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在这个平常酒吧正要开始热闹的时刻,有许多人聚集在教会里。
全新的教会,因为时间的关系显得有些昏暗。
但是,总觉得神秘的气氛因此增加了。
待在这里的人,从知名商会的代表、地方村落的村长等有权力之人,到平民都有。
尤其是有大批住在领地都城的民众聚在这里。
人数多到无法全部容纳,塞满了教会的礼拜堂。
长椅已经坐满,甚至有人站着,或者待在礼拜堂的门扉附近朝内看。
领主被宣告逐出教会,这个前所未闻的事态让大家觉得不安。
他们是为了尽量平复那股不安,才会来到这间新教会吧。
然后,还有一点。真真假假流传的传言大概也是原因之一。
据说,领主大人是为了保护孤儿才与教会对立。
据说,那些孤儿就住在并设于这间教会的孤儿院里。
事实上,对住在这座领地都城的人来说,孤儿院相当有名。
传言也因此带着可信度……不过,也有人怀疑领主怎么会为平民而与教会对立。
神官不知何时现身,站在祭坛前对神行礼。
然后,管风琴的声音在同时响彻周围。
那是既神秘又庄严的曲调。美丽的音色让在场的人们情绪高涨。
接着,神官向神祈祷,众人也跟着祈祷。
之后,神官开始布道。
「神一直以来宣扬着对人的爱。要怀着爱情与人相处,人们要互相帮助,世界才得以存在。人是脆弱的,绝对没办法孤单生活下去。所以,神告诉了我们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有多么崇高。」
温和口吻说出的那些话,绝非高声说出来,却响彻了这间礼拜堂。
「不过,神也告诉我们,不能因为重视人与人之间的联系,而不去正视错误。爱与依赖是不同的。见到错误的时候必须鼓起勇气将其矫正过来。」
礼拜堂里稍微掀起了骚动。
众人心想,必须矫正错误……那指的是阿尔梅利亚公爵千金吗?
「我们必须以纯净的心灵去判别事物。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邪恶的?要朝我们认为正直的人伸出手,就算对方是被他人忌讳的人也一样。希望这块土地能在神的教诲之下充满爱情,散发着正直的光芒。」
神官以此作结后,从祭坛退下。
仪式大概会就此结束吧。就在周围飘荡着这种气氛时,一名女性接替神官站上祭坛。
她穿着纯白的裙装……但没有任何装饰的那件衣服,与其说是裙装,其实制作得更像达里尔教的礼服。
但是,就算穿着朴素的衣服,她也美得让在场所有人都盯着她看。
「聚集在这里的各位,真的非常感谢各位来参加这间教会的开放仪式。」
她的声音很清透。
然后,她行礼非常完美,用精湛一词甚至无法完全形容。
那名女性是谁?四处都出现这个疑问。
竖起耳朵仔细一听,民众之中发出了「是亚莉丝……!」的声音。
有如要回答这个疑问般,她开口说话:
「我的名字是艾莉丝。艾莉丝·菈那·阿尔梅利亚。我身为阿尔梅利亚公爵千金,目前同时拥有代理领主的地位。」
会场的骚动立刻加剧。
……但是,比起代理领主来到此地,骚动中有绝大部分是怀疑被宣告逐出教会的她为何会在这里。
「各位,请听我说。关于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各位会疑惑也是理所当然。不过,我是获得这位祭司大人的允许,才会站在这个地方。如同先前那位祭司所说……我想请各位以纯净的心灵来判断事情是否正确。」
她的口气凛然,与这间教会的气氛很搭配。
应该能以威严来形容。
她散发出的气息,让混乱骚动的听众也停止了怒吼声。
只不过,那些人似乎正在小声地讨论着什么。
「我们的领地富足,人们遵循着神的教诲,怀着爱情与他人相处,但确实也有些人身在爱情无法抵达的不济环境中。」
她向神祈祷般握着手,高声说:
「我遇见了那样的人们。那是从前受到修女这位良师的恩泽,在领地都城某间教会的孤儿院里健康生活的孩子们。但是……修女过世后,教会的土地被卖掉,留下来的孩子们无处可去,而且被买下土地的人们无心的行为所伤害。孩子们分明没有任何罪过,那样的打击实在太残忍了。在场的领地都城的居民们之中,应该也有人知道那个状况吧。」
「我知道」的声音纷纷传出来。
「对我们家族而言,没有发现就是罪过,因为我是为了保护住在这块土地上的人们而存在。」
她说这句话的同时,一边的眼睛……突然流下泪水。
这片光景成了一幅非常美丽的画。
「我们不会重复相同的过错。我们将为了保护各位而存在。其中一步,就是这间新的教会。这个地方将守护着孩子们的安全与未来。这间教会就是我们家族的、我的决心,也是各位光明未来的象征。那么,我的罪过,就是之前宣告的破坏教会的行为。但是,那项举动有哪一点是罪过?我该舍弃必须保护的人民吗?我该将被人破坏而毁损的教会置之不理吗?那是正确的事情吗?」
至今的平淡语气,慢慢加入了肢体语言,让人感受到情绪的起伏。
与此同时,众人心里的情绪变得澎湃。
如果她说的话是事实……那么,该被责问的罪人究竟是谁?
「我是达里尔教的虔诚信徒,不过……我是这里的领主,我要守护这块土地,以及住在这块土地上的人民。虽然神看顾着我们,但要做出行动的是我们自己。不可以认为幸福会突然从天而降,因为所有事情都受到我们的行动与意志影响。无奈地接纳邪恶的人,就会成为邪恶的一部分。不去抵抗邪恶的人,事实上就等于在帮助邪恶。刚才说知道先前那些孩子的人,请问各位为孩子们做了什么吗?有发出声音求救吗?我的双手很小,而且也只有一双眼睛与一对耳朵,不过,我身边还有支撑着我的领官,以及在场的各位。我会做出回应的。如果弱者存在,我就会保护他们。我会为不济的环境感叹,并伸出援手。我会尽力让这块土地,以及住在这块土地上的人们比任何人都更富裕。所以,请各位将力量借给我。」
啪啪啪……有一个人鼓掌。
那个鼓掌像浪潮般慢慢扩散,连礼拜堂外面也响起了鼓掌声。
只要跟随这个人就好。
只要跟随这个人,我们就能变得富足。
这个人会守护我们……无论要与什么对象为敌。
大家是这样想的。
完全没有根据。
大家只是没来由地这么认为。
或许,也有一部分是因为被她散发的气息,以及这个地方的气氛所慑服了吧。
然而,大家心里有一份感动,让人觉得就算这样也好。
「……愿神祝福您。」
祭司也如此祝福她。
她弯下身体,接受了祭司的祝福。
然后,就像要散布祝福般,她再度转向大家并低下头。
……宣传活动。
将对方诱导至特定舆论、大众意识、行动的宣传行为。
我所做的演讲正是这种行为。
我请米娜到处散播谣言当作事前准备,并利用那些谣言,让人觉得站在我这边会有好处,并利用教义将道德的词汇连接在一起。
有名的阿道夫·希特勒曾表示:「若要提高宣传效果,就该诉诸人们的情感。」、「若要让宣传产生效果,就要抓住重点,在大众之中的最后一人理解理念之前,必须不断重复那项理念。」……我成功做到了吗?
毕竟,我出生以来不曾演讲。
就相信自己有办到吧。再说我也获得了不少掌声。
顺带一提,之所以为了以防万一在黄昏时刻举行开放仪式,以及在昏暗的礼拜堂内进行仪式,都是为了让演讲更有效果。
「拉菲艾尔祭司,您的布道很精采喔。今后,孤儿院也要拜托您了。」
那天我向拉菲艾尔祭司拜托的事情,就是请他担任新教会的祭司与孤儿院的院长。
「是的,我今后也会继续努力……您的演讲也非常厉害喔。」
「哎呀,谢谢您。」
「对了,诺路的状况如何?」
「他的话,先前已经放他自由了……而且听说他看起来很安心。」
与拉菲艾尔祭司及米娜见面的隔天,拉菲艾尔祭司立刻就交付诺路一件工作。
那件工作,是送药去距离领地都城有点远的镇上。
其实,那原本就是拉菲艾尔祭司真的定期会进行的事情。
然后,似乎偶尔也会请诺路去做。
所以诺路没有起疑就答应了,而且另外还派人监视他。
首先就是在路上制造阻碍。
比方说,让马车故障,或是封锁道路。
他花了比平常多一倍的时间抵达村落。
然后那里「正好」发生了传染病,为了不让疾病扩散所以不能离开镇上,而他就身陷这个状况。
当然,传染病的事情是骗人的。
镇上的大家因为感念拉菲艾尔祭司的恩义,所以爽快答应配合演戏,负责诊断的则是鲁卡学园长那边的人。
诺路因为接触了感染者,于是被隔离。
他似乎很担心自己会不会得病。
然后,在他回程的路上当然也被阻碍了。
多亏如此,诺路在事情进行的期间都不在,所以我们没有被妨碍。
……那么,这样就稳住周围了。
就算我暂时离开领地也不要紧……所以,我要前往的地方是王都。
……我必须去击退元凶。
话说回来……我在心里不停回想着一直重复思考的问题。
我之所以能和平地在那个场合演讲,都是靠汀恩。
现在,我随身携带着两封信。
多亏其中一封信,我才能让拉菲艾尔祭司当上新教会的祭司。
我所需要的最后一块拼图,就是这封信。
要怎么做才能拿到这封信呢……尽管我本来认为要借助母亲大人或王太后陛下的力量,但汀恩究竟是怎么拿到的……
「……大小姐,您还好吗?」
我在思考事情,结果莱尔以担心的声音询问。
「我、我没事……」
「再一下子就可以休息了。在那之前请您忍耐。」
现在我正前往王都。
而且为了以速度为优先,所以没搭马车。
……我想讲的,就是我现在并不是坐在马车里,而是骑在马背上。
当然,因为我不擅长骑马,所以是由莱尔握着缰绳。
上次那种急行军的旅程我都能忍耐,所以这次应该也没问题……虽然我这么想,但完全不是那回事。
我太天真了。骑马原来摇晃得这么严重……
真的很想回到地面上。
这趟同行的还有迪达、塔妮亚,以及我家的护卫们。
汀恩因为有事情,所以在中途与我们分开。
他还说事情结束之后就在那边会合。
大家都高明地骑着马,只有我一人是累赘。
但是,辛苦是有代价的,旅程时间顺利地减少。
抵达王都后,我努力移动着蹒跚的双脚前往别邸。
「欢迎回来。」
与我离开这里的时候一样,我在所有仆役的迎接之下进入屋里。
「我、我回来了,父亲大人、母亲大人、贝伦……这次非常抱歉给大家添麻烦了。」
家人们也在房子的玄关迎接我。
相较起来,我的问候实在不够庄重。
身体的平衡感觉还没恢复,眼前景色有点摇晃。
「……你抵达得真早……还好吗?」
父亲大人察觉我的状态,体贴地询问。
「嗯,还好……」
「让身体休息一下吧。」
「是、是的……」
随后,我就顺从了父亲大人的好意,休息了好几个小时,再由艾璐璐带领之下前往其他房间。
这里是平常喝茶时使用的房间,但今天的气氛当然没有那么和平。
所有家人早已坐定,我也在空位坐下。
「请容我再说一次……这次给各位添麻烦了,真的非常对不起。」
我再次向大家谢罪。
「哎呀,没想到达里尔教会做出这种行动,你不用介意。」
「但是……」
「没错,要找碴也该有个限度呢。」
父亲大人与母亲大人的温暖话语,让我心里一阵感慨。
「会议已经准备完成。王太后陛下也是意气满满喔。是对方向我们挑起战争的……不用客气,尽量去做吧。」
「是的……对了,母亲大人,我这边有一封汀恩要给母亲大人的信。」
「哎呀,是他的信?给我看看。」
母亲大人深感兴趣地从我手里接过信,接着立刻拆封阅读。
看完之后,她露出愉快的笑容,发出「呵呵呵……」的笑声。
「……他说了什么?」
「哎呀,他说很抱歉擅自用了我的名字……他似乎是用了我的名字,才从教会那里拿到你收下的那封信。」
「使用母亲大人的名字……效力应该无与伦比吧。现在,自从母亲大人表示将会缺席原本预定参加的慈善宴会后,缺席的人陆续出现,教会似乎抱头惨叫呢。」
我能理解贝伦的话。
陆续出现缺席者……就表示募集到的金钱会减少。
对教会那方而言,这确实是很严重的报应……不过……
「这样不要紧吗?教会会不会趁机连母亲大人都攻击呢?」
「不要紧的,该缴纳的东西我都有缴纳。再说慈善宴会的出席与否本来就是自行决定。我确实写了信告知对方『身为被宣告逐出教会的女儿之母,若是参加教会的宴会,会破坏宴会的气氛,所以容我缺席』这样。」
内容也太直接,让我忍不住笑出来。
「不过,等这次的事情解决之后,我就会正常出席。毕竟那似乎是从教会那里获取信件的条件之一喔。」
「这是什么意思?」
「他好像预料到我会有这种行动,所以拿来当成与教会交涉的条件。站在我的立场,我的名字能帮上小艾,所以没关系。」
……汀恩还真是做了很大胆的举动呢。
不只擅自使用母亲大人的名字,还当成交涉的条件。
而且是先斩后奏。幸好母亲大人允许了……但我觉得有点头痛。
「姐姐,我有一件事要报告。」
我正在思考时,贝伦开口说话。
「哎呀,是什么事?」
「这次的事情,波恩不是主谋。」
「所以,你要我原谅他……?」
我以稍微锐利的视线看过去,贝伦立刻摇头。
「不是的……这次的主谋恐怕是教皇本人。而且,他身边出现一名近来与蒙洛伯爵关系密切的商人。」
「你是说,那名商人在背后操纵?」
「很有可能……说起来,就算身为教皇,应该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对公爵家展开攻击,我对此感到怀疑,所以从波恩那里打听到的。当然,我没办法开门见山地问,所以跟他另外闲聊了很多……我在这里注意到的就是那名商人。在这次事件发生不久之前开始,蒙洛伯爵那边的商人就好几次与教皇面谈,尤其在姐姐被宣告逐出教会之前相当频繁。我觉得,若说是偶然那也未免太巧了。」
「原来如此……父亲大人,您知道那名商人的事吗?」
「我当然有派人去调查。」
既然这样,那就好。话说回来,贝伦的行动让我有点感动。
还真像个间谍呢。没想到他竟然会从那边问出事情。
「站在我的立场,我也怀疑爱德华陛下与这件事有关呢。」
正因如此我才试着询问。我觉得现在的他应该会回答我……
「不,那个人与教会的事情也没有关联,不过……」
「怎么了?」
「虽然对姐姐难以启齿……但那个人对于姐姐得到王太后陛下当后盾,似乎不太高兴。那应该……算是报复吧,厌恶姐姐的那个人一直想办法打击姐姐,并且与不少人抱怨。然后,他听到这次的事件,于是趁机开始行动。从商会里挖走员工正是那个人的行动造成的。」
「竟然是这样……」
原来他是个心胸狭窄的男人。不过,商会的营业额确实减少了,所以也不能小看。
「……商会的事情,等这次事件结束之后我会好好处理。谢谢你提供的消息。」
「不会。」
「好了,小艾,差不多该吃饭了,然后早点休息吧。明天是决胜负的日子喔,你要好好休息,赢得胜利。」
「是的,母亲大人。」
那么,明天就要正式上场了。
之前参加建国纪念宴会的时候,我也有种要上战场的士兵的心情……但这次更加险峻。
明天将决定我的命运,是绝不容许失败的重要决战。
†††
我打扮完毕后,前往王宫。
与上次演讲的时候一样,我选穿不华丽的服装。
那么,今天王宫里举行了调查会,要针对这次的事态质问父亲大人。
……正因为是对贵族社会造成深远影响的重大事件,所以并非找本人,而是要求身为家族主人并拥有监督我的责任的父亲大人说明。
也就是说,部下犯错了,于是老板对上司说:「你在干嘛!给我解释!」就是这种状况。
这是决定我进退的场合……在这场调查会上,好的话就是逐出家门之后被幽禁……一旦搞砸的话,最糟有可能会入狱或处以极刑,相关人士不用说,我预测能以旁听人身分参加的贵族应该会有很多人来看。
我只有少数的护卫……虽然跟平常一样是莱尔与迪达……总之我带着他们两人来到王城。
其实我并没有正式被邀请。
因为无法光明正大叫在家闭门的我过来,所以我在私底下获得了王太后陛下的同意。
为此,我走在王太后陛下一开始指定的路线上,好避开其他人的目光。
我的心情就像非法入侵者……虽然这样形容也不算有错啦。
「……阿尔梅利亚公爵,您连自己女儿都无法监督的话,要负责监督我们王国似乎是个太沉重的负担吧?」
声音传了过来……这个声音是第二王妃耶露丽雅妃。
这句话是暗示他应该辞去宰相的职位……她是趁这个机会来责备父亲大人吗?
「是啊,这次的事件,对我国也是一件该感到羞耻的大事。那份责任是一名千金小姐承担得起的吗?」
「宰相的职位当然不用说,也要考虑废除家名吧……」
耶露丽雅妃那一方的贵族们,开始纷纷发出这些声音。
不久之后,其他的贵族仿佛也被这股气氛影响般,开始表示「的确如此」。
「……我并没有监督她。」
父亲大人的低沉声音劈开了吵闹的现场。
「您是说,因为没有监督,所以不用赎罪吗?也太会逃避责任了吧?」
但是,耶露丽雅妃却对父亲大人说的话嗤之以鼻。
「各位都听见了吧?宰相的职位不用说,甚至连阿尔梅利亚家以公爵家的地位存续并治理的那块领地,都出现了应该加以质疑的意见。这么严重的大事,您以为讲那种话就能逃避责任吗?」
耶露丽雅妃高声做出宣言。
……也就是说,想从我们家族手中拿走那块领地吗……
对贵族来说,若能以合法方式拿到那块正在成长的领地,没有比这更大的好处了。
尤其是治理隔壁领地的人表现得很高兴,因为若站在耶露丽雅妃这一边,就有可能靠地理位置优势获得土地,所以会有这种反应也没办法。
事实上,对方现在也正拼命地表示「没错、没错」。
在这个再度开始吵闹的地方,父亲大人用锐利的目光瞄了周围一眼。
四周瞬间如同被那冰冷视线吞没般安静下来。
「……我并没有逃避责任。我从不曾监督过她……也就是说,即使不加以监督,我也相信她会做出必要的事……会做出身为贵族该做的正确的事。而且,自我担任宰相职位开始,我就不曾看错过这类事情。」
「……父亲大人,非常谢谢您。」
父亲大人果断的话语,让我不禁立刻小声这样说。
刚才那句话给了我勇气。给了我进入这个场所的勇气。
我压着因为紧张而颤抖的手,然后走出这里。
……话虽如此,我先前待的那间能看到谒见室的房间,是所谓的密室,直接走是走不过去的。
我再度从那里走过有点复杂的通道,抵达谒见室的门前。
看守谒见室房门的卫兵们注意到我,慌张地说「请等一下」,但我将王太后陛下写的信亮给他们看,让他们闭上嘴。
然后,就直接让他们将门打开。
†††
谒见室的门开启的瞬间,人们的视线一齐转向这边。
……然后,当众人发现闯入重要会议的人是我,室内就变得更加喧闹。
见到我也不惊讶的人,只有一开始就知道我有来的父亲大人与王太后陛下……以及拉弗西蒙兹·克里斯多夫祭司……只有他们知道。
我就这样向内走。
室内既豪华又充满威严。
接着,是伫立两旁以严厉目光看过来的各个贵族。
坐在最内侧的是王家的成员……话虽如此,在这里的只有王太后陛下与耶露丽雅妃……再来就是达里尔教的人们。
这一切,都让我感受到一股非常恐怖的感觉,刚才明明获得了勇气,但总觉得手又开始发抖了。
……不要紧的。尽管我这么想,并用力握紧手,却还是止不住发抖。
在我看来这段路程走了很久……不过,实际上大概只有很短的时间吧……尽管如此我依旧努力走到最内侧,这时我不经意地看了某个人物。
那是拉弗西蒙兹·克里斯多夫祭司。
他是个身材细瘦,戴着眼镜,感觉很有智慧的人物。
他的表情没有任何情感……但是,他的视线与其他人不同,有种在考验我的感觉。
你究竟能否扭转这个局势……你能活用拿到手的那片拼图吗?总觉得他这样询问着。
如此感受的瞬间,我的颤抖就停止了。
我脑中浮现的,是为我与祭司之间建立起关系的他。
……这样正好。我不想辜负他的好意。
而且,我必须回应愿意跟随着我的大家的信赖。
我站到父亲大人身边。面对的是空荡的王座。
耶露丽雅妃与王太后陛下将王座夹在中间般坐在两侧。
稍微前方之处坐的是达里尔教的人们。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耶露丽雅妃的冷淡话语,跟视线一同刺了过来。
「……恕我失礼,这是因为我觉得要报告事态的话,应该由身为当事者的我来说明。」
「根本没什么好报告的……你破坏了神圣教会的事实不会改变。现在这场调查会的目的不是讨论你被逐出教会的事情,是讨论阿尔梅利亚公爵家要如何负起责任。」
一派悠哉点头的人,是威尔莫兹·鲁塔沙教皇。
他就是那个第二王子的跟班之一……波恩·鲁塔沙的父亲,也是达里尔教的教皇。
「艾莉丝·菈那·阿尔梅利亚,你没有报备教会就破坏了神的处所——也就是教会。这是骇人听闻的行为……是信徒不该有的举动……而且,这实在不是身居上位者会有的行为,神应该也感到非常悲伤。」
「教皇大人,您说得没错。破坏了神的处所……祈祷的地方,也就表示拒绝与神对谈。神会感到悲伤也是能理解的。」
事到如今你还在说什么呀……我看见耶露丽雅妃与教皇的视线里流露着嘲讽的色彩。
「与那相同,我认为将教会的土地拿去买卖,是信仰不坚定的行为……您觉得呢?」
「你想说什么?」
耶露丽雅妃以鼻子哼了一声,同时将扇子放在嘴边想要遮掩。
「就算您这样问我……我要表达的就是那句话原本的意义呀,耶露丽雅殿下。」
「我要说的就是我不明白那句话的意思。你是想说,破坏是邪恶的,转卖到他人手里就是好的吗……?当然没有那回事,那完全只能说是因信仰不坚定而做出的行为。」
「是啊,是这样没错吧。我也是这样想。不过,实际上,我这里有份教会土地的转卖契约。」
啪啦一声,我高高举起带来的契约书。
以前曾逮捕从事人口贩卖的人,而在搜索那些人的家中时,找出了这张买卖契约书。
卖方当然是达里尔教。
然后,买主是那些从事人口贩买的人。
原本吵闹的看热闹的人……不,是旁听的人们安静了下来。
他们大概在静观事情的变化吧。
……不过,第二王子派的人依旧吵闹不休。
「竟然有人将教会这个神圣的地方卖掉……我也很惊讶。如同耶露丽雅殿下说过的,将教会土地卖掉是一件不该有的事情。但实际上,教会的管理者过世之后,我们领地的教会土地就被卖掉了,在买卖契约书上签名的是神官大人喔……您怎么看?」
「太愚蠢了……教会的神官怎么可能把神的土地,也就是教会卖掉。那种冒用神官名义的行为本身就是重罪。」
「是的,我之前也是这样相信,觉得侍奉神的人怎么可能这样做……但事实上,这名买主以教会土地地主的身分,在管理者修女过世后对教会进行破坏行为,而且逼迫住在那里的年幼孩子们离开。」
「反正是那些人共谋的吧。竟然会怀疑侍奉神的人,去相信那种来路不明的人……这是身为贵族不该有的行为,实在太遗憾了。」
耶露丽雅妃一边嘲笑边否定我。
「我先前也说过了,我也是觉得『怎么可能』……话说回来,一如各位所知,我目前的身分是代理领主。自从获得阿尔梅利亚公爵家主人——也就是家父交付这个地位,我就努力改革领地政务。修改税制、确认领地居民的身分、重新调整处理领地政务的人员……另外,也对土地所有者进行确认。」
「……那又怎么了吗?」
「我明确调查了土地这个财产之一的项目。当然,这有询问过各个土地所有人……不用说,也询问过教会。而且清楚注明是为了确定我们领地内的土地所有权。也就是说,如果回答『并未拥有』,就表示我们领地内的那块土地不属于达里尔教。」
虽然那并不是原本的目的,但趁早进行土地所有人的确立真是太好了……我真的这么想。
「而结果是『并未拥有』……这样的回答。我觉得很惊讶,没想到达里尔教的人真的将教会卖掉……当时的文件我也确实保管着,就是这份文件。」
我也高高举起那份文件。
下面确实写着达里尔教神官的名字与盖了印。
「那里住着已过世的修女生前照顾的孩子们,而且我不忍看到教会破旧的模样,所以也向达里尔教的人征询过,表示将先拆除教会,然后盖新的教会。另外,关于这件事,除了达里尔教的人之外,我也曾向国家的官吏提出报告。那些文件也由我保管。」
「王国官吏的部分也是……你有证据能证明你征询过教会的人吗?我先前也说过了,那有可能是假冒神官名义的人所为,或者是与你共谋的某人后来才制作的文件。」
耶露丽雅妃皱着眉,用僵硬的声音询问。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要我拿出证据。
「哎呀……什么假冒国家官吏的名义,明明是向国家询问,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呢?若真是如此,那么以后与王国往来时,全都必须怀疑对方的身分了。」
我狠狠嘲笑般说着。
耶露丽雅妃不悦地用力合起手中的扇子。
「你说得太过头了。不过,算了,虽然你想用你的三寸不烂之舌逃避自己的罪行……但我刚才说过了,你没有证据证明那真的是达里尔教的人。就算你伪造那些证据,我也不会被骗。」
快点退下……耶露丽雅妃张嘴正要说这句话的瞬间,我像要遮住她的话似的开口:
「要证据的话,就在这里。在我手上。」
我拿出一本册子。
那是一本颇有年代的褐色册子。
「什……那是……!」
或许因为大部分的人都不知道我拿出来的物品是什么,所以到处出现询问那是什么东西的声音。
脸色一变的是达里尔教的人。
不过,他们会知道这样物品也是理所当然。
「我想,达里尔教的各位当然很清楚这是什么。这是记载着担任神官之人姓名的名簿。」
毕竟达里尔教也一样是组织。
说得世俗一点,神官们也不是呼吸空气就能生活,所以也必须有薪水,而且为了管理那些人才,或许会有类似名簿的东西……我之前是这样想的,果然没错。
主要的神官们的姓名全部记载在上面。
当然,也有与我往来过的那些人的名字。
「这本册子里,有在买卖契约上签名的人的名字,也有我询问对象的名字。虽然我很惊讶……但这两人在达里尔教里都是相当有地位的人呢。」
「你为什么会有那个……」
这本册子似乎是不给外人看的,所以我手上有这样东西似乎让他们很惊讶。
威尔莫兹教皇愕然地低语,并凝视那本册子。
……反正,就算我拿很多其他证据过来也一样,贵族们或许会稍微倾向我这边,但教会的成员与耶露丽雅妃直到最后也不会认同吧。
他们会说达里尔教的教会相关人士之中没有这样的人……
要让他们闭嘴的方法就是这个。
「……我不知道您是『如何』拿到那个……但那样东西本身的真伪实在让人怀疑。」
拉弗西蒙兹祭司轻视地说。
对这句话很明显表现出兴奋的人,是耶露丽雅妃。
「是啊,没有错,拉弗西蒙兹祭司。」
「……既然如此,务必请拉弗西蒙兹祭司大人与其他的祭司大人也确认一下。」
我这样说着并慢慢走近他们。
没有人阻止我。
我就这样将那个东西交给拉弗西蒙兹祭司。
他翻着册子,然后盯着最后一页。
「这是……」
他就这样惊讶地凝视着某一处。
……他的演技太好了吧。我在心里低喃着。
「失礼了……首先,这应该毫无疑问是教会的物品。」
他以畏惧的态度低声说着。
那句话的音量非常小,却清楚地响彻房内。
「怎么会……!」
「你们也看看吧。」
拉弗西蒙兹祭司说完后,将那本册子交给其他祭司。
他们怀疑地看着那样东西,但接过去的祭司们陆续轻轻点头,小声表示肯定。
「判断的根据是什么?」
耶露丽雅妃问这句话的时候手在颤抖,大概非常焦急吧……她的表情看起来很生气。
「这本册子的最后一页,有以教皇为中心的两名枢机的章。而且,这些章站在防止伪造的观点,是不公开的资料……也就是说,是只会盖在这类文件上的特别物品。」
枢机是教皇之下的五个人。
在教会中当然是拥有权力的人物。
「……也就是说,这毫无疑问是真品。不过,询问本人应该是最快的吧。」
我说完的瞬间,门再度打开。
在那里的是莱尔带过来的两名男子。
……他们就是先前提的那些神官。不对,称为「前」神官应该比较正确。
充分利用了公爵家的名号,再加上塔妮亚耗费很大的工夫,才找出了这两个人。
「好了,可以请两位自我介绍吗?」
我努力以温和的口气对他们说话。
「我、我的名字是达南,以前在王都的教会担任事务员。」
王都的教会……这里指的教会只有一间。
在这个都市构造如同棋盘的王都里,占据了北边的是王宫与达里尔教的大本营,也就是总会。
只要说到王都的教会,任谁都会先想到这里。
「我为教皇大人努力工作……啊,关于阿尔梅利亚公爵领内的土地贩卖,是得到教皇大人的许可才签名的。但我却突然被逐出教会……」
「我叫雷尼。我之前跟达南一样在王都的教会工作。关于阿尔梅利亚公爵领内的教会,我是对照着纪录做出回答,可是前阵子突然被逐出教会……他们说这是因为我做了虚假的发言,但我只是按照指示行动啊。我将我回覆阿尔梅利亚公爵家时的文件副本与教会纪录带了出来,如果怀疑我的发言,只要对照一下这边的资料就能证明我的清白。」
两人的发言让室内更加喧闹。
依照听见的私语,我实际感受到情势已经倒向我这边。
「达里尔教的各位之中,应该也有人认识他们吧。」
以询问的形式说出来的这句话已经不是询问,只是将已经确定的事情重新说出口而已。
达里尔教的人们惊讶地瞪大眼睛……然后尴尬地移开视线。
「既有物证,也有人证,我认为这样就能证明我的清白了……您觉得呢?」
我的再次发问,让耶露丽雅妃咬紧嘴唇。
她脑中大概已经想出反驳的话语……但无法在这种气氛之下说出口。
威尔莫兹教皇也一样气得满脸通红,可是却一声不吭。
「是啊,以我来说,我觉得她没有任何过错。现场的各位应该也跟我有相同结论……对吧?」
王太后陛下此时第一次开口说话。
这句话也与我先前的话相同,虽然是询问的口气,却完全没有在征求任何人的意见。
反而带着已经做出决定的意思。
「艾莉丝·菈那·阿尔梅利亚,王家在此宣言,你没有做出任何有损我国第一贵族阿尔梅利亚公爵家名号的行为。」
王太后陛下的宣言做出了判决。
「非常感谢您,王太后陛下。恕我失礼,我可以就这样继续发言吗?」
「你还有什么要说吗?」
「是的……是关于这次事件的责任归属。」
我的发言让耶露丽雅妃皱起眉头。
「现在已经做出判决,责任不在你。阿尔梅利亚公爵家当然也可以不需要负任何责任呀……?」
「是的,我要说的是关于『引起这次骚动』的责任归属。」
我抬起低下的头,盯着前面。
我视线前方的是威尔莫兹教皇。
「我阿尔梅利亚公爵家,是代代服侍王家的臣子,并以历史悠久,影响力广泛为骄傲。而身为那个家族成员的我,被冠上这样的嫌疑……如同各位先前说的,既然这并非事实,所以就是无法原谅的行为。」
有好几个人移开了视线。
因为自己刚刚说的话像回力镖似的转了回来。
「面对那样的事情,我的清白已经获得证明,但引起这些事的人却没有受到任何责罚,我觉得站在国家的立场,这样无法以儆效尤。」
「……的确如此。耶露丽雅,你认为呢?」
王太后陛下询问耶露丽雅妃。
但她依旧没有开口。
「那么,达里尔教的各位怎么想呢?」
王太后陛下就这样重重地叹气并将矛头转向达里尔教的人。
他们也重复着似乎想说什么并开口,但刚张开嘴就又闭起来的举动。
「若是不开口,我就不知道各位的想法。我听了艾莉丝的话之后,有了一个想法。不,在场的各位应该也懂吧?驱逐与这件事情有关之人、隐藏证据……各位达里尔教的人是『刻意』想将艾莉丝,而且是想将我国第一贵族阿尔梅利亚公爵家击垮吧?关于这件事,各位要如何负责?」
「……恕我失礼,王太后陛下。」
在这个寂静得让人害怕的空间里……拉弗西蒙兹祭司开口说话。
所有人都看向他。
「关于这次的事情,完全是我们教会这方的过错。究竟有谁牵涉其中,我希望能在严正的调查下给予处罚。」
「那当然是必要的。不过,教会的成员总是包覆着神秘的面纱……会不会利用我们无法掌握状况,而将事情蒙混过去呢?」
王太后陛下像冰一样的冷淡视线射穿了教会的人们。
与先前的父亲大人一样,惊人的威吓感笼罩着现场。
王太后陛下说得没错……教会相当深入这个国家的中枢,却又是个不可侵犯的领域,就连地位高的贵族也无法介入教会内部。
若再说得清楚点,达里尔教身为这个国家唯一的宗教,又是全体国民心灵的依赖,所以平时就算对王族来说也是不可侵犯的领域。
如果大剌剌干涉其内部,就会掀起国民的不信任感,给贵族乘虚而入的机会。
不过,这次不能允许他们拿神当挡箭牌来逃避。
如果不利用这次机会,将第二王子派与教会分离,他们可能又会像这次一样对我做出某些妨碍。
尤其我希望务必要将教皇拉下来……毕竟波恩待在爱德殿下身边,所以必须斩断这层连结。
「……我们当然不会这样做。我身为侍奉神的神官,同时也是这个塔斯梅利亚王国的居民,无论涉及这件事的人在教会里占有『怎样的位置』,我都坚决认为要给予处罚。若要证明的话……艾莉丝小姐,您现在证明了自己的清白,所以不需要那本册子了吧?」
「是的……没错。」
「既然如此,可以献给王太后吗?」
「当然可以,只要是为了国家,我很乐意这么做。」
「……所以,王太后陛下,我要将这本册子献给王太后陛下以兹证明。这本册子里写了所有隶属教会的神官的姓名。」
一瞬间,王太后陛下惊讶地眨着眼。
谁隶属于此,又位居何种地位……这本册子记载了所有的事。
这等于是看透了教会内部。这本册子正因如此才不给外人看。
拿到这样东西的价值有多么高……那是理解这点才做出的反应吧。
「我就将这当成您的觉悟收下吧……真是值得信赖啊,如果对象是自己,您也会这样做吗?」
「当然。关于这次的事件,教会这边保管的所有物品将会每次都对王家的成员及各位贵族报告,而且我希望王家的成员能给予严正的处罚。」
「什……!拉弗西蒙兹,你竟然擅自……!」
他的宣言让至今都在发呆的威尔莫兹教皇回过神来叫喊。
但是,被吼的拉弗西蒙兹祭司却用冷淡的视线看他。
「我僭越了。但也只能这么做。阿尔梅利亚公爵家的千金被加诸了莫须有的罪名,最后我们还想当成没发生过,这种事情根本办不到……教皇大人您应该也明白吧。」
「……」
「请您看看周围的目光。我们现在的圣域,对这个国家的人民来说是充满疑问的地方。那样的状况才正是本来不该发生的。为了找回已经失去的信赖,这次的事情,我们教会这方也该被严厉处罚。」
「……是啊。拉弗西蒙兹祭司,既然您都已经说成这样,那我可以将这次调查工作与报告交给您去做吗?」
「……遵命。」
面对王太后陛下的决定,拉弗西蒙兹祭司这样回答后,再度低下头。
「怎么会……!」
威尔莫兹教皇慌乱地叫了出来。
「您为什么如此慌张呢?」
王太后陛下用冷淡的视线询问。
「请您重新考虑。这个人很可能是该受处罚的其中一人。当然,对于不利自己的事情,他也有可能做出某些消灭证据的行为。关于进行调查与报告的人员,我会严正挑选之后再向王太后陛下报告。」
「……失礼了,威尔莫兹教皇。正如拉弗西蒙兹祭司先前所说,现在的达里尔教成员之中没有人能相信,我认为无论是谁都一样。既然如此,表现出如此觉悟的他,正是我想拜托的对象。」
「那是……」
「关于这件事,不容许有反对意见。拉弗西蒙兹祭司,就拜托您了。」
「……我愿向神发誓。」
「……拉弗西蒙兹祭司,如果您要负责调查与报告的工作,那我还有一件事想请您调查。」
「请问是什么事?」
「就是关于资金的流向。」
「您是指,将阿尔梅利亚公爵领内的教会卖掉时获得的资金吗?那与这次事件的核心有关,所以我当然会调查。」
「虽然那一点我也想拜托您……但我有其他在意的事。」
「……其他的事吗?」
「买卖行为所获得的资金金额绝对不在少数,而且贵族们以捐款为名义的资金本来也就会进入教会。但是,教会竟然恳求家母出席慈善宴会,因为若她不参加,资金就会不足……我在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嘛……」
「为了取回已经失去的信赖,所以您愿意报告这次的事情对吧?既然如此,我觉得关于那点最好也清楚说明喔……我的意思并非阿尔梅利亚公爵家不愿捐款给教会。在已经证明我无罪的现今,家母应该也会尽力参与活动。但是,若就这样不公开情报,状态就会与至今的教会相同。这样的话,您不认为可能又会有相同的事情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发生吗?」
「……艾莉丝小姐担忧的事情是理所当然的。」
拉弗西蒙兹祭司露出了严肃的表情。
不知是因为被戳到痛处,还是我讲了「事前讨论」时没提到的事。
但无论是哪一方,我都不打算停止就是了。
「……还有一点,我在阿兹达商会的纪录中看到一件让人在意的事情。那是……非常不好意思,威尔莫兹教皇大人,您的收入究竟是多少?」
「什……!竟然对侍奉神明之人问这种世俗的问题……!」
「我也不是喜欢在这里讲那种事……不过,那与这次的事件有关,我才会提出来。威尔莫兹教皇大人,您这一年以来在我们阿兹达商会购买的商品的金额,与势力强大贵族的花费不相上下。教皇大人的薪水真的有那么多吗……拉弗西蒙兹祭司?」
「……不,不可能有那种事。」
「哎呀……那么,威尔莫兹教皇大人,那些资金究竟是从哪里拿出来的?」
「太失礼了!我怎么可能做那种事!」
我并没有明说你拿卖掉教会的资金中饱私囊呀。
不过,在场的人们看着他的疑惑眼神从「不会吧」转变成了「该不会……」。
「是啊,我目前在这里无法提出更多的证据,所以若轻率地继续问下去,我的行为就与达里尔教的各位对我做的打击相同了。因为如此,拉弗西蒙兹祭司,请您进行严正的调查。」
「……当、当然。」
「其他还有什么事情吗?艾莉丝·菈那·阿尔梅利亚。」
「不,没有了。」
面对王太后陛下的询问,我摇摇头之后低下头回应。
「这样吗……那么,在后续的命令下达之前,请达里尔教的各位低调静待。尤其是威尔莫兹教皇以下的各位枢机。」
「……」
威尔莫兹教皇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没讲。
是因为他手上没有能扭转现场情势的东西,或者他隐藏了什么吗……我心里掠过一丝不安。
我本来以为他会更奋力地反驳,结果却这么简单就停手,反倒让人害怕。
话虽如此,我向教会报了一箭之仇。
对于威尔莫兹教皇,今后也会进行严密的调查吧。
就这样,调查会结束了。
†††
「……真是的,希望您别让人如此提心吊胆啊。」
「哎呀,我有这么靠不住吗?」
拉弗西蒙兹祭司对我的询问露出苦笑。
那场调查会之后过了一个星期。
在这一个星期内,教皇与教皇派的人陆续被肃清。
虽然没被除籍,但是担任神职的人被教会赶出来就已经是与那不相上下的惩罚了。
再加上目前正调查私吞资金的事,状况厘清之后,他们还将面对王国法律订下的处罚。
「不是的。我没想到您会在那里说出那种事。被逼急的猎物不晓得会做出什么啊。」
「但是,就是要在那里说出来才有意义呀。毕竟,贵族听众就在面前,还被那样质疑,他派阀的人马应该再也无法轻易与他接触。」
威尔莫兹教皇建立的人脉与信赖,就在该时该地崩坏了。
就算试图与他接触,自己也有可能会受到不必要的波及。不惜在这种环境下也要为他辩解或帮助他的人应该很少。
「在这种状况反而想与他接触的话……就表示有很特殊的理由。为了将那些人逼出来,这么做也是必要的吧。」
「……您说得没错。」
拉弗西蒙兹祭司叹了口气。
「……那么,事情的结果是您也满意的吗?」
「是的,毕竟能够击垮教皇一派。这么一来,也就可以整顿教会的腐败了。」
若要用一句话来形容,我与拉弗西蒙兹祭司的关系就是共犯。
……对,我与他在那场调查会上虽然是不同阵营,但私底下有串通。
而那就是汀恩为我带来的最后一片拼图。
我之前希望无论如何都要在那场调查会举办之前,得到教会那方的物证与隶属教会之人的人脉。
但是,我被宣告逐出教会,所以无法简单建立人脉。
拉弗西蒙兹祭司是与威尔莫兹教皇对立之派阀的领袖。
……他为我带来了最适合我的人才。
「也就是……您追求的教会的正确模样吗?」
拉弗西蒙兹祭司是对目前教会的状态提出异议的人物。
他所累绩的资历似乎相当惊人,但就算这样依旧无法向上爬,就是因为在派阀斗争时落败。
「是的,实在很丢脸,现在王都教会的腐败很严重。担任神职的人本就不可以仿效贵族的生活。神职人员沉溺于享乐,并为此私吞教会的资金,让财政状况雪上加霜,教会早晚都会失去信用。最近的教会,优先服务捐赠较多金钱的人,有怠忽职守的倾向。但是,那些事情今后也能矫正过来了。」
「……拉弗西蒙兹祭司,我很期待喔。」
「下次换我接受考验了吗?」
拉弗西蒙兹祭司说着并露出微笑。
「我成功回应了您的期待吗?」
拉弗西蒙兹祭司将那本册子托付给身为共犯的我。
那是不能外流的册子……将其带出教会,对他而言应该也是一场豪赌与冒险。
虽然册子现在不在我手上,但注明他将册子交给我并签了名的书信证据还留存着。
当我们缔结了共犯的同盟时,将他对我的信赖化为实际形体的就是那封信。
他将自己逼入了不会背叛也无法背叛的状态。
「是的,所以下次就轮到我了。」
「我向您致上最大的谢意。今后,阿尔梅利亚公爵家将会不吝协助您。」
作为交换条件,我答应在复活之后成为他的助力。
「……那么,我差不多要离开了。」
「您要走了吗?」
「是的,因为商会那里很忙碌。」
当我被逐出教会的宣告获得撤回,教会反过来向我谢罪时,我就立刻这么安排。
我在阿兹达商会贩卖新商品。
也就是以前与梅里妲讨论过的蒲公英咖啡,以及使用蒲公英咖啡制作的甜点。
还有,使用透过贸易获得的洋菜所制作的甜点。
这些新商品漂亮地成功,目前营业额再度往上升。
然后,使用巧克力制作的点心也陆续推出了新商品。
……我至今压在箱底的那些商品,全都只有阿尔梅利亚公爵家领内的阿兹达商会大本营的开发部成员才知道。
也就是说,就算爱德殿下挖走的那些制作者能做出现有的商品,却对新商品一无所知。
于是,客人也开始回流了。
在这种状况之下,原本倒戈去爱德殿下那里的人似乎都想回阿兹达商会……但是呢,我不可能会同意。
不光是制作者们,连商会的生意对象也是,大客户全部都回来了,所以那边的资金大概早晚会出问题。
再说他们似乎进行着相当随便的经营。
「所以,我就先离开了。」
†††
艾莉丝离开后,拉弗西蒙兹祭司叹了口气。
与她说话的时候,总是非常紧张。
她有着比一般贵族更有贵族风范的威严。
然后,对话的时候又如同与商人谈生意般无法放松。
真不明白那些轻视她的人在想什么……这是曾与她对峙的拉弗西蒙兹祭司的想法。
叩叩……敲房门的声音响起,他将视线移往那边。
出现的果然是他的另一名共犯。
「亚……失礼了,汀恩。直到刚刚,艾莉丝小姐还在这里喔。两位错过了。」
「我是刻意的。」
他一边苦笑着,一边在拉弗西蒙兹祭司的对面……也就是艾莉丝先前坐的位子坐下。
「状况如何?」
「顺利得有点可怕……虽然原本就是稍微调查就能抓到对方的把柄,但多亏了她。」
「是吗?」
他略为温柔地笑了一下。
那副模样让拉弗西蒙兹祭司在瞬间感到意外。
「哎呀,您不询问详情吗?」
「只要看了报告就会知道。」
「这样啊。」
先前的温和笑容不知道消失去哪里了。汀恩不知何时已经恢复到平常的模样。
一旦如此就不能松懈了……拉弗西蒙兹祭司绷紧了神经。
与他对峙时伴随的紧张感与艾莉丝同等……不,是在那之上。
「您也在这次的事情中做了很多非常勉强的事情呢。」
「……如果这样能整肃达里尔教的腐败,那就算是小事一桩。」
「您说小事一桩?一般人或许不会晓得,但精明的人就会察觉。本来应在国外留学的您到各处工作,下工夫让调查会顺利举办,还为了避免阿尔梅利亚公爵家主人的宰相职位被罢免,派出了自身的派阀去处理。现在想起来,这是非常危险的举动呢。」
「说起来似乎真的是这样。」
「这样好吗?您的信条原本是暗中活动,现在却经常亲自出马。」
「唯独这一次不能让祖母出面处理。现在父亲倒下,一族之长就是祖母,当然不能让祖母与教会对立。事情会变得复杂。」
「嗯,的确是如此。」
「再说,根本不会有任何问题吧?无论结束长期休假回来的我怎样试图扰乱场面都一样。而且,我的名字并没有像你说得那么为人所知。不然盯上我性命的家伙用十根手指也数不完。关于我的消息顶多是传闻之一而已吧。」
「我觉得以暗杀者的人数来估算也不太对。不过,算了。」
「……比起那个,差不多进入正题吧。」
拉弗西蒙兹祭司听完之后,将一份文件递给汀恩。
汀恩由上至下看完并确认……接着将文件烧掉。
然后,继续确认下一份递来的文件。
「没有错。」
拉弗西蒙兹祭司听了这句话,便在文件下方签名并盖章。
第一份文件,也就是烧掉的那份,是拉弗西蒙兹祭司将册子交给艾莉丝之前订下的。
内容简单来说,就是「一切责任归于汀恩」。
之所以会将册子交给艾莉丝,也是因为以汀恩实际身分的立场作为担保。
也就是说,假设她输给教皇一派,或者没有做出超越拉弗西蒙兹祭司期待的结果时,就能以此当挡箭牌。
若非如此,长年在教会中央进行派阀斗争的他,应该不会将自身的命运赌在未曾谋面的小女孩身上。
而第二封文件……刚才拉弗西蒙兹祭司签名并盖章的那一份,是在那时才起效用的。
这边是事先准备好的,如果拉弗西蒙兹祭司对她的行动满意,就会将这份文件当成新契约并缔结。
上面已经有汀恩的签名与盖章。
而文件的内容……这次是反过来,由拉弗西蒙兹祭司发誓效忠于汀恩。
「几年前,您最初与我接触的时候,我还觉得那是非现实的梦呢。幸好我当时赞同您的话,不屈不挠地紧抓着教会。」
「到这里为止都是事前准备……可别松懈了。」
「嗯,当然。」
†††
脚步声喀、喀地响起。
「……真是不错的牢房。」
语带讽刺低声说出的那句话,让走在他后方一步的卢狄笑了出来。
「当然了,毕竟关的是教皇大人,不能与平民一样吧。」
「……就是这种想法才招致了这次的事态呢。」
他对门边的士兵们做出指示,让他们将门打开。
教皇目前以闭门思过的名目被捕,他在这间特别牢房里,在卫兵们的监视之下生活。
「是谁……你、你是……!」
教皇看见他之后,惊讶地瞪大眼睛。
那张表情实在太可笑,他觉得自己的嘴角向上扬起。
「……好久不见了,威尔莫兹·鲁塔沙教皇。不,你已经不是教皇了……」
真是坏心眼的笑容啊——他如此思考。
可是,一想到总算能将脓包的一部分清除,他就非常愉快。
「亚尔弗列德王子!您为什么在这里?」
「……为什么?不是因为你将我唤来的吗?」
他的询问似乎让威尔莫兹总算想了起来,于是呼着气试图平复心情。
「倘若耶露丽雅妃及马艾里亚侯爵家与你共谋的这件事情没有落幕的话……是啊,或许我确实必须现身。我与他们的势力几乎平分秋色……若论王都的势力,他们那边略胜一筹。如果再获得教会的支持,我或许就无法像这样在台面下活动。他们预料会如此,所以向你提议要合作,而且还叫你对碍事的阿尔梅利亚公爵家设局……但是,这个计划最后别说引出我,甚至败给阿尔梅利亚公爵千金,是个不周全的计划,所以对他们而言也不是个能接受的结果吧。」
「我、我就像王子所说,只是被耶露丽雅妃与马艾里亚侯爵家利用了。亚尔弗列德王子,请您大发慈悲……」
这句话让他忍不住放声笑出来。他觉得非常好笑。
然后,威尔莫兹就像看着奇人般惊慌失措地看着他。
「……我还真是被人瞧不起啊。是有人叫你这样讲的吗?」
「怎么可能,耶露丽雅妃没有要我这样做……」
「不对。」
这是相当冷淡的声音。
不,以「冷淡」来形容或许还算温和的了。
甚至带着威吓感的那句话,让威尔莫兹表情僵住。
「……咦?」
「我说的是那名商人。他叫什么名字……对了、对了,记得是叫狄庞。」
威尔莫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
……教会里横行的魑魅魍魉与王宫内的是不同类型,而他竟然露出这种表情,亏他能在教会里存活下来。他在心里叹气。
「……为、为什么……」
「你说你被耶露丽雅妃与马艾里亚侯爵家利用了……这句话的确没错,但就算是你,应该也能在合作之前轻易想像到事情会变成这样……那么,为何不惜如此也要合作?若是有其他人向你提出利益更大的事物,这样想就比较自然了吧?」
「………」
威尔莫兹的嘴不断一开一合。
他似乎在思考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什么话。
「你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是击败艾莉丝。不过,要是能击败她,目的大概就算是重叠了吧……你是为了暂时让路易·德·阿尔梅利亚公爵无法自由行动、为了让国内的注意力集中在这件事上,使狄庞与他们那一派的人方便行动,然后,为了让阿尔梅利亚公爵家的货物流通停滞下来。报酬大概是能让这个宗教在那个国家成为国教,或者是得到这个国家的统治权……但我不清楚就是了。啊,我并不是要与你对答案喔。」
「你都已经知道这么多,为何……」
「为何?以我来说,我是在等待将你这种脓包挤掉的机会。之后的企图只要将其击溃就好。我要向你道谢,感谢你自己将自己送上绝路。」
威尔莫兹的表情扭曲得让人觉得有趣。
「……日后将会通知判决。在那之前,你就悠哉地在这间舒适的房间生活吧。」
说完该说的话之后,他带着卢狄离开房间。
威尔莫兹在后方喊叫些什么。真是吵闹。
在那个时机离开房间是正确答案呢……他同时茫然地想着这种事。
「亚尔弗列德殿下,您做了不少行动呢。」
卢狄一边窃笑一边说。
「那个组织一直以来躲在名为信仰的盾牌之下受到保护,而这是获得那个组织的千载难逢机会,我当然不可能浪费啊。」
「不,我不是指那个,我是说您去协助艾莉丝。」
……怎么不听听就算了呢?他怨恨地看着卢狄。
「嗯,是啊。因为我让她站在风头上,所以这点事情我当然会帮。」
「即使最后判定为无罪救了她,但若想利用那件事削弱阿尔梅利亚公爵家的力量,您应该也办得到才对。就算这样,您还是选择帮助她……而且不惜做出危险的举动。」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我无法果断这样说。尽管如此,就结果而言,您也拉拢了阿尔梅利亚家。今后,维持中立立场侍奉国王的人们,也会因为阿尔梅利亚家主人的行动而加入我方阵营吧。」
的确,目前侍奉国王并声称是中立派的人们,为了与他接触而展开行动,这点他自己也有耳闻。
「………更重要的是,我身为她的表哥,真的很感谢您帮助她。」
「……这不是什么值得你感谢的事。」
「您似乎很中意我的表妹呢。」
卢狄边笑边询问他。
……这家伙,其实是想说这个吗?他在内心叹气。
「你的消息还真是灵通呢。」
「毕竟是亲戚嘛。不只以短期契约的身分在那里进进出出,而且还与内部建立了深刻关联的奇人,除了您以外没别人了吧。」
他淡然地笑着说。
「我真的很惊讶呢。您好几次造访孤儿院,甚至还陪孩子们玩。除了蕾蒂殿下以外,这是第一次吧。您似乎也经常和艾莉丝出门去各种地方,工作方面则是很仔细地协助她。就算剔除了表面上戴着假面具这一点,听到这些事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心想『咦,这是谁?』喔。」
仔细列出来的内容,让他不禁啧了一声。
明明知道却还说出来,真是坏心。
「……我本来真的只打算去最初那一次。」
开端是因为对急速成长的阿尔梅利亚公爵领感兴趣。
而且带头指挥的是那个被逐出学园的艾莉丝,让他更加好奇。
之前他曾在学园见过她一次,他的感想是认为当时的她很糟糕。
她直率地出言讽刺尤莉·诺伊亚男爵千金。
那些话本身就让人皱眉,而且就算是她那名弟弟变心而导致的行为,应该也有其他更高明的方法才对。他的感想就是这样。
那样的她竟然经营着领地。
他心里只怀疑阿尔梅利亚公爵家的主人在想什么。
就算目睹了领地确实成长的经过,他也认为那是因为跟随她过去工作的人是很厉害的人才。
他怀着考虑挖角那些人才的想法潜入领地……结果没想到事实是她自己带头指挥。
当时他受到的冲击非常大。
「很有趣喔。我至今除了与自己同血缘之人以外,从来不曾感受过负担,也没遇过不顺心的事情。正因如此才会没有成就感,无论面对什么都不会感动,无法感受到有趣……但是,跟她在一起非常好玩。想都没想过的提案、想都没想过的反应,所有的事物都打破了我的既有想法……而且每次都会有新发现。若是跟她在一起,接下来会冒出什么事呢?思考这件事也很有意思,让人毫不厌倦。我甚至希望就这样守护着她。」
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想要好好宠溺她。
甚至出现很坏心眼的想法,想要她只将弱点展露给自己看。
然而,她不会顺从。
连她这种固执的地方也让人觉得怜爱,所以这已经算是重症了。
「无论国民、财产、政务,一切事情在办公桌上就结束了。数字纯粹只是数字,没有其他特殊意义。人才是棋盘上的棋子,只要思考如何驱使就好……不过,我体认到那块土地上进行的事情与那不同。」
「……嗯,我觉得与以前的您比起来,现在的您圆融多了喔。」
「你还真敢说。」
「……正因如此,我才担心。」
卢狄的口吻突然改变。
他的口气从至今的悠哉转变为严肃。
「您变得圆融了,这件事对您来说应该是好事。但今后若因为被情感牵绊而打乱您的计划……这是我唯一担心的。」
「……你先前为了我帮助你表妹而向我道谢,现在又用同一张嘴表示将艾莉丝牵扯进来是正确的?卢狄乌斯·吉布·安德森。」
「我相信她不会被那种事情击垮,这是我讲这句话的原因之一。另外一个原因比任何事都更重要……也就是无论我得舍弃什么,我都站在您这一边喔,亚尔弗列德·汀恩·塔斯梅利亚殿下。」
他将卢狄的话深深记在心里。
就是比起血缘或其他事物,卢狄会站在他这边的这句话。
「……不用担心。之后将按照预定发生的事情不会有变动。自从我决定要将王与耶露丽雅一并除掉开始,我的想法就没改变。我不会变得跟父亲一样。」
「听到您这么说,我放心了。」
卢狄将屏住的气息呼了出来。
「说起来,你的担心根本是杞人忧天。正因为在近距离看过她,我的决心才会坚定下来。」
「……是因为什么理由?」
「无能的国王会杀死人民。正因为我父亲爱着母亲,所以才因为失去她而失去心……这件事虽然很可怜,但不用同情。」
王从失去正妃夏莉亚妃的时候开始,就明显失去了力气。
他已经放弃思考。
这也是耶露丽雅妃与她老家马艾里亚侯爵家势力增长的理由之一。
夏莉亚妃之所以过世,都是耶露丽雅妃所为,但国王却愚笨地不去正视事实……然后听从耶露丽雅妃说的话,企图除掉他与蕾蒂。
对国王来说,他与蕾蒂虽然是夏莉亚妃生的孩子,却远远不及夏莉亚妃的存在吧。
要是王太后没有将他与蕾蒂藏起来,他们早就已成为耶露丽雅妃的手下亡魂。
「我看到她拼上一切处理政务的模样,自己的想法也变得强烈了。反正已经被疾病侵蚀无法回天,而且迟早都要从王位退下,那我希望他完成最后的职责,就是以王的身分驱逐这个国家的脓包……」
就算那是以同归于尽的形式也好……没错,他嘴里低喃着。
与他之间的亲子缘分已经只让他感到重担。
因为对他来说,实际意义上的家人只有妹妹蕾蒂西亚。
正因如此,他对于除掉王完全不觉得感伤。
啊,是这样吗……他突然理解了。
卢狄说他变得圆融,而他在刚才的对话里实际体认到确实如此。
原本的他是这种模样。
对任何事物都不觉得感动,也就代表不关心任何事物。
就算会有多少人死掉,会有多少人痛苦,全都只是数字罢了……
只要最后的收支吻合就可以。
唯一存在于他心中一角的人,也只有蕾蒂与卢狄而已吧。
对于一直从旁看着他的两人来说,他的变化应该很明显。
然后,反过来说……这就表示改变了他的那个她,在他心中有很大的分量。
这么慢才发觉这点,让他笑了出来。
真的是发觉得很慢。
「……我不会变得跟父亲一样。嗯,没错。因为,将我的心带走的她,不会属于我。」
「……只要您希望,阿尔梅利亚公爵家应该会很乐意让她嫁过来。毕竟这样才自然。因为她有个会成为公爵家下任主人的弟弟,所以总有一天要让出领主的权限。」
确实是如此。
阿尔梅利亚公爵家有贝伦在。
不久之后她就必须将权限让给他。
……然而,她应该会说「那又如何」。
即使让出了阿尔梅利亚公爵领的领主权限,她还有阿兹达商会。
因为就算没有领主的权限,她也会找到能取代的「某样事物」并再度向前走。
「……我所爱的她,是自由飞翔的她。将翅膀摘掉并把她放进王宫,并非我的本意。」
为领地政务拼上自己的一切,在领地内奔波,每当跨越某道障碍就会露出高兴的表情。正因为她是这样的人,才具有魅力,所以若让她在王宫里被规律束缚,无法自由行动,就太可惜了。
「虽然对有所期待的王太后感到抱歉……但我不打算让她进入王宫。」
「这样吗……」
卢狄露出既像安心,又带着遗憾的复杂表情。
之后他们边走边说话,就这样抵达了目的地书房。
待在离宫的时候,除了睡觉以外,他几乎都在这里度过。
……话虽如此,最近他几乎都在各地奔走,以及潜入王宫工作,所以也很少待在离宫。
这里的整面墙上,密密麻麻地摆著书。
尽管他认为这里的藏书很丰富,但是一度见过阿尔梅利亚公爵家的藏书后,就会觉得这里的书很少,真是奇妙。
……应该说,那根本不是个人会拥有的藏书量。
他走向位于房间最内侧的办公桌,然后重重坐在椅子上。
这套木造的桌椅,似乎是好几代之前的王族成员放的,并不是很豪华的物品,但因为很好用,所以他很喜欢。
「要不要请人端茶过来?」
他点头回应卢狄的话,然后在一瞬间闭上眼睛。
啪哒一声,关上房门的声音微弱地传来。
大概是卢狄去呼唤房间外的仆役了。
这座离宫里面,只有必要的最少人数的仆役。
王太后原本就是隐居的人,所以这样安排,但最大的理由是因为被盯上性命的他与蕾蒂西亚住在这里。
「亚尔弗列德殿下,我拿茶来了。」
卢狄就像总管般在旁侍奉。
用熟练手势灵巧完成大部分事情的卢狄,连泡茶也很在行。
「啊……喔,这个是……」
「这是阿兹达商会的当红商品花草茶喔。疲倦的时候喝这个似乎很好。」
「我知道……谢谢你的细心。」
「不用客气。」
黄色液体虽然带着特殊的香味,但很好喝。
「那边的商会似乎恢复得很顺利。」
「是的,她也真是厉害,一确定无罪就不放过这个好机会,陆续推出新商品,而且是全新的喔。」
「……我弟弟似乎面对了很惨烈的状况嘛。」
他呵呵地笑着。
尽管一开始是因为小肚鸡肠的理由,但以时机来说,爱德华王子是在一个很好的时间点去挖角。
对象是拥有相当地位的人员……比方说,原本隶属王都店铺的厨房负责人就是很好的例子……能够留住人这点值得赞美。
不过,他邀来的人太偏向同一类。
如果是已经获得一定评价的人……比方说先前列出的厨房负责人,对店铺的贡献度确实很高。
但也仅止于此。
阿兹达商会最珍贵的宝物,是崭新的新商品与经营手法。
如果要挖角的话,应该从商品开发部的员工与负责财务的人开始才对……他这么想。
「还有,拉弗西蒙兹祭司那里送来了报告。首先从教皇开始,私吞资金、对阿尔梅利亚公爵千金的诬告,还有刻意捏造证据,所以剥夺教皇的地位。如同先前会面时一样,目前正被监禁。另外,枢机等级的有两人,然后祭司等级有三人要接受处分。那边的报告在这里。」
五人之中有两名枢机参与。
能在教会那方完全变成爱德华王子……马艾里亚侯爵家的棋子受其驱使之前尽早收入囊中,对他来说很侥幸。
教会暂时要花一些时间复原,所以大概无法参与王宫内的派阀斗争了。
「……对了,你有看到麦罗吗?」
「不,我没看见……大概还没回来吧。」
「嗯……」
「……一被呼唤就立刻现身了锵锵锵!」
在他与卢狄谈话时,仿佛要打断对话的高亢声音响彻周围。
声音的主人是一名先前都不见人影的男人。
他有着浅褐色的头发,长相莫名可爱……是一名看来像女性的男人。
「……还是老样子的唐突登场。」
先前为止甚至让人完全感受不到气息,静悄悄出现在那里的女性般的男人,名叫麦罗。
麦罗是他的部下,擅长情报活动。
「当然了,因为我是『影子』嘛。那么,有什么事?」
「有事的是你吧。赶快报告。」
「哎呀……那位小姐很可怕呢。」
第一句话是这个吗?他忍不住再度叹气。
「为什么这样说?」
「你看嘛……教皇的儿子啊,目前还没有受到什么惩罚对吧?历代教皇也算是都出自那个家族,所以现在还没有变化。」
「话虽如此,之后会怎样也不晓得吧。历代要继承教皇之位的人,是以学习并增广见闻的名义进入学园,与贵族及这个国家的上层人士建立起关系,毕业后再进入教会,不断修行并步上成为教皇的道路,但没想到修行途中,父亲竟然被剥夺了教皇之位。如果就这样等他修行结束,教皇之位将会空缺好几年。我听说不只是国家的上层,连教会方面都有意见,表示出了被国家问罪之人的家族,若再度出了教皇实在不妥。」
麦罗点头同意卢狄的发言。
也就是说,现阶段波恩能继承教皇之位的可能性非常低。
「就是说啊——大概是因为这样吧……那个儿子以平时的态度找她说话时,她的回应是:『请问有什么事吗?』而且表现得非常陌生。我吓了一跳耶,她至今明明都厚着脸皮踏入别人的领域啊……我一直都看到她这样做,结果对方一旦失去用处,竟然就那样立刻抛弃对方。」
他满脸笑容说出的话语带着讽刺的口气。
「虽然我觉得时期还早,但她却舍弃了他。不过,既然派不上用场就立刻舍弃这点,也让我觉得她适合当立于他人之上的人啦。」
「怎么,你喜欢那个男爵千金吗?」
「我也不知道,她那样应该有好有坏吧?再说,我已经决定了主人,所以不会花心去找别人。」
「是吗?然后呢?你的报告不会这样就结束了吧?」
面对他的询问,麦罗虽然露出笑容,但视线却突然变得严肃。
「当然啊。那位小姐身边有鼠辈在打转,怎么处理?」
「是护卫吗?还是……」
「应该两种都算吧?但若是要保护她的话,举止也太怪了。」
「原来如此。她周围的人没有泄漏多余的事吧?」
「当然,毕竟她身边并没有知道我方动向的人。再说,公爵的儿子与骑士团团长的儿子也开始远离她了。」
「是吗……连德鲁塞都这样吗?」
「对对对,但那是被骑士团长强迫的就是了……他也真是幸运啊,在最后一刻之前离开。毕竟他若继续留在她那一方,我们或许就必须除掉他呢。」
「以现况来说,将身为一名普通骑士的他除掉,也不会给国家带来什么重大影响。」
卢狄的话中也带着刺。
卢狄的祖父是军部的将军,所以他的意见果然还是偏向军部吧。
他脑中浮现这类无关紧要的事情。
「卢狄,你好可怕耶。」
「你的平板语气很明显口是心非喔。」
卢狄出言讽刺,但麦罗看起来并不在意。
他就像平常一样露出天真笑容。
「……啊,还有,那位公爵千金的侍女还在到处打探喔。」
「塔妮亚吗……」
「我觉得她的行动有抓到重点喔,我甚至想将她挖角过来呢。」
既然麦罗这么说,看来她的行动确实很精准。
虽然态度轻浮,但面对工作的职业意识比别人强一倍……这就是麦罗。
只不过,他心中在瞬间浮现了希望将她挖角过来的邪恶念头……
「就算天地整个颠倒过来,那家伙也不会抛弃艾莉丝,加入这边吧。」
……应该绝对不可能。
「呵呵呵,包含这点在内,我也觉得很棒喔,没错。真希望在她没找到主人之前遇见她呢。」
「正因为主人是艾莉丝,她才会与你的领域有关连吧。」
「也对喔,可惜啊可惜。」
「那么,男爵千金的动向如何?」
「唔……她每个月会与那个名叫狄庞的商人面谈两三次。对话的内容是很普通的事情……例如与爱德华王子的关系啦、生活状况之类的。」
「谈到与那个人的关系吗?这对对方来说当然是重要事项吧。但是,狄庞为什么要特地掀起事端呢……若那个男爵千金就这样抓牢爱德殿下,等爱德殿下登上王位之后,就能在背后尽情控制了吧。」
「我也不知道~有可能是在戒备亚尔弗列德殿下……或者,她从一开始就只是颗弃子。应该是其中之一吧。」
麦罗的回答,让卢狄皱起眉,仿佛表示不认同。
「是颗弃子吗,大概是吧。若要再多加说明的话,有可能对方认为即使不等待未来那个美好的状态,现在也已经有相当的甜头了。」
「……您说甜头吗?」
「对。就算爱德登上王位,但担任宰相的人可是那个路易·德·阿尔梅利亚喔。他拥有稳固的基础,以及丰富的财源,在王宫里掌握着官员们,即使在贵族之中也算鹤立鸡群。如果想利用爱德图谋不轨,在他的监视之下也无法做出夸张的事吧。比起做那些事,利用目前贵族们的内斗,让国力疲弱,然后再从侧面攻击将一切夺走还比较快。」
「是喔……但我觉得要统治之类的很麻烦呢。为什么古今东西都会出现企图扩大领土的国家呢……」
「这个国家的肥沃大地对他们来说就是如此深具魅力吧。埃娜丽奴送来的报告也有提到。今年那个国家的收成量在近年之中特别差。」
埃娜丽奴与麦罗一样都是他暗中的手下。
目前托付给位于国境的马贝拉斯·梅西男爵家。
埃娜丽奴负责他与马贝拉斯的联络,也是潜入多瓦伊鲁国的间谍。
据她所说,那边近年来农作物持续歉收,今年尤其严重。
那边是北方国家,几乎全年冬天,土地也很贫瘠,却为了停战的条件,也就是公主嫁过来一事付了大笔嫁妆。
也就是说,已经窘迫得连等都等不下去了吧。
与其慢慢等待将来的好处,不如……破坏并夺取这个只要稍加刺激便会动荡的脆弱王国。
事情大概是这样吧。
「总之,思考这种事情不是我的职责啦。都是因为思考了不像我会思考的事,让我有点累了~」
「报告就到这里吗?」
「嗯?对对对。其他没什么特别要讲的。」
「我知道了……之后继续拜托你。」
「明白了。」
才刚看见他突然露出认真的表情,他就立刻与现身时一样无声地消失了。
接下来,卢狄也接下了几个他的指示并离开房间。
留在房间的他虽然独自翻阅文件,心里却被其他事情占据。
……那一天……
艾莉丝顺着自己的情绪流下眼泪——他想起当时的事。
他也觉得自己太过强势地牵引着当时的状况。
可是,若不让她像那样将情绪发泄出来……他总觉得她会消失。
她的表情显示她已经被压迫到那种程度。
然后,他对此……确实觉得害怕。
这或许是他第一次对某些事情感到如此害怕。
她总是一脸愉快,不让人感受到疲倦。
但是,那双纤细的肩膀上……确实压着沉重的负担。
尤其关于不能给家里添麻烦这点,他甚至感受到一种强迫观念。
考虑到她的经历,那或许也是没办法的。
贵族女性最大的职责,就是借着婚姻成为不同家族间的桥梁……
这个想法在这个国家是普遍的价值观,被解除婚约的她在这里会觉得不自在,真要说起来也是无可奈何。
正因如此,她才会认为必须以某些形式做出贡献。
然后,她觉得因此不能给家里添麻烦……她对此觉得恐惧。
那副模样让人很悲伤。
同时他也觉得生气。
他想叫她不要那样轻视自己。
就连那种危险的感觉都让他觉得怜爱,他不禁嘲笑自己已经得了重病。
当他思考这些时,敲门声响起,卢狄回来了。
他听完报告后,稍微放松了下来。
「……卢狄,我去活动一下身体。」
「您又要潜入军部了吗?」
「对,毕竟卡杰尔将军难得也在。」
「这样不是很好吗?若不偶尔活动身体,会变迟钝喔……」
卢狄一开始笑着同意,但往门的方向看了之后就僵在原地。
他见到那个人物后,表情也转变为苦笑。
一如预想,在那里的人……是他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