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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妄信

破除者(邪之制裁者) 兔月山羊 36640 2024-11-04 11:30

  早晨。被称为日本政治中心的霞关,正沐浴在令人神清气爽的朝阳之下。

  在这片公家机关建筑物林立的景色中,有一栋看起来设计较为新颖的大楼存在。

  那就是镶嵌著湛蓝色玻璃的内阁情报调查局本部大楼。

  耸立于地表的大楼区,其实只是行政人员工作的楼层。

  情报分析官们为了执行国防相关调查工作而聚集的区域,位于地面上看不到的地底深处楼层。

  被设计成能够抵挡空投炸弹和原子弹攻击的「地底作战本部」。

  为了同时充当国家重镇在紧急时刻的避难所,这里占地十分宽广,甚至规划了能够确保一定生活水准的居住区。

  在多张电脑桌并排得井然有序的中央大厅,可以看到情报分析官们正在忙著监视卫星影像,或是分析从各大分部传送过来的国内情报。

  这个楼层的一角,有著以隔音玻璃墙分隔出来的多间会议室。

  在其中一间会议室,有四名男女坐在里头的圆桌前。

  「──明天就要举行『药事法修正案』的审议会了。」

  率先带出话题的,是身穿女性套装,并在外头披著一袭白袍的女子。

  这名女子──亦即博士以淡淡的语气开始说明。

  「如同各位所知,从去年开始,药事法修正案就受到社会大众的高度关注。在这项法律修正案的审议会当中,最重要的部分,想必就是万能细胞能否被核准成为一般医疗用品吧。万能细胞是基于医疗用途调整iPS细胞而成的特殊细胞。加以培养的话,就能再生人体任何一个部位,是非常优异的技术产物。」

  说著,博士让会议室里头的大型萤幕显示出万能细胞的相关情报。她一边指著萤幕上的解说图,一边简单说明其中的原理。

  「假设现在有一名因罹患重大疾病,导致脏器衰竭的病患存在。为了延命,只有进行器官移植手术一途。至今,病患都只能默默等待条件相符的器官捐赠者出现,提供自己需要的器官。然而,透过万能细胞,便能制造出适用于每个个体的『客制化人体零件』。也就是说,能够更轻松地替换器官或肉体的时代将会到来。只要上购物网站点个几下,就能够订购适合自己的器官。」

  默默听完说明的一名中年男子道出自身的感想。

  「真受不了,这个二十一世纪,简直变成了科幻小说的世界嘛。再这样下去,不知道以后的人类究竟能活到几岁啊。」

  男子有著宛如修剪过的草皮般的一头短发,以及削瘦的双颊。眼神散发出身经百战的魄力。

  他是猎人。身穿黑色西装的现场搜查官。

  「唉,出生于昭和年代(注:一九二六年至一九八九年之间)年的我,实在很难相信有这种技术存在……不过,在年初那场静峰学园人质挟持事件中,我们就亲眼目睹尚未获得核准的万能细胞被当成犯罪道具的事例了。所以,我也不再怀疑相关技术的真实性啦。」

  听到他的感想,博士露出有些讽刺的微笑回应:

  「我也觉得现在这个社会跟科幻小说的世界没两样呢。然而,这类再生医疗的基础技术,从二十世纪便有人提出相关的想法了。各国的基因研究和动物复制实验,都是其中的一环。」

  博士双手抱胸继续往下说:

  「无论在哪个时代,『人工生命』这项议题总伴随著道德伦理方面的问题。诸如『被制造出来的人是否有尊严可言』之类的。比起创造出完整的人工生命,万能细胞被塑造成生产『人体零件』的道具。毕竟,透过它实际创造出来的,并非拥有自我意识的生命体,而是不会说话的器官或四肢啊。或许可说是这种形象战略成功的结果吧,万能细胞跨越了上述的问题,正在逐渐迈向实用化的阶段。」

  接著,坐在猎人身旁的另一名少女开口了。

  「倘若这项修正案通过,过去被判断成已经无法治愈的那些病患,便能够透过『交换人体零件』这种骇人的技术重拾健康。我个人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法案呢。」

  她是一名蓄著短短的鲍伯头,有著一双凤眼的少女。身穿一袭女性套装,散发出些许难以亲近的气质。这样的她,正透过笔记型电脑切换室内大型萤幕上的显示内容。

  少女──鹰眼让早报的报导内容显示在画面上,并表达自身的看法。

  「顺带一提,从这则报导看来,反对和支持这项修正案的议员,似乎呈现势均力敌的状态。不过,根据实际的事前审议结果,支持派的人数稍微胜出一些。这样下去,审议或许会顺利通过吧。」

  「也有可能因为游离票的影响,而变成遭到否决的结果。接下来,就是双方阵营都不能掉以轻心的最终战场了。」

  「……所以?虽然我对时事报导也很有兴趣,但你提起这件事的理由是什么?」

  猎人道出自己的疑问。

  博士露出自信的笑容,用短短一句话回答了他的问题。

  「声援反对派议员的团体之中,也有『黑阳宗』的存在。」

  「……哼哼。原来如此啊,我懂啦。」

  这句话让猎人随即恍然大悟。

  他代替博士,以几分得意的语气开口。

  「几天前被监禁在岐阜县废弃平房的那个男人,已经查出他的真实身分了。他是住在东京都的政治家秘书,名为舟汰健吾,四十二岁。我和当地的警方还有恒星一起调查了监禁他的场所,一如事前所听说的,我们找到了几个黑阳宗涉案的证据。雇用这个男人的政治家叫做南场英辅,是隶属于药事法修正案的『支持派』的有力议员之一。」

  「就是因为这样吧。对政治家秘书下手的动机,想必一定是这个。」

  「嗯。印象中,黑阳宗一直倡导著『反对药事法修正案』的理念嘛。」

  确定这样的想法不会有错的猎人继续往下说:

  「黑阳宗绑架支持派政治家的秘书,并对他施以残忍的暴行。感觉像是在警告吶。这起岐阜的监禁事件,其真正的用意,应该是针对议员个人进行『恐吓』吧。」

  「解释得广义一点,也可以说是在恐吓所有支持派议员。彷佛在宣告『你们之后也会落得这种下场喔』。是十分老派又常见的恐吓方式。」

  「顺带一提,这样的恐吓行为收到了很好的效果。」

  鹰眼从旁补充:

  「南场议员似乎开始考虑倒戈到反对派了呢。大概是被黑阳宗的手法吓到了吧。如果南场议员出走,就会有其他议员跟著仿效。说不定,支持派的人数还会减少到不足以让审议通过的程度。他们以些许之差领先的现况,恐怕也会跟著瓦解。」

  「为了教义,不惜杀人或监禁。这样的黑阳宗,已经算得上是『邪教』了吧?」

  听完两名女性的说明,猎人露出厌烦的表情搔了搔头。

  接著,他望向至今仍坐在室内保持沉默的白发老翁说道:

  「当作是现在话题的延续,我再让大家重温一下这个消息吧──四个月前,美国国家安全局捎来了一通警告。里头的情报指出,他们原本在监视的某个美国境内的恐怖组织,可能暗中和日本的激进派团体有所往来。基于一些自国谍报活动的因素,关于情报来源,他们无可奉告。说得简单一点,就是日本国内可能存在著和海外恐怖组织相互联系,并打算藉此做些什么的人物。NSA认为,那些家伙的目的恐怕就是恐怖攻击。」

  接著,猎人这么询问仍一语不发的老翁。

  「从以上的内容来看,虽然局长直觉这次的监禁事件是恐怖攻击的第一步作战,但这样的判断恐怕落空了吧。这起监禁事件八成只是起因于政治对立的小动作。我也认同黑阳宗的作法有违法之处,不过,这应该是国内外都很常见的事情吧?更别说为了单一法案而发起恐怖攻击了,这样的行为令人完全无法理解啊。这么做的话,就算如愿让法案遭到驳回,黑阳宗这个组织也会因为饱受社会批评而瓦解吧。他们会拿组织当赌注,做出这种有勇无谋之举吗?」

  这就是猎人抱持的疑问。

  被这么问之后,戴著眼罩的白发老翁狩月启造捻著下巴的胡须平静地开口:

  「──不过,还是有很不对劲的地方呢。」

  他以温和的语气往下说:

  「首先,请各位回想一下年初发生的静峰学园人质挟持事件。因为那起事件,天照制药的社长和不破厚生劳动大臣相继丧命。」

  狩月所说的,便是家境富裕的孩子才能就读的名校──亦即静峰学园被闯入的嫌犯占据校园、挟持人质的那起事件。

  在那起事件中,赫赫有名的制药公司社长和政府大臣这两名大人物,确实因发生意外而死亡。

  「生前,这两位都是隶属于药事法修正案支持派的有力人物。在他们过世后,当初原本人数上具有压倒性优势的支持派势力,出现了相当多倒戈者。最后,支持派和反对派的人数变成相互角力的状态。所以,审议会就一直拖延至今。」

  猎人和鹰眼相当吃惊。尽管也知道已死的社长和大臣的生平经历,但像狩月这样将两人之死和药事法做连结的想法,他们俩倒是从未有过。这么一说,他们才发现其中确实存在著巧妙的关连。

  狩月继续说道:

  「再加上三个月前发生的网路公开处刑事件。在那起事件中,阵代综合医院的院长汤泽春雄遭到杀害。汤泽院长曾协助进行万能细胞的临床实验,也发表过与其安全性相关的论文。然而,因为爆发医疗过失的丑闻,他的专业形象尽失,被视为社会罪人而遭到公开处刑,也同时因此被『封口』。」

  从狩月的语气听来,彷佛这些重大的社会案件,背后都有其他人在刻意操弄。

  尽管乍看之下是毫无关连的个别事件,但在经过狩月的说明后,这两起事件听起来似乎都和药事法修正案脱不了关系。

  「我认为,监禁事件并非单纯的个案,而是今年发生的两起重大社会案件的延续。每起事件都以某种形式和药事法修正案有所牵连。而很巧的是,所有事件都成了否定药事法修正案的间接助力。」

  狩月露出自信的笑容表示:

  「会造成这样的结果,就是黑阳宗为了阻止药事法修正案通过,长久以来都一直在暗中拟定计画,并采取相关行动的缘故吧。虽然理由不明,但对黑阳宗来说,这个法案似乎具备了相当重大的意义。我们唯一明白的,就是这样的修正法案即将在『明天』举行审议会。」

  「……决定修正案是否能闯关成功的日子啊。你的意思是,明天可能又会发生什么事情吗?」

  「这我还无法断言。但从目前的审议状况看来,似乎还是支持派占了些许上风。我不认为黑阳宗会坐视这样的情况不顾。他们在今明两天采取更进一步行动的可能性恐怕很高。诚如猎人所说的,黑阳宗应该不至于赌上整个组织的命运,也执意进行恐怖攻击,不过,从状况判断,多少还是得提高警戒,对吧?」

  听到这里,猎人开口询问狩月:

  「那么,内阁情报调查局该如何动作?」

  「我们该做的事情有两件。首先,是『调查洞谷村』。」

  狩月朝鹰眼使了个眼色。

  明白他的用意之后,鹰眼随即开始操作起动中的小型笔电。

  卫星空拍图跟著浮现在会议室的大型萤幕上。

  显示在画面上的,是一片浓绿的山林鸟瞰图。里头可见一个小型村落。

  鹰眼开始进行说明:

  「洞谷村。可以说是黑阳宗的根据地吧。这是一座位于山梨县边境的山村,根据政府人口普查,村内人口约五百三十五人。所有村民都是黑阳宗的信徒,跟邻近的市镇几乎完全没有交流,像个被隔离在山中的村落。据说洞谷村里还住著黑阳宗的教主,同时也是村民信奉对象的『生虚神』。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吧……有别于一般的山村,他们的警戒防备做得相当严密。」

  继显示出村落整体光景的空拍照片之后,鹰眼点开将各个地点放大显示的照片。

  接著出现的,是多个设置在森林里头的奇特装置的影像。

  「最先引人注目的,应该就是架设在村落外围的有刺铁丝网形成的栅栏吧。再加上设置在各处的频率侦测器,在村落方圆两公里以内的无线通讯内容,十之八九都会被拦截。甚至还有最新型的航空管制雷达。」

  「航空管制雷达?一个偏僻的山村为什么需要这种东西啊?」

  「天知道。可能是担心某天被人从上空攻击之类的吧?毕竟除了我们以外,他们也处处树敌呀。总之,因为这个雷达装置,直升机也无法靠近村落的上空。想避免媒体干扰,这种做法可说是立竿见影。还不仅是如此,村里也设置了很多监视摄影机,要是打算从外头入侵,马上会被察觉到。一旦发现入侵者,据说就算必须行使暴力,他们也绝对会将其赶出村外。可以说是彻底拒绝外部人士的体制……据说也有很多到村里的访客『下落不明』的纪录。」

  「从卫星照片来看,这根本不像是单纯的聚落啊。虽然村子中央附近的景色看起来很普通,但外围的警备状态根本和小型的军事要塞没两样耶。」

  猎人道出有些看傻眼的感想。

  更仔细观察村落照片的话,就会发现四处都是防止外界人士入侵的路障。建筑物和电线杆上头,则是贴著由陈旧图画和诡异标语构成的宣传单。这种散发著异常氛围的地方,竟然实际存在于日本国内,实在令人难以想像。

  鹰眼接著说明:

  「过去,黑阳宗曾犯下多起不为人知的重大案件。就算外部人士想深究这些事件,恐怕也连接近村子都没办法,只能摸摸鼻子离开。听起来或许很吊诡,不过,洞谷村在国内似乎属于治外法权的区域。在调查这个邪教组织的时候,我总是觉得很不舒服呢。完全无法理解他们在打什么主意。」

  「所谓不要去招惹神就不会遭天谴(注: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

  「噗!」

  听到猎人打趣的感想,鹰眼不禁喷笑出来。

  不过,在察觉狩月和博士沉默的视线后,有些不好意思的她装模作样地轻咳几声。

  「……总……总之!能够从正面入口进出洞谷村的,就只有黑阳宗的干部、曾经提供钜额捐款的人物,或是跟组织有密切关系的名人。通行限制非常的严格。」

  继鹰眼的说明之后,狩月接著开口:

  「诚如各位所知,进行国内的恐怖组织威胁评估后,未能发现黑阳宗进行恐怖攻击的可能性。不过,这个分析是将无从调查起的土地──诸如名为洞谷村的山村剔除之后,所得出的评估结果。之后,倘若查获任何可疑的情报,想必都是源自于这座山村。倘若黑阳宗当真在准备恐怖攻击,在修正案即将交付审议的这个时间点,就极有可能查到他们的把柄。现在,我们就静待城堡等人的报告吧。」

  听到城堡的名字,猎人脸上浮现苦涩的表情。

  「……在NSA捎来警告之后,你马上就展开了让城堡、亡灵和炸弹客三人著手调查洞谷村的计画了是吗?我因为没有加入作战,所以不清楚详细情况。」

  「是的。不好意思,将各位排除在这个计画之外。会限定参加作战的人数,一半也是为了不让其他政府机关得知这个作战的存在。倘若听闻内阁情报调查局对洞谷村出手,情报统整联络会和外界团体恐怕会对我们施压呢。」

  「毕竟是对当今政权都颇具影响力的黑阳宗啊。我明白这次只能由内阁情报调查局单独低调行事的理由。这点是无所谓啦,不过,现况还顺利吗?」

  「他们不会有问题的。这次的潜入调查选择了『最能够胜任的人才』。」

  洞谷村周遭的监视相当严密,外人无法轻易靠近村落一步。

  所以,狩月才会指示城堡和亡灵掩藏自己的真实身分,设法将被村人盯上的风险降至最低,并在这样的状态下尝试潜入。万一被识破,还有可能酿成生命危险。毕竟对方会不惜以残酷手段对付敌人,可说是个彻头彻尾的邪教。

  想到城堡等人在没有后援的状态下潜入对方的大本营,猎人便不禁担忧起他们的安危。

  狩月低头看了一眼手表,然后再次开口表示:

  「在通讯受到监控的情况下,我们无法自由和他们取得联系。我事前指示过城堡,请她固定在早上八点到位于村落监听范围以外的露营场联络我们。再过一小时左右,就能听到她回报侦察结果了吧。」

  「现在就静候佳音……是吗?」

  「是的。除此之外,留在这里的我们也必须做好自己的工作。」

  说著,狩月露出如猎犬般犀利的眼神。

  「第二件该做的事情,就是『事前准备』。」

  「这个目标还真是笼统耶。」

  「在尚未发现确切的恐攻计画的情况下,我们也只能全面提高警戒。至少,得锁定可能会被当成下手目标的对象,展开相关的监视行动,并建立出能够及时因应的体制。」

  「……如果能像现在这样相安无事地发展下去就好了。」

  「嗯,就是说啊。」

  狩月打从内心同意猎人的意见。

  为了一个甚至不知道是否存在的恐怖攻击计画,著手进行相关的准备。

  对内阁情报调查局来说,这样的事情是家常便饭,并不算特别罕见。

  然而,在今天这个时刻,每个人的内心都莫名笼罩著一层不安的阴霾。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这种理所当然的每一天即将打破。诸如此类不祥的预感,迟迟无法从众人内心消散。

  ◀Day208 : 30▶

  深邃的黑暗之中。

  夜晚,只要闭上双眼,所有人都会不自觉地出现在「那里」。

  没有人知道「那里」是哪里。无法思考,也看不见任何东西。彷佛自己也变成这片黑暗,放松身心让一切被染上黑色。

  又或者,这样的睡眠,其实正是接近「死亡」世界的一种体验。

  ……传入耳中的细微喧闹声,让意识缓缓开始觉醒。

  随著眼皮慢慢睁开,微弱的光芒落在眼球上。

  清醒之后,理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宽广空间的正中央。

  「……这里是?」

  为了让自己的身体离开地面,她伸出双手将上半身撑起。

  眼前是个从来没看过的地方。

  脚下是冰凉的灰色水泥地。这里占地或许有两座篮球场那么大吧。天花板上垂吊著几颗灯泡,但全都没有点亮。尽管如此,室内仍能感受到光亮,是因为阳光从位于高处的格子窗透进来的缘故……已经是白天了吗?

  自己究竟睡了多久呢?理世无法确认目前的时间。

  因为照进来的光线很微弱,宽广的室内看起来仍是一片昏暗。

  不过,为了掌握现况,理世仍努力定睛观察周遭。

  经过一番仔细审视后,她判断自己应该是在类似「日式谷仓」的建筑物里头,也就是一间大型贮藏室。厚厚的泥土墙,再加上木造梁柱。理世便是根据这样的外观做出判断。不过,要说是日式谷仓,这里也太空旷了。几乎没看到囤放在室内的物品。

  「理世,你醒过来了吗……!」

  有个呼唤自己的声音。

  理世这才发现班长正站在附近。

  她是以眼镜和关西腔为个人特徵的大庭雏。平常说话总是爽朗又活泼的她,现在却双眼泛泪、畏畏缩缩地朝理世身旁走来。

  感到头有些隐隐作痛的理世蹙眉,迷迷糊糊地朝雏问道:

  「这里……是哪里?」

  「不知道。醒过来之后,大家就发现自己好像一直在这里昏睡呢。」

  「……大家?」

  听到她这么说,理世茫然地环顾周遭。

  部分同学跟理世一样,维持著从地面撑起上半身的状态,并带著一脸呆滞的表情。有些同学仍倒在地上昏睡,有些则是像雏那样完全清醒过来,开始到处走动。其中,还有在发现装有门锁的出入口大门之后,便以蛮力或推或拉,企图将门打开的学生。

  或许是想找人讨论内心的不安吧,一些清醒的学生正轻声交换著意见。让理世醒来的,似乎就是他们细小的声音。

  「这里是哪里啊?老师他们人呢?」

  「我记得,我们被那些穿白衣的杀人犯攻击,然后……!」

  接二连三涌现的疑问,让同学们纷纷讨论起这些无法得出结论的话题。

  清醒的理世从原地起身,开始在脑中进行状况整理。

  印象中──在前往观星地点的途中,众人搭乘的游览车遭到攻击了。

  一大群打扮近似修行僧的白衣人从黑暗中出现,并杀害了游览车司机。之后,他们朝游览车内部扔出像是催泪弹的东西,在吸入来路不明的浓烟后,理世便昏厥过去。再次睁开双眼时,她发现自己已经昏睡在这里。

  「……看来我们是被绑架了。」

  理世轻咬拇指的指甲,心有不甘地这么断定。

  随后,她向身旁的雏问道:

  「你有看到彼方吗?」

  「你说黑木同学?他在那边……」

  理世朝雏所指的方向望去,发现彼方确实在那里。

  他或许跟理世一样,也才刚清醒过来而已吧。此刻的彼方撑起上半身,带著睡迷糊的表情张望四周。在他附近可以看见同样一脸恍惚的修哉。

  冲下游览车的那两人,或许不会像其他同学这样遭到绑架。

  理世原本还如此期待著,但果然没这种可能吗?

  正当她准备踏出走向彼方的第一步时──

  一阵细微的铃声传入耳中。

  「……!」

  是在遭到绑架的前一刻听到的那个声音。

  不只是理世。察觉到铃声的其他学生也瞬间沉默下来,紧张地吞咽口水。

  铃声是从部分同学企图以蛮力撬开的上锁大门外头传来的。

  学生们战战兢兢地远离那扇大门。

  下一刻,门锁从外头被人打开,大门也跟著敞开。来自外头的白色光芒一道道洒入室内。在整片的白色光亮之中,几个人影缓缓浮现。

  是绑架了理世一行人的白衣人集团。

  不同于现身那晚,集团成员手上没有拄著锡杖,而是──握著「手枪」。

  「……噫!」

  握著手枪出现的异常者集团。无论怎么想,脑内涌现的都是不祥的预感。

  学生们恐惧得脸色发白,杵在原地无法动弹。

  白衣人集团的成员约莫有三十名左右。

  他们接二连三地涌入室内,慢慢将理世等人包围。

  在学生们无处可逃的时候,发出铃声的人物终于从白衣集团的末尾现身。

  她的身影一如众人遭到绑架之前那样美丽动人。

  乌黑亮丽的长发。藏在白色狐狸面具之下的苍白脸庞。一身彷佛搞错时代的振袖和服打扮。偶尔从布料下窥见的肌肤,几乎白皙得和那张狐狸面具没两样。

  清纯。高贵。她有著宛如这些词汇具现化之后的样貌。

  就算无法窥见,也能轻松想像出来──在那张面具之下,必定是一张美貌过人的脸蛋。

  「──看样子,各位差不多都清醒过来了呢。」

  那是个平静的声线。少女以友善的态度对著众人开口。

  然而,面对眼前这个下令杀人,还绑架了全班的存在,到底该用什么态度来对应才好?

  学生们只能强忍著不安,无言地和少女对峙。

  少女并不引以为意。她摊开双臂,接著道出欢迎的台词。

  「欢迎你们,叶台高中二年级的各位。这里是『洞谷村』,位于各位原本所在的露营场好一段距离之外的小型村落。」

  学生们不禁一片哗然。但并不是「洞谷村」三个字令众人惊讶。他们只是交头接耳地讨论起「这个村子在哪里」的疑问。少女这一刻道出的事实,理世其实也猜到了七八分。

  宗教色彩浓厚的杀人集团。若是距离露营场不远的地方出现这种异常的存在,其真正身分可想而知。就是──

  「绑架我们的,果然就是『黑阳宗』吧……!」

  从现况来判断,这名戴著狐狸面具的少女八成就是教主。

  长久以来,都被各大调查机关视为真正身分不明的谜样人物。受到黑阳宗信奉、崇敬的神祇。

  「这么晚才自报名讳,真是万分抱歉。请各位叫妾身『生虚神』吧。」

  戴著狐狸面具的少女──亦即生虚神,以谦逊到让人毛骨悚然的语气表示。

  她的自称,让确定自己的推断无误的理世哑然。

  在国内,黑阳宗拥有六百万名以上的信徒。有谁料想得到,负责统率如此庞大的宗教团体的人物,竟会是一名和理世等人差不多岁数的少女呢?当然,这名少女也有可能在说谎。不过,欺骗理世和其他学生,又对这些人有什么好处?

  听到少女报上明显不是本名的称呼,学生们仍一头雾水地杵在原地。

  为此受到震撼的,恐怕只有已经理解状况的理世和修哉而已。

  彼方则是冷冷地看著这名少女,脸上和往常一样不带半点表情。

  仔细观察的话,可以发现生虚神似乎也同样凝视著彼方。

  因为面具遮掩,旁人实际上无法判断她的视线落于何处。不过,在理世的眼中似乎是如此。

  「你打算对我们做什么啊!」

  一名学生朝生虚神大声问道。

  是理世的同班同学。那个平常总是开朗又擅长炒热气氛的真田诚。

  现在的他,则是以一脸咄咄逼人的表情,道出众人最想问的问题。

  「老师他们怎么了!难道……也像游览车司机那样被你们杀害了吗!」

  「杀害?」

  面对诚的疑问,生虚神表现出一副感到不可思议的反应。

  「怎么会呢。妾身从未打算夺走各位的性命哟。各位的老师也还平安待在其他地方。现在只是将你们隔离开来而已。」

  听到她的回答,学生们松了一口气。

  然而,生虚神所言不见得属实。理世并未因此掉以轻心。

  生虚神以带著几分无辜的语气表示:

  「的确。和各位初次面见的时候,我们的村人做出了杀人行为。」

  村人。从生虚神的说法听来,这群白衣人便是洞谷村的村民。

  「不过,恳请各位不要误会了。吾等并非不分青红皂白地伤害他人的野蛮集团。我们的村人都深爱著人类和大自然,也很珍惜这个没有战火的国家所带来的和平日子。吾等将促进『人类的和平与繁荣』视为毕生的目的。良善之人所聚集的场所,正是这个洞谷村。仅在判断『这是正确行为』的时候,吾等才会做出伤害他人的事情。」

  「……意思是,那些杀人行为都是正确的吗……!」

  涌上心头的愤怒,让理世不禁这么脱口而出。

  这样的发言可能会招致自灭。即使身陷这般危险的处境,理世仍无法不一吐为快。

  在其他学生吓得脸色发白的情况下,理世瞪著生虚神开口怒斥:

  「被你们杀害的游览车司机,他的驾驶座旁贴了一张家人的照片。那是他和妻儿一起拍摄的全家福照片。如果是在那些司机的家人面前,你还说得出这种话吗!说杀死他们是正确的行为!」

  这么吶喊之后,理世瞥见一道光芒从视野的角落闪过。

  下个瞬间,她的眼前──出现了银白色的刀尖。

  「……!」

  在锋利的刀刃尖端威胁下,理世只得噤声。

  站在生虚神身旁的一名白衣人,不知何时拔出了原本插在腰间的太刀,并将蕴含著杀伤力的锐利刀刃朝向理世。

  对方的动作实在过于迅速,甚至无人能够目击太刀抽出的那个瞬间。

  「不得无礼。」

  持尖刀胁迫理世的白衣人是一名男子。

  看起来约莫二十岁出头。蓄著一头黑色短发,下巴带著胡渣,有著细瘦身型的他,对理世投以充满怒气的眼神。他激动的情绪全写在脸上。不可思议的是,唯独这名男子不像其他白衣成员那样持枪。他的武器似乎只有手上这把太刀。

  「汝此刻可是在与吾等崇敬之神,亦即慈悲济世的生虚神大人说话。渎神之举不可轻放。若继续口出狂言,身为贴身护卫的在下伊造必将汝『大卸八块』。」

  这个在生虚神身边戒护的男性贴身护卫道出自身之名。

  无论是名字或说话语气,感觉都像是个活在武士时代的男子。

  他对理世表现出显而易见的杀意。仔细一看,用愤恨眼光瞅著理世的并非只有伊造。将学生们团团包围的其他村民,也对她的发言相当不满,纷纷在口中叨念著「生虚神大人所言理当是正确的」、「那个小丫头竟然对生虚神大人做出这般失礼的言行」等意见。

  明明杀了人,却没有半个村人认为这是错误的行为。

  难道他们真的相信自身的所作所为是正确的吗?

  面对这些难以沟通的村人,理世无言以对。

  「请你住手,伊造。」

  被生虚神出声提醒后,伊造立刻收刀回鞘。

  环顾再次安静下来的其他白衣村人后,生虚神微笑著朝理世表示:

  「各位都能够理解了吗?妾身──是『神』。」

  毫不浮夸。少女以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自诩为神。

  「如各位所见,妾身以女儿之身降临人世。不过,这个肉体只是单纯的容器。仅是为了让妾身以人类感官能够捕捉到的模样现身。妾身真正的样貌,是比太阳更灿烂夺目的光芒。是人类无法直视的存在。」

  「你在说什么啊……!」

  理世不禁哑口无言。生虚神的这番话听起来实在太不真实。

  不知是否对自身发言毫无自觉,生虚神以平淡的语气继续说明下去:

  「妾身在人世的所作所为,全都是为了人类的和平与繁荣。像各位这样没有信仰的人类,恐怕无法理解吧。然而,我们虔诚的村人,无法原谅他人因缺乏理解而做出的言行举止。因妾身赦免其无知之罪,人们才得以存续下去。各位能够像这样在这个国家中生存,全都是因为妾身的慈悲庇荫。」

  确信自己就是神的少女,语气听起来充满自信。

  「所以,还请各位谨慎发言。尽管妾身不在意无礼的言行,但其他村人们是否能够接受,妾身可无法担保哟。」

  生虚神对理世做出警告。

  除了理世以外,其他学生也确实感受到这番警告的言下之意。

  也就是说──若是在这里做出违抗生虚神的言行,可能就会「性命不保」。

  和理世不同,其他学生对洞谷村的背景由来一无所知。这样的他们,无法理解村人们盲目信仰这名少女的理由。然而,身穿白衣的村人们,对于狐狸面具少女即为圣神一事深信不疑,甚至已经到了狂热的程度。对于理世口中合乎一般常理的意见,他们很明显地当成耳边风。

  某种「宗教性质的影响」存在于这个村子里。

  这样的事实并不难察觉。

  总之,生虚神的一言一行即是正义,意图违抗者便是邪恶的存在。

  这样的原则,很明显就是名为洞谷村的这个地方的「村规」。

  所以,为了避免让状况更加恶化,学生们纷纷闭上嘴沉默下来。

  不过,也有学生完全无视这样的情况开口。

  「──你绑架我们的目的为何?」

  为这发言吃惊的学生们,全都将视线集中在彼方的身上。

  他在和生虚神正面对峙的状态下,平静又直接了当地表示:

  「你的言行举止是否正确、你究竟是不是神,这些琐碎的事情根本无所谓。对我们而言,现况的说明才是最重要的。你不惜让村人团结起来,像这样绑架来自大都会的学生,到底是为了什么?快点说明。」

  对神下令的凡人。面对彼方目中无人的态度,周遭的村人群起骚动。

  生虚神制止了对彼方投以愤怒视线的村人,轻笑几声答道:

  「各位是来这里参加森林夏令营对吧?在这片绿意盎然、景色优美的环境中进行校外教学。想必各位也会期待一场令人获益良多的大自然体验。为此,吾等洞谷村的居民也希望能尽一点棉薄之力,协助各位的学习。」

  这番宣言的结束彷佛一种暗号,让村人们纷纷对眼前的学生举起手枪。在潜伏于枪口深处的死亡威胁之下,学生们不禁全身僵硬地往后退。

  面对惧怕而提高警戒的学生,生虚神以平静的语气再次开口:

  「那么,就开始进行『今天的课程』吧。各位,请随著妾身来。」

  生虚神以宛如教师般的悠然态度做出指示。

  语毕,她便转身朝方才踏进来的出入口大门走去。

  村人们也开始持枪催促学生跟上她的脚步。

  在这种情况下,手无寸铁的学生们也只能默默服从。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理世一行人究竟为何被绑架至此?

  各方面都欠缺说明的现况,仍让人摸不著头绪。

  在甚至连好好思考的时间都没有的状态下,众人只能继续被牵著鼻子走。

  生虚神走在队列的最前头。后方的学生群中,有的人已经开始轻声啜泣。尽管表示没有杀人的打算,但除了做此发言的生虚神以外,没人知道这番话的真实性。唯一能确定的,只有自己正被异常者包围、控制的现实。会有人因过度不安而崩溃,也不足以为奇。

  在怀抱著各种不安而迈开步伐的学生之中,只有彼方一人持续观察著周遭。

  ◀Day208 : 55▶

  随身行李似乎都被没收了,所以原本持有的智慧型手机也不见踪影。

  虽然无法确定日期和时间,但踏出外头后,大概能判断现在是早晨时分。空气中还残留著些许凉爽,阳光的热度也尚未达到很强烈的程度。再加上太阳并未行进到正上方的位置,所以这么断言应该不会有错。

  来到户外后,又有其他的新发现。

  理世等人原本所在的建筑物,大约座落于山腰的位置,上方采用了瓦片屋顶的设计。

  而且,那似乎还是一间位于寺院后方的日式谷仓。这证明了理世的推测没有错。

  谷仓附近的寺院有著气派的外观,可以看出这里应该是洞谷村很重要的场所。召开村民大会或举办庆典时,或许都会选在这个地点吧。这间寺院莫名给人这样的印象。

  绕过寺院的外围后,便会来到一片宽广而壮观的腹地。

  在巨大的寺院正门外头,有著一道疑似通往村落的漫长石阶。在村人们的包围下,学生们随著生虚神的脚步,被她领著走下石阶。

  一边听著蝉鸣,一边踏著被树荫笼罩的石阶往下。

  在正常情况下,这理应是能让人放松享受的自然环境。然而,叶台高中的学生此刻根本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在枪口威胁下,自己即将被带往位于石阶尽头的某处。连之后会有什么样的状况在等著,他们都无从得知,只能一直怀抱著茫然不安的情绪。光是要努力装出平静,就已经让人精疲力尽。

  在这群郁郁寡欢的学生之中,理世、修哉和彼方若无其事地聚集到彼此身边。

  为了突破现况,他们以村人听不到的音量开始轻声交流意见。

  「嗳……嗳,她说这里是洞谷村……所以,这些家伙都是可能在计划恐怖攻击的黑阳宗信徒吗?」

  「我觉得不会有错。」

  理世回答了修哉的疑问。

  不过,她简洁的答案并无法满足修哉。后者又接著问道:

  「你……你之前不是说黑阳宗是努力推行慈善事业的良善组织吗?我无法理解自己为何会被这种人绑架耶。就像彼方刚才说的,这些家伙有什么理由绑架我们啊?难不成,所谓的恐怖攻击计画,就是指绑架我们的计画吗?把我们这种高中生抓过来,又能做什么啊?」

  「我也一头雾水呢。」

  理世垂下头苦涩地表示。

  「既然把你也卷进这种事态,或许已经不需要介意保密的问题了吧。修哉,我想这件事还是让你知道一下比较好……其实,一如网路上的传闻,黑阳宗是个接近邪教的宗教狂热集团。」

  「你……你说什么……!」

  「他们之所以推行慈善事业,是为了提升组织表面的社会形象。实际上,黑阳宗在背地里对政界、金融界和警界都有莫大的影响力。为了自身的目的。他们至今做出许多恶行,已经可说是一个犯罪集团了。因为黑阳宗甚至拥有能断绝媒体报导的力量,一般人基本上不会了解他们是个多么危险的集团组织。就连他们的大本营──亦即这个洞谷村附近,都有我们之前使用的露营场和观光景点存在。由此可见社会大众仍对他们的危险性一无所知。我也是直到最近才听说的。为了支援城堡的作战计画,我在内阁情报调查局看过相关资料后,才得知了这样的真相。」

  为理世的发言错愕不已的修哉维持了片刻的沉默。

  不过,他随即甩甩头,重新振作起来表示:

  「……我已经彻底明白他们其实是个很不妙的组织了。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惊讶了嘛。比起这个,城堡目前的状况比较重要。」

  修哉道出自己带著几分期待的意见。

  「城堡是为了来调查这座村子,才会脱队行动吧?既然这样,她可能正潜伏在附近,并发现我们陷入危机。就算不是这样,在回到空无一人的旅舍时,她应该也会马上察觉到异状。」

  怀抱著同样期待的理世代替修哉做出结论。

  「嗯。城堡不在遭到绑架的学生之中。所以,如果她能向内阁情报调查局报告这个情况,我想,应该就会有特种部队前来镇压这个村落,同时把我们救出去。」

  怀著一线希望的理世和修哉双眼发出光芒。

  随后,两人小心翼翼地望向沉默不语的彼方,试著寻求他的意见。

  「……说不定还有希望。」

  尽管态度仍是一如以往的冷淡,但彼方并没有否定。

  因他的意见而放下心中大石的修哉,打起精神再次开口:

  「这样的话,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在内阁情报调查局的救援抵达之前,努力熬过这段时间了。幸好对方也说过不打算加害于我们,所以,只要想办法多争取时间,应该就没问题了。」

  「说得也是。现在就相信城堡吧。」

  理世这么回应。她的眼中也点燃了希望。

  就在三人的低声交谈结束时──

  在一段距离外窥探攀谈时机的某个男同学,这时朝理世走近。

  是据说会在观星活动结束后向理世告白的萩原宗司。

  他若无其事地和理世并排行走,并悄声向她搭话。

  「绯上同学,你好厉害呢。」

  听到宗司这么说,理世一脸不解地问道:

  「我很厉害……?为什么?」

  「你没有自觉吗?因为你能够直接又明确地向生虚神和村人表达自己的意见啊。」

  生虚神和那些村人杀害了多名游览车司机。尽管如此,理世仍能毫不畏惧地对他们表露出愤怒的情绪,这让宗司相当佩服。

  「这种事一般人很难做到呢。我也是因为害怕而完全不敢吭声。我无法像你一样开口怒斥生虚神这种人物。该说好像是已经习惯这种状况了吗?我觉得你非常有勇气喔,绯上同学。」

  「会……会吗?」

  「嗯。我更加被你吸引了呢。」

  宗司带著一如往常的淡淡微笑,道出令人产生暧昧联想的台词。原本就不太懂得如何回应他人称赞的理世,现在又听到这种类似告白的攻势,让她不禁羞涩地低下头。此刻的她,无法正眼望向宗司的脸。

  或许是听到理世跟宗司的对话了吧,走在两人附近的真田诚也小小声地加入交谈。

  「要说的话,黑木胆子也超大的呢。在对方都已经亮刀恐吓绯上,其他村人看起来也很生气的情况下,他竟然还能直接开口跟生虚神说话。」

  或许是想寻求同意吧,诚看了看自己身边的其他男同学。

  被他用眼神徵询意见的这些男同学,纷纷露出苦笑肯定诚的说法。

  「平常看似不起眼的他,原来是个胆量过人的家伙啊。」

  「也可能只是不会察言观色吧?一般来说,在那种情况下,有人敢用自以为是的语气跟生虚神说话吗?」

  「不过,有黑木在,感觉让我安心了一点呢。」

  成为讨论目标的彼方本人没有表现出半点反应。

  这样的他,会被班上同学说成「沉默寡言又不起眼的男人」,或许也很正常。

  下一刻,彼方突然指著宗司的右手腕问道:

  「你有戴手表?」

  被他这么一说,理世和其他男同学也发现了这点。

  宗司的右手腕上戴著一只手表。

  诸如通讯装置和钟表等学生的随身物品,早已全数遭到没收,让他们连现在的时间都无从得知。听到彼方的指摘,宗司像是此刻才想起来似的回答:

  「那些人好像趁大家陷入昏睡时没收了很多东西。或许是我的运气比较好吧,虽然手机被没收了,但这只手表却逃过一劫。」

  「萩原同学,让我看一下你的表。」

  理世他们向宗司提出这样的要求。

  他的手表表面同时也有显示日历的设计,所以能确定今天的日期。从上头的日期看来,众人应该是在昨晚被绑架,在日式谷仓里昏睡的时间,大概也只有短短几小时。从内阁情报调查局尚未因城堡的救援要求而赶来的情况判断,理世也觉得他们在遭到绑架之后,应该不至于睡了很久。

  现在已经过了城堡必须进行定时报告的早上八点。

  内阁情报调查局或许已经收到了她的消息,并准备动身了吧。

  ◀Day209 : 15▶

  洞谷村是个闲静祥和的地方。

  有著瓦片屋顶设计的老房子,座落在宽广田园的四处。

  乍看之下,这里彷佛是个随处可见的山村。

  草木随著南风的轻柔吹抚而摇曳。朵朵白云悠然漂浮在蔚蓝的天空中。在这样的环境笼罩下,无论是谁,心情都会变得平静吧。

  在民家的屋檐下方,可以窥见老妇人正在晾乾洗好的衣物。田里也有正在忙著进行农事的村人身影。看到被生虚神领进村里的这群叶台高中学生,他们甚至亲切地挥手打招呼。面对这些出人意表的友善态度,学生们无一不陷入困惑之中。

  ……自己真的是被洞谷村的村民绑架过来的吗?

  学生们的内心甚至涌现了这样的疑问。毕竟,这座村子感觉和发生在身上的异常事件完全扯不上关系。

  不过,在学生行列的周遭,确实有握著手枪的白衣村人和他们并行。尽管处于受到威胁的状态下,却让人几乎要忘记这种危机感。实为相当不可思议的状况。

  理世一行人被领著走向众多田地的其中一块。

  这块田大约有三个篮球场大,而且似乎只有这里没有种植农作物。看起来只是填满了泥土、呈现正方形的一块凹陷区域。

  走到田地旁的道路正中央时,生虚神停下了脚步。

  接著,她对白衣村人做出某种指示。明白了生虚神的意图后,他们一语不发地开始动作。

  白衣村人们举起枪,沉默地诱导学生们走进田里。

  要踏进令人不快的泥泞之中,难免让学生们有点犹豫……不过,无权拒绝的他们,也只能乖乖被领著踩进田里。

  生虚神站在一旁的道路上,从高处望著学生们踏入田里的身影。

  看著所有人都已经下田之后,她这么宣言:

  「今天的第一节课──是『社会』。」

  明明不是叶台高中的老师,生虚神却一副煞有其事的口吻。

  面对站在田边道路上开口的她,学生们只能仰起头,洗耳恭听生虚神接下来的发言。

  「诚如各位所知,吾等所居住的俗世里,有一种叫做『人类』的种族。在这个名为地球的广大行星上,他们以称为『国家』的无数个群体单位划分彼此,怀抱无法互相接纳的价值观生活著。」

  生虚神开始说明这些理所当然的事情。

  尽管语气中的宗教色彩令人在意,但学生们依旧只能默默听下去。

  「在过去的旧时代,为了取得土地或物资,人类重复著以国家为单位的争夺战。尽管这样的厮杀行为持续了好几百年,人类仍未因此灭亡。弱者战死,只有强者能够幸存下来。于是,人类社会得以维持平衡,并延续下去。这正是大自然的真理。是人类应有的姿态。」

  说著,生虚神有些遗憾地低下头。

  她垂著双肩,轻轻摇了摇头的模样,很明显是感到失望的反应。

  「和过去相较之下,现今的时代,几乎不再发生人类以国家为单位相互残杀的事情。基于各国之间的物资进出口变得频繁,以及经济全球化的影响,国家之间的共生和利害关系渐趋复杂,或许也是造成这种状况的因素之一吧。简单来说,就是人们无法轻易找出『透过战争使其灭亡也无妨的国家』。尽管想发动战争,却找不到宣战对象。正因如此,像第二次世界大战那样的大规模战争再也没有发生过。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各位明白人世发生什么事了吗?」

  生虚神问道。看起来是在徵询学生们的意见,但在听到答案前,她便径自做出结论。

  「──『弱者不会死去的社会』出现了。」

  生虚神将自己的脸蛋藏在狐狸面具后方,因此无从得知现在的她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

  不过,感觉应该是露出高雅的微笑吧。

  「不只停止了相互厮杀的行为,人类的生活还更丰饶了。除此之外,科学发展和医疗技术的进步,甚至让人类变得『长寿』。现在,全球总人口已经超过七十亿。人类的数量,激增到地球有限的资源无法养活的程度。这或许是错误的发展方式所造就的结果吧。」

  生虚神摊开双臂,继续慷慨激昂地往下说。

  「另外,先进国家因为长寿和少子高龄化的影响,以老人占人口比例多数的社会也逐渐增加。在过去时代身为强者的年轻人,现在却被逼入困境。反观那些应为弱者的老人,却有权掌握、推动整个社会。这和吾等的理念『人类的和平与繁荣』背道而驰。所以,为了阻止这样的趋势,吾等才会持续推行相关活动。」

  语毕,生虚神放下双手,环顾田里的学生。

  她望向一名站得离自己比较近的男同学,然后开口:

  「妾身想问……那边那位男同学。」

  生虚神伸手指向真田诚。

  被真实身分不明的狐狸面具少女点名,让诚陷入惊慌失措的状态。

  「您觉得要活到几岁,才会令自己满足呢?」

  面对生虚神唐突的提问,不知所措的诚已是浑身冷汗。

  他挤出颤抖的嗓音勉强答道:

  「呃……呃……九十岁……吧?」

  听到他的答案,生虚神再次提出质问。

  「活到九十岁,您就会满足了吗?如果只活到七十岁、八十岁,就无法满足吗?」

  「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呀。这是十分普通又常见的『标准答案』呢。您明白自己『为什么不知道』的理由吗?」

  「咦,理由?……我不明白。」

  「连这个都不明白吗?那么,容妾身告诉您吧。」

  生虚神指著诚的额头,用跟以往截然不同的尖锐口吻断言:

  「──因为像你这样的人,就只是毫无意义地『仅仅活著』而已。」

  原本温和有礼的语气一下子变得粗鲁。现场的气氛也瞬间跟著冻结。

  不只是诚,其他学生也吓得背脊发冷。

  因为戴著面具,而无法窥见脸上表情的生虚神。尽管很难判断她的情绪起伏,但从语气听来,生虚神似乎是对诚的回答内容感到愤怒。对方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危险人物。要是让她心情变差,恐怕会吃不完兜著走。

  「还请各位无须这么惊慌。」

  虽然诚和其他学生绷紧神经,但生虚神已经再次恢复成平常的说话语气。

  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态度……无论如何,方才的回答没有招致不好的事态,让诚大大松了一口气。

  生虚神接著表示:

  「对于拥有觉悟和信念的人来说,『活著』并非目的,而是手段。相反的,不带半点觉悟或信念而活的人,『活著的行为』正是他们人生的目的。」

  她接著说道:

  「没有理由。毫无意义。只是单纯浪费著这个星球上有限的资源。这样的人类即是寄生虫。连自己要活到几岁才能满足都不懂。真要说的话,正因为这些人只是漫无目的地活著,才会不管活到几岁都无法满足。现今社会正充斥著这种只是无谓地活著、毫无价值的人类。设法对这种状况做些什么,才能让吾等走上『人类的和平与繁荣』这条康庄大道。」

  ……或许是为了避免激怒生虚神,而尝试以肯定的态度聆听这些发言的缘故吧。

  不知不觉中,学生们开始认为生虚神说的话不无道理。

  「首先,妾身想让各位学习的,是这个社会上『弱者即应死之人』的道理。弱者必亡,强者必存。虽然这是理所当然的,但正因为遵照理所当然的真理,人世才能维持和谐的秩序。那么,就请各位开始学习吧。」

  语毕,生虚神将视线从学生身上移开。

  她转而望向在一旁田里忙著农事的几名村人。没有说话,只是看著那些人。

  明白了生虚神的意图后,身为贴身护卫的伊造对自己的手下发出「带他们过来」的命令。

  接著,几名穿著白衣的手下便朝那些务农的村人跑过去。

  「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啊……!」

  眉头深锁的修哉喃喃念道。

  被白衣人带过来的村人一共有四名。

  他们全都是看起来可能已经超过七十岁的老翁和老妪。站在学生的角度,这些村人或许能当自己的祖父母了。因为是在务农途中被找过来,手上还拎著镰刀的他们露出温柔的微笑。其中一名身型娇小的老妪甚至轻轻朝学生们挥手。

  从外表看来,这四名村人都是善良又亲切的年长者。

  生虚神俯瞰著这四人,然后这么下令:

  「现在,妾身要请各位──『杀死』这四个人。」

  学生们错愕地怀疑起自己的耳朵。生虚神刚才说了什么?

  因为完全无法理解她刚才的发言,怀疑自己听错的学生们说不出半句话,只能抬头望向生虚神的身影。但生虚神继续平静地往下说明:

  「这是『杀人』的体验学习课程。内容很简单,各位只要杀死这四个人即可。无论以什么方式杀害他们都可以。活活打死,或是活活踹死。下手的方式交由各位选择。」

  她不是在开玩笑。生虚神是认真对学生们发出「杀人」的指示。

  学生们的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因战栗而睁大的双眼开始充血。

  「这四人会使用务农的镰刀作为武器。因为他们也打算杀了各位,要是不趁早动手,可能有很多友人都会因此送命哟。若是各位企图逃离这亩田地,虽然感到万分抱歉,但吾等会开枪射杀这样的脱逃者。」

  心跳加快,呼吸也不受控制地变得激烈。尖锐的耳鸣声不断震撼著鼓膜。

  头一个出声吶喊的人是诚。

  「谁……谁有办法做这种事啊!」

  忤逆生虚神是相当危险的行为,但现在已经不是在意这种事的时候了。

  要是保持沉默,就会引发无法挽回的事态。

  正因为能这么断言,除了诚以外的其他学生也纷纷出声反抗。

  「我……我们哪可能杀人啊!」

  「你在说什么呀!这太疯狂了!」

  的确很疯狂。

  到底是基于什么样的必然,才会让普通的高中生必须和老人互相残杀?

  伫立在眼前的,都是一些看起来和蔼可亲的老爷爷和老奶奶。不管怎么看,他们都不像是坏人。就算被不正常的人威胁、命令,学生们也不可能轻易对这些老人动手。更何况,杀人可是犯罪行为。

  一名女学生哭著寻求老人们的同意。

  「你们也不可能和我们互相残杀吧?」

  不光是自己,这些老人理应也无法接受这样的要求才对。

  深信这一点的女学生──被一把镰刀深深刺入颈部。

  「……呃?」

  她发出有点可笑的声音。

  其中一名老妪朝女学生的颈子水平挥下了镰刀。弯曲的刀刃一口气贯穿女学生的动脉和气管,让她受到严重的致命伤。老妪将镰刀从女学生的颈部拔出后,伤口开始喷出大量鲜血。以双手按住伤口的女学生,因无法呼吸而痛苦挣扎了几下,最后脸朝下地倒在泥泞之中。

  「噫……噫噫噫!」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转眼之间,熟悉的同班同学便突然轻易地命丧黄泉。

  亲眼目睹同学冲击性的死亡,让其他学生陷入绝望而陆续放声惨叫。

  杀害女学生的老妪缓缓逼近不断后退的学生,同时喃喃说道:

  「生虚神大人的命令即为天意。若是以为我们这种愚昧又卑微的人类能够违抗她的意旨,那就大错特错了。」

  走在老妪身旁的另一名老翁,则是将双手在胸前合十,露出极其幸福的表情轻喃:

  「啊啊,今天是何等美好的日子呢。能够遵从生虚神大人的命令赴死,简直像是在作梦似的。来来来,各位小弟弟、小妹妹。赶快杀了老夫吧。」

  「若是尽到对生虚神大人的忠义,咱们就能在神之国度接受赴死的殊荣,成为永恒不朽的存在吶。」

  「真是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老人们带著终于能一偿夙愿的笑容,举起镰刀朝学生们逼近。尽管对方只是一群动作无力又迟缓的老人,学生们却还是在田里狼狈地四散逃命。

  「怎么搞的啊……这些爷爷奶奶到底怎么回事啊!」

  「他们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被生虚神赐死,并欣然接受。

  甚至还觉得这是三生有幸,不断感谢著对自己下令的生虚神。

  妄信──除了这两个字以外,再也没有其他字眼足以说明老人们疯狂的价值观。

  「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名男学生朝砍杀了女学生的老妪飞扑过去。他将老妪推倒在泥土地上,再跨坐在她的身上,勉强压制住对方。接著,他环顾周遭的男生,开口大喊:

  「男生们还在干嘛啊!别只顾著看,快点把其他人压制住!」

  被他这么一喊,几个男学生一拥而上地朝老妪冲过去。

  他们跨坐在不断挣扎的老妪身上,在泥水里互相推挤拉扯。

  其他学生也纷纷扑向剩下的三名老人。

  全身都沾满泥泞的学生们,以蛮力将老人推倒在泥地上。

  面对这宛如地狱般的光景,生虚神和其他白衣人只是优雅地站在高处看好戏。

  除了试著压制老人们的部分男学生以外,其他学生只能哭丧著脸,在一旁眼睁睁看著骇人的景象上演。即使男学生们对老人施以暴行,也无人出声阻止。因为,要是不抵抗,他们就会像刚才那名女学生一样,陆陆续续被老人们杀死。如果还珍惜自己的生命,就没有理由制止那些压制老人的行为。

  理世和修哉亦是如此。他们只能一脸苍白地看著眼前的惨状。在束手无策的情况下,将同学们勒住老人脖子的身影烙印在脑海里。

  「理世,不要看。」

  站在理世身旁的彼方以手遮住她的双眼。

  理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流下眼泪。

  明明应该很开心的森林夏令营,为什么会演变成如此残酷的事态?

  面对不合常理的现况,感叹和悲伤化为泪水接连不断地涌出。

  虽然透过掌心感受到理世的眼泪……但彼方也只能露出愤恨不平的表情。

  学生们只是一边哭著,一边将老人们压制在泥土地上。他们也很明白,光是封住这些老人的行动,并无法将其杀害。然而,学生们并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想当然尔,他们从未有过杀人的经验。就算被命令动手杀人,也不明白该如何下手。

  「我现在就过去让一切结束。」

  「……咦?」

  这么对理世宣言之后,彼方缓缓踏出脚步。

  他朝被学生们压制在地的其中一名老人走去。

  然后无语地──用力朝老人的脸踩下。

  「!」

  「黑木……!」

  不仅是理世,其他学生也为彼方的暴行大吃一惊。

  众人露出战栗表情而愣在原地的同时,彼方踩著老人的侧脸,让对方的口鼻沉入泥水之中。无法呼吸的老人随即难受地开始挣扎。气泡接二连三从泥水中浮出,老人痛苦地不停暴动。其他学生们完全不知所措,只能拚命将激烈挣扎的老人压制在身下。彼方则是连眉毛都不挑一下,冷冷地从上方俯瞰著即将窒息的可悲老人。

  最后,泥水中不再出现气泡,而老人……再也不动了。

  「……不会吧……你杀了她吗……黑木……?」

  「怎么会……我们只是负责压制她而已……杀死她的是黑木,可不是我喔……!」

  从不再动弹的老人身边散开后,面色苍白的学生开始试著为自己辩护。

  但彼方并不在意。

  「下一个。」

  说著,他朝被其他学生压住的老人走去。

  然后一个个将他们的脸踩入泥水里,确实使其因窒息而死。

  目睹彼方冷酷地杀害老人的行为,学生们开始止不住颤抖。在彼方下手的这段期间,恐惧不已的他们只能继续压制不停挣扎的老人。

  「彼方……!」

  理世以手掩唇,泪水仍不停往下滑。

  在同班同学面前淡淡做出杀人行为的哥哥。对于彼方为何会率先做出如此残虐的行为,理世其实知道原因。

  ──彼方是以他的作风在守护大家。

  不让任何人弄脏手,只由自己一肩扛起最深沉的黑暗。彼方一直都是这样。他总是打算独自留在黑暗里头。哥哥的这份坚强,不知道已经拯救过理世多少次。想到这里,她便心疼不已。

  整张脸陷入泥水之中,不再表现出任何反应的老人们。学生们没有勇气确认他们的呼吸或脉搏,只能害怕地往后退。虽说真正动手的人是彼方,但这群善良的学生开始陷入激烈的苦恼与纠葛之中。

  真的杀人了吗?下手的人是彼方,其他人应该跟这次的杀人行为无关吧?可是,他们也从旁协助了。为了让彼方更顺利动手,他们一直帮忙压制住那些老人。这不就是共犯吗?他们同样是杀人犯吗?

  学生们双手抱头,对于自己的野蛮行为深深感到后悔和不齿。

  「不对……不对……我们并没有打算杀人,这是一场意外啊……!」

  方才扑向老人们的学生,纷纷开始叨念宛如自我暗示的字句。就连一直默默旁观著的学生,也像是企图说服自己般跟著喃喃自语起来。

  观赏著众人丑态毕露的模样,生虚神轻笑出声。

  接著,她对内心陷入极度混乱的学生们朗声开口:

  「──在妾身看来,此刻的各位应该都了解自己的本性了。」

  学生们只能带著惊惧的表情,抬头仰望开始发表言论的生虚神。

  拥有绝对支配权的她道出的一字一句,都确实传入了学生耳里。

  「各位所采取的行动完全没有错。反而应该说这么做才是正确的。不杀的话,就会被杀。为了让自己存活下去而伤害其他人,也是情非得已。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所以,各位才会『动手杀人』。」

  听到生虚神指摘自己杀了人,学生们变得更加狼狈而不知所措。

  然而,彼方对这样的生虚神投以犀利的视线,并开口表示:

  「动手的人是我……这些家伙什么都没做才对吧?」

  为了袒护同班同学,彼方选择挺身而出。他打算让自己一个人承担杀人的罪行。或许是察觉到他的用意了吧,有些学生开始双眼泛泪。但生虚神用嗤之以鼻的语气回应:

  「不。动手杀人的不只是您而已──这是所有人『携手合作』的结果吧?」

  「……」

  「妾身是和各位站在同一阵线的。高唱无聊的人权或守法精神,同时批判这种行为的人,只是因为自己不曾陷入走投无路的困境,才能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待在安全区域高谈阔论的人,究竟又了解各位的什么?」

  生虚神接著宣言:

  「妾身一开始曾说过『弱者即应死之人』。遭到杀害的人便是弱者。这样的存在死了也是理所当然。这才是这个世界应该遵循的真理。」

  学生们开始骚动。

  生虚神的发言不但残酷,还十分超脱常理。

  不过,对于陷入穷途末路的学生们来说,这番像是在为自己辩护的言论,听来令人舒坦不少。

  他们面面相觑,低声讨论著彼此对生虚神的意见有什么看法。

  生虚神是个异常而令人敬畏万分的对象。也是不得忤逆、能够彻底支配现况的绝对的存在。渺小的自己只能遵从她的意旨而活。

  尽管刚才的杀人行为已经构成犯罪,但因为是被强迫进行的事情,所以也无可奈何。既然生虚神声称这是正确的行为,无法违逆她的自己,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照做。在这种情况下,不管被生虚神命令著去做什么事,都是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无可奈何。无可奈何。

  学生们三三两两道出的词汇传入耳里。

  理世和修哉也开始为这片诡异的情况满心发毛。彼方露出严肃的表情,环顾开始被生虚神的思想感染的周遭学生。

  这时,理世萌生了某种预感。

  「将绝望和希望交互给予,并重复这样的行为。难道这是……!」

  这个令人战栗的结论,甚至让理世犹豫著是否该说出口。

  不到一小时的短暂时间。

  在这短短的期间之中,学生们──正逐渐被生虚神「洗脑」。

  ◀Day211 : 43▶

  时刻接近正午时分。

  饭店的宴会厅楼层传来动人的钢琴现场演奏。

  酒杯和餐具发出的清脆声响。穿著昂贵西装和礼服的宾客们的谈笑声。

  以大理石打造并有多数美术品装饰的大厅里,充斥著这类上流社会常见的声音。

  在会场一角,伫立著一名身穿黑色西装的中年男子。

  「真是无趣的工作啊。」

  猎人以没干劲的嗓音叹道。

  尽管架在耳上的耳机麦克风可能会收录到自己的发言,猎人仍毫不在意地喃喃说道:

  「来监视这些有钱人的午餐宴会,到底有什么乐趣可言吶?」

  「请你认真一点,猎人。」

  在猎人身旁站得笔直的女子,此时以略为不耐的语气纠正他。

  有著一脸资优生样貌、蓄著短发的她,是一名女性现场搜查官。

  她持续观察著会场的每个角落,头也不回地继续斥责猎人。

  「你可是必须指挥在这里进行维安任务的三十七名现场搜查官的人物。像刚才那种发言,有可能会降低部下的士气。希望你能更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

  尽管听到部下的劝谏,猎人仍一派懒洋洋地回应。

  「你怎么老是这么认真过头啊,恒星?这样不累吗?」

  「我并没有认真过头。这样的态度很普通,纯粹是你太随便了。」

  「哈哈。跟城堡在一起的时候,反而是我会这么说她呢。还真是讽刺啊。」

  说著,猎人望向聚集在会场中央的一群男子。

  他们的年龄看起来都在六十岁上下。

  虽是一群理所当然地穿著高级西装的上流绅士,但遗憾的是,他们的外表都莫名给人一种缺乏素养的感觉。男子们手持酒杯,畅谈著和世界经济或政治相关的话题。

  「就算只是闲聊,富豪们也都会选择颇有深度的话题吶。」

  道出这样的感想后,猎人朝加密通讯的对象开口。

  「喂。鹰眼,你听得到吗?」

  『当然听得到呀。请你赶快做定时报告吧。』

  挂在耳上的耳麦传来熟悉的少女操作员的声音。

  已经习惯鹰眼带刺的说话语气的猎人,开始淡淡地报告现况。

  「状况很稳定。已经确认过所有入场者的身分,会场内外都没有异常状况。要说这十分钟之内有什么值得注目的,就是那个长得像青蛙的老爷子去跟年轻美女搭讪,还把人家拐到客房里头的事吧。竟然在这种大白天发情啊。我还是有指示部下到房间的出入口外头监视。虽然不太想了解房间里头的状况,但还是必须听部下报告,就是这个工作辛苦的地方吧。完毕。」

  『还真是充满抱怨的报告耶……也罢,我了解现况了。』

  听完猎人的报告后,鹰眼像是再次提醒般表示:

  『顺带一提,那个青蛙脸老爷子可不是普通的青蛙。你不要忘了这一点喔。藤原胜也。他是日本经济团体联合会的会长,也被称为国内的「金融界总理」,是个大人物之中的大人物喔。』

  日本经济团体联合会。简称「经团联」。

  以促进国内外的经济发展为目的而成立,由国内主要的上市企业经营者所组成的组织。说得简单一点,就是大企业老板云集的团体。经团联负责统筹国内所有的企业,可说是实质上和经济产业省共同领导国家经济活动的一大权力集团。

  身为这种组织的会长,会被冠上金融界总理的称号,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而生著一张青蛙脸的藤原胜也,正是经团联的现任会长。

  「纵然令人遗憾,但他也是这次必须保护的富豪之一对吧?这我知道啦。」

  『虽然是个很不讨喜的青蛙脸老爷子,但要是他有个什么万一,可就不得了了呢。』

  「你从刚才就一直说人家是青蛙脸,感觉很失礼耶。」

  『是……是你先这么说的吧!』

  『──哎呀,你们倒是挺悠哉的嘛。』

  博士的声音加入了猎人和鹰眼的通讯。

  『现在可是在进行现场警卫的工作吶。你们专心点吧。别忘了,得保护的对象可不只藤原胜也这个老爷子,而是待在会场的「所有」老爷子。』

  被博士这么警告之后,猎人也不得不闭上嘴巴。

  带著一半为了重申作战重要性的想法,博士再次开口说明。

  『直到目前为止,黑阳宗的所有行动,都是以否决药事法修正案为目的。这些行动理由有著一贯性,所以能藉此揣测他们下一步棋会怎么走。现阶段,让法案通过的可能性提高的最大要因──若这正是黑阳宗亟欲排除的东西,那么,身为支持派议员们强大后盾的赞助者,亦即日本经济团体联合会的成员,被他们视为下手目标的可能性也很高。』

  守在会场内的猎人等人紧盯的对象,是身为经团联成员的四十五名国家重要人物。

  包括担任会长的藤原在内,副会长和理事等大人物全都到齐了。

  ──所有成员齐聚一堂的情况,可说是极为罕见。

  不过,基于药事法修正案的审议会即将在明天举行,他们或许是想聚在一起开场誓师大会吧。博士接著表示:

  『如果使用万能细胞的医疗行为因药事法修正案通过而合法化,制药公司便能够直接贩售以万能细胞制成的药品。也就是说,制造人类器官或手脚的行为会变得合法。在世界各地,罹患诸如癌症等至今仍无法治疗的器官病变的患者,想必会为了取得全新的器官而不惜砸下重金吧。当然,站在外国的立场,他们必须先修正自国的医疗法案。不过,倘若日本率先进行修正法案的动作,各国起而效法或许也只是时间问题。经团联想必是打算抢先在其他国家之前,确实掌握住这个产业的相关专利。』

  「所以,针对药事法修正案可能带来的伟大商机,经团联的大人物打算卯足全力投资?」

  『就是这么一回事。』

  博士肯定猎人的说法。

  『这次的药事法修正案,被视为是能替日本经济缔造庞大利益的机会。无论如何,经团联都希望修正案能够通过。一方面也是为了提振国内的医疗产业。毕竟社会舆论也给予这项修正案正面评价,因此,或许还能期待当今的政权支持率跟著提高的效果。正是因为打著这样的算盘,经团联才会提供支持派议员高额的政治献金。』

  「……反对派的核心赞助者是黑阳宗,支持派的核心赞助者则是经团联。」

  『药事法修正案的审议会,感觉差不多就是分属黑阳宗势力和经团联势力的两派议员在相互抗衡啦。』

  「结论是,针对那些支持派议员,『瓦解经团联对他们的金援体制』,便是黑阳宗的目的所在。因此,倘若黑阳宗发动恐怖攻击,下手对象想必就是经团联成员──在过来这里前,我已经听过这样的分析了,所以也很清楚了啦。到目前为止,这样的判断逻辑我都能理解。可是……」

  猎人以有些无法接受的语气继续说道:

  「因为这些经团联成员极有可能是黑阳宗下手的对象,我们才会像这样到现场加强戒备。但……他们真的会直接对这些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做出什么吗?」

  这便是猎人想不通的问题。

  或许正因为内心有著这样的疑念,才会让他无法专注在护卫的工作上。

  「尽管黑阳宗是个来头不小的组织,但经团联也是集大权于一身的团体。要是对后者发动恐怖攻击,就算是黑阳宗,我也不认为他们有办法全身而退。更何况,虽说黑阳宗的行事手法凶残,但杀害了经团联的重要成员的话,绝对会让他们成为社会焦点。不同于过去发生的案例,对这些人物下手后,他们可无法轻易隐蔽事实。我想说的是,『可能会有针对经团联而来的恐怖攻击』这样的判断,我实在无法全盘接受吶。」

  听完猎人的意见,鹰眼也有话要说。

  『恐怖分子不都是这样吗?只顾著给看不顺眼的对象一点颜色瞧瞧。只想著替自己出一口气,尽是丢下一堆烂摊子给别人收拾。』

  「这么说或许也没错啦。不过,假设黑阳宗以蛮横的手段顺利排除了经团联,但透过暴力手段强行否决修正案的做法,能受到社会舆论支持吗?我不觉得对经团联下手,会有助于黑阳宗达成『让修正案遭到驳回』的目的吶。」

  『唔~说得也是。政治真是麻烦的东西呢,还得顾虑社会舆论支持与否的问题。』

  正当猎人和鹰眼热中于讨论时──

  恒星开口向前者报告现况的变化。

  「──饭店入口的警卫捎来了『重点观察对象』现身的报告。对方似乎正以宾客的身分前来这个宴会厅楼层。目前有三名同仁负责监视。」

  「什么?对方是谁啊?」

  会场入口的大门被人推开。

  一名体型偏瘦、穿著时髦的银色贴身西装的男子跟著出现。

  梳成西装头的黑发,再加上架在鼻梁上的墨镜。比起商务人士,他看起来更像流氓,是个莫名散发出攻击性的人物。男子单手提著铝合金材质的公事包,昂首阔步地走向会场中央。

  恒星以视线向猎人暗示男子的存在,并这么向他说明。

  「织田政隆──黑阳宗的『委任律师』。」

  律师织田。猎人想起了这个在人物资料中曾出现过的名字。

  尽管本人并不是黑阳宗的信徒,但遇到和黑阳宗相关的诉讼案,一定能看到织田的身影。被黑阳宗以重金聘请的他,可说是从法律观点持续保护该团体的守护者。虽然心狠手辣的作风引人诟病,但织田的能力确实一流。

  织田上前和经团联的成员攀谈。在客套的问候之后,和他们有说有笑起来。

  针对药事法修正案,织田隶属于意见和经团联对立的黑阳宗势力。不过,现在的他似乎打算谨守宴会宾客的身分,开始打探敌营的底细。在这种政治意味浓厚的宴会上,参加者们总是会不分敌我地聚在一起,并藉此收集情报。这并不算什么罕见的情形。

  目睹织田登场后,恒星再次开口。

  「黑阳宗的重要人物也出现在会场了吗……那么,应该不至于发生加害自己人的情况了。『参加这场宴会的宾客即是黑阳宗下手目标』的可能性,判断也会跟著变低。」

  「不,恐怕不见得喔。我的直觉表示事有蹊跷呢。」

  原本对警卫任务抱持否定态度的猎人,此时却做出令人意外的回应。

  他脸上也不带著客套笑容,只是持续对织田投以犀利的视线。

  ◀Day213 : 50▶

  这里是位于洞谷村正中央的场所。

  由围墙区隔开来的一片广大腹地之中,座落著不同大小的数间平房。宽广到足以称为庭园的院子里,有著莲花盛开的池塘和绿意盎然的树木,以及照顾得相当好的盆栽。

  就算只是随意看一眼,也能明白这是个极尽奢华的生活环境。

  这里便是生虚神居住的宅邸。

  「……」

  叶台高中的学生们被软禁在这块区域的其中一间屋子里。这间屋子的四面都是和式纸门的设计,宽广到能让所有学生充分伸展四肢。

  虽然屋子外头有白衣人监视著,但学生们可以在屋内自由行动。因为便服被泥水弄脏,现在已经换穿学校制服的他们,一脸疲倦地各自坐在地上。

  这也是很正常的。

  生虚神在上午安排的课程,让全学年的人共同经历了杀害无辜老百姓的异常体验。一名熟识的女学生也在课程中惨遭杀害。要马上接受这样的震撼,是相当困难的事情。直到现在,仍有几名学生不断啜泣著。

  看著同学们虚弱的模样,理世担心地对彼方和修哉开口。

  「……破坏对方原有的主张或思想,透过药物或精神上的迫害,为其注入截然不同的价值观──这样一连串的动作,便是所谓的『洗脑』。」

  针对自己带出的话题,理世竖起五根手指头开始说明。

  「洗脑的过程大致上可分成五个阶段。」

  她一边解释,一边依序弯下自己的手指。

  「首先,是将对方和外界『隔离』。接著是促使其自发性承认自身过失的『自我批判』。然后在对方心神耗弱的状态下『灌注』崭新的价值观。最后,向对方伸出救赎之手,『稳定』其内心世界。而为了让这样的稳定状态持续下去,不断灌注相同的理论予以『教化』。以上就是一般的洗脑过程。」

  听完说明后,修哉以双手抱胸,看似感慨万千地喃喃开口:

  「拿我们的情况来说的话,一开始先遭到隔离,然后因为被迫杀人,而陷入无法自拔的深深自责。在精神上走投无路的时候,生虚神开始用甜言蜜语哄骗我们。现在则是像这样,把我们带到宽敞的房子里,给我们适度的自由和解放感。这就是你所谓稳定内心的阶段吗,理世?这样的话,感觉完全是照本宣科的做法嘛。」

  「可是,我觉得成效恐怕很显著。或许是因为面对眼前的异常状况,生虚神没有给我们充分思考的时间,而是不断诱导著我们的想法吧。」

  理世以不安的眼神环视周遭。

  「跟刚被绑架到这里来的时候相比,大家现在看起来不太一样了吧?」

  大部分的学生,都一语不发地垂下眼帘。

  看起来很明显是陷入沉思的状态。

  「几乎不跟其他人交谈,只是躲在自己的蜗牛壳里,在内心整理上午发生的一连串事件。尽管直接动手的人是彼方,但自己还是间接协助了杀人行为。我想大家一定都为这件事所苦。所以,他们有可能开始涌现了『遵照生虚神的指示去杀人,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的想法……因为我多少也是这样。」

  说著,理世沮丧地垂下头。

  「因为对自己涉入杀人的事实感到恐惧,无论如何都想将这样的行为正当化。最后,就会得出这番结论。老实说,我现在也有相同的想法。」

  「在正常情况下,一定会觉得这样的想法很奇怪才对。或许是因为某种感觉麻痹了吧……」

  ──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试著抹去涌上心头的罪恶感时,生虚神那句抚慰的话语就会跟著在脑海中闪过。她所灌注的想法,强烈得令人无力挥别。尽管内心明白这一点,现在的学生们或许仍渴望被生虚神的理论拯救。

  正因为跟其他学生怀抱著同样的想法,理世和修哉也不禁沉默下来。

  感觉不管说什么,都会变成想让自己的行为正当化的歪理。

  不同于两人苦恼的问题,为另一件事陷入沉思的彼方在这时开口。

  「──现况感觉充满了疑点。首先,在攻击我们搭乘的游览车时,生虚神为何能『正确说出』前来参加夏令营的学生共有一百五十四人?」

  听到彼方道出的疑问,理世和修哉这才发现不寻常的地方。

  的确。生虚神为什么会知道正确的学生人数?

  「而且,生虚神的那场袭击行动,感觉根本是对我们的游览车会在何时行经何处的行程瞭若指掌。指示信徒在手机收不到讯号,又能让他们发挥地利之便的绝佳地点埋伏。接著,信徒刻意冲到游览车前方,让司机紧急煞车。最后,停在路中间的游览车遭到袭击,我们也被抓到这个村里来。」

  看到被游览车辗毙的信徒尸体时,彼方便猜测到「我们被袭击了」一事。

  一开始,这原本还是个令人怀疑自己耳朵的推断,但现在想想,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彼方以罕见的苦涩语气接著表示:

  「而且……那家伙知道的还不是我的假名,而是『本名』。」

  听到这里,理世吃惊地问道:

  「等……等一下啦。你说生虚神知道你的本名?这是怎么一回事?」

  「对喔,因为你那时跟其他同学一起待在车上,所以没听到嘛。第一次看到彼方跟我的时候,那家伙就叫他『绯上』了呢。」

  转学至叶台高中时,彼方使用了「黑木」这个伪造的姓氏。

  他的本名是绯上彼方。

  五年前,神奈川县发生了生化武器恐攻事件。身为参与行动的恐怖分子之一,「绯上彼方」成了在社会上广为流传的传说中的名字。而同时……这应该也是一个已死之人的名字。

  倘若被他人得知本名,彼方恐怕就无法继续过著现在的生活了吧。所以,他才会隐藏真面目,以伪造的身分活下去。

  理世面色苍白地推敲著彼方这番话的意思。

  「也……也就是说,生虚神知道彼方的真实身分,或是过去的经历吗!这样的话,关于我和内阁情报调查局的情报或许也……?」

  彼方没有直接回答理世的问题,而是继续往下说:

  「一切的安排都过于完美了。这场绑架并非只是宗教狂热分子因一时冲动而发起的。包括我的真实身分在内,这间叶台高中的学生人数以及夏令营的行程,她都『知道得过于详细』。除了对方曾深入调查我们的底细以外,感觉没有其他原因能说明这种状况。而从生虚神直接以本名叫我的行动看来,她也没打算隐藏自己知情的事实。」

  「那么,意思就是……就是什么啊?」

  「那些家伙可能有某种『计画』。而且,他们还深信我们无力阻止。」

  彼方这么回答亟欲知道结论的修哉。

  「还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计画。或许正是跟城堡等人在调查的恐怖攻击有关的内容吧。至少,目前这种状况,便是他们缜密计画下的成果。绑架我们、逼迫我们杀人,都不只是这些异常者的一时兴起。背后存在著某种目的。」

  听完彼方的说法,修哉开始显露出焦躁之情。

  「喂喂喂,那这样下去的话,我们的处境岂不是会变得很不妙吗!」

  虽然这样的反应似乎有些慢半拍,但修哉的额头已经冒出冷汗。

  生虚神不会直接伤害学生。或许是因为这样,才会让人不自觉有种「自己迟早会被释放」的乐观想法。不过,如果任凭这样的事态发展下去,然后被卷入黑阳宗筹备已久的某个危险计画的话,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既然这样,只能祈祷城堡早点呼叫支援前来了吗……!」

  实际上,理世和修哉以外的学生,也开始察觉到城堡不见踪影的事实了。全班唯一逃过一劫的她,或许能够向外界求救──班上的同学们开始涌现这种小小的期待。

  然而,彼方却冷酷地否定了这样的可能性。

  「关于这点,我觉得不要继续对城堡怀抱期待比较好。」

  听到彼方的意见,理世和修哉都露出困惑的表情。

  「为什么不能期待她?」

  「一百五十四名学生──生虚神所说的这个人数,也包括城堡在内。」

  「……啊。」

  察觉到这一点的理世开始脸色发白。

  「什……什么意思啊?这又代表什么了?」

  「你们认为,在绑架所有的学生之后,黑阳宗的村人难道不会清点人数吗?为了确认是否有一百五十四人,他们八成趁我们昏睡时数过吧。这样一来,就会发现少了一个人。等于生虚神『已经得知』城堡不在这里的事实。那么──能够让生虚神容许这种事情发生的理由是什么?」

  理世和修哉双双哑然。

  虽然发现得很晚,但在彼方提醒之前,他们确实压根没想到这一点。

  「因为,对生虚神而言,城堡也已经不是令人吃惊的存在了。」

  「────唔呼呼呼。」

  在彼方说完这句话的下一秒,一阵高雅的嘲笑声和铃声传来。

  听到这个声音时会发生的事情,会出现的人物。

  已经明白这一点的学生们因恐惧和紧张而屏息。

  彼方等人身旁的一扇和式纸门被拉开。两名白衣人踏入室内后,将形成一整面墙的纸门陆续往两旁推开。这么做似乎是为了让学生们看见缘廊外头的庭院。

  来自外头的阳光和热度,一口气从敞开的纸门外侧窜入和室内部。

  面对刺眼的光芒,所有人都眯起了双眼。

  那名狐狸面具少女果然就站在庭院里。

  像是为了守护她似的,跟随在少女身边的白衣人们握著枪,直挺挺地伫立在她的周围。

  狐狸面具少女──亦即生虚神朝彼方这么开口。

  「真不愧是彼方先生。妾身收到的报告中,也说您是必须『谨慎处理』的对象呢。」

  至今都以全体学生为对象开口的生虚神,这次直接点名彼方。

  她彷佛一直听著彼方等人的对话,并在这个时间点现身加入其中。

  彼方无语,抬头望向室内的天花板。

  ……梁柱上有几个黑色的小点。乍看之下像是木头的纹理,但仔细观察的话,便会发现那是微型窃听器。这样的装置在室内随处可见。

  「原来如此。你一直监视著这个屋内的状况吗?」

  「诚如您所言。从外观或许看不出来,不过,这里也安装了小型监视器哟。很惊人是不是?各位的行动和会话,妾身全都瞭若指掌呢。」

  学生之间掀起一阵骚动。不是因为他们得知自己一直遭受监视。

  而是因为在生虚神身边,有个遭到捆绑并跪在地上的熟面孔。

  理世惨叫著唤出那张脸孔的名字。

  「城堡!」

  那是一名肤色白皙、半闭著双眼、眼神看起来很想睡觉的少女。身穿连帽上衣的这名少女,脸上没了一如往常的淡淡笑容,取而代之的是看起来相当老实的面无表情。

  少女原本是肩负著众学生的期待于一身的存在。唯一逃过黑阳宗的魔掌,能够对外求援的存在。

  这名少女──城堡被抓到了。

  「深水也被抓了吗……!」

  学生们不禁发出失落的叹息声。

  看著跪在地上不发一语的城堡,生虚神缓缓在她身边绕著圈子行走,并以彷佛在欣赏经过照料的盆栽似的眼神俯瞰著城堡。

  接著,她以优雅的口吻向学生们这么宣布。

  「她打算做出十分不应该的事。」

  生虚神继续往下说:

  「如同各位的期待,她曾试著将现况传达给外界知道。这会让吾等精心准备的课程白白浪费,也会让善良的村人被冠上莫须有的罪名,是极为肤浅的行为。但妾身原谅了她。为了化解这场误会,妾身竭尽心力拚命地说服她呢。」

  「说服她?」

  「『内阁情报调查局』──这疑似是她打算联络的外部警察机关。」

  「!」

  生虚神亲口道出了内阁情报调查局这个机构名称。

  「妾身尊重她的个人意志,让她顺利联络上对方。幸好,妾身拚命说服她是值得的。误会最后顺利化解,她也确实做出了『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报告。」

  从生虚神的说话口吻听来,彷佛她早就摸清城堡会定时联络内阁情报调查局的做法似的。从她知道彼方真实身分这点来看,生虚神很有可能早在事前就掌握了内阁情报调查局这次的动向。

  理世愤怒地瞪著生虚神开口。

  「你胁迫城堡做了不实的报告,是吗……!」

  生虚神没有回答。不过,这很明显是沉默的肯定。

  城堡身穿的白色连帽上衣沾染著血迹。她想必曾经奋力抵抗过村人吧。她是一名个人战斗能力极高的干员,也是高手中的高手。就算跟全副武装的村人为敌,如果只有她一个人,城堡必定也能顺利逃脱。会像这样被敌方捉住,一定有什么原因。而理世的内心也猜到了几分。

  「……对不起,理世。」

  城堡有些愧疚地抬头望向理世。

  「因为我太晚回去了~结果在半路就发现大家被绑架。虽然很想把大家救出来,但不知为何被伏兵发现,他们还威胁说要杀掉你,所以……」

  无论身处什么情况下,城堡都有一项比任何任务更为优先的使命。

  为了确实达成这个使命,就算她向敌方投降,也不足为奇。

  那就是「保护理世的生命安全」。

  单枪匹马的她,一定也曾努力试著拯救理世和其他人。

  「你不用道歉呀,城堡……」

  理世以快要哭出来的嗓音回应她。

  此时,生虚神将身旁的一名白衣人叫过来。

  早就明白她的意图的白衣人,为了完成任务而朝城堡走近。

  接著──白衣人举起手中的枪,将枪口瞄准城堡的背后。

  「你们想做什么!」

  理世朝生虚神声嘶力竭地大喊。

  看著男子的行动,她其实也能够推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尽管如此,理世仍不愿承认这样的事实。

  「住手!拜托你不要杀了城堡!」

  「恕妾身无法答应这样的要求。」

  生虚神开始搬出自己的那一套理论。

  「妾身原谅了她。不过,她所犯下的过错仍会遗留在这个尘世。为了将其净化,必须让她『支付』自己的性命才可以。罪与罚必须是同等的。所以,她有必要『死在这里』。」

  理世完全无法理解生虚神这番说词。

  城堡露出一如往常的微笑对理世开口。

  「拜拜,理世。我最喜欢你喽。」

  这是城堡生前的最后一句话──生虚神挥手做出指示。

  两声枪响迸裂。

  烟雾和火光从白衣男子手中的枪枝窜出。下个瞬间,城堡以脸部朝下的状态倒地。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目睹城堡遭到枪击,理世奋不顾身地想要冲向院子,却被班上的女同学们拦阻下来。她们压制著痛哭又不停挣扎的理世,以同样淌著泪水的表情安抚她。

  「别这样,理世!拜托你!」

  「这样冲过去的话,不知道他们会对你做什么呢!」

  「放开我!快放开我呀!城堡!城堡!」

  城堡一动也不动地趴倒在地上。原本套著白色连帽上衣的她,背部逐渐被染成鲜红。

  理世凝视著那片触目惊心的血红,口中不停唤著城堡的名字。

  为自己的束手无策深感无力的男同学。被无视法纪的猖狂暴力吓傻的女同学。

  以及亲眼目睹好友在眼前丧命,因此内心受到重创的理世。

  在这片悲痛和绝望的气氛之下,只有一名少年仍一如往常地面无表情。

  他──黑木彼方向生虚神开口。

  「──喂。」

  「唔呼呼。您似乎还有话想跟妾身说──」

  还没说完整句话,生虚神便反射性地窜起一阵鸡皮疙瘩。

  战栗。这个是当下最能反映她的心境的词汇。

  彼方望向生虚神的那双眸子,透露出比任何东西都要来得冰冷而黑暗的眼神。

  只是被他盯著看,就让人感觉心脏彷佛被冰块雕成的手掌掐住,有种非比寻常的压迫感。难道自己是被彼方渐趋黑暗的氛围给震慑住了吗?身为高高在上的神祇,生虚神的掌心竟然不自觉地渗出冷汗。

  「体验课程这种无趣的游戏已经够了。少卖关子,差不多该表明你真正的企图了吧?」

  在众人面前对神祇做出无礼的行为,可能会招致丧命的结果。

  眼前的这群白衣人,想必已经被彼方的发言点燃怒气了吧。

  然而,面对来自彼方的异样氛围,就连他们都惊惧地愣在原地。

  尽管站在压倒性有利的立场,生虚神却有种彷佛独自和彼方对峙的紧张感。她为彼方这样的态度感到大喜,勉强发出几声轻笑表示:

  「也罢。那么,请各位随妾身来吧。」

  生虚神转身准备离开。

  接著,簇拥在她身边的白衣人们举枪对准彼方和其他学生。

  这是要他们跟著生虚神走的无声命令。学生们完全无法拒绝,只能啜泣著服从指示,穿上鞋子走出和室,被迫再看一次城堡静静倒在地上的身影,然后穿越这片庭园。

  生虚神领著众人前往正面的大门。

  大门外头停著五辆游览车。

  第一辆游览车的前车窗上头沾染著血迹。所以,这些八成就是学生们昨晚乘坐的那几辆车子。为了清除血迹,几名白衣男子正在用水管朝车窗喷水,再以抹布擦拭表面。

  生虚神在大门前停下脚步。她转身面对学生们,并这么开口:

  「接下来,要请各位男同学和女同学分开行动。请八十二名男同学到游览车所在处集合,剩下的七十名女同学则请留在这里。」

  尽管不明白她这么指示的用意,学生们也只能默默照办。

  隔著大门,女同学们聚集在靠近屋子的内侧,男同学们则聚集在靠近游览车的外侧。

  在男女生分开后,一名白衣人背著一只大布袋现身。

  白衣人从布袋里取出几个包装得像是礼物般的小盒子,然后开始分发给男生们。看起来简直像个圣诞老人。

  「这是妾身送给各位男同学的一点微不足道的礼物。」

  一如小盒子的外包装,生虚神表示这是分送给众人的礼物。

  男生们带著狐疑的表情拆开包装纸,确认盒子里头的内容物。

  打开盒子的外盖,确认过里头的东西后,他们仍是一脸疑惑。

  「……手表?」

  修哉不禁喃喃开口。

  看到似曾相识的手表造型,彼方心中涌现某种预感。

  接著,白衣人们开始半强迫地将盒子里的手表戴在男学生们的左手腕上。

  确认所有男生都戴上手表后,生虚神悠然开口。

  「看来,各位都已经戴上手表了。那么,请女同学们回到屋子里待著。男同学们则请坐上游览车,享受接下来的观光行程。座位由吾等指定,还请各位不要介意。」

  说著,生虚神藏在面具后方的脸上浮现自信的微笑。她接著对彼方这么说道:

  「人类在人生中不断犯错,最后终将创造出名为『命运』的怪物。」

  「……命运?」

  「是的。吾等所创造出来的『命运』──正在等著各位呢,彼方先生。」

  神与恶魔的战斗。两者之间的攻防,在无人知晓的状况下静静展开。

  最后抵达之处,究竟有什么在等待著?这一刻,未来仍被深沉的黑暗所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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