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名男子被抛进一个笼罩着酸臭味的房间,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将分不清是泥浆还是水的液体溅得整个房间都是,最后一头撞上石壁,才终于停止滚动。
「好痛啊。」
男子抱怨的声音被用力甩上门的声响盖过,同时一道沉重的金属声响响起,门扉立刻化为坚牢的墙壁。
「喂,听我说话啊。」
男子摸着头站起,从油漆剥落的栅栏间的狭小缝隙伸出手,发出抗议。
但将这名男子丢进房间——也就是牢房的两名体格壮硕的僧侣,只一瞬间对他投以轻蔑的眼神,就把他的抗议当耳边风,打算离开。
「喂,臭和尚,你们有听见我说话吗?听见就给我回答。还是说你们的智能和厕所里的蟑螂差不多,听不懂人话?」
最终他们仍然停下脚步,因为男子骂的话实在太难听了。其中一人转过身,用手上的锡杖粗暴地往牢房一砸。
「都是因为你,我们才会死了好几个同门。都怪你放出了鏖。」
僧侣说话的声音压下了怒气,唯有视线仍然充满了憎恨。
「一想到罗上大师是那么了不起的高僧,却为了你沽名钓誉的无聊举动而死,我就……」
「既然罗上大师这么了不起,死后不就能去极乐净土吗?相信他在那边一定也过得精采又剌激。你们会觉得悲伤,是因为问心有愧,也许他现在正在地狱谒见阎罗王吧。」
男子的口气让僧侣按捺不住怒气,再度举起锡杖,但另一名僧侣按住他的手。
「现在不要动手。反正这小子已经玩完了。他杀了罗上大师等五名僧侣,还杀了御荫神道的神官,甚至放出了最可怕的异怪——鏖。得意忘形的零能者混了这么久,要还的一天总算到啦。」
这时有个人用笑声叠上僧侣的嘲笑声,声音来自牢房中的男——九条凑。
「和尚的台词这么陈腔滥调,实在好笑。」
锡杖隔着栅栏砸了过来,仿佛恨不得砸破栅栏,一杖劈开凑的脑袋。然而凑只微微扬起眉毛,全身一动也不动。僧侣似乎看他这种态度不顺眼,这次改从栅栏缝隙朝凑挺出锡杖,但到头来仍被凑退开一步就轻易闪过。
「别那么爱闹。倒是鏖怎么样了?这异怪相当有意思吧?」
但两名僧侣不再被凑的话所激,就此离开。从他们离开的楼梯上方,传来沉重的门扉关上的第二话声响,之后留下的只有寂静。
「也太冷漠了吧。」
凑轻轻声肩,躺到牢房角落一张有点肮脏的床上,但立刻又坐了起来喃喃说了一句:
「床这么差劲,根本不能叫女人来啊。」
说着皱起了眉头。
2
「就看能不能捱过今晚了。」
医师的话让理彩子表情僵硬,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年轻人。五天前受到鏖杀害的御荫神道神官之中,唯一的生还者就是他。
他被人发现时的状况十分异常。事情发生的地点在山上,距离据说封印着鏖的地方尚有几公里远。
神官们被人发现时已成了大卸八块的尸体,周围地面有着爆炸似的凹陷,树林也被扫倒。状况酷似古籍中记载江户时代村庄遭到鏖毁灭的痕迹。
唯一一名生还的年轻神官虽然身受重伤,但没有生命危险。原本应该如此。
但即使想从这名神官口中问出详细情形,他却几乎一直意识不清,就这么拖过了五天。唯一趁他稍有意识时问出的话语,也只有说他全身都很痛。
他现在完全没有意识,脸色也苍白得像个死人,只有心电图定期发出的电子声响能够证明他还活着。
「病因还是不清楚吗?」
医师摇头回答理彩子的问题:
「验血、X光、断层扫瞄,全都找不出异状。症状和外伤也不一样,完全找不出原因所在。」
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这是鏖造成的。然而就连御荫神道的资料当中,也并未记载鏖是能以这种方式致人于死的异怪。
「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理彩子咬紧嘴唇,看着眼前不停发抖、仿佛随时都会死去的年轻神官。之前一直痛苦呻吟的年轻人,忽然间睁开眼睛。
理彩子吓了一跳,一瞬间就要退开,年轻人却抓住她的手,开口似乎想告诉她什么。理彩子忍着手指描进皮肤的疼痛看着年轻人,把耳朵靠近他嘴边。
「……大、家……大家都死了。」
「可是你还活着,你要撑下去。」
但年轻人似乎并未听进理彩子这句话,凝视着虚空的表情因痛苦与恐惧而扭曲。
「大家、大家,都痛苦挣扎……乱抓喉咙……」
说到这里,抓住理彩子手臂的手突然无力地放下。理彩子暗叫不妙,等到看出他只是昏过去,这才松了一口气。
「要麻烦医师了。」
理彩子对医师鞠躬,走出病房。
「不知道凑他们还好吗?」
凑接下了鏖的案子。当知道多名神官遇难,众人都变得退缩,只有他仍然哼着歌满不在乎。如果只有凑一个人,理彩子可能不会这么担心,但现在沙耶和勇气也当他的助手与他同行。此外,还有一件事也让理彩子相当在意,那是方才年轻神官所说出的话。
「痛苦挣扎是怎么回事?」
这句证词和现场的状况不符。他们应该是被牵连进鏖引发的爆炸而死,所以这难道表示在爆炸之前,还发生了其他的状况?
理彩子觉得应该把这件事告诉凑。他往往能从其他人根本不在意的小小矛盾或不对劲当中,得出令人意想不到的结论。
她的手机就在这时响起。本来在医院的走廊不应该接电话,但一股不祥的预感,驱使理彩子小声接了电话。
手机画面上显示出孝元的名字。
「是紧急联络吗?」
理彩子接了电话之后,表情转为惊愕。
「咦?凑被总本山囚禁了?」
3
『我也是刚刚才听说的。』
孝元说话的声音沙哑而僵硬,听起来断断续续。孝元平时说话始终稳重,难得看到他动摇成这样。光从这一点,就让理彩子充分体认到状况有多紧迫。
『事态非常严重。凑惹上的嫌疑非常离谱。有杀死五名法师的嫌疑、杀死御荫神道神官的嫌疑,甚至还加上了解开鏖封印的嫌疑。』
「太离谱了!这根本不可能!」
理彩子反射性地吼了出来,这才想到自己人在医院走廊上,赶紧放低音量。
「凑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我也有同感。凑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虽然他的言行会招来误解,但不是坏人。』
「就是啊。即使真是他做的,他又怎么会这么糊涂被逮住?他绝不会让总本山抓到他的尾巴,一定会有周全的准备,不留下半点破绽。」
即使过程完全相反,两人得出的结论却是一致的。
「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
『其实我也还没掌握到详细情形。』
孝元先加上这么一句但书,开始说明已知的情形。
他把凑将圣良带出病房,前往罗上等人遇害的现场,后来鏖出现造成圣良死亡的情形向理彩子叙述一遍。
『听说你借了车给他?』
「是,他说需要交通工具。」
理彩子察觉到有人接近,转身一看,就看到几名御荫神道的神官。理彩子在御荫神道之中的地位颇高,对方固然点头行礼,态度却很高压。
『他们怀疑我和凑是一伙的,现在也有人在监视我。你借了车给他,说不定也会惹上嫌疑。』
「是啊,看来真的是这样。」
理彩子看着几名神官围住自己行走,以生硬的声调回答。
她体认到状况比她想像中的还要更糟。之前她还多少觉得万一发生了什么事,只要自己和孝元采取行动,总会有办法可想,但现在他们两人很可能都失去了行动自由。
「沙耶和勇气的情形怎么样?」
『现在并未被当成共犯。我想应该会当成他们两人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被凑给骗了吧……我想他们应该想这样收场。』
孝元说最后一句话时放低了音量。
「你说想这样收场是什么意思?」
听到理彩子同样压低音量问出这个问题,电话另一头的孝元流露出犹豫。
「孝元先生,这是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理彩子并不想咄咄逼人,但说出的话却有些剑拔弩张。
「总本山在打什么主意?」
『这次的事件是罗上和圣良捏造出来的。』
「咦?」
『还不只这样。菱田罗上过去打倒的许多异怪,也有捏造的嫌疑。可是总本山^必会承认这
件事……』
「等一下,他们打算把事情压下去?」
『我也不想这么推测,但多半会变成这样。而且正好有代罪羔羊,也就是凑。而且不巧的是与鏖相关的状况非常齐全,要说成是他做的也不会显得太不自然。』
「这是怎样!他们想用捏造来掩饰捏造吗?」
理彩子忍不住吼了出来,看到周围的神官,赶紧又放低音量,但声调中仍然蕴含着怒气。
「再怎么说也不可能任他们这样胡来。御荫神道也有人在这次的事件之中犠牲,当时的生还者到现在还在和死神拔河。这种湮灭证据的手法不可能管用,而且难不成有证据可以显示是凑做的吗?」
理彩子虽然怒气攻心,但内心还是有个角落觉得松了一口气,因为总本山想做的事情有着很大的破绽。然而孝元的沉默十分沉重,违背了理彩子的这种期望,在她心中植入了不祥的预感。她默默等孝元说下去,尽管只等了短短十几秒,喉咙却干渴得剌痛。
『……就是有。有证据可以把凑说成凶手。』
「你在开玩笑吧?」
理彩子早有预感,但终究无法相信这句话。
「到底是什么证据……」
几名神官仿佛看准了时机,在这时拍了拍理彩子的肩膀。
「这通电话是很重要的事情吗?这里是医院,可以请您晚点再讲电话,先跟我们走一趟吗?无颜大人要找您。」
他们说话的口气不容分说。理彩子心中产生了犹豫,要是就这么跟他们走,也许会失去自由行动的机会。有没有办法找理由说现在不能过去呢?
理彩子还在思索时,神官说出一句话:
「请放心,山神沙耶已经由我们保护着。」
听到这句话,理彩子用力闭上眼睛。
「我明白了。」
退路已经被堵死了。
4
「以上就是我所见所闻的一切。」
沙耶将他们与圣良同行时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完,维持拜伏在地的姿势等候指示。感觉得到周围有人在,但这里的规矩不容她抬头。沙耶只能拜伏在地,说出她认为是真相的话语。
「所以老师他……更正,是九条凑先生的嫌疑完全是场误会。虽然我不明白圣良先生为什么会那样惨死,但我可以肯定不是九条先生下的手。请务必由御荫神道出面,要求总本山放了九条先生。」
「抬起头来。」
四周有一人出声打断沙耶的话。沙耶咬紧嘴唇,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昏暗的室内,可以看到有几个人用白色头巾遮住脸。
「无颜大人……」
她称为无颜大人的几个人之中,有一人将手上的东西递到沙耶身前。
「你看过这块石头吗?」
沙耶的确看过这块岩石。当初她以为这是勇气找出来、后来才知道是凑本人带去的石头。岩石中央穿了一个小洞,洞口周围有熔解的痕迹,呈锥状往另一头穿出较大的洞口。
「……是、是的,我看过。」
沙耶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决定老实回答。
「九条凑拿这块岩石当证据,逼得西宫圣良走投无路,这事千真万确?」
「……是。」
「但这岩石经过人为加工。捏造这个假物证的,不就是九条凑吗?而他就用这捏造的证据诬陷西宫圣良,没错吧?」
「不对!老师,更正,九条先生也许确实做出了这样的东西,但这是为了找出杀害菱田罗上等人的凶手!」
「你怎么知道?」
「咦?」
「你的报告上写着,圣良被九条凑逼得哑口无言之后,整个人失魂落魄,但他从未说过事情是他做的。」
沙耶答不出话来。圣良本人的确从未说过事情是他做的,他只是并未否定凑的逼问。
「九条凑那小子本来就很可疑,这次终于让我们抓住了他的狐狸尾巴。」
另一名无颜接过话头。
「而且那个无能力者还不知轻重,放出了最可怕的异怪。」
明显嘲笑凑是零能者的口气中,却隐含着恐惧的情绪。这种情绪是针对鏖这异怪而发的吗?
「山神沙耶,你年纪尚轻,经验也少,会被那么狡猾的男人欺骗也不能怪你,因此这次的事情,我们不予处罚。」
沙耶仍然低着头,表情毫不改变。尽管沙耶本身不必受罚,但她要的不是这样的言语。
「可是,今后不准你再和鏖或九条凑有任何瓜葛。你身为御荫神道的巫女,要回去做好你的本分,努力精进。」
「可、可是……」
「事情已经决定了。」
无颜说话的口气不容她抗议。四周的几名无颜发出的威压感,让沙耶只能低下头回答:
「我……明白了。」
她用尽全力,才以沙哑的声音说出这句话。
5
这里除了水滴声,只听得见老鼠的叫声。
老鼠忙碌地啃着牢房的栅栏,但栅拦十分坚固,即使啃咬出一些痕迹,也几乎完全不影响其功能。
牢房角落的床上,可以看到缩着身体的凑。他脚下简陋的饭菜几乎完全没动过,只在黑暗中屏气凝神。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远方传来声响,让他抬起头来。一道光射进黑暗之中,是外面的门开了。数个人的脚步声慢慢接近。凑的眼睛还不习惯光线,微微睁开眼睛,想看看这群走近的人。他从模糊的视野中看到了四道人影。随着眼睛慢慢习惯光线,也就渐渐分辨得出这些人影的细节。
其中两人是带凑进监牢的健壮僧兵,另一人是个发福的僧侣,从身上的装裳看得出他地位很高。看到最后一人,凑以沙哑的声音喃喃说了声:
「……勇气。」
这名戴着帽子,披着外套的少年,无疑就是赤羽勇气。
「哇,大叔,你好惨喔。」
勇气从上到下打量凑的模样,皱起了眉头。
「又脏,又臭。」
凑慢吞吞地起身,在发出咿呀声的床上坐起。
「勇气,我一直在等你。你应该已经帮我跟这个很践的和尚解释过,告诉他这一切都是误会了吧?」
「我只是原原本本地讲出我看到的事情。」
凑哼了一声,朝他身旁穿着豪华袈裟的僧侣看了一眼。
「那,旁边这位只有外表看起来很了不起的和尚是来做什么的?如果是来劝我改宗入教,还是去找别人吧。我已经把我的一生献给了祆教。」
「为什么是祆教?」
勇气形式上显得很有规矩,听他提起就问了下去。
「他们敢堂堂正正讲出善会胜过恶这种全世界最无聊的教义,你不觉得这种厚颜无耻的感觉很棒吗?」
「你的解释还真够怪的。算了,没关系。来,这是给你的点心。」
勇气随手递出一个很大的纸袋。
「喔,这是什么?是吃的吗?你挺机灵的嘛。你看看这里的饭菜,不只是我,连老鼠都不吃,到底是有多难吃啊?」
凑开开心心地打开纸袋,表情却瞬间转变为愤怒。
「喂,小子,你开什么玩笑?这是什么鬼套餐?」
他手上握着大块的地瓜干与罐装的番茄汁。
「我想说囚犯的饭菜一定没什么好料,所以帮你考虑到营养均衡。」
「开什么玩笑?要扯什么营养均衡,酒肉才是基本的吧?至少也该选可乐跟汉堡才对!」
「大叔点的最后晚餐是可乐跟汉堡,好,我知道了。我就先听听,有没有再说。」
「不对,最后的晚餐当然是喝漂浮冰淇淋汽水。」
听着他们两人一来一往的对话,一旁的僧侣笑得颇为开心。
「原来如此,你这人果然就如传闻所说,态度根本吃定了人。」
凑不理他,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始翻找装着地瓜干的袋子。
「我叫做源觉。你迟早会被处死,极刑是免不了的。」
一听报上自己名号的僧侣这么说,凑抬起头问:
「你不是帮我解开误会了吗?」
说着瞪了勇气一眼,勇气尴尬地撇开目光。
「就说我只是原原本本说出我看到的情形了。」
「是啊,他的确老实说出了一切,尤其伪造石头那一段更是引人入胜。竟然还得特地背着那样的东西上山,当零能者可也不轻松啊。」
凑啃着地瓜干,瞪着勇气说:
「喂,小鬼,你就不懂得融会贯通,把事实加油添醋一下吗?」
勇气的头仍然撇向一旁。
「你懂得状况已经不容你辩解了吗?不过我也是个侍奉佛祖的人,不会对你见死不救。所以呢,你要不要和我做个交易?」
源觉摸着松弛的下巴,露出低俗的笑容。
「只要你认罪,我就给你减刑的余地。只要有我帮你说话,相信众人对你的恨意也会少掉几分。御荫神道那边我会想办法应付,要怎么处罚你,全看我怎么说。」
「让我对那边那个出卖我的小和尚和你各揍个十拳,也许我就会改变心意。」
凑从栅栏内朝僧侣伸出手去。源觉以为会遭到殴打,赶紧往后退,当场跌坐在地。然而凑只是抢走了勇气的帽子。
凑得意地看着跌坐在地的源觉发笑,把帽子丢还给勇气。
「是吗,这就是你的回答?」
源觉在僧兵的帮助下起身,忿忿地瞪着凑,转身就离开了。
「你要拒绝喔?我觉得你还是识时务一点比较好耶。」
勇气重新戴好帽子,边说还边拿地瓜干的碎片喂老鼠。
「遇到长的东西就让它卷上来的人生真有那么开心?同样要让人卷,我倒希望让女人的手帮我卷啊,虽然小孩子多半听不懂吧。」(注:「遇到长的东西就让它卷上来」(长ぃ物には卷かれよ),为日文谚语,意为「识时务者为俊杰」,而凑拿字面意思开黄腔)
「你知道自己做出了什么好事吗?连孝元先生都被抓了。」
「那他也会来这儿了?告诉他到时候要带酒、赛马报和电视来。」
勇气本想再说些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不说,默默在僧侣的催促下一起走了出去。
6
「差不多该走啦。」
「……是。」
在一名年约半百的僧侣呼喊下,勇气微微点头,就要坐上接送车的后座。
「勇气!」
这时一名少女从远方跑了过来,还喊了自己的名字。
「勇气,等一下!」
沙耶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向勇气,但强悍的僧兵拦住了她。
「大姐姐。御荫的人来这里应该不太好吧?」
「勇气你要就这么认命吗?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结束?」
沙耶拼命伸手,想从强扞的僧兵身旁溜过,然而……
「没用的啦。」
勇气出她意料之外的一句话,让沙耶停下了动作。
「怎么这样……勇气,你不是见到老师了吗?老师怎么样了?」
「他完蛋了。大叔搞成这样,我们根本就无能为力。连孝元先生都被罚闭门思过,不再是我的监护人。沙耶大姐姐应该也一样吧?我听说你阿姨受到了严格的处分,明明就只是借车给大叔用而已,而且车还被刮得乱七八糟,真是好心被雷亲,一和他扯上关系就没什么好事。」
「可是老师没做这些事。」
「这才真的是平常做人失败。就是因为他嘴贱又傲慢,没事一直树敌,才会陷入这种绝境。」
勇气忿忿地撂下这句话。沙耶的表情转眼间变得越来越僵硬。
「可是、可是,鏖都被放出来了,我们不能放着这么可怕的异怪不管。」
「就算是这样,难道去拜托他,事情就能解决吗?大姐姐也看到圣良被干掉时的情形了吧?那是异怪做的。大姐姐应该也有感觉到吧?大叔他的预测偏偏在最关键的环节上落了空。也许他以前真的用一些比较奇怪的方法解决了异怪,可是他也不是万能的。」
「可是老师接的委托几乎全都解决了呀。这次也一样……」
「不对,大叔是挑自己解决得了的事件来接,这次完全是大叔看走了眼。他以为只要抓住圣良就能解决,所以多半打算只对我们讲上几句大道理就收工。可是他太天真了。他伪造证据,打算只靠逼圣良自己陈述罪状来解决,说来根本有一半是自作自受吧?」
勇气的唇枪舌剑,让沙耶再也无法反驳。
「我等一下还要去帮忙调查鏖,说不定以后再也见不到沙耶大姐姐了。」
勇气静静地走向她,但僧兵拦在两人之间。
「你们两个本来就根本不能见面。」
「只是最后握个手道别,有什么关系嘛?你看,我不会用那种握手的时候偷偷传纸条的老招数啦。」
勇气卷起袖子,秀出手掌给僧兵看。僧兵从小小的瞳孔下锐利地瞪着他,但最后还是静静地让开了一步。
「你人比我想像中要好呢。」
勇气嘻嘻一笑,沙耶微微鞠躬行礼。
「不要拖太久。」
僧兵搔着脸颊,故意说得粗暴。看到这名壮汉在掩饰害臊,两名小孩不由得竞尔。
「对不起喔,沙耶大姐姐,我说得太过分了点。看来我也很受打击。虽然时间很短,但是这段日子我过得很开心。以后再也见不到面,我真的觉得很寂寞。」
勇气静静地伸出手。看到他伸出手,沙耶不由得眼眶含泪,赶紧又揉了揉眼睛,主动走向勇气,战战兢兢地伸手。
「不要这么说,我们一定还能再见的。」
「但愿如此了。」
两人握住手的时间只有短短十几秒。
「那我走了。」
勇气一放开手,就像要斩断眷恋似地转过身去,就这么跑进车里。
「不可以逞强喔!还有身体也要……」
沙耶还没说完,车门已经关上了。
车子开走时带起的风,吹动沙耶的一头长发。即使车子越开越远,远得完全看不到,沙耶仍然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当时间久得连监视的僧兵也离开后,沙耶才总算有力气想离开。她不能一直就这么站在这里。上头命令她闭门思过,本来她连来这里也不应该,得尽快赶回家才行。她不能再让理彩子的立场变得更糟了。
沙耶踏出一步,看到脚下有着一张纸片。她花了好几秒,才搞懂这张纸是勇气丢下的。
他让僧兵的注意力集中在什么都没拿的手上,再从僧兵看不到的角度把纸张丢在脚下。这是视线诱导法的一种,是变魔术中最基本的手法。
「勇气……」
沙耶捡起纸片,将纸上的数字牢牢记在脑子里。
7
——不知道沙耶大姐姐有没有注意到,捡起来收好?
勇气一边在脑海中回想沙耶那不懂得怀疑他人的表情,一边打开凑事务所的门。
但他担心的表情立刻转为震惊。
事务所里那张眼熟的破沙发上躺着一名男子。
他说要来拿放在这里的私人物品,硬要车子绕过来一趟,但万万没想到沙发上竟然躺着人。尽管勇气觉得不可能,还是忍不住跑了过去。
「大叔?你已经可以出来了?」
但沙发上的人不是凑。虽然有着邋遢这个共通点,但这人与凑一点都不像,勇气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号人物。
这名男子体格壮硕,皱皱的西装上披的却是道服,年纪大概在三十岁中半。
「呼啊啊啊~」
男子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起身。
「九条,你来得也太迟啦,你想让我等到什么时候啊?」
他说着眼睛直盯着勇气看,锐利的目光让勇气不由得紧张起来。即使隔着衣服,也看得出底下的肌肉十分发达。
「嗯?怎么,不是九条?喂,小子,你认识九条吗?不认识的话,我就放过你这次私阆民宅,赶快回去吧。」
这人摸着一脸的落腮胡,露出怎么看都像是在威胁人的狰狞笑容。
「咦?请问一下,叔叔是谁?」
勇气答出话之后才想到这么说很失败,这种时候该做的第一件事,应该是自我介绍来解开误会。然而对方似乎也不怎么在意,主动报上自己的名字:
「我叫做坚刚猛雄。」
有句话说人如其名,但勇气还真不知道有哪个人的外表与名字能像他这么相符。
「我在帝东大学当科学家,专攻化学。」
但他的职业却完全超出勇气意料之外。仔细一看,可以发现那像是道服的白衣,其实是科学家及医师穿的白袍。然而他整个人一点都不像学者,让白袍披在他身上却像是道服。说他是电视剧里出现的那种蛮干型警察还觉得贴切得多,再不然就是黑道的新进干部。
「我是赤羽勇气。我在当大叔……不,我是说当九条凑先生的助手,或者说帮他打杂。」
勇气对打杂这个说法相当抗拒,但他更担心自己年纪这么小就说是为了工作出入凑的事务所,对方到底会不会相信。然而这名叫做坚刚的男子却拍着手大声爆笑。
「大叔?啊哈哈~!这个妙。哈哈哈!那小子终于也到了会被人叫做大叔的年纪啦?」
勇气看到坚刚笑得豪迈又开心,开始考虑该不该称他为大叔。
「叔……大哥哥是大学老师这件事我明白了,可是你为什么穿着白袍来这里?」
勇气差点叫出叔叔二字,赶紧收回这个称呼。
「脱掉会冷啊。」
这个人怪怪的。勇气这么心想后,也不打算再多问。他已经看出这人和凑尽管方向不同,但都是不在意他人眼光的怪胎。
「那九条什么时候会回来?」
「他最近有事,我想暂时不会回来。」
「这可伤脑筋了。我有事要问他,也有东西要交给他啊。」
坚刚一说出有事要问,怎么听都只像是想审问嫌犯,但他露出真的十分为难的表情,从包包里拿出信封。
「啊!」
看到这眼熟的信封,勇气不由得惊呼出声。这和凑逼得圣良走投无路时拿给他看的那些装调查资料用的信封一样。
「我查出了有意思的事情。我不知道这石头他是哪里拿来的,不过实在非常特别。」
坚刚所言不虚,开始以真的觉得有趣的模样说了起来:
「石头本身是很寻常的玄武岩,但熔解附着在石头表面的物质就很耐人寻味了。除了主成分铁镍合金之外,还掺杂了很多种东西。像是碳和辉石等等。总之都是一些比重相当重的物质。」
坚刚摊开的A4纸上,写了许多复杂的化学符号。
「只是话说回来,九条竟然会突然叫我分析石头的成分,难道他找到金矿了吗?是的话我可要和他把以前的债都讨回来,利息也要改成十分利。」
他说的话让人很难分辨到底哪些部分是真心话,哪些又是开玩笑。
只是坚刚说归说,实际上似乎还是对石头的成分比较好奇,面露难色地看着自己拿来的资料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儿,他才注意到勇气还在,露出尴尬的表情。
「啊,抱歉,我有个坏习惯,很容易陷入思考,变得没有心思注意周遭。」
「坚刚哥在帮忙大叔的工作?」
勇气慎重地挑选用词。
「这是工作?我只是偶尔会调查一些那小子拿来的怪东西。上次我问他到底在查什么,结果他竟然说是要除妖。就算想开玩笑模糊焦点,应该也有更好的借口吧。」
「坚刚哥难不成都不相信异怪或妖怪?」
坚刚瞪大眼睛,接着豪迈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抱歉抱歉,像你这样的年纪,还相信妖怪啦、幽灵啦、UFO这样的东西,也的确不奇怪啊。嗯,保有童心是好事。虽然那小子是往不好的方向保有童心。」
勇气立刻听出最后这句话是指凑。
「那我帮忙转交给大叔,这样可以吗?」
「我本来是想直接交给他,问他这石头到底哪里来的,还有顺便跟他讨债。不过算了,这次我就死心吧。那就拜托你罗。」
坚刚轻声叹了一口气,递出了信封。
「对了,记得那小子说过一些令人好奇的话啊。」
「令人好奇的话?」
勇气一边接过信封一边反问。
「好像是说什么如果这石头不是假货,就表示发生了最糟糕的事情之类的。只是当我问他说假货是什么东西的假货时,他又鬼扯说是妖怪。」
勇气面不改色,内心却十分震惊。
凑看穿鏖的事件是罗上与圣良所为,几乎完全确信是人类做出来的案子。他猜中了一半。不,应该可以说猜中了九成。然而或许就是因为这样的轻忽,才会招致现在的事态。但坚刚会这么说,就表示尽管凑也许真有太过大意、太轻忽的地方,却并未忽视鏖是真货的可能性。
「那我走啦,帮我跟那小子问好。」
坚刚离开之后,勇气仍然注视着信封良久。
8
沙耶趁着从御荫神道去凑身边学习的机会,离开了在御荫神道的住处,从一个月前就搬回理彩子住的大楼。
对于沙耶想在凑手下工作看看的心愿,理彩子当然并未立刻答应。然而又能像在沙耶当上巫女开始修行之前那样,和她一起生活,这点对理彩子非常有吸引力。在理彩子的认知里,让沙耶置身在凑的事务所,也算是以下猛药的方式,让不食人闾烟火的沙耶得以吸收社会经验。这的确占了一半的理由,但另一半则是为了自己。
外甥女不称自己为无口大人,而是像以前那样活泼地称自己为理彩姐姐,让她觉得好高兴。但自从那一天以来,沙耶已经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了,看样子今晚也没有动过晚餐。担心的理彩子,犹豫良久之后,敲了敲沙耶房间的门。
「沙耶,我有话要跟你说。」
沙耶立刻出声回话:
「好的,请进。」
理彩子一开门,就看到沙耶坐在书桌前,桌上堆满了厚厚的文件与文献,几乎填满整张桌子。不只是桌子四周,地板上也堆着大叠的文件。
「姐姐早安。」
沙耶睡眼惺忪,打招呼的内容也有点搞不清楚状况。她显得非常困,几乎用手指一戳就会倒下睡着。
「你这么热衷地调查,到底是在查什么?」
理彩子尽量以开朗的语气这么一问,沙耶就回以无力的笑容说:
「我是在找看看有没有什么委托,是我一个人也有可能解决的,以便争取到御荫神道的肯定。这也是为了修行。」
这好几大堆的文件,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数量。
「这些你全都看过了?」
理彩子看着堆满整个房间的文件看得瞪大眼睛。她当然知道沙耶这孩子本来就很正经,但文件的数量实在非同小可。
「是。可是一直找不太到我一个人就有望解决的案子,我真的很没用呢。痛切体认到就算大家夸我是有才能的巫女,但其实我真的处处依赖老师、勇气以及身边的人。」
「沙耶……你根本不需要一个人扛起全部呀。打倒异怪基本上是要靠团队合作的。」
沙耶无力地微笑,回答说:「我明白,可是我现在就是想试着独力解决一些事情。」说着并递出了一份文件。
「我想接这份委托。」
沙耶递出的委托书内容,完全出乎理彩子意料之外。
「为一个海市蜃楼出现时就会响的铃铛除灵?你想接这个?」
「是的。」
理彩子以试探性的视线看着沙耶。她本以为沙耶一定会说想接和凑或鏖有关的异怪事件,但递出来的文件却令她扑了个空。这件案子看起来和鏖没有任何接点。
只有一件事让理彩子觉得不对劲。那就是沙耶等待理彩子回应时,有着些微的紧张。
「沙耶,我问你,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沙耶冷静地摇摇头否认:
「没有。」
「也是……」
如果只是去查会呼应海市蜃楼而响的铃铛,多半和鏖没有关联,而且即使让沙耶独自调查,应该也没什么危险。
「你真的是去这里吧?是做委托书上要求的事吧?」
「是的。这案子看起来上头会批准,一旦批准,我打算明天就动身。」
这阵子应该会有人监视着沙耶。如果她做出不符申请内容的行动,相信很快就会被御荫神道知道。理彩子担心的就是这件事。
「答应我,你不会逞强?」
「我不会逞强的。就只是去查一个呼应海市蜃楼响起的铃铛呀。其实最近接触到的尽是一些有人惨死的案件,让我心情真的很郁闷。这项委托要去的地方不但风光明媚,气候应该也很不错。如果说我想去这里的理由,有一半是想靠公费搭飞机来个小旅行,去乡下走一走,理彩姐姐会不会生气呢?」
沙耶露出开朗的笑容,想让理彩子放心。理彩子相信她并未说谎,又或者该说是想相信她并未说谎,于是递回委托书,鼓励她说:
「我不会生气的。做自己能力范围的事情就好,不要逞强,好好去吧。」
9
所谓海市蜃楼,是指因为温度不同的空气层有着不同的密度,造成光线折射的现象,会让人能够看见本来应无法看到、远在几十公里外的景象,或是与事物原有样貌不同的光景。
日本也有几个地方因海市蜃楼而著名,富山县的鱼津市就是其中之一。
沙耶先把这些基础知识灌输到脑子里,前往委托人所在的三弦町金束神社。
沙耶搭上飞机,转乘公车与电车来到三弦町之后,最先产生的疑问,就是这里到底是怎么发生海市蜃楼的现象。
三弦町是港都,一走出车站,在不远处就可以看到开阔的海岸,出了海就是太平洋。沙耶多次查看地图,寻找疑问的解答,但就是找不到她要的答案。
海市蜃楼是因为空气折射,让人可以看见几十公里外的景象。然而这座市镇所面临的海洋没有对岸可言,远方只有一望无际的太平洋。
而且若是像富山县鱼津市那种从以前就会发生海市蜃楼的土地,应该会具有一定的名气。但这里并没有这方面的知名度,观光手册上更只字未提到海市蜃楼,是个宁静的港都。
「为什么这种地方会有通知海市蜃楼发生的铃铛传承下来呢?」
沙耶歪着头,从地址寻找委托人所在的神社。她很快就找到了目的地的神社。
出来迎接的宫司看到御荫神道派来的人是个才只有十几岁的少女,不由得吓了一跳。
「感谢您特地远道而来。」
但这位年约半百,待人和蔼的宫司态度并未改变,很干脆地请沙耶入内。
「我听说这里有个神奇的铃铛。」
沙耶在宫司的带领下来到客厅,一坐下,立刻切入正题。
「是的,是距今大约三百年前有人捐献的。根据传承说法,据说只要发生海市蜃楼现象,这个铃铛就会响起。」
宫司拿出的是一种叫做三方的小台座,主要用来盛放供品,这台子上放着一个很老旧的铃铛。铃铛的构造非常简单,就只是用锦绳绑着一个约两、三公分大的铃铛而已。沙耶本以为会像是巫女在神前献舞时所用的神乐铃,不由得有点期望落空的感觉。
「哈哈哈,这个铃铛看起来的确不怎么起眼。」
宫司从沙耶的表情看出她的心思,柔和地微微一笑。
「啊,哪里,不会的。可是这一带真的看得到海市蜃楼吗?」
「现在已经看不到了。但是根据传承,在距今两百年以前的古代,这里是个看得到海市蜃楼的小镇。」
会有这种事吗?要是凑在场,也许找得出合理的解释,但沙耶只有临时抱佛脚的知识,只知道海市蜃楼是空气造成光线折射引发的,实在无从判断。
「两百年以上没有发生过海市蜃楼,也就是说这个铃铛也没再响了?」
「是的,这个铃铛也有两百年以上没响过了。不,应该说直到前阵子为止都没响过。」
宫司修正了说法。
「然而这几天来,放着不动的铃铛却响了好几次。刚开始我吓了一跳,赶快跑出去望向海的方向。」
「结果出现海市蜃楼了吗?」
但宫司遗憾地摇了摇头,表情仿佛在重现当时的失望。
「不,并没有出现。可是之后这个铃铛又响了好几次……我越想越怕,甚至想放弃这个铃铛。不,这个铃铛是代代相传下来的,只要查明铃响的原因,确定没有危险,我们当然希望能让铃铛留在这里。」
一有海市蜃楼,铃铛就会响。以前可曾有过这种例子?沙耶试着翻找记忆,但还是找不到。
「有些事我想问清楚。关于委托书上写的日期,铃声是在这天和这天响起的,这点应该没有错吧?」
沙耶的声音中蕴含着紧张的情绪。宫司不明白沙耶为什么紧张,但仍老实点点头说:
「是的,第二次以后就有留下纪录。最早响起的那一次,正好是我孙子的生日,所以我不会记错。」
宫司说得很有自信,看来是错不了。
沙耶反复在脑中回想两个日期。
「……果然一样。」
铃铛第一次响起的那天,罗上等人遇害,御荫神道好几名神官受到鏖攻击。
铃铛再次响起的那天,圣良就在他们眼前被鏖所杀。
沙耶并非漫无目的地翻阅委托书。
她骗理彩子说这件案子和鏖无关,但她会来到这里,就是因为看到了委托书上的日期。
她在寻找与鏖有关的接点。
既然鏖是那么可怕的异怪,或许会在其他方面造成影响。即使乍看之下没有任何关联,但若与数字或资料相符,或许就不是单纯的巧合。
「K」这个铃铛响起的日期时间,和鏖的事件完全重合。沙耶个性正经,对需要恒心毅力的工作也毫不马虎,这点经常被凑拿来说笑。但遇到这种时候,这样的个性就成了优点。就是因为她不厌其烦地从多达数百件的委托中,找出相符的日期,现在她人才会在这里。
「这几天的情形怎么样?」
「最后一次响起是在四天前。之后我一直把铃铛留在身边,但始终不再响起。」
「我明白了。海市蜃楼发生的时候,可以看见什么样的景象呢?啊,我是指几百年前的海市蜃楼。」
宫司先请沙耶稍后,离席了五分钟左右。等他回来时,手上已经多了一个要用双手才能勉强抱住的老旧大木箱。
「当时有一名画家一直在画海市蜃楼的风景。他的名字叫做幻次郎,但他的画并不是属于幻想风格。」
宫司一边说明,一边从木箱中拿出画,摊开排在沙耶眼前。每一幅画都不大,正好适合拿来做挂轴。
「都是一些大自然的画呢。而且大部分是画山。他是不是喜欢山呢?」
宫司所言不虚,这些绘画画的不是幻梦或妖怪,大部分都是把雄伟的大自然画得栩栩如生的作品。起初大部分都是富士山,后来不断增加各式各样不同样貌的山。
「是的,因为他住在海边,相信他对山应该怀有一种向往。毕竟幻次郎这个人脚不方便,不太能出远门。据说他所有的画作,都是坐在家中檐廊上看着海画的。」
「幻次郎的脚不方便?」
「是。从这个小镇只要翻过一座山,就可以看到富士山。但幻次郎必须找人背他走过艰险的山道才有办法看到,因此起初他似乎强烈地想看到富士山。也因此,幻次郎早期的画作多半都是画富士山,后来才慢慢开始去画各种不同的山。」
沙耶细细看着眼前的画作,遥想不便于行的幻次郎。
他有着这样的才气,又向往自然风景,却无法自由行走,每天都只能从檐廊看着一样的光景度日。相信他一定觉得很悲伤、懊恼。但这些画作自由而豁达,每一幅都是那么海阔天空,感觉不出任何阴郁的情绪。
「这些山是他看着海上的海市蜃楼画出来的……这是不是表示这个镇上曾经有过的海市蜃楼,和我们所知的海市蜃楼不一样,其实有着某种神奇的力量?」
「我不确定。可是,这些显然都不是这附近的山,而且又有这个神奇的铃铛传承下来。」
「说得也是。」
沙耶点点头,再度仔细翻看幻次郎的画作。
「这是枪岳吗?」
沙耶指着一幅画,画中的尖锐山顶很有特色。
画中的山露出粗糙的岩石表面,并不是这附近绿意盎然的矮山。照常理来推想,多半会觉得这幅画是想像的产物。但若是知名的富士山或枪岳,或许就能透过别人所画的风景画看到。然而,在沙耶心中,却觉得如果幻次郎是照别人的画来重画,笔下的群山不可能散发出这种魄力。
「这……看起来也像是剑岳呢。不,会是南阿尔卑斯(注:南阿尔卑斯,即日本的赤石山脉,横跨长野、山梨、静冈等三县。)的北岳吗?」
沙耶的目光停在这幅画上所写的一行字上。
——此山远高于富士,高耸破云,乃天下第一山。
「……比富士山还高?」
沙耶觉得不对劲,接连翻看画作,翻出了一张与她说可能是枪岳的山形状相同,但角度不同的画作。
「难道说……」
沙耶先对宫司说声失礼了,然后拿出手机开始上网搜寻。看到御荫神道的巫女低头操作手机,宫司深深感慨地想着时代真的变了。
沙耶一找到她要找的照片,立刻与画作比对,表情中多了惊讶与确信。
「怎么会……可是,果然——」
「查出什么了吗?」
听宫司问起,沙耶拿手机画面给他看。画面上显示着一张照片,那是和画作中的山有着同样外形的山岭。
「这幅画所画的山不是枪岳,是马特洪峰(注:马特洪峰,是阿尔卑斯山脉中最著名的山峰,位于瑞士与义大利的边境。)。」
沙耶又用手机显示出另一张照片。
「至于注记说是天下第一山的这座山,不是剑岳,也不是北岳,是圣母峰。这应该是从西藏那一侧看去的北壁,您看,左侧这平缓的棱线完全吻合,怎么看都不像是巧合。」
宫司也探出上半身,连连比对沙耶的手机画面与幻次郎的画。
「幻次郎早在三百年前就画出了圣母峰,而且画的还是得爬到标高五千公尺以上才看得到的角度。」
「这……到底是怎么办到的?海市蜃楼应该无法让人看到这样的景象吧?」
「说得也是。我也不明白。可是我想这应该能够做为调查的线索。这幅画可以让我拍下照片吗?还有,可以的话,铃铛我也想暂时代为保管。」
「好的,当然可以,就麻烦您了。」
会以海市蜃楼显示出全世界风景的异怪现象,以及告知有这种海市蜃楼现象发生的铃铛。但铃铛响起时,却又并未看到海市蜃楼。
沙耶完全看不出这些事件和鏖有什么样的关联。
但她可以肯定眼前幻次郎的这些画作,是靠着某种超越人智的事物才能够画出来的,所以很可能和某种异怪现象有关。
「相信老师一定能……」
换做是九条凑,一定能够解开这个谜题。
沙耶对此深信不疑。
10
昏暗的房间里,老鼠还是一样跑来跑去。这时一名表情温和的僧侣走了下来。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来做什么?」
凑一看到这个人,就以带着危险气息的声调说话。
「赶快用你哄骗丧家的话术去说服你们高层,把我从这里放出去。」
他说着便拿起番茄汁的空罐扔了过去。孝元身手矫捷地接住空罐,露出苦笑。
「我很想放你出来,但是现在我自己也受到监视。对不起。」
「从一开始我就没指望你,别放在心上。」
孝元不改脸上的苦笑,在栅栏外坐了下来。他看看四周,恶劣的环境令他表情黯淡。
「赛马报和电视呢?小鬼都没跟你说吗?」
「他要我转交这个。」
孝元拿出来的,是勇气在事务所从坚刚手中拿到的信封。
「哼……来得太迟啦。」
凑一边抱怨,一边打开信封,阅读里面的资料。看到他的眼睛微微瞪大,孝元心想还真是很久没看到了。凑真心惊讶的表情,可不是这么容易看到的。
孝元等凑看完资料,开口说:
「我想说一句话,可以吗?」
「要训话就去训给丧家那些人听。」
孝元无视于凑的回答,深深对他低头。
「对不起。」
孝元的态度让凑难得露出为难的表情。
「什么事情对不起?」
「我和理彩子小姐,都没能注意到你为什么拒接鏖的委托。鏖是总本山和御荫都解决不了的神秘异怪,怎么看都很对你的胃口,可是你却中途突然说不接。我们、我们两个人,应该更加仔细思考这当中的涵义。」
孝元抬起头来,以真挚的眼神看着凑。他的眼神充满了诚挚的心意,让凑难得狼狈起来。
「你是在护着我们。」
「啥?你睡昏头了吗?」
「不是,我头脑清醒得很。你开始调查没多久后就注意到事情不对劲,注意到是总本山的法师伪装出异怪复活,也许还杀害了御荫神道的神官。这是不得了的大事。站在我和理彩子小姐的立场,一旦知道这件事,就不能坐视不理。即使明知这会演变成严重的问题,导致总本山与御荫神道之间的情势更加险恶,我们也不能不行动,所以你才默不吭声。本来你大可不必拒接委托,然后说出这件事,要到一大笔钱,这样对你明明没有任何损失。」
孝元说到这里先顿了顿,正视着凑。只听得见老鼠啃地瓜干的声音。或许是他喂了好几天的成果,老鼠似乎变得很爱吃地瓜干。
「无聊,我看起来像这种慈善家吗?我只是嫌麻烦,不想被牵扯进这种棘手的事情里,才会抽手不管。为了赚你们那点小钱冒险,实在太不划算了。」
孝元嘴边露出微微的笑意,摇了摇头。
「理彩子小姐也说了一样的话呢。她说你一定是嫌事情麻烦才抽手。可是事实不是这样,你是为了避免事情闹大。」
「就说不是这样了。我只是对不是异怪的事件失去了兴趣。」
凑自嘲地补上一句,喃喃说只是这个预测也错了。看到孝元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凑不悦地哼了一声。
「你看起来还有话要说?」
「我只是觉得有趣。」
「隔着牢房栅栏讲话很有趣?下次你要不要试试看从里面和人讲话?保证可以品味到不一样的趣味。」
「这就留待下次有机会再说了。而且要是状况继续恶化,说不定会演变成彼此都在牢里说话。我之所以说有趣,是因为你的反驳就和理彩子小姐说的一样。她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了。」
凑更加不高兴地皱起眉头,最后甚至像个闹别扭的孩子似地转过身去。
「你和理彩子联络得那么密切?该不会是办完事以后的枕边细语吧?那娘儿们快三十岁了,对很多事情都会开始心急,你可要小心点。就算有天她突然带了个小孩说是你的孩子,我也完全不会惊讶。」
孝元以苦笑中不失温和的语气说下去:
「她很懊恼,我也一样。毕竟我们还有过另一次发现不对劲的机会。你再次接下委托的时候,勇气和沙耶就和我们说了当时的情形。当时我们都觉得不对劲,应该更加仔细思考为什么觉得不对劲,更加仔细思考你说你会解决,但不要指望结果的那句话。」
凑仍然背对孝元,一骨碌地躺到床上,仿佛否认孝元说的话似地左右挥了挥手。
「我只是想赶走你们硬塞给我的两个小鬼。不过这个部分倒算是达成了我要的结果,我就不计较了。」
「我自认能够体会当你面临鏖的威胁时,内心有多后悔把沙耶和勇气牵连进来。」
「就叫你不要擅自讲成一段佳话了。」
凑由衷觉得厌烦。
「真想让你看看理彩子小姐的表情。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她露出那么难过的表情。」
「不过呢……」孝元突然以说笑的口气改口说:
「当她知道借给你的车弄成什么样子后,马上就怒发冲冠了。她还说要痛扁你一顿,让你受到和她爱车同样的伤害。」
「不要用那么温和的口气说出这么可怕的话好不好?所以我才不敢对你说的话照单全收。」
孝元说了句也许吧,起身说时间到了,问凑有没有其他事情想问。
凑从床上坐起,又开始啃起地瓜干。
「从他们关住我以后,就不再有人受到鏖的攻击,这是真的吧?」
「对,据我所知是这样。所以你的嫌疑更是越来越深了。」
凑的表情十分阴沉。但孝元知道凑问这个问题,并不是因为考虑到自身安危。
「我也会尽我所能。请你再忍耐一阵子,我想应该可以找到一些对你有利的情报。」
「我就不抱指望地等着了。」
唯有最后一个问题,让孝元迟疑了一会儿。
「有什么话要我转告勇气或沙耶吗?」
「怎么可能会有?我摆脱了他们,正觉得耳根子清净多了呢。」
连孝元也不知道这个答案是在自己意料之中,还是微微辜负了自己的期待。但既然会觉得沮丧,大概就是后者吧。
「现在就只有这些老鼠和我同一国。」
凑一说出这句话,一直默默啃食的老鼠就叫出鳅的一声。
看到圣良死亡的痕迹,来调查的法师几乎都倒抽一口气。
只剩两条腿的地方,有着超乎想像的破坏痕迹。岩壁上有个大凹洞,表面曾受高热熔解。洞的直径约有一百五十公分,但并不是很深,看起来像是个浅盘子。
一名僧侣战战兢兢地摸了摸岩石表面。冰凉的触感是岩石该有的,但滑溜的表层则让人觉得不对劲。
「这真的是那个叫九条凑的家伙干的?」
「谁知道呢?」
一名僧侣望向四周喃喃一问,身旁另一名僧侣就如此回答。
「我去那边看看。」
「好。」
到处都有着据说是鏖在数百年前肆虐时留下的大小凹洞。这些凹洞有一半以上都长了草,变得很不明显,但也有不少凹洞的表面直接外露。虽说都已经是几百年前的痕迹了,但想到这一个个凹洞都是鏖的所作所为,就让人心里发毛。
自从囚禁九条凑之后,鏖就不再造成灾害。这让人想相信乐观的说法——一切都是他的所作所为,是他放出异怪所造成,但现场却仍充满了凶煞之气。
西宫圣良的死状与留下的痕迹,都让人觉得除非九条凑拿出火箭炮发射,否则实在无法解释这种情形。
废村四周都是山,闭塞感极重。
坦白说,僧侣们都不想继续调查这种几乎完全捉摸不定的异怪,只想赶快查完回去,但他们也懂得状况不容许他们这么做。
来调査的法师共有十名。无论是异怪的线索也好、和九条凑有关的新证据也罢,总之只要找出一些新的东西,就可以离开这里。
僧侣们一边怀着这样的念头鼓舞自己,一边慎重地在四周搜索,但眼看毫无任何收获的三个小时就要这么过去了。
「查出什么了吗?」
其中一人对在附近搜索的另一名同伴说话,但得不到回答。正觉得讶异,拨开草丛走上几步,就看到同伴倒在地上不动的身影。
「喂,你怎么了?」
倒在地上的同伴维持痛苦搔抓喉咙的姿势毙命。僧侣吓了一跳想退开,却又被地上的东西一绊,当场绊倒。
「怎、怎么回事?」
僧侣跌坐在地,想往后退开,立刻发现自己是被什么东西绊倒。到刚刚还和他一起的僧侣就躺在身旁,一脸难受的表情,手伸向空无一物的空中求救。
僧侣战战兢兢地伸手去搭同伴的手腕,发现已经没有了脉搏。
「咿!」
到底是什么时候死的?他完全没听见任何求救声、痛苦挣扎声,或是惨叫声。
「呜、呜、哇啊啊,来、来人啊,快来人啊!」
僧侣为了求救而呼喊。他必须尽快让同伴知道眼前的状况。
僧侣拼命跑向一座略高的小山丘上。但等来到山丘上朝四周一看时,真不知该如何形容他内心的绝望。
视野中的所有僧侣都倒在地上。
异状还不只这样。多达几十只飞鸟接连从空中掉落到地上,痛苦地挣扎。甚至有些鸟维持着拍翅的姿势成了死尸。
他无法理解这样的现象。即使真有这么多法师被异怪所杀,他也不认为这些僧侣会来不及发
出半点声响或求救声,甚至连鸟叫声都没听见。
但所幸除了自己以外,他还发现了另一名僧侣平安无事。这名僧侣看到四周的情形也十分动摇,但看到自己后就露出放心的表情。
「太好了,你没事吧?」
说着这名同伴就要朝山丘跑来,脚步却在途中停下。同伴按住喉咙,瞪大眼睛,舌头更是拼命从张大的嘴往外伸,几乎随时都会掉出来的样子。
但同伴苦闷的模样也只维持了一瞬间。突然间一道白色的闪光笼罩住视野,突如其来的爆炸让僧侣用手臂护住脸。
当闪光消失,爆炸消散,耳朵再次收到树林的风吹草动声后——
僧侣意识到自己的心臓跳得像一阵急鼓,觉得不想睁开眼睛。但他不能一直这样闭着眼睛站在原地不动。
当他再度睁开眼睛,朝他跑来的僧侣已经不见踪影,只看到地上深深挖出的一个凹洞,地面火红燃烧。
「啊、啊……」
僧侣逃命似地当场跑开,但跑不到十步,脚步就停了下来。
他瞪大眼睛,按住喉咙,张大的嘴却发不出半点喊叫声。
活到最后的他,最终也就此倒地不动。
12
要求旅客系上安全带的灯号熄灭,空服员开始广播。沙耶望向窗外,雪白的云海一望无际。当机上的气氛平稳下来,沙耶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小小的纸片,是勇气偷偷交给她的那张纸。沙耶看着这纸片好一会儿,叹了一口气,收进口袋里。
沙耶就这么靠在椅子上看云海看得出神,结果似乎是这几天的疲劳一口气涌来,让她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喂,是谁的手机在响?」
让沙耶醒来的是一名乘客的吼声。
沙耶揉着惺忪睡眼看向四周。她身边的人们也仿佛在呼应吼声,变得吵闹起来。
「真的耶,有铃声在响。」
「在飞机上接手机不是会有危险吗?不会坠机吗?」
「竟然连手机电源都不关,真没常识。」
「电波传得到云层上面吗?」
你一言我一语的声浪中,有着一种几乎被掩盖过去的清澈声响。
——铃、铃。
吵闹声渐渐平息下来,或许是因为众人之间有了默契,想找出声音的来源。每个人都静静地环顾四周,视线慢慢集中到一个地方。
沙耶也随着众人的视线看去,最后视线固定在自己头上的方向。那是用来收纳乘客行李的行李柜。
「咦?这个,不是我。」
视线自然而然聚集在行李柜正下方的沙耶身上,让她赶紧辩解。她的手机已经关掉电源,放在手边的化妆包里,沙耶从化妆包中拿出手机,将全黑的画面秀给乘客与空服员看。然而头上的行李柜里只放了自己的行李,却也是千真万确。
——铃、铃。
「听起来像铃声。」
有人这么说了。
「……铃声。」
沙耶心中产生了不想相信的心情。就在同时,她感受到一股身体被往上提似的飘浮感,机身往左大幅度倾斜。空服员当场摔倒,许多人发出尖叫。装着饮料的纸杯打翻在走道上,餐车往旁翻倒。一片尖叫声之中,还听得见机身大声咿呀作响。
「呀啊啊!」
沙耶也被机身的摇动带得撞上墙壁,就在这时,窗外的景象正好映入眼帘。云层不断往上流动。沙耶瞪大了眼睛,窗户角落可以看见机翼上的引擎冒着黑烟。还来不及震惊,景色快速流动,飞机穿破了云层,转眼间已经看得到地上的景物。
「我们该不会……在坠落?」
惨叫声不绝于耳。乘客们大喊着会掉下去、会坠机,空服员大声疾呼请乘客冷静,请系好安全带。沙耶只觉得这一切都离自己好遥远,目光就是无法从迅速接近的地面移开。
尖叫声与吼声当中,唯有静静响起的铃声格外清晰。
13
这儿冒着黑烟。
「哇……」
勇气哑口无言,在原地呆住看了好一会儿。僧人受到爆炸波及的惊悚血迹还留在现场,与其说是异怪出没,不如说这里受到轰炸,还比较能让人信服。
为了分散风险,来现场调查的人员分成几个小组。收到鏖出没的联络时,勇气正在御荫神道出现犠牲者的地区调查,因此才得以最先赶到现场。
「没时间发呆啦。」
几名僧侣往四周散开。有句俗话叫三次为真,囚禁九条凑之后,终于又出现了鏖的犠牲者。如果凑不是主嫌,这已经是鏖第三次造成灾害;即使凑就是主嫌,众人仍然得面对鏖能让人离奇死亡的现实。
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僵硬。相信在场的人其实都不想待在这里。
就连勇气也不例外。僧人对他说要是想雪耻,就陪同来调查鏖。当时勇气二话不说就答应,但现在心中已经萌生几分后悔的念头。
「不要带小孩子来这种地方好不好?」
勇气一边说着这种台词,一边不经意地走在灾害现场周围的地带。要是被凑听见,多半会被他骂说不要只在对自己有利的时候装小孩。
勇气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感觉,走在这片到处都是凹洞的大地上,想找出是否有异怪的气息或痕迹,以及异怪是否仍然潜伏在这附近。但尽管现场留下了这么重大的异怪痕迹,却就是找不到异怪邪恶的气息。
勇气下定决心,走向爆炸的中心点。他在还感觉得到热气的地方,仔细感测四周的声息,想找出这里是否有异怪的痕迹。如果这异怪的力量这么强大,肆虐后应该也会留下很强的妖气才是。但无论他怎么仔细寻找,就是找不到半点邪恶的气息。
勇气本来很有自信,认为即使其他僧侣找不到,自己或许还是有办法找到,但这种信心已经快速瓦解。
「是无所谓啦。」
勇气对自信瓦解这回事已经慢慢有了抵抗力,转换心情,拿出手机开始拍摄周遭的景象。
「你拿手机在做什么?」
「我在拍照。用看的也许会有疏忽,用拍的就能好好记录下来了,不是吗?」
「时代还真是变了。」
看到小孩子拿手机拍照,高龄的僧侣轻声叹了一口气。
「不要玩花样。你再做出奇怪的事,会平白惹人怀疑的。」
「好~」
勇气以孩童的语气天真地答应完后,又开始拍起照来。拍了几张后,勇气假装在查看照片,其实是在执行邮件软体。
勇气以若无其事的动作操作,将照片贴上邮件,按下送出钮。收件人的名字是麦可·史考菲。接着勇气收起手机,又开始调查。
过了一会儿,勇气的手机发出震动。
勇气也不将手机拿出口袋,直接按下接听钮。他的帽子与咖啡色卷翘头发,遮住了耳朵里戴的无线耳机。
勇气一接电话,就得意洋洋地说:
「怎么样?我送的地瓜干好吃吧?」
『我想都没想就咬下去,牙齿都咬缺了。』
凑回答的第一句话带着几分苦涩。
『真没想到可以用这么粗糙的方法偷送手机,而且收讯还很清晰。总本山管理体制的漏洞已经不只是筛子,根本就是大格子了。』
「他们大概是觉得只要大叔你不会跑掉就好了吧?毕竟他们关人的经验很少,当坏人当得不够彻底。」
『你解释的角度可真是善良。是许久没回总本山,怀念起家乡的好了?你年纪还小,就算说出想念妈妈的胸部也不会有人怪你,不用客气,尽管说吧。』
「我看想念胸部的根本是大叔吧?」
『被关在这种闹女人荒的地方,谁不会想念?只是我离和尚那种沦落到寻求男色的境界还远得很就是了。』
「你很快就会懂了。」
勇气和凑拌嘴之余,却也为电话顺利接通而松了口气。
——出卖我。
凑在即将被总本山抓住之际,对勇气说了这句话。勇气自然当场愣住。
勇气根本没时间问凑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就被带上了另一辆车。他脑子里塞满了疑问与疑惑,但最终还是决定照凑的吩咐出卖他。
首先勇气以不扭曲事实但尽可能夸张的方式,报告出总本山想知道的九条凑相关情报,让他们听得相当高兴。
尽管导致对凑的批判与嫌疑增加,勇气的嫌疑却变小了。就结果而言。总本山放松了对勇气的提防,让他得到了只要待在总本山就可以自由行动的成果。
「大叔精神明明就很好嘛。对了,沙耶大姐姐打过电话给你了吗?我已经把电话跟邮件位址告诉她就是了。」
『没有。想也知道她一定是正经八百地以为除非是紧急事项,不然就不能随意联络。』
勇气小心不让四周的僧侣察觉有异,假装在调整帽子来遮好无线耳机。
「那,我寄的照片你看了吗?」
『看了,我本来还以为有什么剌激好看的,结果只有无聊的风景照和烧焦的地面。是我不该期待小孩子要懂得多送点好料来吗?』
「期待那种东西本来就错了。大叔你的推理落空了耶,鏖是真的存在。」
『我猜中了一半,四舍五入就变成正确答案了。我只是没想到罗上他们会去解开真货的封印。你还不是没能用你最引以为傲的法力事先察觉到?』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现在不说这些了,没时间让我们闲扯。今天鏖终于又出手了,十个来这附近调查的僧侣全都被杀了。刚才的照片就是他们死掉的现场,这可是LIVE啊,几乎是现场直播了。」
凑的声调微微有了改变。
『喂,那你现在待的地方不是相当危险吗?有危险加给可以领吗?』
「就是说啊,这何止是违反劳基法,像我这种天真无邪的小孩,竟然被带来这种恶劣又严峻的环境工作。」
『这是为什么呢?』
「还不就是你害的!」
『喂喂,这你就错了。你想清楚点,我早就说过想接这委托的是你们,不要忘了这一点,不是吗?』
勇气感觉到的那种也许凑在担心他安危而产生的声调变化转瞬即逝,聊着聊着又恢复成平常的调调。勇气告诉自己说那果然只是错觉。
『算了,没关系。既然你人就在现场,那尽可能到附近去捡几颗石头回来。』
「又要捡石头?到底是要干嘛?」
『去捡就对了。捡了以后就交给孝元,叫他尽快送去给坚刚,这样说他们就会懂了。』
听到凑又要他去捡石头,让勇气愣了一下,但一听到坚刚的名字,立刻就想起那名肌肉发达的学者,他知道凑自有打算,于是决定乖乖合作。
「好啦,我会捡。对了,你知道吗?听说御荫神道的最后一名生还者,今天早上过世了。」
『过了好几天以后,才死在医院里?』
「嗯。听说一直很痛苦,呻吟说全身都痛,然后就这么死了。可是原因不详,大家都开始说是鏖在作祟。」
凑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电话另一头思索。
「要是想知道详情,联络一下沙耶大姐姐不就好了?我想大姐姐应该知道得比我清楚。不管怎么说,这两种现象的差别实在太大了,无论是总本山还是御荫神道,都推测可能是有两种不同的异怪。」
『也就是引发爆炸的异怪,跟作祟杀人的异怪?』
「嗯。说也许是这两种异怪搭配在一起,才叫做鏖。」
『两只啊……』
凑的口气似乎不信服,但也并未多说什么。
「……等一下,情形不对劲。」
就在勇气将注意力从手机转往四周时——
「鏖出现了!」
僧兵惨叫般的警告声回荡在山岭间。
用一句话来形容,这种异怪就像是一大团肉块,或说一大团年糕。
高达五公尺的肉块有着勉强像是手脚的四肢,头部与身体之间没有明确的界线。整个躯干上的松垮肉层所形成的皱褶,从某些角度看去倒也像是一张脸。
松垮的肉块摇摇晃晃地行走着,模样可堪称逗趣,但在这种状况下只会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由于事出突然,离异怪最近的僧兵吓得当场腿软,动弹不得。
异怪发出低沉的吼声,举起像是手臂的肉块朝眼前的僧兵挥了下去。
僧兵在千钧一发之际勉强躲过。分散在四周的这些异怪讨伐专家立刻回过神来,重整态势。
「是鏖,鏖出现啦!」
僧兵立刻排出阵形,包围异怪准备反击。
一名僧兵抓准巨大肉块形状的异怪乱挥手臂而露出的破绽,矮身从手臂下方钻过,以锡杖一杖打去。但这攻击只以陷入肉块之中做收,固然有些肉片像泥水似地溅开,却也只有这样。肉块被削去的部分立刻开始再生,转眼间就恢复原样。
一看到这种情形,这次改由有着强大法力的僧侣使出土水火风空五轮之术,试图用火烧、用风刃切割、用土墙阻挡,但异怪始终没有受到重创的迹象。
异怪撞开好几名僧侣逼近过来。勇气仔细看着异怪,耳里听到凑的声音:
『怎么啦?这次你不吓得逃跑或发抖啦?』
勇气哼了一声。
「那就是鏖?不可能啦。」
他回答得很简洁。
「绝对不是。这异怪的气息完全不一样,一直在散播满心只想吃人、想吃得不得了的妖气。圣良死的时候,我就完全没感觉到这种异怪的气息。」
『别把没感觉到说得这么引以为傲。』
从凑的口气听来,他似乎知道些什么,但异怪已经来到眼前不远处。再这样下去,开始出现牺牲者也只是时间问题。
「我晚点再听你挖苦。」
勇气说完就轻飘飘地跃下山崖,跑向异怪。
「咿!」
勇气从发出惨叫往后退开的僧兵身旁穿过。当僧兵注意到自己手中的锡杖不翼而飞时,拿着锡杖的勇气已经站在异怪身前。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东西,不过就由我来解决你。」
勇气高声一喊,将锡杖插在地上。
四周散落着许多受到法师们攻击而碎裂散落的粉红色肉块。这些物体不太像是肉块,还比较接近粉红色的年糕,但无论是哪一种,其光景都令人厌恶。
「退下,一般的法术和攻击可不管用。」
一名僧兵大声警告,但勇气并不退开。他静静地看着这墙壁似的巨大肉块进逼到眼前。
勇气轻轻地放开了锡杖。离开他手上的锡杖仿佛受到一种看不见的力量操纵,没有倒在地上,反而凭空立起,前端精准地指住异怪的中心。
异怪将目标转移到勇气身上,将他纳入手挥得到的范围内。
勇气往后轻轻一跳,躲开朝他挥下的肉块手臂。其间勇气放开的锡杖就像指南针一样,牢牢指往异怪。
「大叔,有句话我先说在前面。」
勇气第二次、第三次地躲开异怪的攻击,推敲时机。
「我做这些事不是为了救你,只是看不惯总本山的做法。」
指着异怪摇动的锡杖,此时静止了下来。这一瞬间,勇气深深地沉下腰,从地面拔起锡杖,高高跃起。
「还有想看事务所里的漫画续集!」
小小的身体像装了弹簧似地笔直往异怪冲去,抢在巨大的手臂挥下之前,甚至不给异怪时间闪躲,将异怪从那分不出是脸还是身体的中心一刀两断。
勇气对崩解的异怪看也不看上一眼,将抢来的锡杖交回僧兵手中,就立刻走远了。
僧兵们只离得远远地看着勇气,并未发出任何赞赏。可以看出他们只是对这小小少年过于强大的力量,怀抱着某种恐惧与厌恶。对勇气来说,这样的反应早已是家常便饭,事到如今也不会特别觉得被剌伤。
现在他有更想知道的事。
多亏僧兵们离得远远的,让勇气可以远离他们而不会显得不自然,这样的状况在现在可说是十分难能可贵。
「果然,不是鏖。」
『答对了。』
凑从尚未挂断的电话另一头对勇气表示赞同。
『不愧是天才少年小弟弟,看来你轻轻松松就打倒了可以轻松打倒的小角色。』
「要挖苦可以晚点再说吗?这家伙是什么东西?看你那么有把握,可是你明明看不见,又能知道什么?」
『从电话里听到的资讯就够了。你先把地上的肉块拿起来看看。』
勇气犹豫地拿起地上一块拳头大小的肉块,温温的感觉让他觉得很恶心。
「拿了以后要怎样?」
『吃下去。』
勇气用力丢掉肉块大吼:
「是我太笨,不应该认真听你说话!」
『怎么啦?真是浪费。如果传说是真的,说不定你可以变得长生不老喔。』
「就算是这样,这种东西谁吃得下去……等一下,你说传说是怎么回事?大叔你真的知道这家伙是什么来头?」
『大概是一种叫做塌脸鬼的无脸妖怪。』
「叫做大懒鬼的狐脸妖怪?」
『完全不一样好不好?是塌脸鬼,属于无脸妖怪的远亲。』
「这种东西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种地方?」
『还不就是罗上放出来要伪装成鏖的吗?他想用这种手段,留下打倒了异怪的迹象。很少资料会记载到塌脸鬼,而它体型又很大,一旦跌坐在地上,正好就可以坐出一个差不多三尺大的凹洞。换做是我,多半也会找这种异怪来当冒牌货。要诈称打倒鏖,这种异怪再适合不过了。可是罗上的计划因为圣良而失败,而圣良他多半也有自己的盘算,打算在我们来到这里的时候让我们遭遇到它吧。』
「真的有够小家子气,烂透了。他们就这么想要功绩和钱?」
『恭喜你。讲得出这么天真的话,你还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小孩子。』
「我还是当小孩就好了。」
勇气不胜其烦,这时一名僧兵朝他跑来。
「糟糕,鏖出现了。」
「又来了?反正一定是……」
勇气正想说一定又是造假,但他的预测却被颠覆了。
「这次是出现在完全不一样的地方,是这座山山麓上的民宅,有三个人失去意识被抬走!」
僧兵指着山麓的方向,脸色铁青地叫喊。
14
护士急急忙忙走过医院的通道。
「请让开!这是急诊病患!」
三张附轮子的病床接连由护士推进急诊室。明明并未发生火灾等重大意外事故,却有多达三个人一次被抬进同一家医院,这种情形十分罕见。经过的护士与医师,也都以惊讶的表情看着这几张病床推过去。
过了一会儿,负责急救的医师领着护士快步走向急诊室。
「症状是?」
「病患表示胸部与身体各处关节疼痛、麻痹,尤其胸部特别疼痛。但目前三个人都还在昏迷当中。」
医师一发问,护士就看着资料俐落回答。这个答案让医师露出苦涩的表情,想起几天前也曾
有类似症状的急诊病患被送来。那是名有隐情的病患,医师本人以及这间医院也都对这种隐情十分清楚。因为这间医院与御荫神道互有往来。
「把昏迷的病患送进加护病房。原因是什么?是车祸吗?」
还是御荫的人?医师本想这么问,但还是忍在喉头没问出来。
「原因不详。两名正在出差的上班族在公园休息时,突然觉得难受,路过的主妇想问他们怎么了,一靠近他们,就一样开始觉得难受,最后倒在地上。」
「有可能是毒物造成的吗?」
「不清楚。公园目前已经封锁禁止进入了,但听说救了他们三人的民众和消防队员都没有任何异状。」
难道是混在空气中的毒物在几分钟内就消失吗?出差的上班族和路过的当地家庭主妇,怎么想都不觉得会有多少共通点。
这样看来,就觉得他们的症状果然和前几天送来的御荫神道神官很类似。虽然不太想往这个方向解释,但这些病患多半也牵扯到异怪事件。当初那名神官一直受胸部与关节疼痛所苦,今天早上终究断了气。
「这次变成三个人了吗?」
医师走近加护病房,看到装了呼吸辅助器与各种仪器的患者躺在病床上。虽说没有意识,但身体仍然痉挛似地颤抖着,表情也显得十分难受。
「果然是异怪吗……?」
医师以不让别人听见的音量小声喃喃自语。
医师尝试了各式各样的检查与处置,但没有多少效果。和上次一样,原因不详。不知道病因,就无法做出有效的处置。但也不知道是治疗发挥了效用,还是患者靠着自己的恢复力,一名患者醒了过来。
「身体好痛……」
这就是患者说出的第一句话,和御荫神道的神官一模一样。
医师对三人做完该做的处置,走出加护病房,看到眼前站着一名妙龄女子。医师只知道她是御荫神道的人,地位并不低。
——她今天穿便服啊?
记得上次她是穿巫女服。两种服装穿在这名女性身上,都显得十分迷人。
「我听说又有那种症状的病患被送来。」
女性——理彩子以沉重的表情发问。
「是的,虽然症状比之前送来的病患轻微,但状况仍然不容轻忽。」
「是吗……请问……」
「医师,有急诊病患!」
理彩子还想维续发问,但才刚开口,就有护士急急忙忙从加护病房跑出来。
「急诊病患?怎么回事?是刚才的患者病情恶化了吗?」
「不是,是新的病患……人数很多。」
医师脸部抽动,露出不愿相信的表情。
「怎么回事?附近发生了什么大规模灾害吗?」
「不知道。是从刚刚那三名病患所在的地区送来的。」
理彩子与医师相互对看一眼。几乎就在同时,好几辆救护车的声音越来越靠近。往窗外一看,救护车排得像是排班计程车一样,数量多得让人说不出话来。
许多张搬运急诊病患的病床从眼前通过。
一名男性胸部满是鲜血,陪同的护士说:
「他的手术伤口突然裂开。」
一名女性手脚末端频频发抖。
「她似乎路无法走直,失去了平衡感。」
一名男性按住胸口痛苦呻吟。
「他全身都起了红疹。」
各式各样不同症状的人接连送进医院。
医师发现自己已经没有时间发呆,赶紧回到治疗的行列。
「这些,全部,都是鏖做的……?每个人的症状都不一样。」
理彩子目送从眼前通过的急症病患,思考着心中那一股挥之不去的异样感。
理彩子位列于御荫神道的无口,自认不是空有地位,同时还具备了与地位相符的灵力。但即使面临这么多犠牲者,却丝毫感受不到半点邪气。
——这个异怪虽然可怕,但事情可能并不单纯。
因此理彩子才更急切地想和凑联络,但现在要联络他却是不可能的。
15
「唉唉唉唉……」
沙耶走过入境门,立刻长声叹了一口气。
直到飞机降落为止,她真的觉得这条命不是自己的。因不明原因导致引擎故障的飞机好不容易才稳住机身,平安降落在羽田机场。各大媒体的摄影机与报导记者都已经在机场列队,等着拍摄飞机奇迹般降落成功或是不幸坠毁的瞬间。
结果飞机以机腹降落后,又过了两个小时,沙耶才总算脱身。
总算可以打开手机的电源,接着沙耶仔细环顾四周。
但她仍然拿不定主意,进了女厕的隔间。这时她才总算从口袋里拿出勇气偷偷交给她的电话号码。
沙耶战战兢兢地按下号码。
『太慢了!你为什么老是这么拖拖拉拉?我看你一定是没完没了地想着那些愚不可及的事情,像是如果不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就不能打电话给我之类的是吧!』
突然在耳边听到这么一大串骂人的话,让沙耶当场愣住。
「不是的,不是这样,是因为发生了很多事。而、而且这应该是紧急用的电话吧?既然这样的话……」
『不是,这是我消磨时间用的电话。你觉得事情很重要才下定决心打给我,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有意思的事要跟我说吧?赶快简洁有条理又不让人觉得无聊地说出来,还有记得一定要加上色情桥段。』
「咦,呃……」
门槛突然被拉得这么高,让沙耶不知该如何是好。要是凑看得到沙耶在女厕隔间‘里想破头也想不出色情桥段的模样,他肯定会捧腹大笑。
『别当真。总之快讲就对了。』
「好、好的。其实我是在调查海市蜃楼。」
有个一发生海市蜃楼现象就会响的铃铛;以前铃铛会响,但等海市蜃楼不再发生,铃铛也就不再响起,事隔数百年之后铃铛再度响起的日期时间,都和鏖的活动时间一致:古时候画出来的海市蜃楼图,画出来的却是一般海市蜃楼现象中不可能看到的各大名山风景等等。沙耶针对这些事情,尽可能把所有记得的细节说得清清楚楚。
「铃铛在事隔几百年后响起的时刻,和鏖的活动时间一致,我想这两者之间应该不会无关。」
『是吗?干得好。』
凑说得实在太若无其事,让沙耶差点忽略这句话,但凑确实明白地称赞了沙耶。这种事还是第一次发生。沙耶知道自己的调查得到凑的肯定,一股欣喜之情立刻涌上心头。
但凑只说了这句话就陷入沉默。过了一分钟、三分钟……
「老师?」
沙耶心想也许是出了什么事,忍不住问了一声。
『你觉得制造海市蜃楼的异怪,有办法引起爆炸吗?』
结果凑以问题回答她。
「我不觉得。我在三弦町也询问过,但纪录上只显示看得到海市蜃楼,文字纪录或口耳相传的传说中,都没有提到类似这种可怕的事情。」
『你和勇气通过电话了吗?』
「不,我打算先打给老师,讲完再打给他。」
『那我只简洁地告诉你一件最重要的事项。』
「好、好的……」
『鏖在移动。途中碰上一个小市镇,终于连平民当中也开始出现了犠牲者。』
「怎么会……死了很多人吗?」
『你期待也没用,目前镇上居民还没有人丧命。』
「我才没有期待。」
沙耶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不忘抗议。
『可是,已经有多达几十个人被送进医院,症状就和御荫神道那时候一样。身体疼痛,呼吸困难。听说就算是症状轻微的病患,都有人连路都走不直。』
「是鏖作祟……果然是异怪造成的?鏖现在确实存在,是吧?」
『有人说是因为鏖作祟,让御荫神道的生还者死了。』
「死了?老师,镇上居民不是都已经直接面临了鏖引起的现象,面临会让人痛苦致死的作祟了吗?既然知道鏖在移动,为什么还不让居民避难?」
『还不就是错估情势,还有笨拙的异怪情报的隐匿,才会一直慢半拍吗?』
凑的口气仿佛在说这种事根本极度平常。
「可是、可是异怪还是很危险。我不会说要公开异怪的资讯,可是都已经死了好几个人了。总本山和御荫神道的保密主义都太过火了。」
或许因为是和凑说话,沙耶忍不住将从以前就一直累积的不满爆发出来:
「我认为异怪存在的这件事,不应该只让一部分警方和医院知情,应该要告诉更多人,让大家知道异怪的危险性。」
『这样一来总本山和御荫神道持有的特权就会消失,那不是很令人伤脑筋吗?人应该要多多珍惜特权才是。』
「这样是不对的。老师应该也觉得不该只让总本山和御荫神道掌握特权吧?」
只为了特权就让人民陷入危险,这种情形沙耶无法接受。不但无法接受,甚至还感到愤怒。她认为凑尽管嘴上不说,但一定会认同对总本山与御荫神道为了利益不愿释出特权的举动而感到愤怒的自己。
『不对,我也认为应该隐瞒异怪的事。』
但他的意见却辜负了沙耶的期待。
「这是为什么?亏我还以为老师一定会赞成……」
『所以我才说你幼稚。原来脑袋幼稚,就会害身体也幼稚?』
沙耶对于自己胸部被取笑一事已经慢慢有了抵抗力,对凑的揶揄也四两拨千斤,说出自己的意见:「隐匿事实是不好的。」
沙耶的声调变得很僵硬。
『这得看情形吧?难道你要叫青少年不准把不可告人的书刊藏在床底下,要放到妈妈待着的客厅里吗?』
「我不是指这种事!老师为什么赞成保密?」
『因为异怪的存在,和成了现代社会基石的启蒙思想背道而驰。以前那种崇拜偶像的时代还比较能接受异怪的存在。』
「启蒙思想?」
『简单来说就是认为不应该把理性与思考的基石放在超自然现象或天神这种难以捉摸的事物,而是要放在更确切的事物上。现代社会已经对天神说再见,大喊科学万岁,所以启蒙思想就是最适合现代的思考方式。你在这种状况下放个异怪进来试试看,保证会让现代人的思考基石动摇,甚至可能让整个社会遭到颠覆。一个弄不好,说不定光是知道有异怪存在,整个世界都会瓦解。即使不到瓦解的地步,也会有诈欺师抓准人们的恐慌与恐惧趁虚而入,进行诈骗,造成比现在更大的灾害。而且这种双重结构的恐惧,说不定还会创造出新的异怪来。』
沙耶沉默了好一会儿。凑的话慢慢渗透进脑海中,里头的道理非常令人信服。
「老师有时候说话真的很像个老师。」
沙耶老实表达出自己的佩服。凑虽然喜欢胡说八道,但该想的事情都有在想,让她能够放心。
『知道就好。所以异怪应该要保密。秘密的存在本身就有价值,然后就可以赚钱。我的方针就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上。』
「呃,也就是说老师是拜金主义?」
『一点也没错。』
听到凑这么断定,哪怕只佩服了一瞬间,沙耶仍然立刻觉得后悔。
16
「要站在我枕边的话,至少也换个美女幽灵来。一醒来就看到个苦瓜脸和尚一脸想不开的表情一直看着我,根本就是可怕到了极点的拷问法。」
凑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望向栅栏外,并利用打呵欠的动作,悄悄将电话藏在有霉味的棉被下。栅栏外可以看到源觉的身影,他一脸阴沉的表情看着凑,但脸色铁青,毫无血色,似乎并未发现手机。
「你放出来的异怪不是鏖?」
源觉以沙哑的声音对凑这么问道。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个?我看勇气打倒的塌脸鬼,才是你们放出来的异怪吧?」
源觉露出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回答的神情,但或许是因为已憔悴至极,他并未继续采取平常那高髙在上的态度。
「那不是圣良或罗上干的好事吗?这些事情我都不知道。」
「我就姑且相信这句话吧。」
「你受到囚禁的时候,仍然有犠牲者出现。每个人死前都痛苦挣扎,也有人被大卸八块,甚至还开始有平民犠牲。鏖到底是什么?」
「你问我我问谁?」
凑躺着不动,也没有要坐起身的迹象。
「鏖在移动。从目前的行进路线看来,会经过工业区,到时候就会是人间炼狱了。你都不在乎吗?」
「谁知道?照你们的说法,我是个放出鏖的穷凶极恶之徒,不管死了多少人,我应该都不会心痛吧?」
凑仍然一副爱困的模样打了个呵欠,他老神在在的态度让源觉咬了咬牙。
「基本上被关在这种牢里,除了睡觉以外还能做什么?」
凑盖好棉被,始终摆出一副把源觉说的话当耳边风的态度。
「给我起来。我该怎么做?你要的我会给你,所以你给我想办法解决鏖!」
凑躺在床上,只睁开一只眼睛看着源觉。
「你这个大师拜托人做事的方法可真不像样。你会一个跟班都不带就跑来见我,不就是料到会有这么回事吗?别担心,就算你对我下跪,也不会有人看到。」
「你一定会到处去讲吧?」
「哈哈,你也越来越懂我了嘛。」
凑发出笑声,总算从床上坐起。
「我也不是天神。啊,对和尚也许该说佛祖比较贴切?在这种状况下,要我找出鏖的真面目,那可不是普通的强人所难。」
「你想说什么?」
「我们何不做个交易?」
凑啃着最后一片地瓜干,得意地笑了笑。
「真相我就不说出来了。像是为什么鏖会到这个节骨眼才跑出来闹事、为什么你会命令罗上去调查那块土地,还有又为什么到了现在才去碰那块土地。」
源觉本来在栅拦前艘来踱去,听到这几句话后停下脚步,默默看了凑一眼,凑也默默回视。时间就这么不断流逝,忍耐不住沉默而先开口的是源觉。
「你知道多少?」
「对你不利的事我差不多都知道,果然人出门在外,还是要靠有正义感的老朋友。听说那一带要进行截弯取直的道路工程?这样一来,那些本来值不了几个钱的山上土地也会跟着涨价,各大建商也会有钱赚。可是有个东西就是会碍到你们的好事。鏖真的封印在那儿。要是不除掉碍事的东西,那些土地就卖不出去,也没办法盖道路,每个人都分不到好处。」
源觉也不掩饰自己苦涩的表情。
「我就听听你的要求。你要什么?」
「其实我的要求也不高啦。只要住惯了,这里倒也挺舒适的。只是得忍耐这里又小又脏,只端得出有够难吃的斋菜,又没有漂亮小姐陪。另外这里也没有赛马报、赛马转播和马券贩卖处跟写真杂志。还有我想吃牛排,要那种煎到半熟会滴出肉汁的厚切牛排。还有我也开始想念起音乐来了。」
「……有了这些就能解决鏖吗?」
「这个嘛,再帮我找两个小鬼来。这样一来,或许也不是没办法解决啦」
17
勇气被叫到关着凑的地牢,却无法理解眼前的状况,好一会儿哑口无言。
这里和之前他来的时候已经大相径庭了。
霉味和泥水已经一扫而空,整个空间变得十分清洁,明亮的灯光照得灯火辉煌,弥漫着一股闻起来美味不已的肉香,还听得见女性的笑声与大声播放的音乐。
「这是怎样?」
一走下楼梯,就看到凑在牢房里用刀叉吃着厚切肉排,全新的手提音响大声播放着摇滚乐,还有穿得花枝招展的女性隔着栅栏坐在牢房外。
源觉待在远处,拼命忍着不露出有话要说的表情。
「你来啦?御荫神道的小姑娘也会过来,你就先等一等吧。」
「咦?御荫?你是指沙耶大姐姐?」
勇气开心起来,乖乖照源觉的吩咐站在原地,而凑看起来似乎并未注意到勇气。
「好,等我离开这里,就邀你去约会。」+=
「咦,你出得去吗~?」
「只要是为了和你约会,别说逃狱了,上刀山下油锅我都在所不辞喔。我对你一见钟情。我啊,是个专情又诚实的男人,因为正义感太强,所以才会牵扯进这种冤罪。」
勇气听到这段令他听不下去的谈话,忍不住出声说:
「大叔,我看你果然是个白痴吧?」
凑不高兴地看了勇气一眼,很刻意地摇了摇头。
「喂,小鬼,你要不要去学学TPO(注TPO,指Time(时间)、Place(地点)、Occasion(情况),表示「根据时间、地点和情况的不同改变自身的态度、服装等对应方法」。)是怎么回事?就是指时间、地点和场合。你懂吗?此时此地你该做的事,就是不要干扰我找乐子。」
「你都叫我来了,还讲这什么话?还有不要一边吃肉一边讲话。你这是什么待遇?简直像明天就要执行死刑的囚犯。还是说我其实说中了?」
「不要讲这种讨人厌的比喻,怎么可能会是这样?」
凑说着朝源觉看了一眼。
「明明就不是吧?」
源觉不理会凑问的问题,这时他身后的门打了开来,出现了一个穿着裙子的人影。人影发出穿着皮鞋跑下楼梯的声响。
「请问,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形?为什么受到囚禁的人会有这样的待遇?难、难道说,老师明天就要被执行死刑了?」
沙耶一头雾水,环顾在场的每一个人。
「我要求改善待遇,结果除了和马有关的部分,几乎全都获准了。果然大师就是不一样,秃掉的脑袋后面看起来都好像有佛光了。」
凑假惺惺地捧了捧高僧,源觉则显然很不高兴。沙耶与勇气看了看他们两人与现场的状况,分别投来不可思议与疑惑的眼神。
「好了,我们就开始吧。」
凑吃完最后一口牛排,用餐巾擦了擦嘴,对笑嘻嘻离去的美女挥了挥手之后,终于站了起来。
「你先告诉我们这是怎么回事啦。」
勇气出声抗议。
「勇气说得没错。老师竟然在吃豪华料理、听音乐,而且又叫来那种做不正经行业的女性。」
沙耶也皱起眉头,对勇气表示赞同。
「我没有『又』叫,而且她们也没做什么不正经的事吧?我叫你们来的理由很简单,把你们这阵子知道的事、查出来的事,全都一五一十讲出来。看我怎么把这个叫做鏖的异怪给剥光。」
凑的发言一如往常地强势,但仔细一看,就能发现他的脸颊明显凹陷。沙耶看着仍然待在牢房内的凑,注意到他之前的境遇有多糟,以痛心的眼神看着他。
「老师,你身体不要紧吗?」
「有空问这种无聊的事情,还不如赶快把你查到的线索摆出来。」
凑尽管人在牢房内,也不改其嚣张的态度,让沙耶与勇气判断他应该不需要人担心,于是开始把过去找到的线索排到地板上。
当中包括呼应海市蜃楼而响起的铃铛、海市蜃楼的画作,以及勇气拍到发生鏖现象的现场照片等等。
「我已经照大叔的吩咐,把现场比较新的石头交给孝元先生了。我想他应该已经拿去给坚刚哥了。」
「我知道了。」
凑一一拿起这些东西发问。
「这个铃铛响过是吧?」
「是,响过几次,全都和鏖活动的时间一致。可是似乎跟几百年前不一样,没有海市蜃楼现象出现。」
「从地理位置看来,三弦町不像会出现海市蜃楼啊。不,即使是海市蜃楼,也不可能照出太平洋另一头的景象。」
凑时而把幻次郎所画的海市蜃楼画作纵横翻转观看,时而拿起铃铛摇一摇。但不管怎么摇,铃铛都只发出干涩的声响。
「这个铃铛响起的时候,音色清澈得和现在完全不一样。我听到铃声的时候真的很惨,在飞机上被人怀疑是我的手机在响,飞机又差点坠落,最后还被带去盘问,怀疑是我手机的电波造成飞机差点坠毁,铃铛也差点被没收……我对理彩姐姐也做了和说谎一样的事,最后还让她那么担心。幸亏后来发现是引擎整备不良,所以才没事,可是飞机差点坠毁真的好可怕。」
沙耶想起当时的情形,露出疲惫的表情。
「你也真倒霉。」
凑只用一句话就带过,从床下拿来装在信封里的文件,排在各种证物旁边。
「啊,那个,原来孝元先生真的交到你手上了。是坚刚哥跑来事务所,留下了道个信封,还顺便要你还他钱。」
凑故意装作没听见最后一句话。
「石头的主要成分是铁镍合金?还掺杂了很多东西啊……」
凑放下文件,拿起勇气拍的照片来看,途中却忽然歪了歪头。
「大叔,你怎么了吗?」
「……不对劲。」
凑只说了这句话就不再开口。他把现场的照片排在地板上仔细观看。每一张都是勇气拍的照片,拍到冒着黑烟的凹洞以及四周的景色。
「老师觉得凹洞有问题?」
「不是……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凑不明白自己为何觉得不对劲,沉吟着说出这句话之后就不再开口。沙耶与勇气保持沉默以免打扰他,源觉则等不下去似地插了嘴。
「看得出什么吗?」
他没有得到回答。源觉觉得被凑忽视,露出不高兴的表情。沙耶察觉气氛变得险恶,拿出一块石头打圆场。
「对了,老师,你还记得这个吗?这石头很像老师的侧脸,所以我就偷偷带来了。」
沙耶拿出来的,是当初他们带着圣良去调查现场时找到的石头。凑一开始还以傻眼的表情看着沙耶这种出人意料的举动,表情却忽然间僵住。
「大叔,你怎么啦?肚子痛吗?都要怪你自己本来只啃地瓜干,却突然吃那么多肉。」
凑从栅栏内伸出手,把石头从沙耶手上抢走。
「啊,请还给我。」
凑推开沙耶靠过来的脸,凝视着抢来的石头。
「为什么,这种石头会出现在这里?」
「就说是我拿来的了。」
「不是,我是说为什么这石头会出现在那个废村?」
「你说为什么?不是因为在山上吗?」
凑无视于沙耶的回答,潜心思索。
「该死,为什么当时我没发现到。只要仔细一看,明明一眼就看得出这是什么石头啊。」
「不就是因为你的心思都放在自己伪造的石头上吗?那,这石头怎么了?」
勇气说得很冷淡。
「这是熔岩。」
「熔岩?」
这个意外的答案让勇气只能逐字复诵一遍。
「那一带有火山吗?」
沙耶从包包里拿出地图,准备和记忆比对。
「不对,这不是普通的熔岩。从这形状还有龟裂的表面看来,是一种叫做枕状熔岩的熔岩。」
「我已经知道你有多博学了,麻烦你专心想鏖的事情。」
源觉发出不耐烦的抗议。
「没有人离题,接下来才是正题。枕状熔岩这种东西,是在特殊的环境下塑造出来的。当表面受水冷却的熔岩慢慢堆积,就会形成米桶或枕头似的形状。这是海底火山制造出来的熔岩。」
「海底……?为什么这样的熔岩会出现在山上?」
「是火山爆发时喷飞的。就不知道规模究竟有多大,是发生水蒸气爆炸,还是规模相当大的火山爆发?海底的沉重岩石,都被运到内陆几十公里处的深山里了。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不,也有可能是偶然啊……」
凑的眼神中有了迷惘。
「老师,虽然不知道有没有关联,但御荫神道《有记》的年贡纪录里,有这样的记载。」
沙耶放弃抢回石头,拿出记事本给凑看。
「上面记载说这一年农作收成极差。老师,如果发生火山爆发,是不是会影响日照,造成农作物欠收?」
「干得好,果然没错啊。」
凑拿起铃铛与海市蜃楼的画,斩钉截铁地说:
「这就是鏖的真相。」
「你们知道海市蜃楼这个词汇的由来吗?」
对于凑这个问题,沙耶与勇气都保持沉默。
「怎么?和尚和巫女都这么不用功?」
「『《史记·天官书》有云,海旁蜃气象楼台。蜃即大蛤也。吐气于海上,成楼阁都市。名之日蜃楼,又日海市。』由江户时代的画家鸟山石燕所记的《今昔百鬼拾遗》当中,就有这么一段记载。这意味着海市蜃楼这个词来自一种叫做蜃的异怪,这种异怪会吐气,形成楼阁景象。」
源觉以庄严肃穆的口气这么说。
「不愧是大师,你们也该学着点。」
「原来海市蜃楼这个词来自异怪?明明是很熟悉的词汇,我却根本不知道有这么回事。」
沙耶佩服地点点头。
「大叔,你捧他还捧得真酸。」
勇气一脸怀疑的表情看着凑。
「这蜃是什么样的异怪呢?」
「刚刚那和尚不就说了吗?是大蛤,也就是巨大的蛤蜊。」
「蛤蜊?就是女儿节要拿来熬汤喝的蛤蜊?」(注:日本女儿节(每年3月3日)的节庆料理中经常会出现蛤蜊,由于蛤蜊的壳会两片紧密结合在一起,不同的壳一定无法密合,于是便借此象征女性对爱情的专一。)
「没错。这异怪是蛤蜊,所以住在海里。」
「原来如此!」
勇气惊呼出声。
「蜃因为海底火山爆发,被喷到深山里,所以才会有那枕什么岩的石头一起出现在深山。」
「是枕状熔岩。」
「所以原来待在海里的蜃才会在山上肆虐啊!然后蜃就引发爆炸,作祟……杀人……?」
沙耶说到一半就开始缺乏自信,越说越小声。
「蜃连这种事都做得到吗?」
「只会让人看到海市蜃楼的蛤蜊异怪,实在不像会有这种本事啊。」
「老师,我看这个推测果然还是不对吧?」
沙耶战战兢兢地这么问。
「不,还有一项证据可以证明鏖的存在,就是这个。」
凑拿出的是勇气所拍的现场照片。
「这上面拍到蛤蜊了吗?我倒是没发现啊。」
「不是蛤蜊。我一直觉得不对劲,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凑将两张照片排在一起,不知为何却用手遮住其中一张的一半。
「你们不觉得这照片不太自然吗?」
「两张拍到的风景一样啊。」
「对啊。」
两人几乎同时回答。源觉虽然不回答,但似乎也不打算提出异议。
「那这样呢?」
凑拿开遮住半张照片的手,两人仔细观看照片,歪了歪头。凑用手遮住的部分是背景,就只拍到了山。两人本以为这里拍到了鏖,露出有些失望的表情,但随即发现照片哪里不对劲。另一张照片也应该拍到山才对,但拍到的却是远处的道路。
「咦?这两张照片拍的地方不一样吗?」
「可是这半边都完全一样吧?像这种奇形怪状的树,怎么想都不觉得会到处都有。」
「如果是不同的地方,也未免太像了,连树木生长的方式和岩石的形状都一样。」
源觉也说话了。
「同一个地方看到不同的风景,这理由会是什么呢?」
三人同时察觉到了凑的意图。
「……海市蜃楼。」
「没错。异怪就藏在这两个景象其中之一。」
鼓掌声在地牢里大声回荡。
「了不起,真是了不起。」
源觉一边鼓掌,一边心满意足地连连点头,走向其他三人说:
「真不愧是零能者。虽然你用的方法奇异,但至少这次看来是派上了用场。」
「这样一来,老师受到的误解应该也就可以解开了。请赶快放老师出来。」
「为什么?」
源觉问这话时还故意装出觉得不可思议的模样。
「哪有为什么?大叔的嫌疑不是已经洗刷干净了吗?」
「你们什么都不懂啊。他只是揭穿了异怪的真相,杀人的嫌疑并没有洗刷。而且如果鏖的封印是他解开的,他当然会知道鏖的真相。没有人可以保证他不是故做神秘,想营造出自己能力优秀的假象。」
沙耶与勇气哑口无言,只有凑站在他们身后觉得十分好笑似地抖着肩膀。
「大师还挺能言善道的嘛。你的逻辑听起来倒也煞有其事,还挺不坏的。」
最有理由生气的凑,却听得最是开心。
「接下来我不用再靠什么零能者也知道。我怎么想都不觉得只会让人看海市蜃楼的异怪,有办法造成这么大的灾害。既然如此,应该就是蜃藏住了鏖。只要先打倒蜃,再找出躲在后面的鏖就行了。」
「真的是这样吗?」
凑对说得自信满满的源觉发问。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觉得鏖和蜃是两种异怪。」
「也对。爆炸和作祟,怎么想都不是同一种异怪做的,也许还有别种异怪。应该可以想成有好几种异怪躲在海市蜃楼后面吧。」
「不是这样。我是说我觉得从一开始就只有蜃。」
源觉嗤之以鼻,投以轻蔑的眼神。
「你查出蜃的手腕确实了不起,但你终究只是个外行人。不管看到什么异怪,都觉得是灾祸的根源。蜃这种异怪就只是让人看到海市蜃楼,所以是另有别种异怪杀死众人。」
「真的是别种异怪?」
「可是老师,海市蜃楼杀不了人啊。」
「就是啊,海市蜃楼有办法引发爆炸吗?」
即使他们两人提出异议,凑也并未露出信服的表情,就这么瘫坐在肮脏的地板上思索。
「算了,你就等着吧。我马上就亲自出马,打倒蜃和鏖给你看。」
源觉笑得肥胖的身体跟着晃动,一路走出地牢。
18
「大叔,源觉那家伙跑掉罗。」
等源觉离开,勇气指着出口,隔着栅栏抓住凑的肩膀。
「要是异怪就这么被他解决掉,大叔可能真的不会被放出来,刚刚那一顿就可能真的变成最后的晚餐了。」
「我从一开始就不觉得他会老实放我出来。」
凑显得一点也不在意,心思只放在其他的事情上。他面对排在地板上各种可能成为线索的物品,至今仍然一脸烦恼。
「海市蜃楼、鏖、作祟、爆炸……这些真的没有关联吗?」
「你还在讲这种话?源觉说是蜃藏住鏖,我倒觉得这个说法八九不离十。」
沙耶也在身后点点头表示赞同勇气。
「离得可远了。」
但凑却断定得很干脆。
「为什么?」
「要是有凶恶的异怪怀抱杀人的邪心待在现场,就算另有别的异怪帮忙遮掩,勇气,凭你的本事还是会注意到,不是吗?」
「这……也许啦。」
「但如果异怪只是秀出海市蜃楼,你也许就会忽略。」
凑的回答出乎勇气意料之外,让他哑口无言。沙耶看看勇气,又看看凑,但还是无法信服。
「如果异怪只是秀出海市蜃楼,的确连勇气也有可能忽略。因为我们感受得到的妖气,多半都充满了邪念。可是凭海市蜃楼,没办法用那种方法杀人。」
「就是啊。而且当初是哪个人说鏖的真相,就是以秒速数十公里前进的小小异怪?是大叔你自己说那些凹洞就是这样造成的喔,你这个说法跑哪儿去啦?难道遇到对你不利的时候,你就连自己提出的说法都要扭曲?」
「不,数百年前打出那些凹洞的就是那种现象,杀死圣良的多半也是同一种现象,这点错不了。这是由秒速数十公里前进的微小物体所引发的异怪现象。」
「这种异怪和海市蜃楼有什么关联吗?老师已经知道是怎么做到的了?」
沙耶以满怀期待与信赖的眼神这么问。她心中有种念头,深信凑一定已经知道真相。
「答案是……」
凑举起手,就这么定住。
「答案是?」
「……不知道。」
看到凑很干脆地投降,两人都失望得全身虚脱。
「那你为什么敢那样断定啊!」
「请老师不要用那种容易让人误会的说法!」
两人拍打栅栏喊话,但凑完全没在听,拿起石头的成分表查看。接着更拿起海市蜃楼的画比对,露出无法信服的表情。
「蜃是怎么让人看到海市蜃楼的?」
对于凑的话语,他们两人只觉得不可思议。
「怎么让人看到?是蜃吐气让人看见楼阁,所以才叫海市蜃楼。刚刚老师不就说过吗?」
「那是源觉说的。」
「就算是他说的,也不表示他背错了文献上的话吧。」
「文献顶多只能当参考,说穿了还不就是人用书写或口耳相传传下来的知识吗?你知不知道这世上的论文几乎都是垃圾?而且说蜃吐出妖气秀出海市蜃楼,是还不懂得海市蜃楼原理的时代所做出的解释。你知道海市蜃楼的原理吗?我不是说异怪,是说自然现象的海市蜃楼。」
沙耶探出上身说:
「啊,是的,我查过一些资料。是因为温度不同的空气层相互重叠,造成光线折射吧?啊,对了对了,书上还写说道路蜃景(注:道路蜃景是因光线折射,导致能在干燥的路面上看见车子倒影的现象。)也是海市蜃楼的一种。我都没想到原来自己在日常生活当中,就常常能看到海市蜃楼。」
「这样只能拿五十分。不是因为空气的温度不同而导致折射率改变,是因为温度不同造成空气密度改变,折射率才会改变。」
勇气脸上写着那又怎么样。
「可是终究也只是秀出海市蜃楼吧?」
「这种方法有办法把地球另一头的景象传过来吗?」
沙耶也拿起圣母峰与马特洪峰等名山的绘画,表现出一副不信服的态度。
「如果蜃控制气压来折射光线的能力不受距离限制,多半就有办法办到。就算是自然现象,也曾有过秀出几百公里外海市蜃楼的情形。只要在环绕地球的路线上挑出几个重要地点控制气压,像镜子或镜片那样让光折射就行了。」
有办法做到这么大规模的事情吗?两个孩子半信半疑,但也觉得这个说法可以解释为什么会有这些画作。
凑的视线始终投注在画上。他默默凝视的模样显得全神贯注,让沙耶与勇气想和他说话都迟疑起来。
「老师,你怎么了吗?」
「这画有什么奇怪的吗?」
即使两人问起,凑仍然默默凝视着画。
「这么简单的事情,我为什么一直没发现……」
他以沙哑的声音喃喃自语。
「简单的事情?」
「这些画为什么连细节都这么清楚?」
「画得清楚有什么不好吗?」
「非常不好。这样很不合理。」
凑说着却显得有点高兴。
「我倒觉得幻次郎是画家,画技不好才奇怪。」
「谁在跟你讲画技好不好的问题了?我说的是画的细节。这可是从地球另一头一再让光线折射送来的光景喔。而且说起来为什么会看得到这样的光景?」
「只要弄出很多空气的镜子,让光线沿着地球的圆弧行进不就好了?刚刚大叔自己才这么说过啊。」
勇气比手划脚画出弧线。
「没错,但是只靠这样还不够,只让光线迂回绕行解释不了这种情形。你知道日本跟瑞士离了几千公里吗?不可能送来这么清晰的海市蜃楼,中间有很大的障碍阻隔着。」
「老师的意思,是说会有山脉阻挡之类的吗?」
凑摇摇头回答问得没有自信的沙耶。
「不对,不是这样。这种障碍是更贴近我们生活的东西,要是没有了反而会伤脑筋。」
勇气与沙耶面面相觑。
「就是空气啊。就算是空气,当厚度达到几百、几千公里,就一样会变成难以突破的墙壁。远方的景色会变得模糊,就是因为有着空气这道墙阻隔。可是这些画却连细节都画得非常仔细。」凑把散乱的画收好,开始放回文件中。
「海市蜃楼是因为气压改变而形成的。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这样一来也就可以解释那件事了。」
凑收拾完东西后猛然站起,对两人说:
「好了,我们要出门了。」
但沙耶与勇气看着牢房栅栏,异口同声地反驳说:
「要怎么出去?」
凑伸手去摸沙耶的头发,从她后颈附近拔走了U型小发夹,插进牢房的钥匙孔。短短几十秒后听到喀啦一声,凑用力一拉,门就很干脆地打开了。
「不只是牢房,连门锁都老掉牙。」
之前担心得不得了的两个小孩不禁看得傻眼。
「原、原来你早就出得来了?」
「老师其实很喜欢住在这种地方是吗?」
「喂,不要讲得好像我有什么奇怪的兴趣。别说那些废话了,跟我来,我们要去拼上最后块拼图。」
19
「我想移动路径应该是这样。」
孝元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从封印了鏖的祠堂所在的废村、御荫神道神官遇害的地方、之后总本山僧侣遇害的地方,到造成许多平民受害的住宅区。用一条直线连结这些地点,就可看到延长线通往海岸。
「它在朝海前进,看来那家伙料得不错,蜃是蛤蜊变化而成的异怪。」
源觉得到确信似地点点头,身后有着十几名法力高超的法师等着他下令。
「让异怪来到这海岸就麻烦了,这里有大型炼油企业的炼油厂。」
如果只是民宅,还可以找些理由让居民避难。然而一旦炼油厂发生神秘的爆炸事件,将造成难以估计的损害。
「我知道。一旦发生那种爆炸,这一带就会变成火海,无论如何都得阻止这种情形发生,所以我们才会在这里。」
源觉指了指位于预测移动路线上的山谷,看向四周。视野内,左右两侧有着陡峭的山坡,以及不怎么高的草木。
源觉站起来,朝法师们大喊:
「各位,我们就要在这里迎击鏖。尽管对手是可怕的异怪,但不是我们的对手。我们就完成讨伐鏖的伟业,让御荫神道知道他们和我们的差距有多大。我们就在此证明哪一边才是讨伐异怪的权威。」
源觉走到这一步,丝毫不提要为天下太平而讨伐异怪之类的场面话,反而让孝元觉得佩服。孝元因为情势所需而在场,但除了他以外,其他僧兵都是源觉的心腹,所以才会不需要讲那种场面话吧?换做是凑,难保不会称赞源觉态度干脆。
当然,孝元顶多只有半出于死心的佩服,实在无法像凑那样赞美源觉。虽说御荫和总本山本来就是竞争对手,所以也无可奈何,但这种对立结构几乎可说是百害而无一利。这次也是一样,追根究柢说来,凑当初会抽手,原因之一也就是在于这种对立结构。
「蜃会用海市蜃楼隐藏自己。只要看到两处风景一模一样,其中一个就是蜃用来藏身的海市蜃楼。大家要仔细查看景物,找出鏖的所在。」
法师们散开后,开始搜索鏖。
「之后就只剩等待了。」
源觉的表情中散发着自信。
「可是蜃和鏖为什么会一起行动呢?」
「异怪也有智慧,只要利害关系一致,应该也会有这样的情形吧。」
「请问凑是怎么说的呢?」
「哼,他大概是怕异怪怕得要死,说什么这一切都是蜃做的。再不然就是想把功劳都揽在他自己身上吧?」
孝元理智上也觉得源觉的说法才对。毕竟他怎么想都不觉得有办法用放出海市蜃楼的能力引发爆炸,或是作祟让人痛苦致死。要说这种力量能做什么,相信顶多也只能用幻影误导人。但理智归理智,心中却仍然觉得凑说得才对。
「而且那像伙杀害罗上的嫌疑也还在。不只是他,你暗中偷偷帮他,送情报给他,这些我早就知道了。」
被他这么一说,孝元自然无从反驳。凑在起跑线上就跌跤乃是事实。
「可是用这种方法能够打倒鏖吗?」
「怎么可以对我们自己拟定的策略没有信心?这方法并不坏。只要打倒蜃,相信就一定能找得到鏖。」
法师散开后过了一小时左右,他们收到了回报:
「找到了,有两块岩石的外观一模一样,推测鏖就躲在其中之一。」
散开的法师们聚集起来,前往回报中提到的地点。那是一块约两公尺大的岩石,正好位于山谷入口处。
「那边也有。」
发现并回报状况的法师朝另一个方位一指,那儿也有一块外观一模一样的岩石。
「这就是蜃制造的幻象?」
现场几乎完全感觉不到异怪的气息。气息淡得太不自然,让孝元越来越觉得不安。
——我们是不是有着某种重大的误解?
不安迟迟不肯从孝元脑海中离开。
「嗯,这肯定是蜃制造的海市蜃楼。我们就同时一齐攻击这两边,先打倒蜃,再找出躲起来的鏖。」
源觉的指挥很合理,但孝元却越来越不安。
「上!」
两边各有数名法师,几乎同时以法术展开攻击。
火焰像蛇似地缠上岩石,土块压碎岩石,锡杖与剑击打岩石。
两块海市蜃楼的岩石,转眼间就都在法师群的攻击下消失了。
「什么!」
源觉与法师们都不知所措地环顾四周。
如果他们所料不错,其中一块岩石是真的,会循物理定律被击碎,另一边的幻象岩石则会在法力的冲击下凭空消失。凭空消失的那一边,应该就躲有某种异怪的实体。
但两块岩石都凭空消失了,而幻象岩石消失后,仍然什么都没有。
「源觉大师,您看。」
孝元所指的方向上也有同样的岩石,地点和前两处不同。
「那边也有。」
巧名法师又在另一个地方找到了同样的岩石。
「不只这样,此外还有相同的两棵树木。不,是三棵。」
「这边是有岩壁相同。」
接连发现疑似海市蜃楼的情形,让每个人都搞不清楚状况。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现身……?」
一名法师在震惊的源觉眼前开始痛苦挣扎。
「是鏖吗!它就在这附近?」
同时闪光笼罩住了四周。有人想去救挣扎的法师,却跟着一起卷入爆炸,当场只剩下一个直径数公尺的巨大凹洞。
接着又有另一名法师开始痛苦挣扎。
「现在是什么情形?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形!」
源觉的呼喊声无济于事,挣扎的法师倒下后不再动弹。
20
「大学?」
沙耶跟着凑来到这里一看,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为什么在现在这种状况下要跑到大学来?
「咦?这间大学……」
勇气觉得校门上所写的大学名称并不陌生,开始翻找记忆。
「是在大叔的事务所里遇见的奇怪大叔。」
「勇气,你这样讲我听不太懂。」
沙耶用为难的笑容委婉地问话。
「就是大叔的房子里跑来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大叔呀,就是他给了我那份分析表。」
沙耶听得越来越乱,听到最后一句才搞懂。
「啊,也就是说帮老师分析的人,是个仪容不整的中年男性了?」
「嗯,那个大叔留着一脸落腮胡,像黑道一样一脸横肉。」
「奇怪、来路不明、像黑道,你说得还真难听呢。虽然你也没说错,不过据说他可是这间大学的副教授喔。」
凑走进校门,毫不犹豫地继续前进,似乎已经来过很多次了。
「老师不帮他否认啊?」
沙耶穿着制服跟在凑身后。勇气第一次走进大学,似乎觉得很稀奇,边走边四处张望。大学生毫不客气地打量这奇妙的三人组,纳闷这三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里的研究大楼禁止闲杂人等进入。」
「没关系,我不是闲杂人等。」
一个像是办公人员的人这样告知,但凑仍然脸不红气不喘,若无其事地随口胡讅,继续前进。凑来到一间位于校舍角落的房间前面,门也不敲就开门走了进去。
「坚刚,我请你查的东西查完了吗?」
这个房间约有五坪大,里面空空荡荡,除了沙发与桌子以外什么都没有,而坚刚就躺在里面睡觉。
「坚刚这个人总是睡在沙发上」这样的形象已经慢慢在勇气心中变得根深蒂固。
沙耶被这个没有书架或任何日用品的房间吓了一跳。一般大学的副教授,照理说应该会有排满整面墙的书柜,放满了资料、论文、上课用的书本之类的东西,但这个房间却像刚搬来似的什么都没有。
睡在沙发上的坚刚睁开惺忪的睡眼,一看到凑就跳了起来。
「喂,你之前都跑哪儿去啦?没去事务所,电话也不接,你知不知道我联络你多少次啦?」
他整个人冲了过来,仿佛恨不得揪住凑的衣领。
「抱歉,我被关在牢里。」
「啥?被关在警局吗?你到底做了什么?不,算了,这些事都不重要。那玩意你是从哪里找来的?」
体格壮硕的坚刚一逼近,立刻散发出一种不像学者会有的压迫感。
「哪个玩意?」
相较之下凑则回答得十分悠哉。
「就是荒田和尚拿给我的矿石啊。那玩意你是从哪里找到的?那到底是什么?」
坚刚终于抓住凑的衣领摇晃他,怎么看都像是黑道在恐吓人。
「如果我的推测没错,一个弄不好,就可能会演变成国际纠纷啊。我想多半是美国或中国的爆炸后留下的碎片。用那种方法果然一点也不保险啊。」
坚刚说的话所包含的资讯太片断,沙耶与勇气都听不懂。但凑似乎听得很满意,嘴角露出了带着点讽剌的笑容。他老神在在地挥开抓住他衣领的手,整了整衣襟看了坚刚一眼。
「你冷静点,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不过原来如此,果然是这么回事啊。」
勇气与沙耶都觉得莫名其妙,坚刚翻了翻白眼,只有凑显得想通了一切。
坚刚拿出一张纸举到凑面前,内容和他交给勇气的资料一样。
「这里面有铁镍合金加上辉石、铬、碳、硫磺,还有铜,成分根本乱七八糟,地面上没有这样的矿石。可是这不要紧,不会有问题,我料得到这是什么东西。问题是这个。」
坚刚又拿出一页成分表。
「这是新的矿石,上面有着熔解过的合成树脂啊!」
坚刚拿着纸喝问,仿佛在强调事态极为重大,但沙耶与勇气都一头雾水,只有凑一脸觉得好笑的表情,看着坚刚慌张的模样。
「请问什么是合成树脂?」
沙耶小心着不惹坚刚生气,战战兢兢地提出这个问题。坚刚这时才注意到凑带了别人来,露出看着可疑人物似的眼神。
「这两个小鬼是打哪儿来的?」
「我的外甥子和外甥女,是我一出生就离散的姐姐交给我照顾的。」
「一出生就离散的姐姐怎么可能把子女交给你照顾啊?」
但坚刚似乎知道凑平常说话就是这么随便,倒也不再追问。
「对了,这位小姐,所谓合成树脂,就是一种高分子化合物。例如说把单体排列……」
「说穿了就是一种塑胶。」
凑打断坚刚,给出简洁的解释。
「塑胶?国际纠纷……不,更重要的是这种东西和蜃有什么关联?」
但沙耶却越听越混乱,勇气更是干脆打起了晚点再请沙耶简单帮他解释的主意。
「蜃?蜃是什么东西?」
坚刚从沙耶的话里找到觉得不对劲的字眼,又继续逼问凑。
「是异怪的名字,一种会让人看到海市蜃楼的妖怪。」
坚刚轻轻一笑,用自己的额头顶在凑的额头上,露出凶暴的表情。
「为什么你老是拿妖怪当借口?」
「因为是事实。」
凑从坚刚手中一把抢过新的成分表。
「不好意思,我赶时间。」
「好。你要找机会补偿我。」
或许这种情形已经是家常便饭,坚刚倒是立刻就放手了。
「这不是你担心的那种情形,放心吧。」
凑只说了这句话就走出房间。
「好,这样就全都能解释了,不管是爆炸、作祟还是飞航意外。」
凑走在走廊上,笑得心满意足。
沙耶与勇气固然知道截至目前为止,凑都是在调查异怪的事情,但也注意到其中掺进了令他们好奇的事。
「怎么会扯到飞航意外?」
「老师该不会是指我搭的那班飞机?就是差点坠毁的那班。」
「对,这一切都是蜃想制造海市蜃楼所引起的。」
凑难得露出望向远方的眼神。
「异怪就只是想让人看到海市蜃楼罢了。」
21
「这边!」
孝元带着源觉与幸存的僧侣,为了活命而奔跑。
身后听得到一阵阵仿佛在追杀他们似的爆炸声。地面挖出大洞,岩石碎裂,树木倒塌。
「你、你到底……打算……去哪里?」
源觉拼命跟在孝元身后,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随时都会昏倒。要不是有年轻的僧兵从两侧搀扶,相信他早就累得跑不动了。
「再过去有个山洞,我们就先躲到那儿去。」
孝元往前一指,回头看向背后,看到跟着自己跑来的源觉等人背后的光景,不由得哑口无言。树林倒塌,地面挖出许多凹洞,想逃走的飞鸟就像遭到雷击似地接连摔落。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没空思考这难以理解的现象是怎么回事。现在他们必须分秒必争跑去安全的地方避难。
「就快到了。」
孝元说得没错,前方一百公尺左右的地方可以看见一个山洞。他会知道有这个山洞,并不是出于偶然,而是在有限的时间里尽可能做好最详细的事前调查所带来的成果。
「喔喔,快点,大家动作快。」
源觉一半是被人拖着跑,但一看到山洞,他那有点肥胖的身体立刻恢复活力,挥开搀扶他的僧兵,甚至赶过了孝元,争先恐后地冲向山洞。
「大家不要落后了。」
源觉抢先跳进山洞,僧兵们跟着进去。
「快点,动作快!」
孝元在山洞入口等待落后的僧兵。一名僧兵似乎受了伤,脚步踉跄地跑来,他背后不远处的树木与地面都接连遭到粉碎。
「该死!」
孝元冲了出去,抱着受伤的僧兵跑进山洞。几乎就在同时,身后发生了爆炸,炸得孝元与僧兵整个人双脚离地,连滚带爬地滚进山洞。
「痛痛痛痛痛,还真是千钧一发。」
孝元摇摇晃晃地站起。
「谢、谢谢您救我一命。」
一起被炸飞的僧兵感激涕零地深深一鞠躬。
「不用在意,幸好我们都平安。不过我身手可生疏啦。记得以前和凑共事的时候,动作应该还更俐落一点的啊。」
话语的后半段变成了带点自嘲的自言自语。
「鏖的攻击不会打进这里面吗?」
源觉从山洞深处战战兢兢地往外窥视。
「看来是这样呢。尽管我们只剩这里可以躲,倒也还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这是一种建立在经验法则上的预感,但孝元当时其实并不确定山洞是否安全。现在最松了一口气的,也许就是带众人躲进这里的孝元。
孝元站在山洞入口。四周鸦雀无声,令人不敢相信刚刚还有那么剧烈的攻击。
被夕阳染红的大地远方,散落着来不及逃走的尸体。零星散布着尸体的荒凉景色,让人觉得仿佛置身于无情的战国乱世。
握着锡杖的手在流汗。也不知道该说是多亏,还是该责怪某个几年前还和他一起共事的人物,当时这样的逆境对孝元来说并不稀奇。
现在会觉得身体从里到外都变得冰冷,会是因为当时站在自己身旁的人现在却没出现吗?
「换做是你,会怎么颠覆这个状况呢?」
相信他一定会拿出令人意想不到的方法吧。孝元的脑子里,他没有「想不到解决方法」这项选择。这些年来无论陷入什么样的绝境,那个人都会保护同伴平安,把问题解决掉。
所以当孝元看到有个人影背对夕阳走来时,惊讶归惊讶,却不觉得意外。
「啊,果然……」
孝元心想,这方法果然很有他的风格,果然令人意想不到,不由得嘴角露出了微笑。待在自己身后的源觉与十几名僧兵,则发出了交头接耳的声浪。
人影慢慢走近。
不,人影这个说法或许不太贴切。一个由球体构成手脚,每个部位都圆滚滚的玩具人偶状轮廓,以生硬的动作慢慢走近,人影的头部还覆盖着一个有光泽的透明半球体。法师们起初还觉得惊讶,后来表情则渐渐转变为困惑。当距离拉近到只剩几十公尺,每个人都已经能明显看出这个奇妙的物体是什么东西。尽管不曾亲眼看过,也或许曾透过电视或电影看过几次。
——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穿太空装?
每个人都想法一致。
身穿太空装的人影走得越近,身体越是倾斜,脚步也变得更慢,显然非常疲劳。这个穿太空装的人物累得摇摇晃晃,总算走到山洞旁。
「这种苦差事谁干得下去!」
身穿太空装的人物刚脱下头盔就开始咒骂,用力将头盔往地上砸去。
「凑……」
孝元看到头盔下出现的脸孔不出所料,不由得犹豫起来,不知道是该问为什么,还是该问这是什么,又或者是该先道谢。他迟疑的当下,凑仍然继续咒骂:
「到底是谁想到这种烂方法的?知不知道这太空装有几公斤啊?这种玩意是在无重力环境下穿的耶。穿这种东西走路,可能还没被蜃杀掉,我就先过劳死啦。」
「蜃?凑,你刚刚说蜃?」
「没错。鏖的真身就是蜃,有什么问题吗?」
一名法师大喊:
「等一下,刚刚发生的异怪灾害所造成的死亡非常神秘,连是爆炸还是作祟都分不出来啊。也许真有蜃用幻觉藏身,可是海市蜃楼杀不了人!」
但凑仍然一脸不只是老神在在,甚至还有点瞧不起人的笑容。看到他这种笑容,孝元反而不由得觉得放心。
——啊,果然。
这个人一定又再度解开了几百年来无人知晓的异怪真相,还想好了对应的方法。
「不对,海市蜃楼就是杀得了人,爆炸与作祟也都是蜃做的。顺便告诉你们,飞航意外也是蜃搞出来的。」
「你还在说这种话?看到躺在那儿的犠牲者,你还说这种话吗?不对,我应该先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应该被关在牢里才对!」
源觉大声指正,但在凑滑稽的模样面前也少了几分威严。
「我喊了一句芝麻开门,门就开了。不愧是总本山,充满了不可思议,你们弄出个主题乐园一定会赚钱。」
这太过明显的谎言反而让源觉沉默下来。就在他哑口无言之际,孝元对凑问说:
「蜃是怎么用海市蜃楼杀人的?」
「蜃让人看到的并不是幻影。它使光线折射,让人看到现实中的风景。」
每个人都露出了讶异的表情。即使改用这种角度解释蜃,和现在的这种状况又有什么关联呢?不管海市蜃楼是来自光线折射,还是来自蜃吐出的气,又有什么分别?这就是在场所有人一致的看法。
凑显然在拿众人的这种困惑与反感取乐。
「告诉你们一件最重要的事。蜃不是吐气,而是吸气。」
「你说的气是什么东西?不是邪气?你看出是怎么回事了?」
凑与孝元的对话让源觉听不下去,忍不住插嘴。
「就是大气。蜃会吸走空气。它可以控制气压,以便控制空气的折射率。蜃为了制造海市蜃楼,吸走碍事的空气形成真空状态,再沿着真空路线送来折射后的光景。这样一来,即使光景远在地球另一头,也可以几乎毫不劣化地传送过来。这就是蜃所制造的海市蜃楼真相。」
凑的解释让法师们更加混乱了。他们无法把刚刚的解释与鏖的状况连在一起。
「那又怎么样?」
源觉语带不耐烦地问了。
「说到这里你们还不懂?你们以为我干嘛穿这种重死人又白痴的衣服?」
说着凑把身上穿的太空装展示给众人看。
「太空装是用来保护身体以免受到什么因素危害呢?我可不想听什么是为了阻隔有害太空辐射这种冷门的答案。答案是真空。我就是为了避免受到蜃制造的真空危害,才会穿这么重的玩意来。过去鏖所造成的死伤,几乎都是真空造成的。」
「你有什么根据?」
「要根据我多得是。首先是爆炸时的声响小得反常,这是因为在真空状态下无法传导空气震动。暴露在真空下的人体,不就会因为体内压太强,导致身体看起来严重膨胀吗?要是身上有伤,伤口便会再度破裂出血。一旦被卷进真空中,飞机也会发生意外。」
蜃与鏖所引发的残忍杀人手法,这两者之间的关联终于慢慢浮现出来了,但僧侣们的疑惑仍未消失。
「暴露在真空下会窒息死亡,这我们知道了。可是住院的御荫神道神官又怎么说?他们可不是窒息死亡。即使送进医院让医师诊断,也查不出病因,就这么痛苦死去了。这是作祟。只会让人看海市蜃楼的异怪,会有这种本事吗?」
源觉的语气会显得强硬,也是靠着身后这群僧侣抱持同样的想法推了一把。只有孝元静静等着凑说下去。
「这些全都可以用真空解释。」
凑充满自信、若无其事的态度始终不变,反而让源觉更加气愤。
「就跟你说不窒息死亡了!」
「是减压症。」
源觉本来正要再度抗议,但住上了嘴。
「你说是减压症?」
「没错,体外压力遽降,会导致血液中的氮气变成气体。平常只有在潜水时,从水压高的地方一口气浮出水面,才会发生这样的症状,但飞航科学上也有案例,证明从正常的一大气压移动到低于一大气压的地方时也会发生。这些人就是从一大气压的状态突然暴露在零大气压的真空中,才会患了减压症。胸口与关节疼痛、失去平衡感、起红疹,这一切都与减压症的症状相符。再加上一般的医院检查不容易发现到减压症,只能靠患者自觉到的症状与状况资讯来研判。然而谁会想到有人在这种山上罹患减压症?看不出来是当然的。这根本不是什么作祟,是罹患减压症死亡。只要做出适切的处置就有望痊愈。」
「那我们得赶快安排住院的人们……」
听到孝元这么说,凑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
「你都安排好啦?果然有一套。」
「医院已经安排好高压氧治疗。只要先升高压力再慢慢减压,反复几次这样的过程,就可以治好这种病。」
凑似乎只是说出早已准备好的答案,态度始终镇定;反倒是放心与不安这两种情绪同时在僧侣们之间蔓延开来。
一直到距今几年前,这种光景对孝元来说一点都不陌生。零能者凑解剖异怪的方法是科学,也是逻辑论。而这种方法正渐渐撼动法师们所信奉的神秘主义价值观。
凑显然在拿这种情形取乐。
「爆炸又怎么说?难道变成真空就会让岩石爆炸?就会让人体破裂?这点可万万不是搬出真空就能说明的。」
这个还在顽强抵抗的人是源觉。但他却是拿物理定律当成根据来反驳,可说已经被凑的步调拉着走。
「也对,如果是很久以前的科幻作品,暴露在真空下就会造成人体破裂或血液沸腾,但这年头已经没有这种浪漫的描写了。人即使暴露在真空下,身体也不会爆炸,血液也不会沸腾。」
「看吧,这就是你的极限。不管你说得多么煞有其事,却解决不了鏖最可怕的部分。你的那套真空解释也未必就是对的。」
「不对,爆炸和人体破裂的理由我也都知道了。是宇宙尘(注:日文中的「宇宙尘」和「宇宙人」(外星人)同音。)干的。」
每个人都张大了嘴,忘了说话。因为姑且不论凑先前所说的话是否正确,至少听起来倒还有着一定的整合性。
结果现在却突然提到外星人,再怎么说也跳太快了。
仿佛看准了这阵寂静,凑身后几十公尺外的平原上发生了爆炸。四周一瞬间变亮,爆风吹动了凑的头发。
「咿!」
源觉被惊吓得十分狼狈,但立刻看出爆炸不会影响到自己所在的地方,于是对凑露出看不起人的表情。
「宇宙人?竟然是外星人?哈哈哈哈哈哈,那你要说刚刚的爆炸也是外星人干的吗?哈哈哈哈哈哈,不愧是零能者,说出来的话就是不一样。」
「我当然不会说这些全都是宇宙尘干的,地球人也有份。杀了圣良的多半就是中国人或美国人。」
凑一身承受众人失望、轻蔑与嘲笑的视线,仍然不放弃自己的主张。
「凑……你说这话是正经的吧?」
「对,我正经得很。爆炸都是宇宙尘造成的。」
连孝元都不由得怀疑凑是不是疯了。
22
「老师果然了不起。」
沙耶大感佩服。她的这种态度让勇气觉得没趣,但事实让他不得不认同。
「我作梦也没想到事情会和宇宙尘有关。」
「我到现在还是不能相信原因会出在宇宙尘上啊。竟然说是来自太空的攻击,这会不会太扯了点?」
「可是老师说得没错,如果用宇宙尘来解释,一切就说得通了。」
理彩子开着车,听着坐在后座的两人谈话听得冒起冷汗。
车身会剧烈上下摇动,并不是因为路况恶劣,而是因为她曾把车借给一个万万不能借的人。
「我说你们两个,刚刚该不会是在讲鏖吧?」
「我们就是在说鏖。」
沙耶辜负了理彩子的期盼,答得十分干脆。
「我还是不能信服。」
勇气说得很不高兴,但态度等于已经接受了一半。
「你们说的外星人,是在比喻什么吗?」
「咦?宇宙尘就是宇宙尘啊?」
沙耶的回答只让理彩子更加头痛。
「算了,没关系啦,都好啦。我会照凑说的做。只要能解决鏖,就算要我去打倒外星人我也会照办啦!」
理彩子最后这句话说得已经有点自暴自弃,粗暴地猛打方向盘。跟在后面的车赶紧煞车,以免迎面撞上来。
「就我们这些人够吗?」
跟在后面的车上载着四名听命理彩子指挥的祢宜。
「那种地方真的会有能够对抗鏖的手段吗?」
理彩子看着已经出现在道路前方的大型工厂,试图忘掉心中涌起的不安。这个地方可以看到许多烟囱与巨大的油槽,乃是一处炼油厂。一旦鏖来到这里,便可以推知将会演变成非常危险的状况。
「老师说要点起鬼火。」
「外星人、炼油厂,加上鬼火?就算接下来他要说会发生诺斯特拉达姆士的大预言,也吓不倒我了!」
尽管觉得要是真的跑出这个字眼还真不知道怎么办,但所幸两个小孩并没有给出这样的答案。可是——
「讲诺斯特拉达姆士会不会太古老了点?
「一九九九年早就过了耶。」
「当时我根本还没出生呢。」
两人窃窃私语讲出来的这几句话,让理彩子的沮丧达到天一整天的最高点。
「宇宙尘。也就是宇宙的尘埃,这就是爆炸的真相之一。」
僧侣们听着陌生的词汇听得一头雾水。站在一旁的孝元一度怀疑凑是否疯了,这时总算松了一口气。
23
「你是说宇宙尘?不是人,是尘?」
「没错。蜃即使来到陆地上,仍然试图像以前待在海底时那样制造海市蜃楼。然而它不懂从海水中控制和直接从大气中控制气压,对空气折射率造成的改变会有什么不同。只要想想吸管插进装了水的杯子里会是什么样子,应该就很好懂了。」
僧侣们到刚刚还以轻蔑的眼神看着凑,眼神也开始慢慢改变。
「蜃不懂得折射率的差异,凭着失准的感觉想制造海市蜃楼,结果会变成怎样?绕了地球半圈的真空孔道会发生什么事?就算角度原本只差了几度,到了几百、几千公里外会偏差多少?歪掉的真空筒会接到什么地方?」
凑指向空中。
「答案是太空。真空管接通太空,结果引发了最可怕的现象。地球全靠大气层保护,才能挡住紫外线和太空辐射,宇宙尘或陨石也会在掉到地面之前便与大气摩擦而燃烧殆尽。可是如果用来发送海市蜃楼的真空孔道纵向穿破大气层,会发生什么情形?」
在场的每个人都抬头望向凑所指的天空。
「你们知道在太空中飞来飞去的陨石和垃圾,是以多快的速度在移动吗?秒速几十公里的多得是,然后以比手枪子弹还要快十倍以上的速度掉落至地球。平常这些东西都会和大气层摩擦,变成流星烧光。可是蜃开出的真空筒没有大气的阻碍,掉落的物体不会燃烧,速度还会在重力吸引下继续增加,最后撞击到地面上的物体。宇宙尘即使只有沙子大小,还是拥有强大的破坏力。这一砸下去,地面多半会被撞出大洞,岩石碎裂,换成人体的话则是粉身碎骨。」
法师们似乎还无法体认到凑所讲解的内容。
「以前只有宇宙尘和陨石会掉下来,现在还多了太空船的残骸、外壳、机件还有电脑电路板等,也就是所谓的太空垃圾。杀死圣良的宇宙尘成分就是合成树脂,大概是电路板的一部分吧?嫌疑最大的不是中国就是美国,毕竟他们废弃人造卫星时,竟然是用飞弹来击毁,真不知道增加了多少太空垃圾。苏联也一样漫无计划地发射火箭,生产了大量的太空垃圾。」
孝元与法师们都仰望天空,打了个冷颤。宇宙尘这个字眼本身就比较让人陌生,加上尺寸又小,很难体认到威胁有多大,但换成陨石或人造卫星碎片,那就又另当别论了。
但源觉仍然持续紧迫盯人地逼问凑:
「我知道了,就假设你说得都对。可是那又怎么样?就算穿上太空装,顶多也只能抵御真空,挡不住陨石。还不只这样,蜃现在正朝炼油厂前进,你知不知道那里有多少石油?要是你说的陨石打中油槽,那可就没戏唱了。」
「没错,幸好这里有炼油厂。」
凑又说出相反的话来。
「幸好?炼油厂?凑,这话怎么说?」
但凑并没有回答孝元的问题,而是递出带来的一个大袋子。
「我辛辛苦苦搬了过来,就请你们戴上吧。」
孝元朝袋子里一看,发现里面装了许多副形状吓人的面具。
「难道是防毒面罩?你要我们戴着这个去哪里?」
凑举起防毒面罩,目中无人地笑了笑:
「去地狱谷,看得见鬼火的地方。」
24
孝元、源觉与十几名法师在凑的带领下行军,每个人头上都戴着防毒面罩。
「这应该不是用来抵御真空的吧?」
听孝元问起,凑只是笑了笑。
「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挡住真空?这是为了抵御后头的另一种计谋。」
凑走在前面,检查是否有真空的危险,确定安全后总本山的人才跟上。这样的安全对策并非绝对可靠,但仍然成功避开了几次危险。
偶尔还会从四面八方传来沉闷的爆炸声与闪光,证明鏖——蜃就在附近。每次这些声响与闪光都让法师们紧张起来,源觉甚至小声哀嚎。
「这是碰运气,根本没办法抵挡,会死的时候就是会死。怕了也是白怕。」
凑走到发出哀嚎的源觉身旁。
「我、我才没有害怕。」
「好了,应该就在这一带。」
「什、什么东西在这一带?」
「就是地狱谷啊。」
即使有头盔遮住脸,源觉仍然看得出凑脸上正露出坏心眼的笑容。
「地狱谷?这里可没有熔岩或温泉啊。」
源觉以沙哑的声音勉强回答。
「是鬼火!」
此时一名法师大喊。
他所指的方位上,看得到一大片范围内都有点点鬼火在摇曳。
每个人都心想这里也许真的是地狱,却也想到所谓的地狱,可有这么凶煞又美丽?
一片漆黑之中,燃烧着纯青的火焰。这里的地形似乎呈洼地状,青色火焰排出的光景有些倾斜。火焰将烟雾照成泛青的白色冉冉升天,地面上则有分不清是红还是黄的毒艳色彩在蠢动,从摇曳的青色火焰间流过,景象美得不像在人间。
「这里是怎么回事?」
法师们甚至忘了身后逼近的爆炸声响,看着眼前的光景看得出神。
「是临时打造出来的地狱谷。说得精确一点应该是硫磺谷。」
「硫磺谷?这是硫磺?」
「相当壮观吧?好了,我们就从这里下去,要是不想死于硫磺中毒,就乖乖戴上面罩。」
凑毫不犹豫地从熊熊燃烧的硫磺火焰之间下去。
「这种地方竟然有硫磺…!」
「所以我才说是临时打造的啊。我请御荫那边帮忙,从炼油厂中调了一些硫磺,洒在这里。」
「炼油厂有硫磺?」
源觉相当惊讶。
「提炼原油的时候,萃取出的副产品当中就包括了硫磺。工业用的硫磺大部分都是炼油厂所生产的。」
「我知道为什么有硫磺了。可是你叫人洒在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源觉终于摆脱对景色着迷的状态,问出这句话。
「鏖也许能够控制空气中占了99%的氮气与氧气。或许就连二氧化碳、现在成了热门环保议题的臭氧层及氩也能控制。可是如果换成本来几乎完全不存在于大气中的气体,你们觉得它还能控制吗?」
「啊,原来如此,也许的确是这样。但这只是预测,你也没办法保证吧?」
包括源觉在内,僧兵们的表情都显得半信半疑。
「虽然不能保证,但我有信心。而且硫磺的折射率很高,做眼镜镜片时就会使用到。再加上蜃本身的感觉已经失准,相信应该没有办法像以前那样任意开出真空孔道。另外还有一点,就是蜃没有防毒面罩。」
凑指了指嘴边,坏心地笑了笑。
「硫磺会削弱异怪的体力吗?」
「没错。虽然硫磺对我们有毒,但对异怪应该也会造成伤害。溶有硫磺的海水叫做青潮,和红潮一样都是鱼贝类的天敌。异怪是蛤蜊,所以这里等于是陆地上的青潮。」
知道凑对鏖设下了双重圈套,孝元等人在惊讶与赞赏之余,却也不由得觉得困惑,或许是因为从中感受到了他毒辣的个性。
「好了,我们走罗,再发呆下去就会被追上了。」
而总本山的僧侣们会乖乖听从凑的指挥,多半是因为他的许多行动都很合理,最重要的是凑充满了自信。
戴着防毒面罩的一行人从梦幻的蓝色火焰间穿过。一路下到最低洼处,就看到有几个同样戴着防毒面罩的人等在那儿,其中还包括了少年与少女。
「我应该说过要你们准备好就赶快离开。」
凑对勇气叹了一口气,对身穿巫女装的沙耶傻眼,并瞪了理彩子一眼,发出从他出现在孝元等人面前以来第一次显得疲惫的声音。
「老、老师,对不起,可是我就是担心。」
「我有事情想弄清楚。」
「既然他们两个都要留下,总不可能只有我一个人回去吧?」
三人各不相同的回答,让凑更加厌烦。
御荫神道的灵巫和总本山的法师互相大眼瞪小眼。即使并未严重到剑拔弩张,气氛仍然十分险恶。
「只要在这里等,鏖就会来吗?」
孝元宏亮的声音让众人回过神来。凑用大拇指朝自己背后一指,以嫌麻烦的口气说:
「已经来啦。」
空无一物的空中,苍白烟雾飘荡着。形成漩涡状的烟越卷越大,景色扭得像是被风吹动的水面,从中喷出黏液状的丝线。
「哇!」
源觉赶紧想躲开,却当场摔倒。黏液状的丝线就这么黏在地面上,拖着某种物体过来。
晃动的景色终于溶解似地消失,后方出现了一个出人意料之外的物体。
那是个宽约五十公分左右的蛤蜊。但要说这就是人称鏖的异怪,未免显得太小,外观也与寻常贝壳无异,令人有种期望落空的感觉。
更有甚者,蛤蜊上方的壳还严重破损,只剩下不到一半,露出了本体。而且本来应该有黏液包覆的本体,也像干燥的大地一样龟裂,一动就会有微量的体液从裂痕渗出。
蜃的状态没什么值得令人惊讶的。考虑到它被海底火山喷到陆地上的话,这样已经算是平安了。但即使考虑到这点,眼前的异怪仍然矮小又惨烈,令人大起恻隐之心。
「这个根本就是蛤蜊的小小异怪,真的就是鏖……?真的没有弄错吗?」
沙耶喃喃开了口。
大蛤蜊牵着黏在地上的黏液状丝线移动。
「就算比较大只,做的事情还是和小蛤蜊一样啊。」
每个人都哑口无言、说不出话的当下,只有凑像个来到水族馆的小孩子一样。蛤蜊移动到一半,就精疲力尽似地停止移动。过了一会儿,才终于又开始靠着黏液状的丝线移动。但这样的移动又能持嫌多久呢?每个人都能明白看出它已经离死期不远。
贝壳不时会难受地开闭,多半不只是因为待在陆地上,同时也是因为中了硫磺的毒。
「好,我们就趁现在灭了它。」
源觉高声呼喊,正要举起锡杖挥出第一招,脚下却被东西绊到,上半身失去平衡,整个人猛然扑倒。
「你、你这小子……」
源觉瞪了收起脚的凑一眼,但当他注意到自己倒地后,蜃就近在几乎贴到自己鼻子的地方时,吓得发出惨叫声往后退。
「赶、赶快解决掉它。」
法师们面面相觑。他们之所以按兵不动,并非害怕异怪,而是因为心中产生了疑问,不知道该不该遵守这么不像样的命令。
这时有个人从大声嚷嚷的源觉身旁走过,来到异怪身前。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凑。他用脚尖踢起源觉脱手的锡杖,伸手抓住,站到蜃身前。也不知道蜃是否了解眼前的状况,除了缓缓开闭外壳以外,并未做出其他的反应。
现场飘散出一种奇妙的紧张感,每个人都吞了吞口水,连对凑有意见的源觉都不禁默默地静观其变。
「等一下好不好?」
打破寂静的人是勇气。
「如果大叔的解释是真的,蜃就不是有意杀人吧?那……」
勇气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蜃明明只是想回到故乡的海洋之中,只是想让人看到海市蜃楼。它没有任何恶意或杀意,却成了会危害人类的存在。
「老师……」
沙耶心中也萌生了类似的情绪。她不觉得可以就这么放着蜃不管,但说要杀了它却又觉得太过无情。
「我们不是要讨伐它,是为了救它。」
孝元把手放上勇气的肩膀,轻声开导他。即使凑不出手,蜃也活不了多久。也许硫磺的毒真的让蜃更加衰弱,但即使没有这样的安排,蜃也迟早会在抵达海边之前就死去。
「至少给它这个……」
勇气拿出的是一个水壷,打开壶盖,就听到一阵水声。
蜃的动作忽然变得慌忙了起来。它剧烈开闭外壳,抖动身体。僧侣与神官们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形,也慌了手脚。
「这到底是什么?」
其中一人指着疑似原因所在的水壷。
「是这个异怪的故乡,三弦町的海水。是我听勇气提议,请人送来的。」
沙耶代替勇气回答。
勇气默默将水壶一倒。海水细细地留下,打在蜃的壳上溅开。先前不断挣扎的蜃突然安静下来,静静地承受水壶里的海水,就像人类眯起眼睛怀念过往一样。
等水壶倒光,勇气静静地看了凑一眼。沙耶、理彩子、孝元,以及在场的每一个人,视线都投注在凑身上。
凑伸手到面罩上,毫不犹豫地摘下。
「等等,你在做什么啊!」
理彩子赶紧想阻止,但凑的脸已经暴露在含有硫磺的空气之中。
「我只是嫌隔着面罩看不清楚而已,别大声嚷嚷。在采掘硫磺的地方,不戴面罩上工也没什么稀奇的。」
尽管凑每说一句话,都因为吸进硫磺的烟而露出难受的表情,但眼神始终直视蜃,就这么朝着蜃举起锡杖。
「相信你也想看看杀你的人长什么样子吧?你就好好记清楚吧。」
锡杖朝着蜃猛力挥下。
25
人称鏖,又叫做蜃的异怪,早已领悟到自己死期将近。
从长达数百年的沉眠中醒来,它只想到一件事。
那就是想回到大海。想回到那宁静蔚蓝、已经住惯了的住处。这就是异怪唯一的念头。
但愿望无法实现。海洋的气味还很遥远,自己的性命多半撑不到那时候。身体又干又渴,从龟裂的外壳渗进来的气味,与故乡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想回去。好想回去。但已经回不去了。再也闻不到那气味了。大概再也无法笼罩在那又深又蓝的宁静之中了。
但忽然间,空气中散发出了故乡海洋的强烈芬芳。
阔别了数百年之久的气味,让异怪忙碌地动起裂开的贝壳。每一个动作,都让受伤的身体流出体液。
但渗进残破身体中的滋润,却无疑有着故乡的气味。是自己那蔚蓝深邃,宁静又自在的住处所具有的气味。
尽管份量实在难以笼罩住整个干渴的硕大身体,但异怪仍然得到了满足。水润的恩泽,让异怪感受到过往丧失的感觉也慢慢恢复。
有另一种怀念的感觉一起流进体内。
异怪不明白那是什么感觉。只知道有种非常温暖而温和的感觉,随着这道有着怀念气味的海水一起笼罩住全身。这纯粹的感觉也同样令它怀念,甚至令它悲戚。
尽管异怪终究回不了故乡,但也觉得无所谓了。
生命已经有如风中残烛。
于是它想起了自己该做的事,决定忠实地付诸实行,直到生命燃尽为止。
异怪挤出最后一丝力气,大大张开嘴,创造出海市蜃楼。
它吸气,吐气。挤出剩下的所有力气,反复做着这样的动作。
但这些举动也很快就迎来了结局。干枯的身体之中,再也没有力气创造出海市蜃楼了。
——不知道最后的幻象是不是送到了?
异怪慢慢淡去的意识之中,只牵挂着这件事。
同时,异怪也感受到了已经忘记许久的人类情绪。有永不满足的好奇心、无尽的探求心、纯粹的惊讶,以及涌起的喜悦。
这个异怪诞生于一名双脚不便行走的画家所许下的愿望,就只为了这个目的而存在。
——啊啊。
这时,异怪第一次知道自己感受到的心情是怎么回事。
那同样属于喜悦。
它第一次懂得原来接触到人类的喜悦之后,自己也同样感到欢喜战栗。懂得现在自己就只是单纯地觉得高兴。
意识慢慢淡去,最后剩下的是喜悦的情绪——但就连这情绪,也慢慢淡去、消失。贝壳精疲力尽地缓缓闭上,微微开出的缝隙,看上去就像是笑容。
人称蜃,又叫做鏖,令人闻风丧胆的异怪,静静地结束了它的一生。
终章
「老师早安。」
沙耶打开事务所的门,很有精神地打了招呼。眼前的光景十分熟悉,明明只过了一个星期左右,却已经让她感到怀念。
凑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看着赛马报,丝毫没有在从事本行的迹象,勇气则躺在沙发上看漫画。房间里乱糟糟的,又得大扫除一番才行。
但沙耶露出满面微笑,走了进去。
「看你笑嘻嘻的,有够恶心。你成功地用霸凌方式赶走讨厌的同学了吗?」
「我才不会做这种事!」
凑的嫌疑得到洗刷,让沙耶庆幸终于恢复一贯的日常生活,但庆幸不了多久,就不高兴地放下书包,开始准备打扫。
勇气没趣地把漫画放到桌上。
「怎么了?」
勇气的表情有点不带劲,让沙耶担心了起来。
「嗯……该怎么说呢?看过那么不得了的东西以后,现在看什么都觉得不怎么样了。」
勇气望向窗外远方,神驰物外。
「就是啊,那真的好让我感动。」
沙耶也和勇气一样望向远方。
那一天,就在凑正要挥下锡杖的那一刹那,突然吹起了一阵劲风。当硫磺全部被吹走,在场的人们都忘了恐惧,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风景看得如痴如醉。
马特洪峰、圣母峰、大峡谷显现于眼前。圭亚那高地、艾尔斯岩、九寨沟、安赫尔瀑布、发出七彩光芒的极光等等,全世界的所有风光,在场的人们心中渴望人生至少想看过一次的景色,都接连出现又消失。连凑也不再挥动锡杖,看着海市蜃楼看得目不转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不觉间海市蜃楼散去,蜃的身影也已消失无踪。根本用不着凑动手。
「那些光景,我一定一辈子都忘不了。」
「就是啊,真的好漂亮。」
两人内心还有许多无法处理的情绪,与美丽的感动一起留在了心中。鏖虽是个危险的异怪,但知道真相之后,会觉得于心不忍也是无可奈何的。
「蜃应该没有错吧?」
「是啊,蜃没有错,只是很多不好的事情遇在一起。」
凑一直听着他们两人谈话,躲在报纸后面从喉头发出笑声。
「有什么好笑啦?」
即使勇气一把抢走报纸,凑的笑声仍然不停。
「明明就很多坏事吧?打从一开始罗上就是个诈欺师,圣良又杀了罗上,总本山财迷心窍解开了封印,我被人嫁祸。御荫神道也因为地盘意识不合作。爆炸造成的灾害比两百年前更严重,也是因为人类自己把垃圾丢到太空去。一切都是人类不好,这个老掉牙的结论还是没有改变。」
凑说完想说的话,就把注意力放回赛马报上。沙耶听得垂头丧气,勇气则与她相反,若无其事地反驳:
「最糟糕的还不就是大叔最后那一下吗?你爱耍帅想送它上路,结果它却从眼前消失。那些令人感动的光景消散以后,只剩大叔留在那儿,那模样真不知道有多糊涂、多逊,简直像是糊涂蛋的范本呢。」
勇气以为给了凑致命的一击,但凑却以摆明看不起他的表情刻意叹了一口气,以开导的语气说了:
「我那么做不是为了送鏖上路。只要不是让源觉或那些和尚动手就行了。」
「这是什么意思?莫名其妙。你还死不认输吗?还是说不想被人抢走功劳?」
即使勇气还补上一句:「不管是哪一种,都证明你格局有够小!」不认输地摆出一副看不起人的态度,但凑仍然不改胸有成竹的态度。
「啊,该不会是指老师之前说过的启蒙主义?」
「那叫做启蒙思想。不过你说对了一半。」
「这话怎么说?」
「那些和尚有着打倒小角色异怪这种非常非常重要的杂事要做,要是那个时候,那些和尚听了我的理论而杀死异怪,他们的宗教思想就会崩溃,让那群弱小的家伙变得更弱小。当然就算换我动手,也只是杯水车薪,但最后蜃让我们看到那样的光景,夸示异怪的力量之后才力竭身亡,就结果来说,这结尾还不坏。」
凑把报纸放到头上,准备开始午睡。
「这样一来我就可以放心睡觉,而且笨蛋还是继续当他们的笨蛋,捉弄起来才比较有意思。自己的特权和娱乐,还是得靠自己保护啊。」
两个小孩露出遗憾得不能再遗憾的表情。
「总觉得一切都被糟蹋了耶。」
「就是啊。」
两人同时叹了口气,相视苦笑。
「啊,大姐姐把这个挂上书包啦?」
为了避免自己和沙耶受到凑的邪气污染,勇气振作起来转换话题。
沙耶的书包上挂着那个铃铛。无论么摇动,铃铛都不会再响了。当蜃消失时,铃铛里用来撞出声响的小球也跟着消失。理彩子说这小球或许也是蜃身体的一部分一但事到如今再也没有方法得以查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宫司后,他说希望把铃铛交给见证蜃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沙耶。
「嗯,我想把它留在身边,因为我不想忘了这次的事。」
「就是啊,我也不想忘记。」
凑一副嫌吵的表情抬起头来,以嫌他们碍事的目光看着始终在谈论美丽回忆的两个小孩。
「倒是你们两个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禁止和九条凑接触的禁令怎么啦?」
「咦?有过这种禁令吗?」
「老师这么活跃,禁令当然取消啦。我们会像以前一样,继续待在这里喔。」
看到贼笑兮兮的勇气与笑嘻嘻的沙耶,凑叹了这一周以来最重的一口气,再次盖上赛马报睡起了大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