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age 01 命名召唤师,十五个孩子
「五号跟八号都被黛妲打中入袋,
整个都乱七八糟了。」
「叫我黛妲姐姐!我是专门用来让大家整的吗?讨厌——!」
(Stage 01 Open 09/17 07:00 "Before the War")
1
不可能发生的现实摆在眼前。
「我试著把头发染成粉红了。」
「……」
不久之前应该还是一头直顺金发的比安黛妲,忽然一脚踏进了奇幻领域。看来超越现实的不只头发,头上还戴著像牛角的东西,臀部长出一条箭头状的尾巴。搭配起化学色彩浓厚的手术衣,突兀感强烈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在「箱庭」的内圈,十五个孩子的生活空间有好几个谈话空间,这里就是其中之一。在这个大小有学校教室两倍以上的场所,恭介皱起眉头。
「整体来说,这是怎么了?」
「YES,这叫预备!」
比安黛妲露出想摆姊姊架子却整个显得太纯真的笑脸回答。
「『红心女王』……京美那家伙有个令人意外的才艺,说是什么衣服都能自己做!她现在到处问大家想要什么衣服,再过不久就可以跟『这件满是蝴蝶结的宽松布料』说掰掰喽~~」
「?要衣服的话,衣帽间里不是有一堆吗……」
「……你要我从『那里』挑衣服?」
毕竟「箱庭」明明是地下空间,设备却齐全得要打棒球还是踢足球都可以,衣物库存更是堆积如山……对,恰似海港等待出口的巨大仓库。
只不过……
「一次那么一大堆衣服放在眼前,眼睛都花了啦,我有好一阵子都不想接近衣柜了。没在开玩笑,真的会在衣服山里迷路……不对,根本是要遇难了。」
「自由度太高反而无从选择,是吗……」
「什么?」
「不,没什么。」
包括恭介在内,十五人并未受限于任何作息时间。大家喜欢几点起床就起床,喜欢吃什么、做什么就吃什么、做什么,没有学校课表或监狱劳动时间那种日程表。
即使如此,包括恭介在内,大多数人仍旧穿著一开始分配到的手术衣。这里没有窗户,连日夜概念都无从掌握,大家却多以二十四小时一循环作息,跟差不多时间起床的熟面孔开心聊天。
使用的手法不是来软的还是硬的,而是操纵大家自愿进入「框架」。
让十五人成为一家人的实验。
不知道比安黛妲注意到了没,她面带无忧无虑的笑容,接著说:
「不用跑去衣柜像暴力破解密码一样试过无限组合,京美说她能直接让我们脑中的印象具体成形!你也赶快去跟她说说看啦。」
「我是只要穿起来好活动,什么都好……」
看来这种方式今后会蔚为流行。恭介用看天空判断洗过的衣物该晒还是该收的感觉,也逐步决定方向。
身穿短版手术衣的比安黛妲轻声笑著说:
「你这样讲,京美会不高兴喔。」
「可是大家都找她做衣服,会给人家造成负担。」
「才不会呢,夺走她的乐趣才会让人家不高兴。」
是这样吗?
恭介机械般放大缩小瞳孔,将这段话收进脑中作为今后的修正材料之一。
就在这时……
一股轻柔的花朵般的香气搔动了鼻腔。才刚这样想,恭介背上已经产生了一种柔软的感触,看来自己是被人从背后抱住了。恭介发现那人把他的脖子整个抱进怀里,一双女性的手臂从左右双肩绕到胸前。
恭介让对方抱著,转动脖子。
近在眼前的是……
任由白色装束与银色双马尾翩翩飞舞,拥有极大力量的女——
站在对面的粉红头发少女整张脸蛋浮现出欢迎的笑容。
「啊!『京美』!」
「嘿嘿~~我先把自己的做好了。」
一被叫出名字,那个少女就露出人情味满满的笑容回答。
她眼角稍稍下垂,眉毛浓黑,五官洋溢著生活感,一点也不像神话或传说中的存在。大概是从版型开始做起,剪裁布料,再从巨大到极点的衣柜中拿出几件衣物拆解开来弄成了小配件,像把新娘礼服进一步挖空并改造得更奢华的服饰上,一堆「红、绿、黄色等叮叮当当的塑胶质感饰品」亮晶晶的。
城山京美。
十五人之一,拿到的卡牌是「红心女王」。
身材比恭介或比安黛妲差不多大两圈,在正常社会的话应该是高中生。之所以对穿著有所讲究,除了本人兴趣之外,也可能是手术衣太凸显成长中的身体曲线。
「模拟战场附近的资料室不是有一大堆绘画还有雕像吗?我拿那些做参考。怎么样~~?仿造得这么维妙维肖,还不知道什么要求都难不倒我就该判死刑了喔。」
「……」
「持握真实之剑纯真无垢的『白』之女王」。
「计画上应该是无法呼唤出来,恭介却不慎在实战中看到了那个存在」。
一般而言只会像龙卷风那样偶然目睹,但人们还没达到阐明此种凶猛威能发生机制的阶段。那是极限的威胁,足以让真正的实力派三人到齐,坚守在掀开一层表皮下的最前线。不到他们那个等级,连闪光深处透露的威胁都看不见。而她,就像那种存在的肖像。
「嗯嗯?你心跳加快了喔,小色鬼。」
「京美小姐,这样有点贴太近了。」
「叫我京美就好,不然要判死刑喔。我要这样处罚你,直到你把小姐拿掉~~☆」
莫名其妙被她用脸颊蹭来蹭去。
恭介随她高兴,轻叹一口气,被面前的比安黛妲眼尖看到,做出反应。
「怎么了?」
「没有……只是觉得已经过了一段时间,到头来果然是物以类聚呢。」
十五人还是一样分成几个团体,在小圈子里常常讲话,却几乎不跟圈外人交流。
「我在想『一家人』是不是就是这样。」
「谁知道呢?毕竟我是『被卖掉的』,没看过范本,不知道一家人之间平均来说是什么样的关系。」
比安黛妲讲话既不酸溜溜也不带嘲弄,反而是有点愣愣的。
转头一看,穿著cos服的京美只是面露无奈的笑容。
「其他小团体其实也都满正常的。」
「对喔,京美有到处问大家想穿什么衣服嘛!」
比安黛妲好像有了大发现似的笑逐颜开。比恭介他们大了两圈的京美不同于两人,似乎走遍了每个小团体,跟大家打过照面。
但京美看来看去,最后还是留在恭介他们这一组。她自己决定了内外,去其他小团体时算是「外出」。
「……京美,目前这个人际关系对『大人们』来说算是成功吗?」
「最近说不定会发生些什么喔,死刑级的那种。」
「红心女王」总算离开了恭介的背,慢吞吞地说。
也许是因为恭介照她宣称的不加小姐了。
「毕竟他们说为了让我们十五人成为一家人,要让我们面对『试炼』或『灾难』,藉此消弭大家的心防。现在他们应该在看哪里有隔阂,然后做调整,看要出什么样的题目才能消除隔阂吧?用超级电脑什么的。」
就像大家到了电影院会看往同一方向,流下规格化的眼泪。
就像要逃出沉船时,手拉手一起坐上救生艇。
「先别说这个了,我有去其他小团体露脸,所以对十五人全体的情报流动也很清楚喔。基于我所知道的来说,恭介,你现在在闪黄灯喔,最好小心一点。」
「?」
恭介略为偏过头,打扮得非常浮夸又超脱人类社会的城山京美将一个极其现实的问题摆在他眼前。
「有人在嫉妒你,特别是那个叫『帽客』的狂战士,更是必须死刑级提防。」
2
「箱庭」幅员广大。
毕竟这里常常一个房间就跟学校体育馆一样大,而且还像积满朝露的蛛网珠串般准备了一堆。连接房间与房间的通道如果是纵丝干道,大型拖车都能轻松擦身而过,环状横丝也宽到能供一般客车到处跑。因此,恭介等人只要有意愿,大可运用程式驾驭的电动代步车。然而……其实有不少人宁愿徒步。
理由很简单。
为了用慢跑的方式增强体力。
「嗨,『兔崽子』。你要去南侧,就顺路陪陪我吧。」
「……」
恭介听见跑到身旁的男子这样说,并没有特别配合对方步调。
两人照样快步前进,但也不特别拒绝对方,按照预定持续跑步。
对方是「帽客」,是另一个小团体的领袖,恭介记得他们的人数最多。这人年纪比「红心女王」大,恭介抬头看他,几乎觉得是属于大人那一层了。他一头凌乱的金发,深褐色肌肤,拥有强韧的肉体。
而且服装不像恭介等人是附裤子的手术衣,而是不拘束地穿著白色系西装外套,不打领带。头上一如别名,戴著小草帽。不过小草帽上绕了一圈精致银饰,因此看起来也有点像王冠。
恭介觉得这个人的味道跟「非法集团」的那个男人有点相似,或者该说像是源自中南美的犯罪组织。
看布料的使用方式就知道,衣服应该不是京美做的。这个人从那个谁看了都会退缩的超巨大衣柜中看过多达几万件的服装,靠自己挑选出了最适合的穿搭。
换言之,这个人跳脱了「大人们」制定的「自发性轨道」。
城山京美将这个陌生人评为狂战士。
他抽到的卡牌上的「帽客」在路易斯·卡罗满是荒谬与蛮横的故事中,是个理所当然将「疯狂」、「失常」头衔当成王冠的人物。
「你跑去南边,是要上谁的课吗?暮泽还是谁?」
「信乐小姐。」
「『教授御前』啊。我不觉得能立刻派上用场……」
「但她看起来最正常,不管是主张的个人理论还是本人的人格都是。」
「帽客」哼哼嗤笑。
两人一边走得比一般人快一边交谈,呼吸却丝毫没有一点紊乱。
「讲得好。」
狂人。
某个在满是荒谬的童话中又担负著被人认为无法理解的「角色」的人低喃著。
「不过啊,恭介,我看在这里会对『最正常』『感到安心的受试者』大概只有你了。」
「……」
「你觉得比安黛妲看起来正常吗?跟你走得近的还有京美吧,那她怎么样?开玩笑,她们也一样扭曲得很,脑子最有问题的我没资格说别人就是了。真要说的话,会被带到『箱庭』就表示不正常了。不幸被邀请到世界的这个边缘地带,自然有中选的理由,不就是这样吗?」
「所以——」「帽客」接著说:
「你让我很好奇,如果给十五人排名次,或许是『矮胖子』或『空龙』排名较高。但我就是好奇,斗争的嗅觉无视于有病的脑子,不肯停止说话。城山恭介,它告诉我最异质而违反常理的,是看起来『最正常』的你。毕竟——」
为了导出一项结论——
「你在所有人初次接触召唤仪式,与大三角缔结契约时也是『最正常』的,对吧?」
动作停住了。
跑步的快步调突然被打断,是因为身旁的「帽客」水平举起一根长枪般的棍棒挡住去路。
鲜血印记。
那是人类智慧的结晶,能自由自在呼唤出异界之人,连天上诸神都当成垫脚石,企及更高的巅峰。
形状或材质各有千秋,而「帽客」的始自一枚银币。不知不觉间,手中的银币上又叠了一枚相同银币,重叠、重叠再重叠,注意到时已经变成一根既长且大的沉重金属棒。
「普通人冷不防拿到这种玩意儿,知道众神变得『近』在眼前,而且『竟然能』用该死的人手操纵天理,谁不害怕?」
他不会从外表的体格或年龄差距之类产生优劣感。
那个狂人是平等地测量威胁,到了人称疯狂的地步。
「普通人知道自己被屏除在世界表层之外,只要踏出一般人的视野就会被遗忘,谁不吓得发抖?大家并不是真的想拋头露面,并不是想出社会为世人奉献才干,被群众捧上天。即使如此,就算只是打比方,被别人单方面夺走人生的选择权仍然让人吃不消。」
抽到「帽客」卡牌,代表了何种意义?
测量头部的尺寸,塑造其器皿的某人。
「大家大可以乱抓头发、满地打滚,因为打从第一阶段就是这种程度了。即使如此,我们还是勉强维持得住自我,是因为大家原本就不『正常』。换句话说,所以你才不对劲。在这么不『正常』的环境下,你能维持『最正常』的状态接纳一切就是不对劲。『不对,你是在那里缔结契约的吗』?」
「帽客」平静地定睛注视恭介。
那对眼瞳只是疯狂,但并不动摇。
不可思议地,他比任何人更能把焦点放在现实上。
「你究竟是谁?」
「……」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只有最正常而城府最深的你,不像是『被带来的』。」
就在这时,微小的金属声叽叽响起。
声音来源不是前后左右,而是正上方。在那高高的大天花板,吊挂无数卤素灯、复杂交错的钢筋上缠著某种东西。那是个黑影,面戴章鱼般的防毒面具,身穿蓝色夜战服。除了双脚之外,腰际还长出了机械性触腕。就是它缠住了钢筋。
黑影头下脚上,下半部举起了配备榴弹发射器的卡宾枪,一动也不动。
他们说过极力不干涉十五人的生活。
如今这句前言被撤回。迫使他们不得不撤回的危机抵著恭介的喉咙。
面对甚至可说毫无人性的精密应对,「帽客」轻叹一口气,拿开了银币制的鲜血印记。整齐堆积的硬币纷纷剥落,但没发出任何落地声响,全数消失在半空中。
「警卫啊。」
虽然靠的是枪械,但能正确认知到恭介他们的存在,即表示他或她也是有恩赏等级的。那人不以召唤为主,有可能是刻意停留在不到100级以便与现实世界做折衷。
「明明自己知道用枪也占不了便宜。」
即使如此,他还是选择收手,恐怕并非惧怕枪弹。
离去之际,「帽客」如此说道:
「一开始抽卡牌是有意义的,这就叫作机缘巧合。我是这么觉得的。」
「……阿尔贝特从『帽客』当中看出了什么意义?」
「第一点很单纯,代表我疯狂得无法解释。而第二点是:我执著于『王冠』。」
狂人嗤嗤笑著,轻戳自己的太阳穴。
「这可不只是一顶像草帽的帽子。对付区区防弹衣与子弹毫无意义,只是伤荷包,得不到一点好处。抱著擦得亮晶晶的猎枪上山,打的却是乌鸦或老鼠,那怎么像话?」
「……」
「我想与头衔上有更大『王冠』的家伙交手,这才叫作能挂在墙上炫耀的打猎标本。城山恭介,我看山大王八成就是你。你头上戴著的可不只是最强或无敌之类陈腐的『王冠』吧?」
「帽客」走进另一条路去了。
大概是感觉到威胁远去,待在头顶上高处的防毒面具也滑溜溜地挪动触腕消失而去。
剩下恭介一个人望著狂人离去的方向。
照他那种口气,恐怕无论说什么别人都不会采信。而本人也有点享受这种状况,所以无从改善起。
但他看透了恭介,定睛注视到多远?
是十五兄弟姊妹计画的根基?或是更深一层,剥掉一片薄皮的另一头?
3
「真是闹出大问题来了。」
黑色长发用大肠圈绑成马尾,穿著合身深蓝色窄裙套装及白袍的信乐真沙美坐在圆凳上这样说,叹著气。
外圈除了是开发者与警卫等等的生活圈,也整顿出大小齐备的无数研究设备,这些全是用来从三百六十度将十五人变成一个大家庭的途径。
隶属于「政府组织」的「教授御前」,私人领域是个类似医院诊间的场所。
室内有圆凳、钢制办公桌,还有个简约的检查台。墙边有X光片用的看片箱,桌上另有一台电脑与薄型显示器。同一张桌子上还有小瓶子,里面装了向日葵的种子,不知道是养了某种宠物还是自己要吃的,有点难判断。
这大概也是一种角色扮演吧。
说起来,虽然十五兄弟姊妹计画本身是模仿「家庭」的构造,但大人们自己又各自建立了独特的世界。学校、企业、军队、监狱、民航机、烹饪教室、工匠的工作室、健身房,甚至连医院都有。看来只要能圈出一定的空间并给予特异色彩,形成具有上下关系或主人角色的社会生活,他们是无所不用其极。
话虽如此,这里并不「真的」是个诊间。在信乐真沙美身后的白布帘后面,应该塞满了一堆让人看了就讨厌的机械。
「安全保安上的风险,我这边也收到报告了。听说他连鲜血印记都拿了出来,气氛一触即发……只要再往前一个阶段,神话中的诸神或更吓人的东西就要露脸了,你明白吗?虽然激发手榴弹都是由我们这边管理,但也不是完全不能自制,尤其是你们很多方面都不同于一般人。」
「并不是我挑起的。」
「好吧,俗话说雨过天晴,冲突也算是沟通的一个例子就是了。完全不起冲突或许反而不像一家人……」
最后一句话像是喃喃自语。
她低喃著,用指尖把玩丰满胸前或许也是角色扮演小道具之一的听诊器,并看向桌上的薄型显示器。
显示器上不同于心电图或股价推移的五颜六色的折线随著时间变动。
全部共十五条。
与恭介他们「兄弟姊妹」的人数一致。
「关系反映图……不过这也只是一项指标就是了。」
图表测量的是心跳与脑波等,然后统计出「作为人类的近似值」。
换言之,这些折线越是重叠,作为人的距离就越小,最后达到一家人的水平。
目前来说,恭介与大约三条河流中的一条支流会合。
那个「帽客」在画面最上方的边缘独自漂流。
所有人要达成一条巨大主流看来很不容易,就算真的办到了,也少有数据能证明这就算得上一家人。说到底,只不过是收集了自愿协助的一些人,也就是成千上万户一般家庭的样本数据统计之下,有超过半数家庭在这个图表中重叠,所以或许能当成证明……如此而已。
(……再说,人工灵场下的召唤师或凭依体不会被任何摄影机或感测器侦测到,所以只要像这样监测,如果有人在自己或其他人不知道的地方使用召唤仪式,也能立刻察觉就对了。)
话虽如此,如果只是笼统地给出「你们要当一家人」这种课题,恭介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处理,所以有个看得见的数值倒是很值得感谢。
白袍美女刻意改变口气,在圆凳上翘起二郎腿,如此说道:
「那么,时间很宝贵,我们来『学习』吧,恭介同学,谢谢你今天再度选修老师的『基础理论』。」
如同刚才说过的,包括恭介在内,十五人的生活基本上是自由的,不具有学校课表或监狱劳动那种强制力。
换言之,要不要向大人们求教、要的话找谁,都能由他们自由选择。有人专挑特定人物师事,也有人不靠近任何人保持孤独,有人则是为了知道跟谁合拍而走遍各处试试看。
所有人都能自由行动,大家却都自然而然力求上进。
为什么?理由很单纯。
因为谁都不想被认定为废物,被大家指指点点取笑成笨蛋。因此有两种解决办法:一个是所有人都扯别人后腿,另一个是所有人都往上爬。目前看来,十五人的判断比较偏向后者。
她将资料用的底片夹进墙边的X光片看片盒,一边固定底片一边说:
「好,注意这边。我们都一句话说『家庭』的框架,但是一家人是如何辨认家人的呢?定义众说纷纭,单纯就血缘来判断有点太爱幻想了,毕竟人类的眼睛性能并没有高到只看到对方的脸就能做血液检查嘛。」
「可是,只要遗传上有相似之处,五官相貌应该也会有比较多的共通点。一般不是都将家人定义为『长相与自己有相像之处的人』吗?」
「照你的说法,嫁进来的新娘或乾妹妹之类的,就无法跟家人拉近距离了。」
「换句话说,不是看出生,而是就后天性的理由渐次决定一家人的定义?就像对雏鸟的铭印行为……」
「要是条件有那么简单,事情就容易多了。就我认为,作息循环……更进一步来说,『饮食』有著重大意义。」
「也就是回到筑巢的基本概念,是吧……」
「人类的体味会受到饮食影响,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作息循环相同的一群人会自然散发类似的气味。事实上,家庭问题的徵兆中有个特别有名的例子,就是『当事人不再与家人一起吃饭』。由于时间循环一产生偏差,体味也会跟著慢慢改变,于是双方不再能将对方视为集团的一分子。等到产生一定以上的差距后,就到了足以称为外人的程度。」
「照这种理论,『外来』的新成员的确可以成为家庭的一分子。可是会不会有点太强硬了?以信乐的理论来说,『出去的』……例如在外独居或嫁到别家的人不是反而会变成外人……?」
「哎呀,随著新生活的到来,一家人变得生疏也不是新鲜事呀。每到盂兰盆节或过年,看到好久没回来的家人,应该也有人会觉得好『怀念』吧?当然我承认,即使一起吃饭,还是遗传上有所相似的人出于各种荷尔蒙分泌等问题而『容易产生相同体味』。」
「……可是这样的话,结论不会变成『可能因为感冒或花粉症而一时无法辨识家人』吗?」
「有几分真实性喔,我觉得『生病时言行容易变得粗暴』的例子就是关键所在。啊~~要是现在能调查那些血缘道德沦丧的中世纪贵族的遗体就好了,也有一种可能性是下毒未遂或性病蔓延,造成五感变得迟钝……」
「我的意思是说只不过是鼻子里塞了卫生纸就造成家庭关系分崩离析,这种理论未免太偏激了吧……」
「啊!听你举这种例子,我感觉得出你瞧不起老师!」
不知怎地,比自己年纪大的女性长辈开始生气了。很遗憾,就算把卫生纸塞进鼻孔恐怕也不能让她气消。
这就是信乐真沙美……管理「箱庭」的开发者之一的一贯主张。
放眼整体,这只是数十种……不,是多达数百种的假说之一。
学到这种事,出了社会也派不上用场,跟资格或专长也扯不上关系。然而,十五人仍然逐渐吸收这些知识,是因为这些与在这「箱庭」中蔓延的最大价值观有著直接关系。换言之,这就像最后一页附了一堆折价券的旅游指南,记起来可以得到许多优惠,丰富生活内涵,避免莽莽撞撞地碰壁。
以大考为前提的明星学校会先于无形中彻底灌输学生学历社会的优势,以就业为前提的高等专门学校则是强调独特的技术或资格有多大价值。无论是学长姊、学弟妹的上下关系,还是在班上或学年的地位,一切都以此为考量基准。例如在明星学校,没人会用尊敬的眼光看成绩差的学长姊;体育学校则是书呆子学长姊会被冷落。也许有其他的路可走,大家却否定那种可能性。还有些学生一跟不上学校安排的出路,就认定自己人生已经完蛋,甚至动轻生念头。
「但又为什么要把鲜血印记与召唤仪式等等加入这个理论?」
「不是主题,是证明,正确来说是一个考试项目。被召物对纯粹的一家人来说不但是威胁,作为宗教道德的集合体,还有可能破坏架构起来的理论。微小的伦理观念能赢过巨大的伦理观念吗?是非赢不可,否则就算将结果拓展到全世界,我们也无法达到四海一家。」
「这之前就听过了。」
穿著手术衣裤的恭介慢吞吞地打断她。
就好像讲给小孩子听一样,他一字一句慢慢说:
「呼唤出『那种东西』,敢保证能安全地控制住吗?」
信乐真沙美依旧笑容可掬。
一般来说,「无视于长幼次序」是容易激怒对方的引爆点,然而,这位马尾美女并没有那种倾向。
「如果会被那点程度的事击垮,那就没意义了,也没有继续下去的价值。就算对象是到目前还只能偶发性窥视到片段的龙卷风……就算是那个『白色』也一样。」
回答得实在完美。
然而,与她面对面的恭介反而觉得这种完美是粉饰脆弱的涂漆。
不过他也没资格说别人。
「那么恭介同学,明白老师说的了吗?」
「还好。」
「『那么请你从第一个字开始,一字一句背诵看看』。」
原本的笑容突然变成了令人措手不及的一句话。
换作一般人听到这种要求,岂止翻白眼,搞不好连呼吸都会吓停。
但恭介不一样。
「从『真是闹出大问题来了』开始?还是从『那么,时间很宝贵,我们来「学习」吧,恭介同学』开始?」
信乐真沙美轻声笑了笑。
在她面前,城山恭介就像那一类机器,正确地背出每句话……
4
「排行榜更新了。」
眼角稍稍下垂、眉毛浓黑的「红心女王」城山京美说出这句话。
恭介、比安黛妲与京美此时待在「箱庭」内圈的几间派对房之一。房间里主要配备了飞镖、撞球等室内娱乐。附带一提,这些设备对恭介或比安黛妲而言都太大了,所以打撞球时两人总是拿圆凳当踏脚台握撞球杆。这种打球风格很需要保持身体平衡,难保不会产生加拉巴哥式进化。附带一提,比安黛妲是穿著短版手术衣弯腰架球杆,所以从另一种意义来说也很危险。
言归正传。
可能是恭介与比安黛妲这两个听众把心思都放在撞球台上,反应平平让京美不高兴了,她把映在卡拉OK用大画面上的排行榜移到了覆盖整面撞球台的液晶萤幕上。
霎时间,在圆凳上灵巧地弯腰架球杆的比安黛妲几乎是快哭出来地大叫:
「啊!辅助线不见了啦!」
「我、说、更、新、了。」
京美丝毫不以为意,看来她们很快就已经确定了自己的定位。十五人分成几组,每组内部再形成阶级制度,完全是一团乱了。信乐真沙美他们做起监测,恐怕也头痛不已吧。
「真要说的话,用萤幕控制让别人教你球怎么反弹,根本死刑级不好玩嘛。你这样只是依照指示的力道动手而已啊。」
「谁在玩了!这是训练,是调整身心状况的除错程序,所以本来就是要用规定的最佳效率击球啊!真讨厌,我要避开五号与八号击出四号,所以只要撞两颗星,让母球曲折前进……」
喀叩——!尖锐声响让恭介叹了口气。
「五号跟八号都被黛妲打中入袋,整个都乱七八糟了。」
「叫我黛妲姊姊!我是专门用来让大家整的吗?讨厌——!」
这算什么训练?
恭介在自己的球杆前端擦止滑,同时眼睛看向撞球台。
1st「空龙」城山雫
2nd「帽客」阿尔贝特·S·帝凡史密斯
3rd「矮胖子」克劳迪娅·城山
4th「渡渡鸟」城山该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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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名果然没有变动呢,第一到第三名只是死刑级互相替换,但都不掉下来。」
「真让人不愉快。」
在圆凳上维持平衡、粉红头发的比安黛妲嘟起嘴唇。
「单以胜率而言,我们明明也不输他们,结果却不算分,太奇怪了吧!」
「召唤仪式不是用来打架,是呼唤神明的技术,所以有很多规定啦。像是叫出目标被召物的最短路径,或是遭到妨碍时如何迅速挽救……」
「那从一开始就不该让大家竞争啊,那么想知道精确度,乾脆在墙上画个靶子,把『白棘』打进去算了!」
「因为召唤仪式本来就是一对一的斗争,基础是献给神明的舞蹈表演嘛~~」
大姊姊还摸了摸她的头,看来比安黛妲是不会离开她这种角色定位了。这个少女看起来自尊心极强,实际上却很好应付,两种性质正好成反比。
他们会如此关注直截了当的排名制,理由很单纯。
其一是如同明星学校或体育学校,他们想设定个简单易懂的主轴,用以判断自己的能耐。可作为基准的社会地位有助于掌握人际关系的距离。
其二是鲜血印记或激发手榴弹的数量足够供应每一个人,但……
「唉~~这样看来,凭依体大概还是会被固定前几名占走吧。」
比安黛妲叹了口气。
她看向京美……严格来说是她的cos服,说道:
「而且凭依体被他们占走,是不是就表示那个最强的只会偶发性降临的『白之女王』也会被他们第一个叫出来?」
这样一来,也许会有人称赞他们。
比安黛妲绝不会说出口,但她的身世背景让她对某种事物极其饥渴,语气中含有那种色彩。
「……」
凭依体人数不够。
相对于十五人的集团,「大人们」只凑到了三名凭依体。
目前三人常驻于模拟战场,挑战模拟战的人每次都要更新契约才能自由运用被召物。然而,一旦前段班固定下来,「大人们」恐怕会舍弃其他人,将心力投注在他们身上。
在封闭的「箱庭」里,这是很危险的徵兆。
能够独占刀枪不入的被召物,即代表终极性的特权阶级于焉成立。他们也许会像古代的教会人士那样,仗著上帝的威光贪腐沉沦。在无处可逃的环境下,后段班遭受到此种威胁,无法想像会被剥削到何种程度。
(……还是说这也算是成功?)
不是和乐融融的家人团聚,而是用强烈的威权作为一家的栋梁砥柱,这也算是「家庭」的一种形态。只要能达成「箱庭」的最终目的……世界大同并去除社会混乱的种子,过程或许他们并不在乎。
就在恭介如此思考时……
隆隆……!
沉睡于地下五百公尺的巨大建筑结构,整个被超乎规格的力量所摇撼。
安定得甚至给人平坦印象的室内照明不安定地闪烁起来。可能是一种缓冲构造,也可能只是单纯超出了设计上的极限,脚下地板像站在随波荡漾的船上那样蠢动,头顶上不连续地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嘎吱声。
「呀!」
正面的比安黛妲姿势一个不稳,险些从圆凳上跌落。恭介隔著撞球台,一只手刺出比自己身高更长的球杆,穿过她的腋下支撑她。
「……谢谢,但是面对一个弱女子,竟然像处理脏东西一样用棍子戳,未免有失礼数吧。」
「手构不到啊。」
不知道为什么,比安黛妲被恭介救了却冷眼瞪他。
人际关系真难,即使按照公式逐步计算也不见得能得到相同答案。
「很近,对吧?」
「红心女王」城山京美战战兢兢地看向派对房的出入口。那边可能是连续产生接触不良,壁挂灯不自然地一闪一灭。
即使轰炸之后已过了一段时间,房间的小天花板仍旧持续传来余韵般的挤压声。空气的重量变了,给人一种被透明手掌从上方按住脑袋的错觉。这让他们体会到无论空间看起来如何广大,自己就是被关在厚重岩层之下。
然后答案唐突地来了。
撞球台上,球的位置被刚才的震动震得乱七八糟,整片表面映照出的排行榜上,人名产生了变动。
比安黛妲与京美面面相觑说道:
「第一名的『空龙』被赶下来了?」
「换成第三名的『矮胖子』往上升……也就是说,刚才的状况该不会是……?」
她们喉咙发出咕嘟一声,接著往出入口……不对,是往震源踏出一步。与其说是出于正面情绪兴味盎然,倒比较近乎出于反面情绪非得确认清楚,否则无法阻止不安感受继续膨胀。
恭介确定撞球台有把球的最后位置储存下来后,才随后跟上。
在蛛网构造的「箱庭」里,恭介等人的生活空间位于内圈,离中心地区的模拟战场很近。
然后越是靠近现场,异状也越发明显。光滑的白墙到处都是细小裂痕,内部管线好像也有受损,大天花板的照明变得零零星星。破坏的程度越靠中心就越严重,内墙的嵌板倒塌,变形到关不起来的门发出嘎吱挤压声……
「危险。」
「啾噗!」
恭介从背后抓住比安黛妲手术衣的衣领,说时迟那时快,一盏巨大的卤素灯从大天花板上掉下来。有惊无险地躲过了比篮球还大的巨大金属块,粉红头发的恶魔果不其然转过头来,满脸通红,有点快哭出来的样子,簌簌发抖咬住嘴唇。
「~~~~!」
她本来要说什么,却被周围打断了。
因为几辆医疗用电动厢型车……换个说法,就像室内用救护车的载具,从后面追过了恭介他们。大概是出于某种理由需要人手,不只车内,连车顶或侧面都有几名黑衣警卫贴在上面。
这时,模拟战场的防爆闸门附近冒出了灰色的滚滚粉尘。
与火速赶往现场的医疗车正好相反,有人影从骯脏棉花糖般的布帘中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那种动作就像在酷热沙漠仿徨了好几天,绿洲就在眼前却被卷进沙尘暴的遇难者临死的行动。一举一动感觉不到速度或意志,就这么摇摇晃晃地倒下。
「啊。」
城山京美不由得低喃一声。
「空龙」……讲到城山雫,那可是……
她在排行榜上永远是前三名之一,是绝不动摇的超越者。擅长的被召物是「神格级」,像是八岐大蛇、尼德霍格、九头蛇,她的另一个有名之处就是不依存于音域或神话圈,只是喜欢叫出暴虐龙神。由于有强烈坚持,有时会以游戏态度面对战斗,但绝不会让排名下滑,证明了其实力之高超。低阶的「规定级」或高阶的「未踏级」一律不接受,只在自己的领域「神格级」将敌人玩死于股掌之间。她原本应该称得上「神话存在拥有的邪恶力量」的代表性人物。
然而……
这位神话世界的暴君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被夺走了以双脚站立的权利,连四肢著地都不行。
只是把自己的脸当成抹布在地上擦。
无力张开的双唇嘴角流出透明的黏液。
粗糙的浏海挂在脸上,被遮住的眼瞳中没有理性之光。
作为人的骨气、灵魂拥有的尊严被连根拔除,只能慢吞吞地不断重复跟倒下的发条人偶没两样的动作。
「……战败者……」
比安黛妲像在看一个被民众拖下王位的皇族,呻吟著。
在召唤师之间的战斗中落败,受到信奉的神明在眼前遭到杀害的冲击,就是这样子。他们无法抵抗任何人的命令,光一个简单的比手划脚就能让他们毫不迟疑地跳崖。
而警卫们的应对方式也很简单。
『别管召唤师,那边没差!』
『救出凭依体比较要紧……』
『「快挖开墙壁倒塌的瓦砾堆」!这样下去真的会没命!』
恭介等人无能为力。
比安黛妲与京美走过她身边,但恭介停下脚步。对于还在宽敞通道正中央慢吞吞地扭动的昔日王者,恭介顶多只能将她挪到路旁。
终于有一名经过的「大人」停下脚步。是绑马尾的美女。
「教授御前」,信乐真沙美。
她脱下身上的白袍盖在城山雫身上,同时却摇摇头对恭介说:
「别再看了比较好……那偏离了『箱庭』的宗旨。」
「可是,比安黛妲与京美都在里面。」
少年自己也只能摇头。
恭介把「空龙」交给信乐真沙美,为了掌握核心而往前走。
在模拟战场的出入口周遭,警卫们来回奔忙,但没有人特别拦阻恭介。不知道是因为没有多余精神拉起封锁线,还是连这种时候都遵守「箱庭」的基本规则之一——尽可能不干涉十五人的生活作息。
那里本该是个比学校体育馆更宽敞的圆形空间。
红白二色的西洋棋盘式地板整块掀起,墙壁碎裂倒塌,警卫们开著构造有如肉食恐龙的工程作业车辆,与堆积如山的瓦砾辛苦搏斗。
有人酿成了这一切。
弥漫室内的滚滚粉尘散去后,威胁具体成形,君临室内。
「矮胖子」克劳迪娅·城山。
原本应该与城山京美年纪相仿……换言之,在正常社会里大概是女高中生吧。不过,圆滚滚鼓胀的白底粉红线条太空衣包住了她的全身,因此外表看起来别说体型,连年龄或性别都难以区别。手里的鲜血印记与最新科技的结晶正好相反,看起来就像把羊皮纸古籍裁成纸条拆开,再重新组成棍棒状。
而被召物就站在新旧混合的召唤师身旁。
抢先一步到达现场的比安黛妲一屁股跌坐在墙边起不来。少女身穿只把侧边绑好的手术衣,两腿呈现内八字,微微颤抖。看来她只能勉强撑著不「失禁」,无暇旁顾了。平常像个监护人,眼角稍稍下垂且眉毛浓黑的京美似乎也一样,连把手放在比安黛妲肩上都办不到。她只能尽量不让自己两腿发软,睁大了双眼呆站原地,没有余力了。
理由很简单。
「『未踏级』……比神话诸神……更深邃的存在……」
京美喉咙发出咕嘟一声,直言不讳。
不对,那恐怕不是她自己说出来的。就连这句话感觉都像是被外力挤出来的。
「那不是照程序来的事先套招……不是套用公式的『舞蹈表演』。在无法预测状况的实战中,竟然会有召唤师真的叫得出那个,简直该判死刑……!」
「招引慈悲与尊严之死的『灰烬』巫女(em.ao.lev.ck.rol.ei.vb.yu.a.ps)」。
祂兼具女性的柔美曲线与希腊古迹雕刻般的坚硬质地,是个互相矛盾的存在。外貌乍看之下像是巫女装束加身的长发美女,然而失去色彩与体温的「灰色」真正本领在于彻底的石化。有时是爪牙,有时是眼光,有时是毛发,有时是尖叫,有时是芳香。不分远中近距离,从任何范围皆能连续不断以剧毒或诅咒进攻,没有痛楚也不伤害肉身,只从肉体器皿中夺走灵魂,可谓超越死神的生命终极支配者。是安乐死或遗体永久保存等「满怀温情的亵渎」体现者。
「『未踏级』为何还没消失?」
不过,问题的重点不在那里。
城山恭介一句话直指核心。
「在召唤仪式之战中,胜负分晓过了九十秒后人工灵场就会解除,被召物也会变回原本的凭依体。听到爆炸声后来到这里,少说过了五分钟,为什么?」
『嗯~~……?』
隔著白底粉红线条太空衣,模糊不清的声音难以区分性别。
但其中确实带有负面情感。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因为如果虎头蛇尾地结束就太没趣啦。』
「……」
『人家好不容易连接连锁,要用大招了,那家伙却打到一半就倒下。害我没堆完,消化不良,我这边准备的大连锁不是都白费了吗——』
「也就是说,这是故意一再重复就对了?」
『嗯。』
「战败者无法违抗任何命令,『所以每次对方倒下,就一次又一次命令她再站起来战斗对吧』!你明知道在战败状态下,头脑根本无法正常运作!」
『在四十五秒前是这样没错,但站著不动的对手实在不行,太弱了。为了从「神格级」提升到「未踏级」,整整重复了三十四次呢。我还因为太焦急而打错,不慎跑进灰色这条死路耶。』
太空衣把羊皮纸的鲜血印记转了一圈,无忧无虑地说。
她用鲜血印记的前端指向「红心女王」……不对,是京美穿在身上的cos服。
『本来我是想挑战那个能不能叫出来都很可疑的「白东西」耶。』
都做到这个地步了,竟然还说失败。
正在说话时,最大问题的时限似乎过了,石化巫女变回了原本的凭依体。那是个二十出头,将银发剪成妹妹头的女性。为了不让怨灵或邪恶精灵附身,她全身以黑皮带般的戒具绑到不能再紧。最夸张的是额头一带绕了头部一圈,紧紧捆住的金属环。它的内侧长满大量的金属端子,或许是以荆棘冠冕为原形。即使以调校用途来考量,也太异质、过剩了,可见当事人一直以来承受多大负担。毕竟眼下因为人才不足,十五人都是轮流重新缔结契约。
「矮胖子」丝毫不放在心上。
她说灰色是一条死路,只觉得与其笨拙地重新堆积,不如整个砍掉重练还比较快。
对。
不如砍掉重练。
『现在——』
克劳迪娅用手指叩叩敲著太阳穴附近的太空衣保护罩,告诉他们。
八成脸上还是笑著的。
『我思考正顺畅,想趁引擎还没冷却来个第二回合。啊啊,啊啊,我感觉现在的话可以构得到『白东西』。我看得到连锁的尽头,看得到堆积高山的方法,还有路径。所以让我给你们一个机会吧,弟妹。』
「……」
太空衣不理会恭介瞪人的眼神,将羊皮纸的鲜血印记迅速往旁一比。
那边是堆积如山的瓦砾。
『谁都无所谓,去跟埋在那底下的东西缔结契约。管他是骨折了还是内脏被压烂,在人工灵场里变成被召物的期间都不会有事,对吧?只有得到凭依体的召唤师,我特别恩准你为我的成功奠基。』
「……如果我拒绝呢?」
『我就踩扁你,找别人。』
信乐真沙美说过「那个偏离宗旨了」。她说得确实没错,计画本来是要让十五人成为一个大家庭,曾几何时却逐渐被召唤仪式的力量或排行榜的事情吞没。
以「白色」这个字眼为主轴。
恭介视线略瞄一下别处,用上激发手榴弹与鲜血印记等物的召唤仪式,其凶猛威力只能以惊心动魄来形容,但必须照几项程序进行,否则无法成立。换言之,只要条件不满足就不会被卷入人工灵场,逃得掉。但自己有办法带著瘫坐在地的比安黛妲与呆站在原地的京美逃走吗?再说就算逃得了一时,在这巨大却终究是封闭空间的「箱庭」有安宁的一天吗?总有一天会在某个地方被逼入绝境,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与其这样,倒不如在这里反过来击败对方,是否比较「确实」?
右手无意识地蠢动起来。
恭介有所自觉,知道自己开始寻求战斗的力量——鲜血印记。
就在这时……
「哦,那正好,你就在这里陪狂人玩玩吧。」
铿!小金属罐扔进现场的声音岔进他们之间。
那是拔掉插销的激发手榴弹,在众人理应退下的场面刻意上前挑衅的恶行。
手榴弹爆炸的同时,世界被切割出每边长二十公尺的立方体,召唤师与凭依体被吸入其中心点。接著某人站到了排名第一的「矮胖子」正面。
是「帽客」。
阿尔贝特·S·帝凡史密斯。
太空衣定睛注视西装穿得邋遢、头戴小草帽的男子,似乎用鼻子嘲笑了一声。
『搞不清楚状况吗,牺牲品?』
「你连原作者路易斯·卡罗都没听说过?那连知识或教养都算不上,只是儿童读物耶。」
站到「帽客」身旁的不是人,是个巨大棺材。
接著他用小麦色手背像敲门一样敲敲它,棺材门就左右打开,露出内部密密麻麻的无数接续端子。
那是有如贯穿身穿单薄睡衣的美少女全身的拷问刑具。
即使世界第一有名,事实上原版目前并不存在,名称本身就像一篇神话那般大摇大摆,散播自行发展出来的恐惧。
其名为铁处女。
「矮胖子会从高处悲惨地坠落,而且没有败部复活。」
这就成了开战信号。
伴随著沉重地滑出拷问刑具的黑发美少女,「帽客」毫不迟疑、不踩煞车地杀进死亡尽头。
5
从结论而言。
胜负真可谓发生在一瞬间。
「帽客」阿尔贝特与「矮胖子」克劳迪娅的中间地带出现了每边长六十公分,总计两百一十六颗鲜红的「花瓣」聚合而成的立方体状「蔷薇」。在人工灵场中,拳头大的虚空——三十六个spot到处打开。两者将会用鲜血印记的尖端撞击称为「白棘」的母球,把弹开的「花瓣」打进spot,藉此获得刻划诸神之名的文字。他们必须留意低、中、高音三者相克的「音域」与字数的cost,随时改变呼唤出的被召物,让战局变得对自己有利。
胜负本来应该是这样比的。
不过,从前提就完全崩溃了。
双方击出的「白棘」撞上「蔷薇」的整块立方体,将鲜红「花瓣」散播至四面八方后,下一刻……
「怎……啊!」
仍然瘫坐在地望著战况的比安黛妲忍不住叫出声来。
克劳迪娅·城山把羊皮纸鲜血印记的握把转了半圈,霎时间,鲜血印记的下端猛地喷出了烟雾。而且那不是普通烟雾,似乎具有偏光性能,自头顶上洒落的灯光一穿过烟雾,立刻大幅改变色彩。
变红了。
变得与正在高速重复反弹的「花瓣」完全同色。
「消失了……」
京美也张口结舌,好像惊呆了。
「『花瓣』渐渐消失在景物中……!」
原理本身很单纯,念书的时候有人会在考试题库贴红色玻璃纸以遮住红字的答案,就跟那个一样。透过红光会看不见红色物体,就只是这样而已,效果却极其显著。一旦看不见什么东西在哪里,手边有「白棘」也无能为力。
(……说归说,恐怕不只如此。)
克劳迪娅·城山总是穿著白底粉红线条的太空衣,只要在阻挡宇宙有害射线的保护罩上动手脚,就能过滤视野中特定波长的光线。换言之,只有她在这通红的世界里能正确看见「花瓣」的位置。
人工灵场内的召唤师或凭依体等不会被机械摄影机或感测器拍到。不过,如果是双筒镜或望远镜这类原始的光学仪器,只用肉眼看的话不会被剔除在外。
『所以我不是说了?』
难怪之前所向无敌的「空龙」会被单方面击溃。
因为还不到实力左右战况的阶段,胜负就已经被她决定了。
『搞不清楚状况吗,牺牲品?』
然而,穿著手术衣裤的恭介说了一句话。
而且毫不迟疑。
「太天真了。」
喀喀!
雷鸣般的冲撞声爆炸开来,「帽客」大量且迅速地将「花瓣」打进了spot。
恐怕……
最能亲身体验到那种神技的,应该是耍了小手段的「矮胖子」。只有她能透过太空衣的保护罩看见正确的世界。「帽客」不在意偏光烟雾或整片鲜红的色彩,接连以「白棘」确保自己的「花瓣」,每次激烈冲撞都演奏出原初的毁灭之歌,同时逐步累积文字。而自己的庭院被对手接连践踏,看在她的眼里,想必比谁都更鲜明清晰。
『怎么,回事……』
克劳迪娅呆愣地低语。
『究竟怎么回事!现在这个世界里,应该只有我看得到「花瓣」啊!』
「看不到不代表不知道,在召唤仪式的世界里非『眼睛』不可的,只有一开始扔激发手榴弹的时候。」
「帽客」乾脆而大言不惭地说。
「六×六×六,总共两百一十六个。只要掌握一开始『蔷薇』团块的哪里有什么文字,接著比较『白棘』的撞击角度与地形凹凸,就能完全掌握什么会以什么角度弹到哪里。没必要用眼睛看,『只要一开始计算对了』。」
「……」
乍听之下,好像很合理。
不过,那在宏观的现实世界里,几近于不可能发生的矛盾,也等于是直接搬出拉普拉斯的恶魔等虚构存在进行讨论。而无理行得通,道理就不通。用疯狂的头脑制伏一切,正可说是狂人的理论。
在路易斯·卡罗那荒谬与蛮横若无其事地横行霸道的幻想里,这个一头凌乱金发的男子所拥有的名称角色,更是被永恒的少女放弃理解。
「帽客」阿尔贝特·S·帝凡史密斯笑著。
用一副超越善恶的愉悦表情。
「比起这些,你无所谓吗?我这边的怪物已经暖身完毕喽。」
『啊。』
「螺旋扭曲表里尽皆贪食之蛇(gv.ou.jz.eu.ao.iu.ei.bf.lvz.yx)」。
规定级,音域「高音」,cost21。
那是一条原本就已极长极大的蛇,又像弹簧或线圈般卷起自己的身躯,使形体变为更加粗壮强韧的大蛇。然而,鳞片的每块光泽却又有如小蛇的聚合体,宏观看来可无限肥大化,微观看来又无限极小化……就像将人类精神推落连绵不绝的对照镜中世界,或是在围棋的暴力搜寻法中有时会看到超级电脑因为组合爆发性增加而当机。那是不可避免的威胁,将观者的精神生吞活剥,令人茫然自失,呆立原地,藉此确定下一击将百分之百击中要害。
「你这种货色配不上『神格级』,更别说『未踏级』。」
狂人对著做不了什么准备,只是看傻了眼的可悲太空衣,呢喃道:
「被小咖『规定级』吞没消失吧,瘪三。」
只剩下令人无奈的结果。
可悲的战败者倒在模拟战场如毁坏棋盘的地板上,「连锁」没能连接造成人工灵场解除,从命的「规定级」恢复成原本的少女肉体。
将大量银币直直排成一根金属棍的鲜血印记也纷纷依序剥落,但没发出一声落地声,全都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于半空中。
然后排行榜得到更新,第一名的得主就此确定。
「无聊。」
总的来说,就这一句话。
而且还不是对倒地的「矮胖子」说的。
他环顾周围,看往目瞪口呆地注视自己的比安黛妲、京美、救援工作做到一半忘了的警卫,以及本应控制住整个场面的白袍「大人们」。他对著这所有人,用一句话加以屏弃。
然后他说了。
只定睛注视著穿手术衣的恭介。
「看来只有你还跟得上,果然只有你跟别人不一样。你最正常,也最奇怪。站在与一开始就疯了的我两极的位置,却跟我看往同个方向。」
「……」
「陪陪我吧,恭介。」
「帽客」闭起单眼,提出邀约。
「日期你决定,毕竟除了我专用的凭依体之外,其他两人都倒了。不过,你绝对得陪我。都到这节骨眼了,跟什么『假海龟』啊、『打毛线的绵羊』打斗也得不到什么,必须跟你打才不会无聊。」
「如果我拒绝呢?」
「无所谓啊。」
应对方式跟「矮胖子」不同。
只不过……
「这样的话,你就一辈子亏欠著我活下去吧。就对我卑躬屈膝陪笑脸,直到进了坟墓还继续对我抬不起头吧。你以为是谁救了城山京美与比安黛妲?嗯嗯?」
「啊。」
仍瘫坐在地的比安黛妲不由得这么低呼一声。她那副表情就像是察觉到自己推动了某种事情发生。
恭介缓缓吐出一口气。
接著他先摇摇头,然后老实地坦承:
「搬出这点,我就没辙了。」
「哈哈!这就对了,应恩人的要求来杀恩人,这种扭曲的行为只有你能即刻决断啦!你果然是最棒的,就像双方的时钟盘面明明都是乱成一团的大理石纹,却莫名其妙能刚好在相约的时间于同一时刻现身。」
他说什么时候都可以,但绝不能乐观视之。
那简直就像已经过了医师宣告的寿命期限,竟然还活了下来的感觉。
「那么,恭介。」
反而变成了谁也无法保证能撑到几时的未来。
已经确定将在某时某地,遭到断崖绝壁确实阻挡的人生。
「敬请期待『那一刻』。」
排行第一。
史上最强的狂人闭起单眼,将众人的列车切换到通往地狱的轨道。
6
整合十五个孩子的「大人们」各自建立独特的社会基础作为标准,尝试干涉实验对象——受试者的生活。
也就是学校、医院、军队、监狱与其他各种环境。
「帽客」待在彷佛巨大骰子的空间内侧。
每边长不多不少刚好十五公尺,呈现一个正确无比的立方体。墙壁、地板、天花板,一切规格完全统一化,通体白色,从玻璃状材质背面透出灯光照射内部,因此就连照明器材都不显露在外。门扉也是一样,彷佛工匠精心打造的木片拼花,门缝彻底密合,再加上内侧没有门把可以开启,若是不细心观察,很容易就会忘记出入口的位置。
不只前后左右,连上下的概念都试图破坏,不自然至极的异形景象。
简直就像合成影像用的摄影棚布景,或是早年精神病院的一个房间。
正可说是例外中的例外。
一边意识到「箱庭」在社会生活中培育人心的整体方针,一边又刻意全数去除。那么夺走了这些要素后,会发生什么事?这个异形空间就是建立于此种伦理观念完全沦丧的方针。
站在中央的是深褐色皮肤的男子,阿尔贝特·S·帝凡史密斯。
一件够资格冠上疯狂帽客之名的器材,被他当安全帽一样夹在腋下。
不知从何处,或者该说彷佛整个空间震动一般,「大人们」的声音传来。
『那么今天也一样开始吧,阿尔贝特。』
这种事明明一组耳麦就够了,他们却特地从远处的另一个房间直接把声音传来,也就是所谓的传声管。原理跟听诊器一样,是透过金属管传递声波振动。
『戴上礼帽后,就由我们这边任意选择时机开始实验。跟平常一样,我们不会告诉你何时开始,做好准备。』
「知道。」
器材呈现厚重合金潜水装会有的那种架式十足的黄铜色光辉,轮廓虽然就像圆顶硬礼帽,但其真正用途其实是完全包覆整个头部,封锁绝大部分五感的夸张遮眼布。
「礼帽」的正面有个大型玻璃透镜,收音孔左右各一。实际戴看看,景物会像望远镜倒著看一样变得极远极小。
不过,这顶帽子的真正价值不在这里。
它能藉由发条与齿轮的力量,定时封锁视觉与听觉。
例如假设「窗户」三秒只开一次,受试者只能拚命记住看见的景物,依靠烙印在脑中的照片般的记忆行动。
其间,现实世界的时针每分每秒仍在前进。
「窗户」每三秒开一次,受试者每次都必须跟著修正动作,换个说法,状况很接近体验慢三秒的模拟世界。
那么,利用「时间落差」究竟要进行何种实验?
阿尔贝特戴起夸张的「帽子」,五感一遭到封锁后……
四面墙壁各滑开一部分,一群身穿护具、手拿警棍的武装男子从外面进入室内,人数超过二十。拿著的虽然是伸缩式警棍,但考虑到长度与重量,危险性比金属球棒还高。
不过,阿尔贝特连银制鲜血印记都没拿出来。
厚重帽子仍然包覆著整颗头,单眼透镜男子往前伸出右手,以食指做个轻微的引诱动作。
他不屑地说:
「乖到脑子有问题啦,你们这些别人养的狗。」
紧接著,警棍从所有方向同时发出低吼。
然而,「帽客」在「慢三秒的世界」中扭转身体,脚踏舞步。他转动腰肢,轻松闪过忽纵忽横地挥动的警棍。不对,还不只如此。他交错般刺出手刀,高抬脚跟落下。笨重的声音连续响起,理应受到最先进耐冲击材质保护的男子们一个个失去意识。
当然,「帽客」并没有看见一切。
无论是确保视野用的透镜,或是集音传进耳里的收音孔金属管,藉由发条与齿轮的力量,都是每三秒才会开启一次。
换言之,他只有等间隔的点与点。
即使如此,仍没有一发攻击打中阿尔贝特,道理很简单……
「只要从有限的影像去填补空隙就行。」
简直当成运动一样。
不对,「帽客」并不把这个房间当成擂台或体育场,而是称之为桌巾。也就是说,摆在桌巾上的不过是食材,连动物都称不上。
「肌肉或骨骼的可动范围;从现在的重心位置判断未来的动作方向;视线或指尖;从脸部肌肉的紧绷预测思考。只要稍微转一下脑袋的发条解放资源,就能『盗取时间』。」
不知道是否意识到路易斯·卡罗的一段文字。
童话中登场的「帽客」原本的职责,就是邀请永恒的少女参加无视时序的疯茶会。
透过传声管,「大人们」既像佩服又像傻眼的声音响遍室内。
『脑波没变……安定地破表,连测量都显得没意义。』
「召唤仪式不是这种小把戏。」
狂人嗤笑著。
他一边行使稀松平常的暴力一边嗤笑。手刀飞舞,双脚低吼,一步步将隔著厚重护具都能感受到困惑与恐惧的食材吃得杯盘狼藉。
「『花瓣』或spot的位置,『白棘』的弹道计算,现在叫出的被召物特性,然后是模拟一百手之后敌人会叫出什么,再从中推测获胜所需的cost与『音域』。什么都是计算,计算的集合体,大到不疯狂就跟不上。」
换成常人,光是背下大量的被召物就已经够费力了。
更别说还要推算从哪里连到哪里,遭到妨碍时如何迂回,配合对手的cost、『音域』、『花瓣』与spot的状况怎么做变化;要网罗岂止成千上万的模式,然后身体力行一步步正确实现,根本是痴人说梦。
但是,就是构得到。
「帽客」能悠然漫步于常人会被逼疯的领域。
他的那副身影会将周遭一切尽皆吞没。
据说有一种精神状态会如共鸣般传染给待在同一空间的人。
也就是一种集团心理。
或许因为如此,「大人们」才不直接与「帽客」见面。
注意到时,站在白色空间里的只剩下他一人。
「太没劲了吧,啊?我可以给你们更多时间,要五秒间隔还是十秒间隔?世界就是要慢这么多才算刚好。」
唔嗯。传声管泄漏出思索般的呻吟。
然后四面墙壁再度被切出洞口,经过设定的刺客们大举入侵。
只不过,这次没有护具保护了。
既然是电脑恐惧症,应该是属于不同于电子学的领域。一群异形除了活人健全的四肢,还配备了明显看得出是人工物品的虫翅或大钳,以及蚱蜢后脚与复眼状护目镜等,逐渐将「帽客」团团包围。
『如果这些复杂的计算能被仅仅一个公式破解呢?』
「那个女王吗?无聊。」
口气不屑的一句话。
不是为了否定「没有那么方便的东西」。
他接著这样说:
「要是有那种玩意儿,就应该被我弄到手才叫合乎情理。」
头一个。
抢在任何人之前。
前人全都失败,无法到达;或是失败,只到达了一部分。
这种让人发疯的道路。
又有一名挑战者悠然向它开战。
7
穿著手术衣裤的恭介来到了「箱庭」外圈——开发者或警卫等「大人们」支配的区域。话虽如此,他的目的并非访问某人。
作为导火线的,是一句极其单纯的话:
『我、我来保护你。』
比安黛妲·城山。
比任何人都有反抗心,比任何人都深陷圈套的一名少女。
『「帽客」又怎么样?我可是姊姊喔!』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恭介自己知道轨道偏离了「原本的目的」,手脚却正确无比地持续摆动。或许是基于「展开人工灵场的召唤师或被召物不会被摄影机或感测器拍到」这项因素,「箱庭」之中令人意外地少有电子安全网络。相对地,各种门上常常装有工匠性情的「靠机械无法重现」的锁头,但对恭介而言算不上太大障碍。无论一扇门上挂了多少道锁,他都能用双手与十指迅速开锁。
他要去的房间,是与「帽客」阿尔贝特·S·帝凡史密斯关系匪浅的「大人们」的研究室。狂人的实力货真价实,不靠小手段,不过为了进一步保证其实力,协助者是不可或缺的。从强烈影响到其技术或言行的人物下手比较快。
这是恭介与阿尔贝特之间的问题。
要是比安黛妲鲁莽介入,可以肯定绝对无法全身而退。
所以,要防范于未然。
「……」
恭介轻呼一口气,解开了最后一道锁。
在厚重门上直线一字排开的锁头全部加起来将近二位数,但花不到他五分钟时间。
门把上挂著饭店常见的那种牌子。
Don't Disturb。意译成「箱庭」式说法如下:
擅闯者一律枪杀,不加警告。
「……管他的。」
恭介将门打开一小条缝,潜入其中。
这里与信乐真沙美的「诊间」风格迥然不同。这个地方说起来,比较像金属领域的实验室。有车床、压床、各种大型工具等大概不太可能用在人体上的物品摆满室内。墙上挂著防尘面具,小天花板上有附特殊加厚空气滤网的空调设备。看来他们真的打算在这密闭空间里做金属加工。作为室内设计的前提,早已想到会飘浮著不慎吸入就会累积在肺里的大量金属粉尘。
上锁的柜子有两个,不过不用看玻璃门里的资料,恭介就猜到八成了。
(……从步行、动作或举止分隔「家人」与「外人」的假说,是吗?)
在以人脸识别等功能闻名的图像解析技术当中,有种研究是从走路识别身分。据说光是以双脚站立并使体重自然倾斜,就会凸显出指纹或虹膜般的「个别特徵」。理由出自先天性的骨骼或肌肉的长法,以及后天性的环境学习。换言之,两者都与「家庭」息息相关。
这么一来……
(这是在研究按照数值控制全身的肌肉平衡,藉此误认「家人」,或是刻意避开相同数值,确认是否能让受试者被排除在外的实验。重心偏向金属加工,或许是因为他们认为家人情谊并非建立在暧昧无形的心灵或情感上,而是依存于肌肉、骨骼等硬体?作为参考例子,说不定还组装了近似赛博格的义肢。)
恭介脑中想像著实验情景。每天只是重复看著固定于台座上的人工手脚妖异的动作,测试能否感觉到家人般的亲切感。或是也有可能与全身装满这些义肢的人们进行名为冲突的沟通……很像是那个「帽客」与协助者会做的事,想像起来还挺迷幻的。
然而,阿尔贝特从中发展,获得了精准操纵自己肉体的技术却也是事实。还有超强的空间掌握能力,也可说是用肉眼「目视」辨识家人的研究带来的副产物。
(只不过……)
光是这样,还不足以作为「帽客」执著于召唤仪式的理由。
应该有个「契机」使某人宁可把「家人」定义的完成摆一边,也要把重心偏向排行榜。可能是他本人,也可能是周遭的人物。
「……」
恭介接著走向上锁的橱柜。
锁头好开到让人不禁以为是否只是这种形状的门把。恭介轻松开锁,滑开玻璃门。
一个橱柜里放著轻便型无线电收发机,大概是用来做最基本的联络。然而令人惊讶的是,它的振动板连往一台老旧的留声机,通讯纪录就刻在超过两百年以前使用的蜡筒上。弄到这种地步与其说是讨厌数位化,或许已经接近恐惧症了。
而另一个橱柜里的物品,乍看之下像是集邮用活页本。这里果然也免不了排斥数位化的作风,每一块邮票大小的材质都像是老照片的底片。而这些压缩了大量资料的物品,其实是……
「微缩胶片……?」
问题倒不在加密方法,而是到了现在这时代根本弄不到阅读仪器,所以不用担心内容泄漏。感觉就像拿到一份谣传有鬼魂在画面边缘闪现的音乐录影带,但是录在VHS录影带一样。
恭介想了想,然后环顾大量工具机琳琅满目的室内。
他拿起墙上的防尘面具说:
「做一个就是了。」
他说到做到。
恭介基本上只从废料盒里头拿材料用,如果还是无法消除疑虑,可以弄点小火灾假装是电线走火。多亏「矮胖子」与「帽客」等人让整座「箱庭」发生过小地震,电气系统问题的来源已经有了。
结果恭介手边得到了一台玩具显微镜般的装置。
他把邮票般的微缩胶片放在板子上,从下方打光,眼睛凑向透镜。一般来说,压缩率大概在四十倍上下,换言之,一张邮票就等于一页笔记本,活页本一页约莫等于一本笔记本,全页加起来可填满一个书柜,橱柜全部加起来就是一座图书馆了。
这样列出来,乍听之下似乎很厉害,但如果数位化,四分之一张邮票大小的microSD就够供应一间图书馆,打成Word的话,全文搜寻花不到五秒。
大概只有把什么资料缩摄在哪里记得一清二楚的本人,才能从这个柜子里瞬间取出想要的资料。还真爱用不方便当防护措施。对一无所知的人来说,只能瞪大眼睛将相当于上万册专书的资讯量从头到尾确认一遍。
然而,恭介不介意。
「来吧。」
恭介先以速读的方式,将十枚左右的微缩胶片以每片几秒的速率塞进脑海,然后从中侧写出拥有者的兴趣与嗜好,在自己脑中逐步架构出「把资料微摄位置记在脑子里的本人」的思考模式与判断标准。程度精准到如果现在有人要他立刻决定四位数的密码,他能看穿本人会反射性按下哪些数字。等这项作业结束后,他从排列在橱柜里的没有书背的活页本中抽出一本。要的那一本,要的那一页,要的那一枚。收藏得最隐密但又最常阅览,最偏好的微缩胶片是哪一片?
恭介依此类推,把胶片卡进自制的胶片读取机。
一次就猜中了。
「……这是……」
8
「太过火了。」
「大人们」之一——用大肠圈把黑长发绑成马尾的信乐真沙美,一开口就说出这句话。在隔音会客室里,隔著玻璃桌相对而坐的是个体型消瘦,却穿著厚重连身工作服的男子。
他是与「教授御前」拥有同等传说的男子。
人称「亵渎灵感」。
「饱浦先生,您应该也知道『箱庭』的目的。不对,我一个聘雇人员却跑来质问您,这种状况就已经够奇怪了。召唤仪式,或是到目前还只能偶尔侦测到存在,形成原因严格来说就如同龙卷风一样尚不明确的『白之女王』,终究只是给予十五人的压力测试,应该只是用来考验整合为一的『一家人』受到试炼或灾难时会不会四分五裂的题材;但目前的状况完全偏离主旨了。」
「……我多的是理由可以反驳,不过先听完你的意见吧。我不想花两遍工夫。」
「其实根本不用实现。」
身穿白袍与窄裙套装的美女用纤细的指尖把玩挂在胸前的银口哨,并告诉对方:
「『白之女王』就是碰不到才刚刚好。人类无论堆起多高的石墙,都抓不到天上的太阳,但是在过程当中,可以盖起史无前例的巨大高塔。女王只要有这层意义不就够了吗?在这次的争执当中反覆败北的『空龙』陷入昏睡状态,遭到活埋的凭依体艾瑞丝至今没有脱离险境。下手的『矮胖子』也因为与『帽客』交战而受伤,精神可说陷入了崩溃边缘。」
「……」
「『箱庭』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如果要破坏让世界和平、人类团结的正道,这种邪门歪道难道不该立刻舍弃吗?」
其实信乐真沙美压根儿就「不认为一开始提出的十五兄弟姊妹计画会成功」。
无论是何种计画,任人宰割的就是被世界舍弃的十五个孩子。
只要找个适当时机让大家知道纸上谈兵不会实现,再靠自己将用过即丢的孩子们带走也就是了。这么一来,孩子们就不会孤立于世界之外,渐渐腐朽,当粗糙的计画告吹时也不会受波及而被压垮,她可以给大家第二个「正当的」人生。她不过是以这种心情潜入计画中罢了。
这个体系只是冷酷,没有温情。
所以自己要成为给它一点温情的零件。
结果呢?
这些人让一无所知的孩子们接触召唤仪式,让他们变成只不过离开一般人的视野就会被遗忘的召唤师,这件事已经够让她满腔怒火。岂止如此,竟然还以人类之手无法打倒的「白之女王」为目标,让孩子们在封闭空间中同类相食,简直岂有此理。
「什么是正道,哪个又是邪道?」
然而,饱浦大咲这个男子——「亵渎灵感」丝毫不为所动。
看世界的方式、根本上的接触方法差太多了。
「各人观点不同,不过我认为对立也是一种沟通,也就是所谓的雨过天晴。反之因为害怕对立而压抑行动,这种构造反而很难说是真正的『一家人』,你不觉得吗?」
「……」
讲成「坦诚以对」或许很好听。
但如果变成了在一个屋檐下手握凶器自相残杀,还能说是良好的关系吗?
「再说……」
信乐真沙美不再掩饰不愉快的感受,饱浦大咲也嗤嗤笑著。
「就更根本的问题来说,我认为『白之女王』这种方法论并没有错。换句话说,不是原则,也不是一脸装懂地高谈只能偶然观测,至今形成原因尚不确定的龙卷风……是认真地将『未踏级』的顶点弄到手。」
「……您是说认真的吗?」
「在超越神话诸神的『未踏级』当中,又享有最强宝座的女王是个完全的象徵,无论是六十亿人还是七十亿人都能整合为一。既然如此,为了得到操纵方法而利用十五个人,自然不能说是错的。毕竟『箱庭』本来就是观察十五人以回馈到全人类身上的计画。」
「办不到……不对,是不能这么做!」
「当然如果用一般方法挑战会失败,但只要有万全的踏脚处,即使是垂直的峭壁也能攀越。你看过内圈的艺廊了吗?」
十五人之一的「红心女王」就时常前往那个空间。那里应该收纳了她的cos服来源「白之女王」的相关绘画或雕塑等所有资料。
然而,「白之女王」无法保存在摄影机或感测器等储存装置里,真要说起来,连正面目击到祂的人都少之又少,那里却有那么多「白之女王」的资料,光是这一点就启人疑窦。首先必须有人亲眼看见女王,从经验上得知可以用绘画或雕塑等媒体加以留存,而且还要有高度技术能正确呈现女王拥有的记号性或象徵性,否则一切都不会成立。
那种东西的资讯量,已经等同于光凭一本就能支配国家或大陆的宗教经典了。
信乐真沙美挤出低沉的声音说:
「……也就是说,有捐赠者……金主撑腰?」
「是个被称为『极彩博物馆』的人物。比起战斗,那人对收藏欧帕兹或圣髑比较有兴趣,听说范围甚至涵盖到人体。只要蕴藏了神秘现象,管他是活人还是遗体都接受。」
身穿连身工作服的男子嗤嗤笑著,口气轻松地回答。
「对方那边也有点想要一个广大的实验场所,毕竟讲到『白之女王』的问题,和平主义者的眼光盯得可紧了。若不是有这种『藉口』,一开始研究就会遭到众人攻讦了。」
「太愚蠢了!这样岂不只是计画被人从旁抢走……!」
「我告诉你。」
叩叩。饱浦大咲用手指敲了敲玻璃桌的桌面。
正确来说,是藉此震动信乐真沙美放在桌上的手机,让她注意到。
「我才不要让『这种东西』支配地球人类。在这玩意儿淹没全世界之前,我要先想想办法。当我知道在人工灵场当中,与召唤仪式相关之人会从所有摄影机或感测器中消失时,那天我高兴得快发疯了,但还不够。人必须变得更强,以免世界被『这种东西』覆盖,变成只会假装思考的肉块。」
「……」
「才十五个人根本不够,光是从扮家家酒抽取有用的资料是来不及的。是能从中获得巨大财富,但在回馈给全人类之前,『这种东西』就会淹没全世界。只要能阻止这种现象,我什么都愿意做,什么行为都愿意染手。毕竟这里本来就是为了拯救全人类脱离势必发生的毁灭,而消耗十五人的设施啊。」
话音甫落的同时。
轰轰!!!整座「箱庭」被外力摇动了。
简直就像那时候的状况再度上演,一种讨厌的感觉在信乐真沙美的胸中慢慢累积起来,身穿连身工作服的狂人对著她如此做结:
「『帽客』阿尔贝特是我创造的最高杰作。所以,他构得到顶点中的顶点。这座『箱庭』只要成为等待孵化的蛋即可。」
「您明知道一旦蛋壳破裂,自己也会被裂缝吞没,却还坚持如此?」
这句话让饱浦偏了偏头。
然后「亵渎灵感」说了:
「那样有什么问题吗?」
9
恭介正在浏览缩摄在微缩胶片上的资料。
神秘中的神秘,如龙卷风般巨大耸立却又只是偶发存在的「白之女王」不只能确实呼唤出来,还要将其缝定于现世,加以自在操纵的方法论。
恭介不禁咬牙切齿。
即使如此,他仍无法阻止话语脱口而出。
「……『根本满是漏洞』。」
不可能,这样不会成立。的确,以纸上谈兵而论合情合理。但能口头说明黑洞的定义,就做得出黑洞吗?脑中能模糊浮现大霹雳假说,就能引发大霹雳吗?印在这些胶片上的东西就是这么回事。写的内容没错,但实在称不上实用阶段的设计图。要是按照这种东西进入实际作业,好一点就是一个影子也看不到,弄得怨声载道,惨一点就是随便来场爆炸意外,死几条人命。
这就叫最高等级的头脑?
从世界各地召集而来,离「白之女王」最近的一群人?
恭介重新思考:「箱庭」真的有其必要性吗?在这里达成女王完杀的目的,有特别意义吗?这个环境配得上把比安黛妲或京美他们都牵连进来,进行无人知道的最终战争吗?要不是「真正的实力派们」跟他们扯上关系,他们只会受到女王吸引,但一辈子不会偏离世界表层的轨道,是会感到欲求不满,但至少能歌颂正常的人生终老一辈子,难道不是吗……?
就在他正这样想时。
那阵震动来了。
「……!」
跟「矮胖子」或「帽客」的时候一样。震源八成在中央的模拟战场,元凶是使用了召唤仪式的模拟战。不对,包含安全基准在内,成为根基的理论并不成立。既然如此,最好将那当成游戏心态的实战。
房间里有两个橱柜。
不是微缩胶片保管库,而是另一个收藏了大量蜡筒与老旧留声机的柜子产生了变化。留声机的蜡筒自己转动起来,开始收集连接的轻便型无线电收发机播放的声音。
『在模拟战场确认到「十五人」的突发战斗,请上级做对应!具体情况是「帽客」阿尔贝特对上「柴郡猫」比安黛妲,此种状况是否在掌握之中!真的可以继续静观下去吗!怎么看等级都差太多了!这次真的会出人命!』
恭介不由得咂嘴。
(太快了……!)
事情经过再明白不过,比安黛妲说过要「保护恭介」。
是否该现在就握起练习用鲜血印记,前往模拟战场?不行,这样太慢了。「帽客」不是「矮胖子」那种采用烟雾战术的取巧召唤师,纯粹就是每一项基础能力都比人强。恐怕用不到几分钟,胜负就要分晓,就算现在呼叫电动代步车火速赶去也来不及。
更何况目前「箱庭」只有三名凭依体。
其中一人与「空龙」搭档后遭受「矮胖子」的猛攻,到现在还在医疗室卧床不起。其余两人此时被「帽客」与比安黛妲占用了。
换言之——
恭介就算赶上了,也无法发挥召唤师的力量助阵。
救不了比安黛妲。
正在烦恼时,连接留声机的无线电收发机还在继续做最糟的报告:
『紧急申请!请准许关闭模拟战场的紧急闸门!「帽客」目前已到达「未踏级」,但仍不肯停止收集「花瓣」,他是在试图召唤更高阶的存在。上次有部分墙壁因此剥落,这次灾害不知会扩大到什么程度!』
比「未踏级」更高阶的存在。
照常理想,应该没有那种存在才对。
然而,只要从脑中拿掉「常理」的框架,就会想到唯一一个答案。
『恐怕是「白之女王」!那家伙真的构到了,真的会出现在眼前。希望能趁那种东西被叫出来之前封锁现场!』
「……」
恭介极力保持冷静。
但做不到。
如果无线电的内容属实,比安黛妲必死无疑,问题不在召唤仪式的规则。就从理论来思考,假使那个顶点中的顶点拥有传闻中的力量,那么最好设想到连「在防护圆保护的状态下不会死」这项条件都岌岌可危。即使拋开一切前提,张开想像的双翼飞往极限之外,「那个」仍然站在比想像的极限更远之处。就算预料到可能会发生灾害而躲在小房间里把门锁起来,要是整栋大房子都被特大号龙卷风刮走,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无能为力。
即使能算出悲剧百分之百会发生,也看不到打破困境的路线。
赶不上。
一旦「白之女王」现身,被召物自不待言,连比安黛妲本人也会殒身灭命。
「不对。」
这时,恭介忽然抬起头来。
他看向夹在自制胶片读取机里的微缩胶片。
的确只要「帽客」亲自叫出「白之女王」,一切就完了。因为那是人称一旦到达就能让胜负分晓,最强中的最强被召物。到了那个关头,比安黛妲没有丝毫反败为胜的可能性,只能单方面被打垮。
不过,在这当中仍然有通往下一步的提示。
没错。
只要不让「帽客」亲自叫出「白之女王」就行了。
「不对。」
穿著手术衣裤的恭介再一次环视整个房间。
他望著各色工具机,想起储存于邮票大小的微缩胶片、许多地方不完备的方法论。
他想。
也许还有自己能做的事。
「……不对。」
或许不该因小失大。
本来这一切就全是场闹剧,也许「白之女王」的完杀计画应该优先于其他任何问题。反正不管怎样,一旦用缝界召唤将女王束缚于现世并开战,这座「箱庭」都会化为地狱。比安黛妲的死只是迟早的事,为了这点琐事而危害到整个完杀计画也许是错的。
即使他很清楚。
但他还是……
城山恭介无论如何就是无法自己动手摘除可能性的嫩芽。
(……我一定会赶上。)
这只小小怪物急速动脑。
为了得到唯一的答案。
(不对比安黛妲见死不救,而且也不影响女王的完杀计画。只要能像这样不出纰漏,绕个路又何妨!)
10
掀开一层薄皮,到了另一头。
在整面墙壁被无数薄型显示器掩没的昏暗房间,「真正的实力派们」之一,统治「政府组织」的召唤师,恩赏等级到达四位数的哥德萝莉和服少女「人文主义」浅浅一笑。
「……妾等也是这么期望的。」
有的看著模拟战场的惨状。
有的看著「大人们」的丑态。
有的看著无法彻底冷酷的青涩少年。
「妾等也期望一切安排如此完善,却仍宣告失败的可能性。即使将心性危险近似于『白之女王』之人从全世界网罗至一处,计画仍以告吹做结。那也就表示世界比妾等想像的更不成熟,放著不管也没有人会构到女王,如同证明了时代的安全。」
将高级西装穿得邋遢的男子在一旁听著,啧了一声。
也就是「非法集团」的顶点,恩赏等级0的「百害之王」。
「无聊透顶……也就是说千错万错都是因为别人不听话,不是我的错就对了?说穿了不就是只要事前做好布局,即使悲剧发生也只有你能守住善人的位子嘛。」
「没错,令人哀伤的是实际上没有这种好事。那个女王绝对会在『箱庭』中被召唤出来。」
呼~~少女叹了口气。
然后正义的支配者冷酷地断言了:
「因为为防万一,作为计画告吹时重新点火的强烈火种……城山恭介,妾等才会将你投入『箱庭』。」
11
在「箱庭」的中心位置,模拟战场变得有如人间地狱。
与人数无关,这里如果有一万人就会死一万人,有一亿人想必就会死一亿人。
实际上站在红白棋盘般的地板上的只有两人。
「柴郡猫」比安黛妲·城山与「帽客」阿尔贝特·S·帝凡史密斯。
至于凭依体,「箱庭」专属的三人中有两人能活动,两者各选一人缔结契约。
「帽客」的凭依体包裹在铁处女般的戒具里。
「柴郡猫」的凭依体坐在彷佛带刺拷问椅的轮椅上。
双方为了身心不因反覆契约而发生异常,全身插满大量端子,硬是压抑住了反作用力。
这些凭依体如今身形变为了异形怪物。
被召物。
比安黛妲拚命挥动练习用的鲜血印记,使用「白棘」将「花瓣」正确打入洞中,把被召物炼成到「神格级」,本领绝对不算差。真要说起来,「神格级」换言之「就是」神话中的诸神。本来古代王朝举国进行一场大型祭典,献上千人规模的牲礼,都还不见得能让这种高次元的存在降临。如今能用个人力量呼唤出来为己所用,可以认为该名召唤师已经是能单枪匹马与古代王朝开战的高手。
这次的情况是「神格级」音域「中音」,cost7,自朱庇特的额头以完全武装的少女姿态现身,守护古代罗马都市的处女神。
但是不行。
惹上实在惹不起的人了。
「帽客」操纵大量银币直直重叠、化为一根金属棍的鲜血印记,心境轻松到一不小心可能会哼出歌来。而站在他身旁的是「未踏级」,比诸神更深邃的存在。
「善恶分明的『紫电』淑女(iu.ao.eu.ei.kub.miq.a.ci.pl)」。
那是一名肌肤病态地苍白,消瘦身躯靠在破烂生锈轮椅上的女性。只有重要部位缠著紫布的身子仅仅举起一条手臂,迅速抬起她的指尖。
只消这么一个动作,「死亡」就席卷了现场。
放出的紫色光条将世界斜切开来,把女神手持的盾牌像奶油一样裁断。即使这面盾牌本身就是附有石化女性头颅、拥有独立传说的神物,仍然轻易就被破坏。
「呀啊啊!」
比安黛妲身穿只有侧边绑起的手术衣,拚命压抑声音,但心有余而力不足,像被外力挤压般发出了尖锐惨叫。
宛如心脏被用力一把抓住的感觉来袭,但她仍调整好紊乱的呼吸,勉强瞪住敌人。
好可怕,的确很可怕。
但她现在不挺身对抗,这个可怕的东西就会找上别人。
找上城山恭介,「扮演」弟弟的他。
所以。
所以!
「……『没意思』。」
冷酷的声音打断了她。
「帽客」用极为……著实极为冰冷的目光定睛注视比安黛妲。明明任谁来看都是个狂人,那对眼瞳却极度率直,彷佛眺望著谁都无法窥探的深渊。
他定睛注视的,想必不只是「花瓣」或「白棘」的去向。
而是捕捉到更根本的某种事物,放出言灵:
「你很正常,但也就这样了。平凡无奇,却甘愿永远平凡无奇,一步也踏不出去。廉价,打动不了我。我就明说了,跟你打对我来说是吃亏,这就是我的感觉。」
「你说,什么……」
「我是说你不够疯狂,而且是压倒性的不够。我们可是在拿天上神仙当垫脚石耶,还要伸手去拿更深的存在来使唤。还有比这更大的亵渎吗?怎么可能还算在正常的范围内嘛。到这节骨眼了还相信能保持理性才叫最大的疯狂。而且是压倒性地无趣,没有生产性,最糟糕、最没意思的疯狂。」
一番话中对疯狂一下赞扬一下贬低,两种以上的意义重复出现。
恐怕真正的意涵只有「帽客」才懂。
不对……
「只有他。」
一头凌乱金发的阿尔贝特暗示了另一人的可能性。
而且是把比安黛妲这个少女的尊严彻底推到一边。
「城山恭介,只有他跟我吻合,不知道为什么,他能跟我站在同一个地方,能理解我……」
「!」
比安黛妲反射性地动了。
那已经不是以精密计算描绘胜利之路,就只是逞强不服输罢了。
然而,力不从心。
不论把「白棘」打向哪里,把哪种音域的「花瓣」打进spot,敌我差距始终没有缩小。归根结柢,「神格级」与「未踏级」名符其实地层级差太多了。在「帽客」先到达「未踏级」的那一刻,比安黛妲就应该当场败北的。然而事情并未如此发展,并不是因为她有实力。
「我已经打到这里了,你还跟得上吗?」
是阿尔贝特在玩。
为了获得想要的所有「花瓣」,完成一个有力量的名字。
「我要伸手企及『白之女王』……顶点中的顶点。不只在失常的理论中,我还要把疯狂带进这个有条有理的现实。连龙卷风这种灾害都要加入我的派对。即使如此,你还是能紧咬不放吗!你说啊,恭介!」
喀喀!「白棘」以闪电般的气势从「帽客」手边射出。
她已经连妨碍的力气都没了。
被拋下的比安黛妲只能用目光追著它的前进方向。伴随著原初的破坏之歌,「帽客」获得的「花瓣」共二十一片。而且不是随机获得,而是从字首到字尾,连一个字都没弄错顺序正确打进spot,例外中的例外。
「规定级」一百尊,「神格级」五十尊。
无视于这种层层累积的条件,直接冀求那个被召物,为了召唤想要的「未踏级」而采取了可怕的方法论。
而在那些未踏级当中,还有更深更深的位置。
那个存在只有偶发性呼唤成功,尚未发现在实战中能有计画地呼唤出来的绝对性法则。
「未踏级」无音域,cost21。
由于低音、中音、高音全是同数,本来会呼唤出惩罚召唤者的「漆黑之颚」,是极为危险的布阵。
然而这才是真正答案,描绘出的鲜血真名只有一个。
「持握真实之剑纯真无垢的『白』之女王」。
一般认为「未踏级」潜藏于比神话诸神「神格级」更深邃的地方。
而在那「未踏级」当中,又有一个存在被称为顶点中的顶点。
一被呼唤出的那一刻就决定了胜负。
完全胜利的体现者。
还没能脱离「神格级」之域的比安黛妲眼前一片黑暗。不知道自己是紧闭双眼,还是意识早已不明。混乱的头脑就连这点都判断不来。
然后。
然后。
然后。
「……什,么……?」
在无限延长的体感时间中,她听见了那个困惑的声音。
然后穿著短版手术衣的比安黛妲过了很久才终于察觉,并不是一瞬间被拉长,而是实际上的时间还在流动。
什么都没发生。
那个女王的凶猛威胁没有降临。
原本一片黑暗的视野慢慢打开,理应完美无缺地结束了作业的阿尔贝特·S·帝凡史密斯反而是表情最呆愣的一个,眼睛看向「紫电淑女」。
「我明明完成了……」
朝著令人无奈的蛮横现实。
像在对构不到的最强存在提出申诉,疯狂的「帽客」喊道:
「祢为什么不回应!『白之女王』!」
12
答案很简单。
『……你所说的「缝界召唤」,近似于将呼唤出的被召物留在现世,为脖子套上锁链的技法。这种方式只要一连接就能跳过一切步骤,即刻从异界召唤出被召物,恰如把钓钩钓上的鱼放回湖里一样。』
派遣前,身穿哥德萝莉和服的「人文主义」说过这番话。
『而在被你呼唤出来的时候,该被召物既无法出于自己的意愿离去,也不会在世界的另一头被其他召唤师呼唤过去。如此,你将能把被召物完全留在现世,据为己有……换言之,只要使用这种方式呼唤出理论中的「白之女王」,至少祂就无法选择断尾逃生;这也就是完全杀死女王的第一步。』
也就是说——
因此……
「……」
恭介听著连接古老留声机的轻便型无线电收发机接连不断飞来的报告,为工具机注入生命。他用自己的头脑一个个填补房间主人拚命写下、极其粗糙而满是漏洞的理论,动手做事。他为没人看过的恶魔工具赋予形体,逐渐释放,替纯洁无垢的世界染上色彩。
之所以刻意填补满是漏洞的理论,理由很单纯。
只靠恭介独有的理论反而程度太高,光用这里所有的材料组不出工具。所以他刻意配合房间主人的做法与水准。
整体来看,那个工具是比篮球还小的器材。
一个四方形的木架台座上放著一只正圆形的银盘,让人联想到无限扩展的水面。木架里面是复杂精致的齿轮集合体,构造宛如永远不停演奏的音乐盒。
没人会知道那是以绘本中的幻想——泉中精灵为依归。
没人能理解整件事的开端纯粹是因为少年想与只能被呼唤应战的被召物成为对等关系。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恭介心想。
对于这个问题,过去那些实力派这样说过:
『只要能杀害以恐惧与混乱同时支配现世与异界的女王,你的梦想也得以实现,就解放所有被迫低头臣服的被召物这点而论。』
恭介做个深呼吸。
他下定了决心。
恭介伸手握住四方形木框侧面的发条,然后转动它。
他为永动装置注入了无药可救的生命。
然后一切步骤都被跳过。
少年终于邂逅了纯白的闪光。
与古老留声机相连的无线电收发机不断播放出混乱复杂的报告。
『!怎么,会……击球并未失误,但「白之女王」没有出现。也就是说,女王终究是不可侵犯的存在……吗……?』
『十分钟经过,人工灵场解除了。』
『「帽客」与「柴郡猫」双双存活。这样仍要维持不干涉原则吗!要阻止只能趁现在下一颗激发手榴弹还未扔出前,请求指示!』
「恭介这边先独占了」。
所以不论「帽客」拥有多神乎其技的本领,都再也叫不出「白之女王」了,与他对峙的比安黛妲也不会受到威胁。
结果再完美不过。
但现在不是瘫坐在地,安心地叹气的时候。
出现了。
就在眼前。
少女滑顺的银发在头的左右扎成双马尾,她比恭介高出一个头以上,并且展现出超越「蛊惑」这种陈腐形容词领域的身体曲线。服装通体纯白,彷佛将新娘礼服进一步镂空并装饰得更华美,于重要部位添加白银装饰。
不是「什么」或「哪个」的问题。
少女就像从头顶到脚底全以洁白光芒凝聚而成。
从「规定级」、「神格级」到「未踏级」一个比一个高,而她又是「未踏级」之中位于最高顶点的存在。是唯一能恣意享有王座,最强中的最强存在。对于超越天命的被召物,祂赋予了「但是胜不过这个」的框架或限制。
「未踏级」无音域,cost21。
「持握真实之剑纯真无垢的『白』之女王」。
打乱现世与异界双方平衡,催生出无尽混乱与悲剧的灾祸核心。
「箱庭」这座摄影棚布景;十五兄弟姊妹计画这场闹剧;缝界召唤这种起爆剂;统率「政府组织」、「非法集团」、「自由势力」三大势力的「真正的实力派们」的集合……在这一切的前方,站著最大最强的猎物。
女王完杀。
城山恭介在这里的理由。
既没有防护圆,身旁也没有凭依体。手边既没有鲜血印记,也没有激发手榴弹。不对,就算做好万全的准备,也不能保证能度过这个难关。对,光是要度过这个难关都是未知数,更别说恭介要靠一己之力击败女王,难度更是往上跳三级。
理解到这点——
恭介全身冒汗。
对著变得只能尽力维持合理思考的恭介……
「——哥,……人……」
「那个」开口了。
用妖艳或蛊惑都不足以形容,纵然是纯洁无垢的婴儿或六根清净的老人,光看一眼也可能从心脏中央被揪出冲动,祂那美貌就是具有如此压倒性的诱惑力。
然而与这种外貌正好相反,「那个」露出了无忧无虑的笑靥到都快能用「嗯喵~~☆」这种拟声词形容的地步。简直就像初次造访游乐园的小孩子,三百六十度全被惊喜填满的神情。
「哥哥大人!」
嗯啾!伴随著奇怪的声响,城山恭介的视野消失了。
自己是被高出一个头以上的女性抱住,脸埋在乳沟里了。
即使聪明如他,也花了两秒以上才理解了状况。
时序不明的幸福记忆一
游泳池。
「……」
穿著类似半筒裤的泳装,恭介望著那压倒性的景观好一会儿。
还是老话一句,「箱庭」的规模实在大得可以。以五十公尺级的游泳池为中心,还有投入这么个巨大设备仍不给人压迫感的高大天花板,以及宽敞的泳池边空间。明明一扇窗户都没有,室内却充满开放感,让人不禁怀疑这里到底是不是地下打造的空间。
最重要的室内游泳池既没有分隔出比赛用泳道,也不是娱乐设施会有的那种蜿蜒弯曲如赛车场的环状泳池。
圆的。
眼前有面直径长达五十公尺的圆形水镜,里面的水也沿著边缘形成和缓的人工水流。
(……总之就是效率化吧。)
恭介如此分析。
只要对池水做出永久性水流,再来就跟鲔鱼养殖场一样了。如同「不持续游泳就会死」的鲔鱼能在栅栏区隔的有限空间中不停游泳,受限空间中也设计了等同于几十公里长距离游泳的训练程序。
除此之外,环境卫生应该也是理由之一。事先设计出和缓的涡流,然后只需在泳池边缘准备滤网,就会自动收集、过滤掉水中的所有杂质。想像成气旋式吸尘器就明白了。
(不采用直线,而是沿著和缓曲线持续游泳,感觉也需要诀窍就是了。)
「你在发什么呆呢?」
背后有人叫住自己。
是比安黛妲。进更衣室时,她应该去女生那边了才对。
她穿著以粉红色为基调,与其说比基尼,不如说是把荷叶边连身泳装裁成两段而成的两件式泳装。
「该不会是怕水吧?那更得好好暖身才行,不然后悔都来不及唷。哼哼~~要不然姊姊来帮你如何?由我这个做姊姊的来!」
「哦,这样啊。」
「……为、为什么要用那种略带温暖的偷笑眼神看我,请你解释清楚……呃,不,还是算了,总觉得听了反而会更挫折……」
比安黛妲变得有点鬼鬼祟祟,把小巧的臀部贴在湿湿的泳池边,细腿左右张开。她身体似乎很柔软,每当双手指尖伸向脚趾,上半身就优美地弯曲。
「恭介。」
从背后过来的cosplay少女京美好像完全进入休闲氛围,穿著白色连身泳衣。就连这种时候似乎都不愿拿掉白色双马尾假发。
而夹在她腋下的是……什么东西?像是翘起的粉红色抱枕。表面绘有红鹤的脸,不过分类上来说或许属于迷你型香蕉船。
她的另一只手上有颗表面绘有刺猬图案的海滩球。
(记得好像是「红心女王」的球赛?刺猬当球,红鹤当球棍……)
没理会恭介的反应,还在做暖身运动的比安黛妲喊出了总评:
「好下流!我是说象徵!」
「吵死了,闷骚想太多小妹妹。翘起来的棒子跟鼓得饱满的球,你要哪一个——?」
不知道怎么回事,京美把海滩球按在比安黛妲的脸上,弄得她慌张挣扎。
「更衣室会不会用?衣物柜的锁死刑级难用对吧?」
「喔,对啊,不能只是转动钥匙,要一边压进去一边转,门锁才会开。」
「啧,你知道啊?本来还想说如果你哭著来求救,我就连手带脚地教你耶。啊,当然是在女生更衣室那边喽。」
「……」
「不要这种表情嘛~~!我们是『一家人』啊。况且以恭介这个年纪来说还不算做坏事吧,等你失去这种特权再来悲叹就太晚啦!这不重要啦,嘿呀——!」
京美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把缩小版香蕉船扔进巨大圆形泳池里,好像这才想起泳池有水流。她也不做暖身运动就直接跳进水里,去追自动越漂越远的红鹤船了。
望著她全身上下跃动的肌肤,恭介想著一件事。
他有个单纯的疑问:当十五兄弟姊妹计画继续发展,「家人」情谊越来越深厚之后,「那方面的问题」是不是也会越来越不放在心上?例如一起洗澡,或是睡在同一个被窝里。即使看著京美每天明显成长的身体曲线,恭介仍然不太能理解。
然后恭介目光转向两手放在膝盖上做伸展操的比安黛妲。
看著比安黛妲毫无凹凸起伏,甚至可说毫无进展的身材,少年说了:
「不过如果是比安黛妲,也许的确不会太在意。」
「你是不是产生了什么超没礼貌的念头?」
做完暖身的比安黛妲也像要追上京美,往巨大圆形泳池走去。
恭介是觉得就算笨蛋也知道,但安全起见还是开了口:
「很危险的。」
「你在说什么呀,我这个做姊姊的!我才应该牵著恭介的手教你踢水……嘟噗!」
比安黛妲踩空,跌落泳池,就这样消失了。
恭介差点忍不住用手扶额。
如果对高中生年纪的京美而言水淹到胸前……水深刚刚好的话,对恭介或比安黛妲而言应该会是整张脸沉入水里的危险水深。而且为了达成类似长距离游泳的效果,池子里还有绝对不容小觑的水流。由于泳池不像大海有明确的波浪,因此感觉上只要想像成「摔落脚构不到水底的急流」就会明白了。
换言之,一旦陷入恐慌状态就很难靠自己的力量恢复过来。
京美好像也注意到了,但刚才那个红鹤香蕉船带来了坏处。它会完全承受水流的力量,因此在没有划桨的状态下要靠近比安黛妲身边,似乎难上加难。
「唉,真是。」
恭介机械性地低语,然后也从泳池边跳进水里。
从抿紧的嘴唇缝渗进口中的少许池水并不是淡水,其中带有一点咸味。没有咸到会让舌头发麻,就跟运动饮料差不多。
(……「泪池」啊。)
这也是路易斯·卡罗的象徵记号之一。
人类的细胞液不同于淡水或海水。大概是只需在池水中添加生理食盐水,就能让人有效率地进行水中训练而不会疲惫吧。
不同于实际上的河川,游泳池没有凹凸起伏的河底或岩块等等造成水流复杂交错,水流随时保持平均,因此要顺流游去并不难。恭介迅速接近不停挣扎的比安黛妲,双臂从背后绕到前面,以踩水的方式想将她拉上水面。
不料,这时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
比安黛妲偏偏选在这时候发挥不必要的优异敏捷性,冷不防地转过身来。然后她死命从正面抱住了恭介,可以说已经顾不得三七二十一,把她尚未成熟的身体用力往恭介身上贴,不只双臂,连双脚都缠了上来。
换个说法,就像抱住圆木不放的姿势,但恭介的动作也可能被束缚住。这可说是救难者遭受间接伤害的典型模式。
(现在被束缚住的只有双臂与腰部,脚还能动算是值得庆幸。)
虽然状况很蠢,但事实上的确濒临死亡边缘。
然而,恭介机械性地掌握现况后,只用双脚动作维持姿势,把两人的脸突出水面。
「噗哈!啊呜啊呜啊呜啊呜!」
「比安黛妲。」
「呜呜呜呜唔唔唔唔——!」
「比安黛妲,不用担心。我不会放手,先从两腿松开看看。」
没有回答。
她反而用更大的力气,加重力道困住恭介整个身体。
看来即使理性沟通分析状况,在这状况下比安黛妲也听不进去。若是双手能用,恭介会试著摸摸她的头,可惜被她紧紧夹住了。
恭介在水中的心跳声与比安黛妲重叠,暂且踩水漂浮了一会儿后,总算与香蕉船京美会合了。不是她靠近过来,正确来说是她停留在泳池边的附近,恭介他们漂到了她身边。
「唉呀~~抱歉抱歉。我一时慌了,来不及应对,真该判死刑。对嘛,只要把小船扔一边,正常走过来就行了啊。」
「目前暂时没怎样。」
「那太好了,不过就我听说的,比安黛妲『即使落水也能维持十五分钟的呼吸』,所以我本来觉得没那么严重。」
冷不防冒出一句超越人类极限的话来。
也就是说,她无论是拳击的十五分钟连续打接近战猛攻,还是十五分钟连续跑短跑级最后冲刺,都只是小儿科。在无氧运动的领域,可说没人能比她更出风头。
然而,京美在意的似乎不是这点。
她还是一样紧抓著香蕉船说:
「话说回来,恭介,你怎么会这么稀奇的游泳姿势?」
「?」
「『你这不是军队式的泳姿吗』?只靠双脚保持浮力,双手高举装备以免渡河时弄湿。」
恭介不能随便回答。
就说是跟「大人们」学的是很简单,但如果京美跑去跟所有人问话,发现没有人会这种泳姿,怕会从这里产生致命裂痕。
女王完杀。
京美可能会看到大吹大擂的「箱庭」掀开一层表皮后,藏在背后的秘密。
「先别说这个了,拜托想想办法拉开比安黛妲,我的体力不是无限的。」
「对喔,说的也是,带她到我的船上来吧。好啦,比安黛妲,脚碰不到地的话,就到我这边来吧~~」
不管京美怎么说,或是抓比安黛妲的肩膀,她就是完全不动。
也许是以为别人要抢走她唯一的安全地带?
不对,与其说她是这么想的,不如说是身体不听使唤。
比安黛妲把下巴放在恭介的肩上,从正面紧贴著他,唇间漏出像在耳边呢喃的内心纠葛,被恭介听到了。
「(……呜呜呜太不端庄了竟然用两腿夹住男生的身体抱著不放太离谱了可是好可怕脚碰不到地好可怕好难为情可是放不开呜唔唔唔唔——!)」
看来她还没完全到达能一起洗澡的人工「家庭」情谊之类的阶段。
不过这样反而比较自然,让恭介松了口气。
「真夸张,好像黏在岩石地上的贝壳。」
京美坐在红鹤香蕉船上,又是佩服又是傻眼地低喃。
「乖喔乖喔~~」她摸摸比安黛妲的头,但没造成多大变化,比安黛妲还在继续恐慌当中。
「那没办法了。既然如此,就依赖死刑级的魔法咒语吧。」
「?」
就连恭介也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京美面露坏心眼的笑容,呢喃著说:
「好啦,比安黛妲,我明白你找到正当理由很高兴,但是这么露骨地把平平~~的胸部贴在人家身上抱著不放,心跳加快的声音会被恭介听见喔~~」
轰!黏在身上的比安黛妲体温露骨地升高,连恭介都感觉到了。
或许在比安黛妲的心中有另一种感情高过恐惧了,她急忙用双手去推少年的胸膛,硬是拉开两人距离并说:
「我、我才没有!你误会了!还有我哪有平平……哇啵!」
「「啊啊——……」」
或许可说理所当然。
恭介与京美望著忽然失去支撑而再度沉到池底的比安黛妲,同时叹气。
顺著水流,两人一起重新开始救难活动。
Facts
◆「箱庭」有着称为关系反映图的「家人情谊指标」。当十五人的折线重叠为一时,即表示计画成功。
◆比安黛妲为了保护被人挑衅的恭介,挺身迎战排行第一的「帽客」。
◆「箱庭」的研究途中有了金主或赞助,使内容开始大幅变质。
◆信乐真沙美早就知道「箱庭」会失败,但她认为必须步上一定的轨道,否则孩子们只会分散到世界各地遭遇不同的悲剧。她将自己定位为嵌入系统的人性。
◆「亵渎灵感」饱浦大咲有着重度的电脑恐惧症,企图在网路或电子邮件淹没世界前,将主要依存于信仰或神秘学的人类提升到更高境界。然而他架构的召唤方式满是漏洞,无法正式运用。
◆恭介为了从阿尔贝特手中夺走「白之女王」以解救比安黛妲,实行了缝界召唤。
◆然后他确立了将「白之女王」以完整确实的形态呼唤到现世,加以缝定的方法。
◆呼唤出来的「白之女王」第一次与恭介见面,就忽然称他为「哥哥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