周四没有其他人来吧?」
「偶尔难免会取消约会吧?不过今天不一样。因为今天是周六,杉浦肯定会在那间秘密基地跟女人碰面。我抱着这个想法,从早上九点就在这里监视三〇四号房。后来正如我所料,杉浦在下午一点整来到这里、进入屋内,我的推断到这里为止肯定没错。」
真悲哀,看来她只能断言到这里为止没错。
「总归来说,你从下午一点开始打瞌睡,然后现在时间是下午三点十分……」所以,狮子的打瞌睡时间大约两小时。
「这部分我得承认自己有疏失。」艾莎不悦地双手抱胸。「所以我预先拜托美伽来支援,要来就早点来啦!仔细想想,光靠一个人,绝对不可能当侦探混饭吃。」
这种事应该在成立侦探事务所的时候就发现吧?完全是乱发脾气。
「那两人会不会在小艾睡觉的时候结束幽会回家?」
「怎么可能!现在还是白天,要幽会应该是现在才开始吧?不然也可能正打得火热。好,偷看一下吧。」
艾莎从猎装外套口袋取出单眼望远镜,偷窥目标三〇四号房,我真的只想得到以「偷窥」来形容。不久后,她放下望远镜,像是松一口气般叹气。
「确实感觉得到三〇四号房有人,隔着窗帘隐约看得到窗边有人影在动,不晓得是杉浦还是女友。总之还得继续盯梢。」
就这样,艾莎继续执著地盯哨,等待下一个机会。我坐在她身旁,吃起慰问用的零食,拿着飮料和艾莎聊天。话题从高中时代的往事开始,直到朋友结婚或生子的话题,聊得最热络愉快的是点头之交的离婚话题。
艾莎假装兴趣缺缺,却听得很认真。艾莎多亏我而免于打瞌睡,我也得以宣泄平日的郁闷。
两个女人的交心与盯梢,就这样和平地持续了约两个小时。
4
时钟指针走到下午五点时,情况产生了变化。
厚重云层不知何时在上空低垂,周围逐渐变成阴暗的黄昏景色。
艾莎的手机突然响起来电铃声。电影配乐大师约翰·巴瑞(注:《007》《狮子与我》《远离非洲》等电影的配乐大师)编写的雄壮旋律变成电子合成声传遍楼顶,艾莎看向手机的液晶画面。
「是委托人打来的。」
「喔,原来你们一直保持连络啊。」
「那当然。我们每天都通话,现在是互称『沼田小姐』与『侦探小姐』的交情。」
听起来不像是很亲密的关系。艾莎将手机抵在耳际。
「我是生野……沼田小姐吗……嗯,我正在那间公寓对街的大楼楼顶……」
艾莎一边和沼田一美交谈,一边严加监视公寓的某间住处。
「还没有动静……不过三〇四号房确实有人……唔!」
艾莎看着公寓的双眼眯得和剃刀一样细,是猛兽发现猎物的眼神。
我沿着艾莎的视线看去,三楼外面的走廊出现一名年轻女子。
女子身穿鲜艳印花的洋装,戴着白色宽边帽,头发留到腰际以上,是黑色的。她戴着最近流行的大镜片墨镜,右肩背着红色托特包,左手像是打节奏般轻快晃动,远看就令人感受到华美时尙的气息,这股存在感似乎强烈刺激了侦探的天线。
「女人出现了,晚点再连络。」
艾莎单方面结束和委托人的通话,接着将身旁的包包拉过来,取出里面的火箭炮,架在身体正前方。炮身笔直瞄准印花洋装的女子,发射准备完毕。对方不晓得自己被火箭炮瞄准,脚步如同走红毯的女星,在三楼室外走廊前进。艾莎锁定目标之后……
3,2,1,发射!
艾莎按下发射键,砍劈般的快门声随即连续响起五次。仔细一看,那不是火箭炮,是加装大炮般巨大望远镜头的数位单眼相机,艾莎似乎想拍下幽会对象的毛细孔。
毫不知情的印花洋装女子,毫无防备地停在三〇四号房门前,从包包取出钥匙开门。女子的举止自然得像是回到自己家,然后消失在门后。
直到门完全关上的瞬间,艾莎持续发射火箭炮。
三楼走廊再度没有人影,周围是平凡的傍晚景色。乌鸦在远方鸣叫。
艾莎以数位相机的液晶荧幕确认拍摄成果,然后将重要的火箭炮再度收进包包,首度振臂摆出成功姿势,得意洋洋地用鼻孔朝向站在旁边的我。
「美伽,怎么样?正如我的预料吧?那个女人终于现身了。」
「也就是说,杉浦启太与印花洋装女子,正在三〇四号房幽会?」
「就是这么回事,如果他们一起出来,就拍得到决定性的照片了。」
「应该不太可能吧?毕竟对方应该会提防,或许会分头离开,那又该怎么办?」
「当然是先追那个女人。因为沼田一美委托我査出女子的身分。我会像是蛇缠着不放,找出她的住处。」
「无论如何,既然他们在幽会,那么在完事之前,至少一个小时不会出来。」
「嗯?」艾莎闭上单眼,恶作剧地问我:「『至少一小时』是以谁的经验估算出来的时间?」
「…………」是谁的经验都好。对问这种低级问题的好友,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置之不理。
总之,侦探得继续耐心等待一段时间。话说回来,我不是侦探也不是助手,始终是以好友身分来到楼顶才对。太阳似乎快下山,差不多到了该告辞的时间。但我要是这么说,艾莎肯定会批判我冷血无情。这下子怎么办?我一边苦思一边虚度光阴时,艾莎突然大叫:「哇,惨了!」
仔细一看,艾莎单脚跪地备战。她从手边包包取出那座火箭炮,再度以双手架好。我也连忙看向对街公寓。
三〇四号房的门微微开启,感觉某人即将现身。不过好奇怪,女子进入屋内才二十分钟。依照我过去的经验,做那档事至少要一小时才会出来。
身旁的艾莎似乎也抱持相同疑问。「难道杉浦启太『很快』?」
只能这么推测。「总之,似乎有人要出来了。」
紧接着,戴着白帽子的长发女子,从微微开启的门缝探头,像是提防般转头眺望走廊两侧。她确认没人之后迅速钻出门缝,整个人来到走廊。
是穿印花洋装的女子。大概是注意到即将天黑,加披了一条青色的围巾,大镜片墨镜与红色托特包和刚才一样,但整体给人的感觉和刚才明显不同。她极度慌张,或许应该形容为害怕。
她粗鲁地关上房门,低着头快步穿越走廊。
「混帐,太快了。给我走慢一点啊!」
艾莎朝着女子侧移巨大镜头,反复按下快门。
女子暂时从我们的视野消失,只有沿着外墙阶梯跑下楼的高跟鞋脚步声,隐约传入我的耳中。她似乎拼命要逃离某个东西。
「小艾,怎么办?」
「那还用说!」
艾莎将手上的单眼相机交给我。「我去跟踪那个女的,美伽你留在这里。」
用不着她吩咐,我打从一开始就不想陪她跟踪。「但你打算怎么追?」
不过,艾莎像是要甩开这个问题,没答话就独自冲出楼顶。「美伽,给我紧盯着那个房间!」这句话混在冲下楼的狮女脚步声里传来。
她单方面对楼顶的我下命令,紧接着传入耳中的,是如同猛兽吼声的引擎声。隔着扶手往正下方一看,映入眼帘的是,响着轮胎摩擦声冲上马路的本田小狼的英姿。骑车的艾莎斜戴安全帽,自豪的鬃毛随风飘扬,以超前倾姿势看向前方。披着青色围巾的女子,在她视线远处小跑步离开。
锁定猎物的猛兽,骑着机车开始跟踪。
5
独自留下来的我,暂时在无人楼顶处于恍神的状态。我回神之后,再度专心看向对街公寓。女子离开了,但是男性没现身,代表杉浦启太还在三〇四号房,肯定是打算分头离开。我在这种状况下该怎么做?默默目送他离开很蠢,但我没有单独跟踪的技能,也没有本田小狼机车,艾莎肯定也不期待我如此积极行动。
我一边思索各种事,一边依照好友的吩咐,继续孤独地监视。
不久,我察觉一件奇妙的事。三〇四号房位在三楼右边,也就是边间。我从楼顶看过去,除了正面的玄关大门与推拉窗,也隐约看得见侧边的窗户。角度不够斜,我没办法从侧边窗户看见室内,即使如此,至少看得到窗户是否有灯光。
时间是下午五点四十分。厚重云层低垂,周围颇为阴暗,但正面的推拉窗与侧边的窗户都没有透出灯光,我内心涌现一个单纯的疑问:
「杉浦启太真的在那间屋内吗?」
回想起来,我来到这个楼顶之后都没看见杉浦。我只依照艾莎的说法,认定杉浦在三〇四号房,觉得他肯定在里面,不在里面才奇怪。但是这个说法真的可信吗?
杉浦应该是在下午一点进入三〇四号房,这部分就相信好友的说法吧。但艾莎在那之后睡了两个小时,杉浦该不会在这时候离开三〇四号房吧?后来那个房间一直没人,所以后续前来的印花洋装女子,才会进入屋内二十分钟就出来吧?
这样想比较容易理解整个过程,也可以解释窗户为何没透出灯光,还能消除杉浦启太的早泄疑虑,这是不会伤害到任何人的理想结论。
「那里已经没有人了,所以我继续监视也没意义吧?」
不过身为人类,一旦做出结论,就会想去验证。
我想知道自己的推理是否正确,想确认的话非常简单。
我背起艾莎的大包包,离开楼顶。
数分钟后,我站在三〇四号房的玄关大门前面。
我仔细回想。印花洋装女子打开这扇门离开时,是否有锁上?我的记忆说NO,她没上锁。而且要是我的推理正确,屋内肯定没人。也就是说……
「这道玄关大门,内外都没上锁。」
那么,一决胜负吧。我首先假装成访客按门铃,没回应。接着敲门,还是没反应。我抱持确信转动门把,门把顺畅转动,门无声无息地开启,我只将脸探进门缝。
「您好~有人在家吗~?」
没回应。三〇四号房果然没人,我的推理正确,我赢了。
充分的自我满足,以及「这又如何?」的空虚感觉。我抱持这两种心情,准备再度关门的时候,听到一个奇妙的声音。「——唔,水声?」
阴暗的屋内肯定没人。即使如此,我却听到像是水龙头没关的水声。接着,面对走廊的小门映入我的眼帘,似乎是浴室入口,水声从那扇门后传来。
有人在洗澡?但是这样的话,应该会对我的呼唤起反应才对。何况门上小窗没透出灯光,关灯洗澡的人肯定很罕见。那么,那扇门后究竟发生什么事?和刚才逃离的印花洋装女子有关吗?
我内心的疑惑与好奇心,如同夏季天空的积雨云般膨胀扩大。川岛美伽,怎么办?
此时,自问自答的我心中,闪过一个仿佛神谕的灵感。
「听别人说过,如果进入别人家里不超过五秒,就不构成非法入侵。」
我忘记是听谁说的。总之我套用五秒法则从玄关大门入内,着急地脱鞋、穿过走廊,打开问题所在的那扇门。里面是常见的卫浴设备,但是过于阴暗,我按下墙边的电灯开关。
在明亮的灯光下,我终于认知现状,凄惨尖叫。
浴缸里有一名男性。他的下巴靠在浴缸边缘,双手无力地垂在浴缸外侧,胸口以下浸在水里。水龙头不断流出热水,持续从浴缸溢到地面,男性大概已经死亡。不对,肯定没错。一把刀深深刺在男性背部的肩胛骨中央,没人能在这种状态下活着。
我战战兢兢地蹲下观察尸体的脸,白皙的肌肤、工整的五官与发型,我都有印象,是沼田一美得意洋洋展示的影中人。
「杉浦启太……」
我的大脑瞬间加速运转。从这个状况必须认定杉浦启太遭到某人杀害。这个人是谁?当然是印花洋装女子。那么她现在在哪里?
「得告诉小艾才行!」
我颤抖取出手机,慌张拨打艾莎的号码。幸好电话立刻接通。「小艾,你现在在哪里?咦,平塚车站?」
侦探在JR平塚车站里。她以不悦的声音问:「美伽,怎么了?」
但我无暇悠哉说明现状,我首先告诉她最重要的事情。
「小艾,仔细听我说。杉浦启太被杀了。凶手是刚才的印花洋装女子。所以绝对不能让她逃走。总之要不择手段抓到她!」
「咦,命案?真的假的?那不就惨了?」
不过,紧接着传入我耳中的,是来自侦探的遗憾消息。
「不过美伽,你晚了五分钟。那个女人,我刚才跟丢了——」
6
接下来的进展令我眼花撩乱。
我明明没报警,身穿制服的巡警却出现在三〇四号房,同时发现屋内的我以及浴缸的尸体。看来是善良的爱管闲事邻居听到我的尖叫,察觉异状而报警。我因而错失了打一一〇报警的大好机会,这种机会一辈子都不一定有一次。
无论如何,我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这个事实没变。他们将我视为重要人证,非常礼遇我。他们立刻为我准备黑头车;移动的时候,看似保镖的彪形大汉们在两侧保护我;搭车前往的地方,是虽然狭小却特地为我准备的个人房。以水泥墙与强化玻璃围绕的个人房,摆着铁桌与折叠椅。
许多男性一个接一个出现在我面前,竞相对我发问。他们想知道我的年龄、住所、电话号码、籍贯、家族成员,甚至想知道我有没有交往对象。和我同年纪的年轻男性到五十多岁的酷帅中年男性,所有人都极度关心我。我打从出生第一次经验这种事。
这该不会是二十七岁女性首度迎接的桃花运?
他们的热情,甚至让冷静的我慌了手脚。
不过,他们似乎对我个人以外的部分感兴趣。
「认识被害人吗?」
「你为什么在三〇四号房?」
「你在那个房间做什么?」
他们的询问矛头从我的私人情报逐渐转移到命案,我才总算正确理解自己所处的状况。看来我的身分不是单纯的命案第一目击者,也不是迎接桃花运的二十七岁女性,而是杉浦启太命案的头号嫌犯,在平塚警察局的侦讯室接受刑警们的询问。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能被当成凶手?凶手是那个印花洋装女子。我为了诉说这一点,滔滔不绝地述说今天下午,尤其是下午五点到五点四十分发生的事。
只不过,我将「私家侦探生野艾莎」替换为「我的怪朋友」。侦探有义务保护委托人的秘密,也就是保密义务。既然这样,我不禁认为我也有保护好友的保密义务。
不过在他们眼中,我这种态度似乎反而可疑,他们好像擅自认定我含泪认罪。
并排在我面前的男性们,提出更加断定的问题。
「为什么杀了他?」
「感情纠纷吗?」
「由爱生恨?」
各种问题远超过现实,进入奇幻的境界,我不想使用缄默权却非得使用。在火热紧张的气氛中,看起来和我年龄相近的一名高大刑警,注意到我脚边的黑色大包包。
「话说回来,那个包包好大,里面是什么东西?」
「——这个?」对方以亲切语气询问,我看着包包正经回答。
「是火箭炮。」
侦讯室瞬间哗然。在场的刑警面面相觑,全部退后一步。看来我的玩笑话在警局绝对不会被当成玩笑话,是如此危险的发言。我连忙摇手。
「假的假的,我在开玩笑,是相机啦,相机。」我现在是命案嫌犯,可不能又被当成恐怖分子。「但这不是我的包包,是我那个怪朋友托我保管的,别碰喔。」
「朋友?」高大刑警的黝黑脸孔朝向我。「你从刚才就提到的这个怪朋友,总归来说是怎样的人?麻烦透露这个朋友的姓名与职业。」
不同于温柔的语气,态度坚决得不容分说。我面临一大抉择。我不想说出好友姓名,但从他们的表情来看,我很难继续缄默。不得已了,她肯定会体谅我的艰困立场,友情不会出现裂痕,我胸怀这份确信地抬头。
「我朋友叫做生野艾莎,职业是私家侦探。」
侦讯室这次更加哗然,刑警们全部退后两步。
他们的反应令我意外。我只得知一件事,就是「生野艾莎」这个名字的威力,对他们来说是火箭炮的两倍,看来警方也将我的好友视为威胁。
不过仔细想想并非无法理解。平塚是个小城市。那么显眼的女侦探昂首阔步,难免广为警界人士所知。
问题在于他们如何解释她的名字。
可以的话,我希望他们别将她视为「反社会人士」或「思想危险的人物」,顶多是「野蛮却惹人爱的女侦探」就好。我太奢求了吗?
面有难色的刑警们暂时离开侦讯室,似乎聚在一起讨论。
几分钟后,刚才的年轻刑警再度回到侦讯室。
「小姐,你可以走了。」
这是个好消息,但我因不明就里而愣住。
高大的刑警轻轻将艾莎的包包递给我,并且对我说:「帮我们向名侦探问好。」
离开警局一看,平塚市区正値周末夜晚。我一边思索刑警的话语,一边踏出脚步。
那个年轻刑警提到「名侦探」。这是他个人的意见吗?还是平塚警局的认知?总不可能是神奈川全县警察的共识吧?
我在寒冷晚风吹拂之下,沿着樱花通走向商店街。不经意转头一看,一个熟悉的身影靠在路树旁边。窄管牛仔裤加猎装外套的褐发修长身影,即使是凶暴的母狮,似乎也只在今晚如同忠犬般迎接我。我兴奋地打起精神跑到路树下。
「小艾,久等了。」我开朗地打招呼,将大包包扔给她。「啊啊,好重。我原本打算扔了。」
「笨蛋,别扔啦。」艾莎接过包包。「谢啦。」她难得率直道谢。
然后,她充满活力地指着酒客熙攘的不夜城:
「美伽,饿了吧?去吃饭吧!」
7
隔天下午,我坐在艾莎的车上。不是小狼,那是侦探的跟踪用车。她现在开的是雪铁龙,老旧到令人诧异居然还能动。这是女侦探倾注感情的爱车。坐在副驾驶座的我,不晓得自己会被带往哪里。
「要去丰原町,在那里见一个叫做棚桥瞳的女人,但前提是她肯见我们。」
「那个棚桥瞳是谁啊?好好解释清楚啦。」
艾莎打着方向盘,以不负责任的语气说明:
「警察今早来到我的事务所。平塚警局有个高大的年轻刑警对吧?就是那个家伙。他问我昨天命案的细节,我也回答了。当时他告诉我,棚桥瞳是那间公寓三〇四号房的租客,是年轻女子。」
和三〇四号房有关的年轻女子。连我这个外行人也知道这是重要情报。
「可是,警方居然告诉你这种情报。果然因为你是名侦探?」
「没有啦,不是这么回事,我不是从昨晚就一直在强调了吗?」
驾驶座的艾莎噘起嘴。我们昨晚吃饭时,我动不动就提这个话题,当时她也是这种表情。看来她不喜欢名侦探这个称号,但她不是谦虚。艾莎宣称自己应该被叫做「侦探」就好,或者是「美女侦探」,她最习惯这种称呼,但我一点都不习惯。
「而且……」自称美女侦探的她,看着红灯说下去。「我可不是请他免费告诉我,这是交易,我也付出相应的代价。」
「是喔,你和他上床啊。」
「没错没错,我在他枕边像是小猫一样撒娇说『好啦,拜~托~啦』——这什么蠢想法!」
艾莎有些激动地踩下油门,雪铁龙愤怒般发出轮胎摩擦声。
「我哪会做这种性感女间谍的行径?我是给他这个。」
艾莎从驾驶座扔了一个褐色信封给我。信封里约有十张照片,上头是印花洋装女子,包括她进入三〇四号房以及逃离时的身影。
「拍得不太好。进屋时的照片还算正常,但是离开时的照片又是手震又是失焦,人物也没对到中央——但就某种意义来说充满魄力。」
「当时对方动作太快了。不过进屋时的照片,好几张确实拍到了长相吧?可惜墨镜挡住了。」
「所以她就是棚桥瞳?照理来说是这样没错吧?幽会地点的房客是棚桥瞳,代表杉浦启太的对象也是她吧?」
「既然这样,警方肯定已经锁定她,不过我今早听那个警察的说法不太像,警方好像认为棚桥瞳是清白的。」
「为什么?她明明比我可疑得多吧?」
「所以今天的工作就是确认这件事啊!」
我认同了。査出杉浦启太的幽会对象,是沼田一美的委托内容,虽然杉浦启太死了,但委托本身还在。
住在丰原町的棚桥家是颇为豪华的住家。艾莎下车之后向几个路人搭话,当场打听情报。她先前对委托人使用的平辈语气,我觉得过于粗鲁,不过在散步的老奶奶或孩子们眼中,她似乎是个亲切的姐姐。艾莎眨眼之间就査出棚桥家是在当地开加盟餐厅的企业家,瞳是家里的独生女,将近三十岁,现在是家管,好像还没有结婚的计划。
艾莎依照这些情报,早早就到棚桥家按门铃。
「喂,请问是哪位?」传来年轻女性的声音,很可能是当事人棚桥瞳。
「我叫做生野艾莎,你是棚桥瞳吗?关于遇害的杉浦启太,我想打听一些事情。抱歉,可以赏个脸吗?」
如果哪个女性听到这番话愿意露面,那她挺勇敢的。一般应该会躲起来,将玄关大门上锁吧,不过实际上却完全相反。
「我想让你看个东西,是照片。」
艾莎说完,女子的语气变了。
「照片?请问是什么样的照片?」
「年轻女子的照片。身穿印花洋装、头戴白帽,头发又黑又长。」
艾莎如同挑衅的这番话,确实引起对方关注。
隔着对讲机的声音,如同一个巧妙的陷阱引诱我们进屋。
「门开着,请进。进来之后请走到庭院。」
通话中断,艾莎主动推开门。「美伽,走吧。」她以拇指朝屋内示意。
我们沿着红砖小道前进,来到一座矗立着山毛榉的宽敞庭院。一角立着绿色的大阳伞,阳伞底下是八角桌与四张椅子,一名年轻的圆脸女子站在桌旁向我们招手,我们笔直地朝她走去。
首先是自我介绍。我们的职业是侦探与助手,也暂时设定艾莎是归国侨胞。接着,对方在我们面前深深鞠躬致意。
「我是棚桥瞳,请坐。抱歉只能邀两位坐在这种地方。」
我与艾莎坐下看着她。身穿简朴的白色洋装,没有印花。又黑又长的头发束在身后,体型似乎是高瘦型。虽然没戴帽子,但感觉她很适合戴。
「您刚才说要给我看一些照片,方便给我看吗?」
「我想先问一件事,你和杉浦启太是什么关系?」
「我和杉浦先生只是普通朋友,从小一起长大,我们是在幼稚园时期认识的,如此而已。」
「那么,你在代官町租的公寓,为什么杉浦经常出入?你这样还是坚称你们只是普通朋友?」
「那间屋子,说穿了就是我的第二个家,满足嗜好与疗愈用的家。里头有很多我基于嗜好收集的娃娃与古董家具,还有可爱的衣服跟饰品。总之算是收集品的仓库吧。」
「你没回答我的问题。我问的是杉浦为何会去那间仓库。」
「他和我拥有共同的嗜好,他喜欢娃娃,西洋的古董娃娃。不过他是男性,似乎想对所有人保密。拥有相同嗜好的我,对他来说很特别。所以我为了他,让他使用我的第二个家。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问题。」艾莎冷漠说完,缓缓从褐色信封取出几张照片递到她面前。「话说回来,我想让你看的照片在这里。穿着印花洋装的女子,出入你租借的三〇四号房。这是你吧?」
棚桥瞳目不转睛地注视递过来的照片,不知为何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后摇头。
「不,完全不是。照片上的女子不是我。身高体型确实很像,但仔细看肯定看得出来长相不一样。只不过,如果您问我这个人是谁,我也不晓得。」
我一边听她回答,一边比较棚桥瞳与照片上的女子。听她这么说才发现,脸部轮廓看起来确实不一样,棚桥瞳的脸是圆的,照片上的女子是尖的。那么,印花洋装女子不是棚桥瞳?
我无视于艾莎,自行询问棚桥瞳:
「棚桥小姐没有接受警方侦讯吗?没被带到平塚警局的侦讯室,被好几个刑警一直问相同的问题吗?」
我可是被问得好惨。这句多余的抱怨差点脱口而出。
棚桥瞳嘴角挂着从容的微笑,温柔点头。
「我昨天接受过警方的侦讯。他们确实问我相同的问题好几次,大概是在怀疑我吧?这也在所难免。不过状况到今天似乎变了,我具备明确的不在场证明。」
「是喔,怎样的不在场证明?」侦探探出身子。
「我听刑警先生说,昨晚案发之后,某人跟踪疑似是凶手的女子。这个人确实跟踪这名女子直到下午五点四十分左右,后来在平塚车站不小心跟丢。」
「哇,发生过这种事啊。」侦探以右手拨头发,像是在掩饰某些事。
「所以,凶手在昨天的下午五点四十分左右,肯定位于平塚车站附近。同一时间,我正在附近的牙医看诊。我和医生约五点半,所以我不是凶手。您明白了吗?」
棚桥瞳主张自己的清白之后迅速起身,感觉像是要请我们离开,因此我们也不情不愿地离席。她送我们走到门口。
我们离开棚桥家之后,回到车上。
艾莎默默坐进驾驶座,面有难色地靠着椅背。
「没收获?」我问。
「怎么可能?」她摇摇头,咧嘴露出强势的笑容。「收获可大了。」
她的态度只是逞强?还是由衷展露自信?我无从判断。
8
当晚,我与艾莎开着爱车雪铁龙造访委托人住处。首度造访的沼田一美家,是和棚桥家不相上下的豪宅。这么说来,一美的父亲也是公司高层,或许两人出乎意料地在类似的环境长大。
艾莎朝对讲机说明来意,沼田一美立刻开启玄关大门现身。未婚夫刚过世的她,身穿黑色上衣与裙子悼念死者。
「侦探小姐,请进。这位小姐也请进。」
「我是川岛,川岛美伽。」我一边强调自己的名字,一边跟着好友入内。
一美带我们进入会客室。屋内寂静无声,看来宽广的空间里只有她与我们三人。她准备了三人份的咖啡,小心翼翼将咖啡杯摆在我们面前。接着坐在我们正对面的沙发,抢先低头致意。
「很抱歉,似乎为两位添麻烦了。」
「不,并没有。」艾莎表情为难。「沼田小姐才辛苦吧。唔~那个,这种时候我该说什么?」
艾莎像是求救般地看着我,她不晓得该怎么吊唁。我说句「请节哀顺变」并低头致意,艾莎也轻声复诵,沼田一美回答「谢谢」后再度低头。
会客室充斥尴尬的气氛,艾莎取出褐色信封放在桌上。
「话说回来,关于那件委托,有些照片想给你看看。」
「其实关于这件事……」一美打断艾莎的话语说:「我应该昨天就说的。既然启太过世,麻烦取消那件委托,因为如今査出他的秘密也没有任何益处。」
她向侦探递出一个白色信封,感觉挺厚的。
「这是您工作到今天的酬劳,请收下。」
非常妥善的顾虑。我想像艾莎迅如疾风伸手拿白色信封的样子。
但我错了。艾莎对白色信封看都不看一眼,反倒伸手拿褐色信封。
「哎,别这么说,看看就好。我拍得挺不错喔。」
艾莎将十几张照片并排在桌上。侦探厚脸皮的行径,使委托人沼田一美露出些许不耐烦的表情。但侦探不以为意,将褐色信封里的照片摆满桌子。是昨天出入三〇四号房的女子照片,我已经看过好多次,一美不悦地说出和我完全相同的感想:
「老实说,并不是拍得很好。进入屋内时的照片就算了,出来时的照片全部失焦,脸也没拍清楚吧?」
「是吗?这样很够了。」艾莎拿起一张失焦照片审视。「话说回来,沼田小姐,你对照片上的女子有印象吗?」
「这个嘛,既然你这么说……」一美拿起拍得比较好的一张照片,歪着脑袋看着。「似乎挺漂亮的,但我身边应该没人长这样。」
「说得也是。」侦探听完一美的回应轻声这么说,嘴角露出挖苦的笑容。「那当然,你身边应该没人长这样子吧。」
然后艾莎以食指轻弹手上的照片,犀利地说:
「因为,照片上的人是你自己。」
会客室的空气迅速冻结。一美的肩膀微微一颤,照片差点从指尖滑落,艾莎的失控发言使我心跳加速。
「你、你突然说这什么话?」一美摆出坚毅的态度,像要避免别人看透她乱了分寸。「这张照片上的女子是我?说这什么蠢话。请看清楚,这个女人哪里像我?一点都不像吧?」
一美将手上照片伸到侦探面前。照片上的女子确实不像一美。影中人让人感觉脸蛋细长,口鼻工整。虽然墨镜遮住最重要的双眼,但应该比一美漂亮。
何况,一美不可能是照片上的女子,我指出这一点。
「小艾,仔细回想一下。我们在楼顶第一次看见这个印花洋装女子的时候,你在做什么?对,你正在和沼田小姐讲手机,那个女子在这时候出现。你结束通话后拍她的照片,当时她没带手机。看这张照片也知道吧?她只提着红色托特包,所以你打手机的对象不是这个女子。对吧,小艾?」
「嗯,美伽说得没错。我讲手机的对象不是这个女人。」艾莎说着递出自己手上的照片。「是她,失焦照片上的这个女人。这是沼田小姐,不过脸没拍清楚就是了。」
「咦,这是沼田小姐?」我指着失焦照片。「那么,这边呢?」我指向拍得较好的照片。「咦,怎么可能?所以两人不一样?」
好友以认真的表情,朝瞪大眼睛的我点头。
「就是这么回事。说穿了,这是很简单的诡计。穿相同印花洋装的两人对调了。重点在于失焦照片也拍到的这条青色围巾。美伽,你第一次看见这条围巾的时候怎么想?」
「没怎么想。只觉得太阳当时快要下山,她才会披上围巾。」
「我一开始也这么认为。但后来回想就觉得不对劲。离开三〇四号房的女人,在那个时间点已经杀了人。你觉得这种人企图逃走的时候会在意气温吗?不可能吧?」
「唔!」好友的犀利指责,使我倒抽一口气。「听你这么说就觉得没错。那么,那条围巾代表什么意义?」
「重点来了。如果这条围巾是围在脖子上,就是用来遮住半张脸,这样可以解释为凶手想蒙面。但是这个女人不是这样围,而是披在背上。为什么?」
「为什么?」我的反应像是放弃了思考。
「只有一种可能。」艾莎在我面前竖起食指。「这个女人比起遮脸更想遮背,这条围巾就是为此准备的。」
「为什么?为什么凶手想遮背?」
「当然是背上有某种不能见光的东西。你觉得是什么?」
艾莎将视线移向一美,述说自己的推理。「就是洞。那件印花洋装背上,开了一个显眼的大洞。对吧,沼田小姐?」
沼田一美没有回应,她默默地动也不动,注视半空中。
我在脑中想像背上开洞的印花洋装。那么,背上的洞代表什么意义?另一幅光景立刻闪过我的脑海。
浴缸的全裸尸体。背上插着一把刀。
「不会吧?背上的洞是死者遇刺的时候造成的?所以,换句话说,难道——一开始穿那件印花洋装的人是……杉浦启太?」
「没错。」艾莎打响手指。「换句话说,进入三〇四号房的女人,这张清晰照片拍到的人是杉浦启太。」
「我不敢相信。意思是杉浦启太喜欢男扮女装?」
「对,这就是他甚至不能告诉未婚妻的秘密。杉浦启太不是在三〇四号房和别的女人幽会,他自己在那间屋子里变身为别的女人。他以这种方式暗自享受男扮女装的乐趣,偶尔打扮成那样外出,取得不可告人的喜悦。而且昨天周六正是他外出的日子,杉浦启太在下午一点,以男性外型进入三〇四号房,穿上可爱洋装、戴上黑色假发再化妆,完全打扮成女性,然后独自离开屋子。」
「这是在小艾睡觉时发生的事情……是吗?」
「看来,只能认定是在这段时间发生的。」
艾莎光明正大地双手抱胸,沉重点头。就我看来是坦承认错的姿势。
「你耍什么帅啊?不过,等一下。男扮女装的杉浦启太离开之后,三〇四号房肯定没人。可是小艾用望远镜观察屋子的时候,你好像说窗帘后面有人?」
「对。杉浦离开之后,三〇四号房也并非空无一人。某人以复制钥匙溜了进去。」
侦探说着指向眼前的委托人。沼田一美坚持不说话。我惊声询问:
「沼田小姐在三〇四号房?可是,沼田小姐是什么时候进去的?刚好在小艾睡觉的时候溜进去?」
「也有这种可能性,但应该不是。我想她是在我到楼顶盯梢之前,就自己溜进那间屋子守株待兔,想确实目击未婚夫和情妇的幽会现场。」
「所以,是从早上?」
「没错,是从早上!」
「到傍晚五点?」
「到傍晚五点!」
好恐怖的执著,一美对未婚夫的执著原来这么强。
「沼田小姐躲在衣柜之类的地方竖起耳朵,打算在听到女人声音的时候冲出来。不过,即使杉浦启太出现在那间屋子,幽会的女性也没出现。这是当然的,因为打从一开始就没这个人。后来杉浦外出,三〇四号房鸦雀无声。沼田小姐大概就暂时走出藏身处,在屋内捜索小三的线索吧。」
「所以你才觉得屋内有人吧?」
「没错。就这样到了下午五点,尽情满足嗜好、度过短暂美好时光的杉浦启太回到三〇四号房,沼田小姐这时候在和我讲手机,接着就发生悲剧了。沼田小姐应该是在屋内撞见杉浦,你大致可以想像后续进展吧?男方的男扮女装嗜好被发现、女方非法入侵被发现,展开一场相互批判的大战。当时两人应该相当情绪化,或许抓着彼此动粗,这是很可能发生的事。然后,事态终于发展为最坏的结果。」
艾莎再度面向委托人,以平静的语气询问:
「你激动到失去理性刺杀了他。对吧,沼田小姐?」
沼田一美听到艾莎的询问,在瞬间张开嘴,却没能说出明确的话语。最后,她的双唇像是贝壳般再度阖上。
艾莎不以为意,继续述说自己的推理。
「凶器应该是屋内展示的古董物品之一。这原本不是预谋犯罪,只是利用凑巧位于手边的东西。当时的出血量肯定很少,要是刀子深深刺到底,刀子本身会发挥栓塞效果而抑制出血,杉浦启太的尸体正是最好的例子。」
「换句话说,他身上的印花洋装没沾上太多血。所以沼田小姐从他的尸体脱下衣服,自己穿上。」
「没错。不过,只有刀子刺中的背部,必须以剪刀之类的工具剪开。她为了遮住这个洞,将围巾披在背上冲出屋子,假发与墨镜当然也是从尸体上拿的。」
「然后她的身影就被小艾拍下来了,但拍得不好就是了。」
「少罗唆。」艾莎面有愠色地做总结。「总之,美伽这样也知道印花洋装女子的真实身分了吧?进入屋子的是杉浦启太、出来的是沼田一美;进去的是死者、出来的是凶手。我们则是完全中了圈套,被耍得团团转。」
原来如此,艾莎的推理很漂亮。感觉我隐约知晓平塚警局刑警们为何对她另眼相看了。但她的推理从一开始就预设了结论吧?我试着问她一个稍微坏心眼的问题:
「可是小艾,躲在三〇四号房的人,不一定是沼田小姐,也可能是别人吧?毕竟离开房间时的女子照片严重失焦,看不出来是谁。何况沼田小姐以外的人拥有备份钥匙也不奇怪。」
「呃,除了她,还有谁会做这种事?」艾莎像是不耐烦般地拨起短发。「美伽,听好了,你仔细想想。凶手为什么想穿死者的衣服?只是乔装吗?不对,不是这样。如果要乔装,从屋内挑一件喜欢的洋装假扮成别人就行,但是这个凶手没这么做。这个凶手刻意打扮成印花洋装的女子。印花洋装女子是杉浦启太男扮女装的样子,现实中没这个人,也就是虚构人物。换句话说,凶手自己穿上印花洋装,企图让这个虚构女子背黑锅,这才是这个诡计的本质。」
这个狮子女是从哪里学到「本质」这个词啊?我对此感到诧异。
「我听懂你的意思了,所以呢?」
「这个诡计需要具备某个前提才能成立,就是目击者。简单来说,要是没人发现这个印花洋装女子,再怎么乔装也没意义吧?」
啊,原来如此,我立刻理解了。艾莎如同夸耀高挺的鼻梁般抬起头。
「怎样,懂了吧?目击者是我与美伽。那么,谁知道我们正在楼顶监视三〇四号房?当然只有委托人吧?」
艾莎简单说完推理之后面向正前方,询问坐在面前的委托人。
「沼田小姐,对吧?」
沼田一美终于像是认命般点点头。
沼田一美含泪对我们说:
「一切正如侦探小姐所说,我杀了杉浦启太。我穿上他的衣服,试图瞒过你们两位,这也是事实,但我并不是打从一开始就想到这种诡计。我只是看着他男扮女装的尸体,觉得不想让别人看见他这副模样。他好歹是我的未婚夫,却得被许多人看见那种打扮,我难以忍受。所以我脱掉他的衣服,并且在当时灵机一动,心想只要我穿这套衣服离开,就可以把罪状推给不存在这个世界上的女子,所以我将这个点子付诸实行。我脱下自己的衣服,换上印花洋装,将脱掉的衣服塞进红色托特包带走。披上围巾的理由,也正如侦探小姐的推测。」
「为什么将他的尸体搬到浴缸?」艾莎问。
「要是赤裸的尸体倒在屋内,难免让人觉得他的衣服是被脱掉的。但如果是在浴缸里,裸体就是理所当然。我觉得让大家认定他在泡澡的时候遇害,是最理想的结果。」
委托人的简短招供结束了,侦探也没多问。她一副没其他事情要问的样子,喝起凉掉的咖啡,但我还想问最后一件事。
「沼田小姐,您这么讨厌未婚夫男扮女装的嗜好?」
一美像是被说到痛处般表情扭曲,嘴唇颤抖。
「对,我实在无法理解这种嗜好。如果是素昧平生的他人就算了,即将成为我先生的人居然会这样。我慌到无法自制,当面臭骂他。后来就如同侦探小姐所说的大吵一架,不过这当然不构成我杀他的理由。」
一美无力地低语,后来她以手帕擦泪,像是看开般抬起头。「我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侦探小姐。」她再度将桌上的白色信封递给艾莎,以严肃的神情说。
「嗯?」艾莎诧异地抬头注视委托人。「要拜托我什么事?」
沼田一美深深低下头,对侦探说出最后的委托:
「请带我到警局。」
9
我们将沼田一美送到平塚警局,见证她出面自首之后,平安回到「生野艾莎侦探事务所」。这里不是我的办公室,说「回到」好像也不太对,但是事实上,我还是觉得好像回到自己房间般松了口气,看来我已经稍微习惯这里了。
「到上面吧。」艾莎从事务所冰箱拿出两罐大罐啤酒邀请我。她说的「上面」似乎是楼顶。这女人真爱楼顶,我无言以对。不过实际上楼就发现春天的晚风很舒服,抬头一看,高挂夜空的上弦月好美。
我们轻触罐缘干杯,干杯的理由不重要。
我享受第一口啤酒之后,说出挂在内心的问题。
「总归来说,棚桥瞳是杉浦启太的什么人?」
「棚桥是杉浦的儿时玩伴,应该也是他男扮女装嗜好的优秀知己与帮手吧。棚桥瞳租的三〇四号房,杉浦用来当成自己收藏衣服的地方以及更衣室,尽情享受男扮女装的秘密嗜好。」
「即使杉浦遇害,棚桥瞳也完全没提到他的嗜好耶。」
「这应该是她对已故好友的友情证明吧。两人立下坚定的誓言,绝对不告诉任何人。何况棚桥瞳拥有不在场铁证,所以能够专心帮杉浦保密。」
「原来如此。」我拿起手上的啤酒喝一口。「话说回来,小艾,我再问一件事。」
「还有?我不是大致都说明过了吗?」
「不,还没。这是最后一个问题。」
我正面注视好友询问:「你为什么在委托人面前述说错误的推理?」
艾莎的肩膀瞬间颤抖,接着若无其事喝啤酒。
「美伽,别乱讲话。我的推理哪里错了?凶手肯定是沼田一美,她自己不是也承认了?」
「对,这部分正如你的推理,但我觉得动机错了。」
艾莎如同试探般斜眼瞪我。「喔,怎么个错法?」
「你说,沼田一美发现杉浦启太男扮女装的嗜好,以此为理由大吵一架,演变成命案。但我不认为沼田一美发现未婚夫男扮女装的嗜好会气成那样。」
「这得目睹当时的场面才知道吧?」
「不,我知道,沼田一美认定未婚夫和其他女人幽会。不太受到老天垂怜的三十二岁女性,可能被某人抢走这个年轻帅哥,深陷这种关头的她肯定是在意得不得了,才会找上侦探事务所,还亲自溜进三〇四号房。结果呢?未婚夫有男扮女装的嗜好,如此而已。这确实令人失望,再火热的恋情也会冷却。虽然比起未婚夫有其他心上人的凄惨下场好得多。但我觉得这种结果别说生气,甚至和平到会让人松口气而落泪,不可能演变成命案。」
艾莎低声呻吟,拨起自豪的褐发,看来她不太想否定,我抱持着自信继续述说自己的推理。
「那么,沼田一美为什么会激动到忍不住动刀?将她逼到这种绝境的要素是什么?是女人,企图夺走她未婚夫的女人。虽然这个女人实际上并不存在,但她坚信这个女人存在,后来,一个女人终于出现在她面前,是身穿印花洋装的年轻女子,而且是比她漂亮的女子。」
「漂亮的『女子』是吧……」
「对。她看见对方的瞬间就失去自制,然后袭击那个女人。对方遇刺之后发出呻吟,此时她才首度察觉自己错了。她刺杀的不是女性,是男性。不是想抢未婚夫的情敌,而是未婚夫本人。」
「原来如此。换句话说,沼田一美杀了虚构的女子。」
「也可以这么说。如何?我觉得这样的推理比较正确。」
「确实。不过沼田一美没这么说啊?」
「她是故意配合你说的假推理。因为即使是真相,她也不想承认自己误杀未婚夫吧?」
「嗯,一点都没错。这样太过于悲剧了,很催泪。」
艾莎戏谑地以双手揉眼睛,作势哇哇大哭。接着她抬起头,突然摆出正经表情,低声向我说:
「不过美伽,总归来说都一样吧?凶手是沼田一美,她刺杀了杉浦启太。她已经自首认罪。无论她在警局或法院招供的动机是什么,对我们来说都无所谓吧?」
艾莎不负责任地说完,像是要中止这个话题般,咕噜咕噜地喝着啤酒。
她对我这个问题的回答,也因而变得含糊不清。我想知道艾莎究竟是真的搞错,还是为了委托人而故意说错。但我最后决定不问。反正我就算问了,艾莎肯定会回答:「这种事无所谓吧?」我默默地喝啤酒。
「不提这个了,美伽。」艾莎突然以盯着猎物的犀利目光看我。「你颇具有天分喔,有前途。刚才的推理棒透了。好,决定了。」
「嗯?」我停止喝酒动作。「小艾,你刚才决定什么?」
「决定聘用。你想要工作吧?明天起到我的事务所上班吧。好不好?拜托啦。我之前也说过,话说回来,光靠一个人不可能当侦探混饭吃。」
「慢着,可以不要擅自决定吗?」我扬起眉角当面抗议。「何况,我为什么非得在你的侦探事务所当所长?」
「说这什么傻话,所长是我吧?刚出道的美伽是我的部下。」
艾莎交互指着她与我的胸口,像要厘清彼此的立场。
「总归来说,我是侦探、你是助手!」
「换句话说,你是狮子、我是驯兽师对吧!」
「那就算是这样吧!」我的粗鲁好友说完之后,豪迈地将啤酒一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