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釜户,这个国家的中枢。
城市里有着整齐排列的巨大建筑物,连植物都经过计划性的计算,均衡分布。
而现在,周身散发红光的一群暴力份子,正走在这个城市里。
他们就是第三王权者,周防尊率领下的赤色王盟——吠舞罗。
走在最前方的,是狮子般的男人。
身着西装的路人们对他们投以惊疑的视线,纷纷让开一条路。
不过,愈接近目的地,路上就愈看不到行人。午后的七釜户,路上的人烟难得如此稀少——应该说,眼前的状况根本就是异常。
周防带着盟臣前往中心的事,对方应该已经得知。眼前的状况,或许是出自对方的安排。
自诩为国家管理者的黄金王盟,不可能让与「王」或「石板」毫不相干的一般人卷入战斗。
周防在看似清洁的白色建筑前停下脚步。
挂着「七釜户化学疗法研究中心」招牌的大门内侧,看得见十几个青色盟臣站在那里守护背后的建筑物。
那群身上穿着青色制服、带着佩剑,失去王的臣子们。
建筑周围被设下结界。散发着青色光芒的能量编成宛如铁丝网般的结界壁。
中心正面的医院,有许多一般人进出与其说结界是为了防止吠舞罗的入侵,不如说是为了在战斗之际保护医院不受波及。
可以清楚看见,那些守住正门的青色盟臣看到站在中心门前的周防身影时,陷入一阵紧张的模样。
「站、站住!」
青色盟臣中,有一个人高声大喊。可是,他已经完全吓坏了,声音也破嗓变调。
吠舞罗一行人早在被阻止前就停下脚步。可见那个发出声音的青色盟臣在遇到自己无法应付的王及他的军团时,完全慌了手脚。
周防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一脚踏人中心的建筑范围内。
「这里是黄金王盟的领地!敬告赤之王!你这是违反一二〇协定!」
刚才那个青衣人死命大声呐喊,周防却仿如未闻般继续往前进。
看都不看医院入口一眼,径自朝中庭方向走去。从在正面待命的青色盟臣数量完全不足这点看来,对方应该也考虑到周防他们正面攻破医院的可能性很低。
目的是直捣这所中心的中枢——权外者的研究设施。
医院这里主要用来治疗在超能者手下受伤的人,或是本身患有某些症状的病患(如果是罕见的症状,也会同时进行研究)。昨晚受到安娜力量泄漏波及而受伤的人,应该也在这里接受治疗。他们所受的伤将会消失得干干净净,如果有必要的话,甚至可能请来「兔子」,让这段记忆变得暧昧不清。
此外,若被送往中心的权外者另有家人,医院更是发挥障眼法作用的重要幌子。过去穗波来探望安娜时,一定都是被安排在医院里会面。
现在的目的不是这个「表层」。
周防他们前进的目标,是「里层」。
踏上「表层」和「里层」的分界线——中庭时,青色盟臣们已经在那里列队了。
队伍的最前方,是那对青衣双胞胎。
八田啧了声,同时把滑板丢到地上,一脚踏上去。一边用球棒轻敲自己的肩膀,像是在安抚自己即将爆发的斗争心。
即使面对赤之王,双胞胎白皙脸上的表情也未曾改变。
「赤之王与赤色盟臣,这是最终劝告。」
双胞胎中,黑发的凑速人先开口。
「即使你是个王,不按照流程擅自闯入其他王盟领地的行为,依然不受允许。你请回吧。」
双胞胎的另一人,褐发的凑秋人跟着说。
对于双胞胎淡然的劝告,周防只瞄了他们一眼,便不耐烦地开口:
「……我来接自己人回去。」
「你指的是栉名安娜吗?」
速人说。周防并未回答,但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
速人接着说:
「栉名安娜是无法控制自我能力,伤害了许多人的权外者。本中心有义务拘留并教育她。」
「你说她是自己人,但栉名安娜显然并非赤色盟臣。这里没有你出面的余地。」
双胞胎声音高亢,语调却依然是毫无抑扬顿挫的平板。
八田不由得稍感佩服。尽管他现在还是马上就想上前揍扁这两个讨人厌的家伙,但是后生小辈的他们在面对周防时毫不畏惧的模样,确实值得赞许。
「尊哥,可以吧?」
压抑不住高昂的情绪,八田抬头仰望周防。周防只在嘴边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只要这么一个淡然却充满自信的笑,就能使八田体内的火焰熊熊燃烧。
「嗯。」
获得周防简短的许可,八田神采飞扬地露出好战的微笑,睥睨着双胞胎,手中的球棒感染了热气,开始出现火焰缠绕。
「废话少说,快点动手吧!」
八田迫不及待的急切语气,令双胞胎嗤之以鼻。八田身边的伏见也抽出贴身战用的短刀。
双胞胎同时伸手握住佩剑的剑柄。两双细长的眼睛凝视吠舞罗,同时高声宣告:
「全体,拔剑!」
在双胞胎身后待命的青色盟臣们,一齐拔出佩剑。剑鞘与剑刃相擦的铿锵声,响彻整个中庭。
周防用低沉的声音宣告:
「烧吧。」
回应他的指示,八田率先握拳朝天空举起。紧接着,其他的赤色盟臣也高举拳头。
「No blood!No bone!No ash!」
吠舞罗成员的呼声整齐划一。
这是开战的信号,八田朝地面一蹬。
滑板飞了出去。
高高地,高高地。
滑板的轮子散发红光、冒出火焰,证明这是周防赋予的力量,也是八田身为吠舞罗的证明。尖端的火舌如枪头般描出一道又长又流畅的轨迹。
滑板底面画着吠舞罗的记号,滑过青色盟臣头上时,挡住他们头顶的阳光。
八田的滑板就像是一把斩入青色王盟队列之中的刀。
接下他这一击的,是双胞胎之一,凑速人。
速人的剑挡下八田的滑板,格开。
早已料到他会有这一招,八田嘴角扬起得意的微笑,一个转身,视线快速扫了一眼队列中的青色盟臣。
八田凭嗅觉知道,现在这群青衣人里够本事的,顶多只有那对双胞胎。既然如此,对付这两个家伙就是自己的使命。
先是抓起球棒轻轻一挥,测试顺手度,接着便用力挥舞。
八田手中的赤红力量转移到球棒上,红光闪闪生辉。速人躲过迎头挥下的球棒,八田用球棒挡下速人砍下的剑。
背后,另一道杀气刺向八田。都已经是第三次了,八田完全处变不惊,连头也没回,只大喊了一声:
「猿比古!」
伴随着好大一声「啧」,八田背后响起激烈的剑戟声。
伏见的短刀挡下双胞胎中另一人——秋人的佩剑。只听见伏见不耐烦地又啧了一声,短刀从对方剑刃上滑过。赤与青两道光芒相互撞击,在一阵激烈摩擦后迸开。
伏见顺势往后一个踉跄,正好撞上八田的背。为此,他啧了第三次。
「……别命令我,美咲。」
「我也说过别用名字称呼我!我又没命令你。叫一下伙伴不行啊。」
伙伴。伏见低声重复一次这个词汇。八田也不在意,放心将背后交给伏见,专注与眼前的速人战斗,同时对镰本抛出一句:
「这两个家伙交给我们!」
镰本立刻明白八田话中的意思。
「冲进去!开一条路!」
镰本边冲边喊,张开双臂同时撂倒两个青色盟臣。那两个被撂倒的青衣人,像被镰刀劈过,壮烈地向后飞出去。
其他吠舞罗成员也呼应镰本,大喊着一拥而上。为了在列队守住中心的青色盟臣阵形中杀出一条路,吠舞罗将攻击统一集中在一处。
八田躲过速人用力斩下的剑刃,并用球棒格开攻击,再乘上滑板身轻如燕腾空飞起,引诱速人从队列中离开。伏见也一样——应该说,双胞胎们本来就极力维持彼此之间的距离,不愿分开——伏见将秋人从队列中心引开。
「凑家兄弟!别打乱阵形!」
一名较年长的青衣人一边与吠舞罗成员交战,一边语带求助地做出命令,然而,双胞胎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与脸上的冷漠的表情正相反,双胞胎眼中发出热切的光芒。全身上下涌现杀气,简直就像是沉迷于杀蚁游戏的孩子,露出纯粹的残忍眼神挥剑,对八田与伏见穷追不舍。
八田的滑板腾空,将浑身力量灌注在球棒上,从半空中一挥而下。速人接住了这一击,身子一低,痛苦地踉跄了几步后,用一个横劈格开八田的球棒。就连被八田压制的瞬间,远人眼中依然闪闪发光。
「你说你叫八田是吧?」
速人说。
「没错!吠舞罗的八田——人称八咫乌!」
锵!八田的球棒和速人的剑发出激烈的声音互击。
几乎与此同时,吠舞罗的成员们也杀入阵形之中了。
尽管是一团混战,但也逐渐从中杀出一条由中庭通往研究大楼的路。
一直把双手插在口袋里,百无聊赖地站在一旁的周防有了动作。
踏出一步。
光是这样,在场所有人的心情都受到震撼。
对吠舞罗的成员而言,是对自己的王开始行动而产生的昂扬感,以及对自己为他守住一条路的自豪。
对青色盟臣而言,是对无可匹敌的敌人开始行动的恐惧感,以及对自己无能达成使命的焦虑。
仿佛对双方心情的变动毫无兴趣,周防只是悠悠迈着脚步前进。背后跟着草薙与十束。
「重、重新组合队列!守住中央!」
「不能容许贼人入侵!」
「吵死了!」
「不准你们妨碍尊哥的脚步!」
青与赤各自发出怒吼,加深了混战的状况。
在这之中,与八田及伏见对战的双胞胎却显得丝毫不受影响。
他们并未将注意力放在采取行动的赤之王身上,只是沉迷于眼前的战斗。
在不知第几次的交手后,原本分别与八田及伏见对战的凑家兄弟,同时拉开与两人的距离,纵身一跳,落地后并肩而站。
「……你们不用管自己的任务吗?」
一脚踩在地上,一脚踩在滑板上,拿着球棒的右手垂在身侧,八田挑起一边眉毛问道。
伏见右手拿着较大的一柄短刀,左手持两柄投掷用的细短刀,站在八田身边。
照理说,Scepter4的任务应该是阻止吠舞罗进入中心。然而,这对双胞胎却表现得对这件事一点兴趣也没有。
「斩杀眼前的敌人,」
「就是我们的任务。」
双胞胎接连着说完一句话。
在这战场上最有实力的这对双胞胎,原本应该负起指挥的任务——或是接受精于指挥的长者命令,站在队伍前方进行Scepter4最擅长的统御防卫战,绊住敌人的脚步才是。
可是他俩却只对眼前的战斗有兴趣。
很好。八田哼了一声。
「好啊,那就陪你们玩到底吧!」
「你别被热血冲昏头!」
在伏见对意气风发的八田泼冷水的同时,周遭也响起中心入口被破坏的声音。
「第三王权者周防尊侵入中心内了!」
接获这个通知时,经常保持笑容的御槌表情瞬间为之一僵。
虽然已有心理准备,心脏附近还是不免感到一阵焦灼。
御槌暂时闭上眼睛,默默接受那份感觉。
即使如此,他仍不打算退缩。不愿放弃这个「可能性」。
——没错,就是「可能性」。拥有足以和「毁灭」同时放在天平两端的价值。
御槌慢慢睁开眼,视线朝安娜望去。宛如洋娃娃的小女孩,正铁青着脸抬头看他。
「心情是不是很像等待救援的公主?」
御槌这么一说,安娜便猛烈摇头。
「我一点也没想要获救。」
安娜的话,加深了御槌总是戴在脸上的笑容。
「关于你的姑姑……」
安娜的肩膀微微颤抖。
「你会自己来守护她吧?」
玻璃珠般的眼中闪过一丝怯色,安娜抬头望着御槌点头。
「既然如此,你就得赶快。能阻止王的只有另一个王。」
得赶快。安娜得赶快成为青之王才行。
御槌轻抚安娜的头发。如水般冰冷、柔顺的头发。
「心痛、身体上的痛——愈是像这样逼迫你,你的力量愈强大。现在的你,一定能到达『石板』所在的地方。」
再试一次。御槌低声命令。
「我会帮你争取时间。可是,能阻止赤之王的只有你……这点你别忘了。你不是什么等待救援的公主,而是身负拯救姑母任务的骑士,也是拥有王器的人类。」
这是一场赌注。御槌心想。
无论是让赤之王找到这里,或是在那之前「兔子」先介入,这两者都会使御槌走上毁灭之途。
然而,就算身陷险境,御槌也不愿放弃安娜与「石板」的可能性。
御槌成为黄金盟臣已经超过十年了。
黄金之王能找出沉眠于人们内部的「黄金」——也就是说,他拥有发现「才能」的眼光。
在成为黄金盟臣的契约仪式上,王为那个人引出「才能」的极限,才能因而绽放。
御槌在成为黄金盟臣的契约仪式上得到的异能是「恢复、再生」的能力。
当力量觉醒时,在那之前从事医学研究员的御槌,以为为他人治疗是自己的天职。不过,那仅只是最初的想法。
在黄金之王领地内的医院工作,很快地御槌就感到不满。怀疑这真的是自己的所有了吗?内心无处排遣的郁闷不断膨大。
让自己拥有的「才能」绽放到极限——这也等于被宣告了能力的极限,换句话说,就是否定了「可能性」。
曾有个黄金盟臣说,黄金之王是「命运」的象征。
那家伙满足于黄金之王为自己引出的「才能」,决心为黄金王盟发挥「才能」,当然也就是要为国家鞠躬尽瘁。真是个脑袋有问题的家伙。
御槌无法同意那家伙。
总觉得当自己的命运和生存之道被黄金之王决定时,曾经拥有但尚未具体实现的梦想与野心也同时被他否定,御槌心中的郁闷默默累积。
就在此时,发生了迦具都陨坑事件。
御槌在安全范围内距离最近的地方,亲眼目睹当时的赤之王,迦具都玄示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坠落的一刻。
非常惊人。
赤红的光芒炸裂,接着是一股非比寻常的热浪袭来,将广大的大地灼烧殆尽。
霎时,御槌还不清楚发生什么事。过了一段时间,他才理解这是王的力量爆发——超越威斯曼偏差值的限度,导致达摩克利斯坠落。
第一个感觉到的并不是恐惧,而是向往。
一样身为一个人,却能拥有那么大的力量,这事实令他向往得全身颤栗。
他开始受到「石板」这个谜样且蕴藏惊人力量的物体吸引,从中感受到疯狂的魅力,也产生了高度的兴趣。
德勒斯登石板。
促使王诞生的「石板」,拥有改变人类历史的力量。
御槌一边对「石板」念念不忘,一边以黄金盟臣的身分拼命工作,终于爬上中心所长的位置。
借由研究受到「石板」某种影响而产生的权外者,步步接近「石板」的神秘中枢。
「石板」由黄金之王亲自看守。就算是黄金盟臣,想亲眼目睹「石板」的机会还是微乎其微。
然而现在,御槌掌握了具有高度感应能力的权外者。
凭她的力量,或许能与「石板」接触。或许可以「制造出王」。
御槌无论如何都想知道答案。
就现状而言,他也无路可退。
瞒着「兔子」,利用中心所长的立场进行不人道实验的事若是被发现,御槌不可能逃过处分。
然而,若是能实现立安娜为王的计划,御槌就能更接近「石板」的奥秘。就算因此成为青色盟臣也无所谓。一度拥有黄金赋予力量的自己,若能再获得青色的力量,黄金之王也无法再将自己视为黄金盟臣惩处。之后,只要躲在青之王安娜背后操纵她就万事太平了。
总而言之,现在是胜负关头。
御槌命令安娜再次尝试感应「石板」,吩咐研究员们监视她,在必要之时加以「协助」之后,走出安娜专用的实验室。
门外,塩津正在等候。他还是一样板着一张脸,原本英挺的青色制服也被他穿得邋邋遢遢。
这个男人的态度绝对称不上好,对任何事都毫无意欲,但是吩咐他做的事却会在能力范围内达成,又很有战斗实力,作为警卫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塩津,你跟我一起来。」
这么一说,塩津便懒洋洋地跟在御槌后头。没记错的话,他顶多四十出头,给人的感觉却像个老人。
「上哪去?」
塩津用毫无霸气的声音问。
「隔离B楼层。」
御槌简短的回答,令塩津微微变了脸色。
隔离B楼层。高危险度的权外者中,犯下凶恶罪行的权外者,都被囚禁在这一层楼的收容所里。
过去,犯罪的权外者都被拘禁在Scepter4的拘留所。然而,失去了青之王而逐渐弱小化的Scepter4是否有足够的能力负起责任值得怀疑,御槌便以此为理由接收了所有权外者,移送到中心来。
犯下凶恶罪行的权外者往往持有强大的能力。虽然对他们的兴趣没有像安娜那么大,御槌仍视这群人为有趣的研究对象。
这所中心研究区的面积,比外观看上去的还要大得多。
地面上的建筑是一般的研究室,除此之外,也有提供给不具问题的权外者检查期间住宿的设施。
然而事实上,整座中心还可再往地底延伸。地面上与地底下的设施是完全分开的。
安娜的实验室位于最下层,再往上一层就是隔离B楼层。
「到底有什么事?」
「为阻止赤之王做准备啊。」
御槌说着,快步走在走廊上。脑中模拟着今后应采取的种种行动,走在身边的塩津早已不被他当一回事。
塩津带着沉重的心情,落后御槌半步距离跟着走。
这家伙为了自己的兴趣和私欲,先是逼迫那个孩子,现在又要利用凶恶罪犯了吗?
他应该是打算和罪犯们谈条件吧。只要能打倒即将来此的男人就能获得自由,用这种说词让他们和赤之王硬碰硬。
这个男人,正走向毁灭。
塩津望着御槌的侧脸这么想。
——他应该毁灭。
要是这个男人的野心获得实现,那个可怜的孩子真的当上青之王,不只这个男人,连苟延残喘的Scepter4都会跟着遭遇令人不忍卒睹的悲剧。
即使这么想,塩津体内也产生不出驱使自己阻止这男人的气魄。
不反抗,不思考,按照命令行动。这种习性到底是什么时候养成的?
念头才闪过,塩津便立刻打断思考,他加深紧皱的眉头并闭上双眼。
双胞胎放弃单打独斗,恢复他们原本的——以二击一战法后,瞬间变得更强了。
对伏见的攻击,双胞胎只求格挡化解,将火力全都集中在八田身上。
黑发的速人挥起佩剑,瞄准八田腹部准确攻击。八田虽以球棒挡下速人的攻击,褐发的秋人却借此瞄准因此而暴露的死角,对准八田的颈部往下一劈。虽然好不容易躲过这一击,脖子和肩膀的皮肤也被划破出血。接着,速人更提剑斩向为了反击而转身的八田背部。
伏见舞着手中散发赤红力量的短刀,撞开瞄准八田背部的速人佩剑,再射出飞刀加以牵制。
速人向后一跳,为了举起佩剑打下短刀而拉开距离,但是他大部分的注意力依然专注在八田而非伏见身上。
「这两个家伙……真的是青衣吗?」
八田肩膀起伏着喘气,怒视眼前的青衣人。身上几处浅伤隐隐作痛,令人心浮气躁,伤口也已经开始渗血。
呵呵。双胞胎笑了起来。尽管和他们平板的五官一点也不搭调,那陶醉的笑容仍是货真价实的「嫣然一笑」。
「你们怎么还说这种傻话呢?。」
「我们是Scepter4。」
「奉大义之名,」
「制裁违法者的看守人。」
哼。八田发出不屑的声音。
无耻。可笑。
当然,这两个家伙确实是青色盟臣。
可是,他们的行为根本不符合自己口中吹嘘的「大义」。
不过,真要这么说的话,几乎在场所有青色盟臣心中都早已不抱崇高的「大义」了。
只要观察和吠舞罗交战的青色盟臣眼神就知道。他们的眼神之中没有称得上热情的东西。
他们确实运用着擅长的防御与驾驭能力,在周围设下青色结界,一边保护自己不受火焰和攻击的伤害,一边压制对手吠舞罗。但那只是制式化的,仿佛按照规则手册进行的战斗。身上没有霸气,眼神无光。说好听点是良好的统驭,事实上就连八田都看得出来,战斗对他们而言只是工作和义务。
吠舞罗和Scepter4之间的战况目前平分秋色,然而,不管对方的剑有多犀利,不管对方的技术是否略胜一筹,吠舞罗都不认为自己会输。
在这之中,只有与八田和伏见交手的双胞胎特别不同。
双胞胎行动的原动力虽然不是所谓大义,但也并非出自对工作的义务感。
他们只是在玩。这么说或许最接近。
他们眼神发光,佩剑瞄准八田的目的不是压制,而是把自己的力量当玩具舞弄,炫耀展示。简直就像是小孩。最恶劣的是,他们手中的玩具非常凶暴。
尽管暴露在两人的攻击之下,八田却没有受到致命伤。只是,累积愈来愈多的小伤,使八田的战力逐渐耗弱。
沿着颈部缓缓流向锁骨的血令人发痒,八田烦躁地伸手一抹。
伤在这个位置,要是再深一点就成了致命伤。八田才刚成为盟臣,战斗经验也少,再次确认的事实令他冷汗直流,手臂上微微起了鸡皮疙瘩。
「怎么啦?」
「还有心情想东想西啊?」
双胞胎一边轮流说完这句话,一边纵身跳跃。
下个瞬间,速人已站在八田面前,举剑一挥。抽起单脚勉强避开这一击的同时,八田背后也传来金属撞击的声音。
当一个人从正面攻击时,另一个人会同时从背后狙击八田,这时伏见则出手妨碍第二个人的进攻。这些,光从气息即可察知。
不到一瞬的时间内,八田深深蹲下再跳起,仿佛膝盖上装了弹簧一般。将火焰的力量灌注在球棒上,瞄准速人侧面用力挥击。
对方手中的剑刚挥空而出现破绽,他的搭档秋人则在伏见的牵制下还来不及赶上前援助。
然而,速人的反射神经也不是普通的快。瞬间收回拔出的剑,以剑锷承受八田的球棒攻击。
金属撞击声再次响起。
用没有剑刃也没有剑锷的球棒和对方的剑硬碰硬太愚蠢,所以八田并未这么做,深吸一口气后,利用反作用力往后跳开。
速人露出佩服的表情笑了起来。表情像是在称赞他「有两把刷子嘛」。一看到他这样的表情,八田立刻怒上心头。
——这家伙确信自己会赢。
速人的表情里没有焦虑也没有恐惧。有的反而是莫名的欣喜,望着八田时,简直就像一只舔着舌头面对猎物的野兽。
「八田。」
伏见喊他。
不是喊八田讨厌的「美咲」,而是用认真的口气,严肃地喊他。
「这样下去没完没了,我们也以二击一吧。」
听到伏见压低声音的提议,八田瞪大双眼。
「开什么玩笑!我才不做那么卑鄙的事!」
八田激动的反应,惹得伏见火大地瞪着他。
「从刚才开始我只能掩护你,老实说,我已经不耐烦了。」
说这话时的伏见声音虽然平板,却掩不住凶狠的语气。就连八田一瞬间也为之胆怯。伏见是真的火大。
八田放弃没头没脑地嘶吼,收敛起表情说:
「……即使如此,我还是不用卑鄙的战术。」
伏见恶狠狠地瞪了八田一眼。八田从正面瞪了回去,再转头望向双胞胎。
「我啊,猴子,对于这种毫无自尊可言的混帐东西,不光明正大地打倒他们是不会甘心的。」
八田刻意用双胞胎听得见的音量说。
双胞胎挑了挑眉。
「毫无自尊?什么意思?」
「打不赢我们,就拿我们的战术卑鄙来当借口吗?」
八田「哈」了一声,轻蔑地笑着说:
「才不是。我没兴趣管你们的战术有多卑鄙。」
八田吊起原本就偏向三白眼的眼珠,瞪视双胞胎的眼神更凶狠了。
从第一次遇到这对双胞胎起,八田就对他们感到很火大。
这两个家伙当初明明也应该是仰慕自己的王,被王选上并授予了力量,现在却被其他王盟的人高兴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而且,在这种状况下,他们当成玩具耍弄的还是从过去的王那里获得的力量。
八田的力量来自周防。这份力量是八田的自尊与荣耀,只为周防而用。
八田恶狠狠地睥睨着双胞胎。
「不以王赋予的力量为荣,反而拿来像玩具一般耍弄,我一看到这样的你们就一肚子火!」
「你又懂什么。」
秋人发出和他平板的五官毫不相称的野兽般的低吼。
黑发的速人与褐发的秋人,是一对除了发色之外几乎无法分辨的相似双胞胎。这时,他们穿着青色Scepter4制服的身上,如蒸气般升起一股青色的光雾。
这是身为盟臣的能力受到聚积而攀升时发生的现象。现在,双胞胎身上看来就像冒出青色的火焰。
「我的背就交给你了。」
八田眼睛盯着双胞胎,对伏见这么说。不顾伏见似乎还想说什么,张开双手聚积自己体内的力量,
让栖宿于体内的火焰燃烧得更剧烈,但却不是漫无目标地任其溢出体外。像是利用火焰编织出一把长枪般,八田让力量集中在一处,想像这股力量聚集得更扎实、更锋利。在激昂奋起的八田身上,也如双胞胎一般冒出带有王的色彩的激烈光雾。
八田的光,是周防的红色。
刻在左锁骨的吠舞罗徽章,也是身为周防盟臣的「印记」,更是八田的自尊与荣耀,此刻正散发着热度。
伏见皱眉忍着太阳穴像被箍紧似的头痛,心情非常焦躁,用力咬紧牙根。
双胞胎的剑术擅长化解并格开目标之外的攻击,因此他们能顺利挡下伏见的每一次攻击,只将注意力集中在八田身上。连一瞬都无法将双胞胎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令伏见感到极大的压力。
不知是双胞胎特有的心电感应,还是那两人长年并肩战斗累积出的默契,连彼此的一个呼吸都能掌握,他们拥有八田和伏见之间绝对不存在的完美合作关系。
相似的不只是长相,他们和普通的双胞胎不一样。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他们在上一代青之王活着时就成了盟臣,换句话说,从还是个孩子时就拥有力量。他们恐怕一直相互扶持,并肩作战,分享着各种东西。
这两个人的世界,只要有彼此就已圆满。
急就章的联手根本无法与他们为敌。
伏见对自己生气。然而,在气得头痛的状况之中,发现自己对他们竟然有一点羡慕,又使伏见作呕。
他们钜细靡遗地共享着彼此的世界。快乐也好、不快乐也好、自尊也好、思绪也好,就连回忆——在他们心中都是共通的。确确实实,分毫不差。
——就是因为这样。
八田所谓对王赋予力量的骄傲、对王的崇拜,就伏见来看,和以耍弄力量为乐并自我陶醉的双胞胎没什么两样,都是离他很远的东西。
对伏见无处发泄的焦躁浑然未觉,八田直视着双胞胎,体内盈满力量。
除了红色,还是红色。从那个人那里得到的红色力量,笼罩八田全身。
八田用力扯下自己的衣领,露出吠舞罗的「印记」。
「赌上我吠舞罗的尊严,誓言打倒你们!」
——就是这样,令人焦躁。
八田左脚用力朝地面一蹬,滑板朝双胞胎直线前进。
笼罩八田身体的红色光辉形成漩涡,化为火焰。
成为一团火球的八田,驾驭着滑板跳跃。空气为之撕裂,八田身上的火焰不停翻卷舞动。
翻卷的火焰看来正好像是一对翅膀,与八田为自己取的外号八咫乌不谋而合,现在的他是一只在天上翻飞的大乌鸦。
和八田一样,双胞胎全身也盈满提升至极限的力量,却不敢正面迎战这样的八田。
为了闪避朝中央飞来的八田,两人各往左右一跳。
落地时,八田的滑板轮子削过地面,扭转身体,朝速人的方向逼近。
另一方面,秋人则趁机狙击八田后背。伏见即使口中发出不耐烦的啧声,还是挡下秋人的剑,为八田守护后背。
伏见的短刀和秋人的佩剑相互撞击,青色与赤色的光线对峙。伏见扭转手腕化解佩剑的攻势,朝后纵身一跳,同时丢出投掷用的短刀。
原以为能趁隙袭击成功,秋人却反手一刀将短刀挥开。
「唔喔喔喔喔喔喔!」
随着发自丹田的吆喝声,化身为一颗火球的八田朝速人逼近。这是第一次,速人脸上浮现紧张的神情。
速人勉强闪过八田挥来的球棒,从他身上不断溢出代表力量的青光,也被球棒剜掉了一大块。不是双方力量的抵销,而是被剜掉了。八田的力量,已经超过速人。
秋人脸色大变,急忙上前想要支援速人。秋人舞动手中的佩剑,朝眼前毫无防备的八田背上砍去。
伏见正想再次掷出短刀时——忍不住用力啧了一声。
藏在身上作为暗器使用的短刀,刚才已经丢出最后一把了。
八田的球棒和速人的佩剑相互挥击,八田占了上风。速人的青色光芒受到压制,已变得相当微弱。然而,秋人却正朝八田背后偷袭。
一瞬之间,伏见脑中转过各种念头与计算。
被秋人拉开距离是最不妙的事。即使现在追上去,在伏见抓住秋人之前,他的剑一定会先砍上八田的背。而且,从秋人不顾一切的模样看来,那绝对会是直接从颈部砍下的致命一刀。
然而,八田眼中却只有和自己正面对战的速人。他明明知道双胞胎的战术,也知道他们会以二击一对付自己,却一点也没有将注意力放在秋人身上的意思。
(我的背就交给你了。)
就凭这任意妄为的一句话,他毫无防备地豁出去了,只因信赖伏见。
完全不考虑伏见可能失败或根本不愿保护他的可能性。
内心的焦躁,让伏见的头又痛了起来。
挥动右手握着的贴身战用短刀。
要是连这把刀都丢出去,伏见就没有任何武器了。但是,这么一来就能利用秋人回头打掉这把刀的时间,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虽然之后赤手空拳对自己不利,但也未必毫无胜算。
伏见手中积蓄了力量的短刀,划破空气往前飞去。
然而,秋人不但没有打落短刀,甚至没有回头。
「噗滋」,伏儿的短刀挞入秋人右肩。
他不可能没有察觉背后飞来的短刀。事实上,肩膀吃了这一刀后,秋人虽然瞬间站不稳脚步,但却没有伸手按住伤口。
用左手辅助肩上还插着短刀的右手,双手举起佩剑用力一挥。
散发青光的刀刃,瞄准毫无防备的八田后背。
伏见全身发凉。
仓促之间,目光望见插在秋人肩上的短刀。刀上还留有些许伏见的力量,发出微弱红光。
伏见和短刀的联系,还没有断。
将栖宿于自己体内,身为周防尊盟臣的力量全副灌注到还留有些许力量的短刀上。
专注将力量注入短刀,用力得眼眶深处都发疼了。终于,插在秋人肩上那把短刀逐渐发红,燃烧迸裂。
即使如此,为了解救速人,秋人直到最后一刻都未放弃攻击的意志。然而,伏见的力量令插在肩上的短刀爆发,秋人终于支撑不住,佩剑从手中滑落。
就在秋人倒地的同时,八田也在几番交战后,趁速人脚步踉跄时挥出手中球棒,正中速人手臂。
在八田充满力量的一击之下,速人飞了出去。
八田也由于毫无保留地释放了力量,痛苦地喘息着。笼罩他全身的火焰减弱,证明力量的红光也变得微弱。
飞身倒地的速人看到右肩伤痕累累的秋人时,立刻变了脸色。
「啊、啊……」
发出呻吟般的声音,细长的眼睛睁得大大地,用诅咒般的杀人眼光瞪视八田。
面对踉踉跄跄起身的速人,八田也一边喘息着,一边起身拿稳球棒,做好随时冲上前去的准备。
然而,在两人再次交战之前,两把闪红光的短刀飞来,同时插入速人惯用手的手臂。速人再次应声倒地。
「你……猿比古!」
八田发出责怪的声音。
原来是伏见捡起刚才被秋人击落的投掷用短刀,掷中速人。
「这家伙的对手是我!」
「你少罗唆!」
伏见也激动怒吼。
看见他情绪激动地发出平常绝对不可能发出的声音,八田不禁瞠目结舌。
伏见双手握拳,咬紧牙根,死命忍耐内心的怒火。头依然如被箍紧般疼痛。
气死人了。气死人了。气死人了。
气的是八田的战法。对伏见——不,应该说对伙伴付出百分之百的信任,为此甚至能把自己的背暴露在敌人眼前露出。
伏见靠近一边呻吟一边抓住佩剑试图起身的速人身旁,用力踩住他的手。佩剑从他手中落下,被伏见一脚踢远。
气死人了。气死人了。气死人了。
气的是八田不顾自己性命危险,一心只有眼前的敌人,让自己在一旁看得胆颤心惊。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伏见气得不得了。
「猿比古。」
八田又大喊了伏见一次。伏见嘴上啧着,勉强自己压抑内心的恼火,视线转向交战中的吠舞罗与Scepter4成员身上。
「……打垮剩下的家伙吧。」
「喔、喔。」
对伏见的态度感到困惑的八田,似乎已经忘记刚才对伏见火大的事。
就是这种单纯直率,让伏见咬牙切齿。
草薙用拇指弹开ZIPPO打火机的盖子:
随着刷地一声,出现了一小朵火苗,而下一秒,已膨胀为巨大的火焰。
火焰分裂,忠实地呼应草薙脑中的念头,成为数颗火球飞散开来。
火球击中之处纷纷传出哀号。好几个守在中心内的青色盟臣被火焰灼烧,另外几个人挥动手中佩剑,以此为轴心展开结界,想办法躲过火球攻击。
在间不容发的时间里,草薙拿着打火机的手又是一个横劈。这个动作,延展了火焰的长度。
成为一条长鞭的火焰燃烧空气,使四周温度攀升。同时火鞭也犀利地对刚挡下火球的青色盟臣展开袭击。青色盟臣大惊失色,慌忙举起蕴含力量,散发青光的佩剑承受这一击。
然而,在那之前,草薙却已扭转手腕,改变了火鞭的行进轨道。
宛如一条灼热长蛇的火焰,滑溜溜地闪过青色盟臣的佩剑,猛烈地切入他们怀中,陷入体内。躯体遭到灼烧的青色盟臣发出哀号倒地。
火鞭的速度非常快,当对方想抵挡或闪避,火鞭又瞬间忙不迭地以不规则的动向捉弄对手。就这样,陆续逮住剩下的青色盟臣。
过了不久,火鞭脱离草薙手中,缠上最后一个人的身体。仿佛大蛇吞噬猎物,最后一个青色盟臣伏倒在地,火鞭才就此沉静消失。
草薙叼起一根烟,用恢复普通打火机的ZIPPO点火,享受战后的一根烟。
周防站在草薙身后百无聊赖地打呵欠,在他身旁的十束一边将中心平面图用携带型电脑投影在半空中,一边眺望瞬间被扫清的敌人。
「好久没看见草薙哥战斗的英姿了。」
听着十束悠哉的声音,草薙吸吐着烟圈,环顾四周倒地呻吟的青色盟臣。
「呃,突然前来讨伐真是不好意思~我们只是想来接在这里受到不人道待遇的女孩回家而已。可能的话,我们也不想做无谓的战斗。为了不增加多余的伤者,接下来请尽可能不要袭击我们唷。」
草薙轻松惬意地说着,转身面对十束。
「怎么样了?」
「安娜所在的地方应该还是地下室没错。果然不出所料,没那么容易进去……还是找人告诉我们最快。」
喔……草薙仰望天花板,动着脑筋。
这时,草薙斜后方——一扇敞开的门后,另一个青色盟臣拔出佩剑挥舞,朝草薙背后袭来。他迅捷地大跨一步缩短距离,眼看剑刃就要将草薙的肩膀斩断。
草薙头也不回,用手指将抽到一半的烟头往后一弹。尚未熄灭的烟头飞到意图斩杀草薙的青色盟臣面前,下一瞬间,火苗膨胀成巨大的火焰。青色盟臣被火吞噬,无声倒地。
我那根烟还很长欸。草薙如此低声抱怨,视线转向刚才冲上前来的青色盟臣原先所在的房间。
房内有一名身穿白袍,看似研究员的男人正在窥看门外的状况。眼神与草薙四目相接,男人颤动着肩膀发抖。
草薙迈开长腿,大摇大摆地走进那间房间。穿白袍的男人跳起来防御,看见草薙步步逼近时,似乎有所觉悟地摆出战斗姿势。
在白袍男人发动攻势前走近他身边,以相当克制的力道抬起膝盖朝男人心窝撞去。
咕呜。男人发出呻吟,身体向前倾倒。草薙立刻将男人的手臂向后扭转,用脖子上抽出来的领带绑住。
接着,就这样揪着男人白袍的领子把他拉出房间。
「十束,问个仔细吧。」
将白袍男人朝墙边一丢,对十束这么说,同时拿走十束手中的电脑。
一边看着电脑投影在空中的中心平面图,草薙一边在脑中对照潜入前设想的状况和实际状况的差异。
十束一脸伤脑筋地歪着头,无奈地在男人面前蹲下。
「我们是在找一个叫栉名安娜的小女孩。她被关在这所中心里对吧?你可以告诉我们,那孩子所在之处该怎么去吗?」
尽管十束笑咪咪地问,男人却只愤恨地啧了一声,不做任何回答,偏过头不看十束。
十束搔了搔头。
「既然你不肯回答,那也没办法了……抱歉喔,我力量虽然很弱,不过很适合用来拷问喔。」
「………………啊?」
听了十束的话,男人表情抽搐。
「我想这里的地下应该有收容设施,只是不知道怎么去,可以告诉我们吗?」
刚才只用啧声回应的研究员变了脸色。十束一对他微笑,他就冒出一身冷汗。
一直在后面无聊等待的周防,似乎已经厌倦乖乖空等,搔着耳朵用下巴指着脚下。
「是在地下对吧?打个洞不就能去了。」
听到他这豪迈的意见,十束苦笑起来。
「King,草薙哥说过要你别乱来。要打洞的话,不如先打在这人身上吧。」
「……洞?」
研究员战战兢兢地问。十束对他露出讨喜的笑容。
「嗯。」
眯细了眼睛,十束紧盯着研究员脸旁的墙壁。
过了一会儿,墙上发出「滋滋」声,出现一个黑色的小洞,洞口还冒着烟。
「噫!」
研究员发出短促的惊呼,身体向后仰,想要远离墙上的小洞。
「就像这样打洞唷。因为是用烧的,不会喷那么多血。所以啊,只要选对地方,可以在身上打好几个洞都不会死喔……」
十束歪着头笑了笑。
「怎么样?要让我打洞吗?」
从早上开始,中心里的气氛就不对劲。
职员们莫名浮躁,也从没见过那么多青衣人聚集,在中心里四处走动。
另外,还接到「今天绝不能离开自己房间」的指示。
正当住院中的权外者们纷纷狐疑到底发生什么事件时,屋外传来咆哮的声音。
以及令中心的建筑物为之动摇的破坏声。
少年听到破坏声,慌忙想往外跑。
然而,房门却被上了锁。在中心接受检查和教育的权外者,只要没有闹什么事,基本上都被允许在中心里自由行动。不过,为了对应紧急状况的发生,中心方面也能擅自将他们的房间上锁或解锁。
少年啧了一声,离开门口。
他想起上次遇见的赤色盟臣。一开始以为他们是新来的权外者而开口搭讪,结果却被带到人烟稀少的地方,威胁自己说出与中心有关的事。
他们似乎相信中心里进行着某种坏事。
少年自己从没想过这种可能性。最早被送来中心时,虽然曾担心过会遭受什么样的对待。然而,除了填写权外者的登录文件,叫他背诵权外者适用的法律之外,剩下的就是调查具有何种能力,检查可将能力控制到何种程度而已。
离开中心后,只要定期来做检查就能获得协助礼金,为此他不时前来。这次也是跟平常一样的住院检查。
少年自己在遇到赤色盟臣前,从未怀疑过中心。
可是,倒是听过不少负面的谣言。
听人家说,一些能力强大的权外者,会被软禁在中心地底,进行活体实验。
也有人说,犯罪的权外者,在这里被改造,做成厉害的人肉武器。
都是这一类的传闻。
可是,毕竟是这种性质的设施,自然会产生这类谣言,少年至今一次也没在意过。
然而,少年曾有一次,在「兔子」全体巡诊前,偶然听见御槌紧张兮兮地指示职员隐匿某些东西。
「快点处理掉!不然会被『兔子』问罪的。」
听到的时候,少年并未特别存疑。虽然不明就里,只觉得原来连向来从容不迫的中心所长也有这一面啊,简直像个听到要检查书包,就急着把向同学借来的黄色书刊藏起来的国中生。
可是,如今回想起来——
咚!不知从哪传来的声音,中心外也依然听得见许多人在怒吼。
赤色王盟攻进中心了。
怎么想都只有这个可能性。
他想起上次潜入中心的赤色盟臣。
虽然有点恐怖,而且给自己带来一堆麻烦,但总觉得他们不是坏人。被御槌瞪的时候,他们也用「是我们威胁那家伙,要他带路」的话来包庇自己。
少年心中涌现难以遏止的不安。
现在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应该按照吩咐乖乖待在这里吗?
说到底,这所中心真的没问题吗?
——离开吧。
心里倒是轻易就做出决定。
虽然房门被上了锁,但自己可是权外者。先不管事后可能遭到的处罚,只要认真想离开,从这个房间出去根本就不是问题。
这里大概很不妙。
不只刚才听到的破坏声和危险的怒吼声,身为超能者特有的感应力也使他察觉中心内部一团混乱的气氛。这里就像一艘即将沉没的船,少年有如下定决心逃离的老鼠般做出决断。
搭上以活体认证启动的电梯,周防、草薙和十束三人朝地下前进。启动电梯的「活体」,则由刚才那个白袍男人提供。
「草薙哥,不要老是叫我扮黑脸嘛。」
差点被迫采取拷问手段的十束,翻着白眼瞪草薙。草薙满不在乎地躲开他的视线。
「你总得做点事。再说,问话本来就是你擅长的领域。」
「只要是在和平的状况下罗。」
「刚才那够和平了吧?结果也没再使用更多暴力,就让对方招出地下怎么去了啊。」
使用白袍男人协助提供的活体钥匙,似乎无法进到最下层。应该说,从地面上搭得到的电梯,都无法直通最下层。愈往下层的设施里,收容的是危险度愈高的权外者,或是囚禁犯下凶恶罪行的权外者。要去那里,需要从其他楼层转搭电梯,同时也需要权限更高的活体钥匙。
现在能抵达的,只是稍微具有机密性的研究室所在的楼层。
三人搭乘的电梯门缓缓打开。
预设门外会有敌人等着,草薙稍稍摆出备战姿势。
果然,门外有敌人。
然而,那人并未在电梯门打开时做出攻击。
看到那个人,草薙不禁苦笑。
走出电梯,转头对后面两人说:
「……抱歉,你们先走好吗?」
「草薙哥?」
十束狐疑地叫他。草薙只是笑着耸耸肩。
「这人是我朋友。我跟他说一下话,你们先去接安娜吧。」
十束望向周防。周防看着草薙和站在前方的敌人,思考了一下。
那是个身着邋遢青色制服的男人。头上夹杂着不少白发。
是Scepter4的代理司令,塩津元。
十束打量塩津的脸,又担心地望向草薙。
「草薙哥。」
「不用担心。你只要看着尊,别让他乱来就好。」
草薙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说得像是要十束顾好小孩。周防听了不以为然地皱起眉头。
周防轻轻叹一口气,迈开脚步,从草薙身边走过,抽走他胸前口袋里的烟盒。
一边走,一边取出一根烟叼进嘴里,把剩下的烟盒往后抛。
草薙一脸无奈地接住抛来的烟盒。
「你自己的呢?」
「忘在酒吧里了。」
粗鲁地说完后,周防用手指在擅自借来的烟上点火。
周防从塩津身边走过时,完全没把他当一回事。
简直就像在那里的是一根柱子,对这位青之代理司令,周防连看也不看一眼,像在散步似的从他身边通过。
十束担心地分别看了看草薙、塩津和周防,跟着追上前去。
当周防与十束经过他身边时,塩津也不动如山。
既没出手攻击阻止周防前进,也未站出来阻挡他的去路,他甚至连眼珠都没转动一下,像个木偶似的站在那里。
一直等到周防和十束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前方,草薙才从周防丢回来的烟盒里取出自已要抽的烟,点燃。
无生命的中心走廊上,飘散起一股香烟的气味。轻烟袅袅上升。
「就这样让他走了,你还真是干脆。」
草薙半苦笑地说,塩津从鼻子里发出哼声。
「我可没兴趣积极殉职。」
「哈哈,那不如回家睡觉罗?」
「确实是很想。」
「为了这不合理的命令,你在上头的部下有不少人受了伤喔。」
「幸好隔壁就是黄金王盟开的医院,一定能将他们全都治好。」
塩津的说话方式,总是带着某种自暴自弃的态度。
这背后的原因,草薙是知道的。
并且,草薙对这个男人,也抱以共鸣和同情。
「何不收手呢……失去王的王盟,身为盟臣很痛苦吧。」
「如果是王的话,御槌先生就要送我们一个了。」
塩津的语气,像是朝路边吐口水。草薙的表情变得险峻。
「……你指的是安娜吧。你们真的愿意这样吗?逼迫那么小的孩子,勉强她当上青之王,这样青色盟臣就高兴了吗?」
「怎么可能高兴。」
佣懒毫无霸气的塩津的声音里,出现因压抑过度而扭曲的怒气,彰显过去深藏不露的个人情感。那是一头受了伤的老兽所发出的低沉呻吟。
光从他的声音,草薙就能理解他的心情,也就噤口不语。
塩津板起满是皱纹的脸,将手放在剑柄上。
刷!随着这硬脆的声音,抽出闪着冷冽色泽的剑刃。
塩津将拔出剑鞘的佩剑竖直,象征力量的青光开始从他的身体渗出。
用低沉的声音,塩津说:
「以剑制刽,我等大义无霾。」
「真是爱说笑。」
草薙露出苦笑。
「你们的大义早就蒙上擦不去的阴霾了。你明明比谁都清楚这个,竟然能厚着脸皮说出这句话。」
塩津什么都没有回答。没有反驳,也没有发怒。他只是用空虚的眼神静静地回望着草薙。
然而,剑尖也没有丝毫偏移。
草薙叹了一口气。
「……哎,还是说,这就是你的工作?公务员。」
「正是如此。」
塩津回答,声音如岩石一般。听起来像个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的老人。
「驱逐像你们这种危险份子,就是Scepter4的职责所在。我等的大义为何,不需要与你辩论。」
草薙扯着嘴角笑。水平伸出拿着ZIPPO的手,摆出架势。
「什么都不用多说了……是吗?」
「没错……放马过来吧,年轻人。」
塩津的佩剑上,缠绕着青色光芒。
不管是皮肤受到烧灼,还是被压进水中,身体都能马上获得治疗。
不会在你身上留下伤痕,也不会有后遗症。当然,更不会让你死。我们现在做的,只不过是对你必要的刺激罢了。因为你的力量愈受到逼迫就会愈敏锐。
御槌脸上挂着一如往常的假面具,微笑着说。
因为他说得实在太理所当然了,忍受这一切好像也成了理所当然。
安娜慢慢睁开眼睛。现在她正站在一个柱状水槽中。那是一个勉强容得下安娜独自站立的细长柱状水槽。身上的衣摆,在水中漂动。
水装得很满,安娜的脸好不容易才能稍微探出水面。直到刚才,水都一直淹过她的头顶,夺走她的呼吸。为了逃离肉体上的痛苦,安娜的意识脱离身体,前往御柱塔里的「石板」所在之处。
安娜身上连接着无数电极,电极上有电线延伸,借此一一确认安娜的生存资讯。
与无数电线相连的安娜,看来就像蜘蛛网上的猎物。
「意识水准,正常值。」
「活体波动光谱,安定。」
「如何?前进到『石板』的哪里了?」
水槽外传来研究员们的声音。安娜抬起头。
透过水槽的玻璃曲面,看得见好几个穿白袍的人。他们正一边盯着机械,一边用观察无生命物体的眼光观察安娜。
「……和刚才一样,听得见『石板』脉动的声音,可是,会被弹开。」
听了安娜的回答,研究员们开始小声商量起什么来。
「进行到这里,借由施加痛苦提高感应能力与敏锐度的方法,似乎已经看不出成效……」
「现在她的能力值提升得很高。暂时不要随便给予刺激,让她专注在与『石板』的连结,将意识集中在与『石板』同步比较好……」
经过一段无视安娜本人意愿的低声交谈后,水槽里的水开始被排出。
看来,可以从溺水实验中获得解放了。
水排光之后,原本如水草般漂浮在水中的头发全都黏在身上。
刚才因为喝了太多水而充满异物感的肺部,一定也很快就能获得治疗,受过的痛苦将不会在安娜身上留下痕迹。
安娜闭上眼睛。
一关闭视野,眼前就看见一片赤红,感受到自己企图从意识中排除的气息。
那个人来了。
既火热又强大,美丽的红色气息。
正在朝这里接近。
心脏加速跳动,安娜死命地压抑。
一旦掺入感情,似乎就会无法控制。
抱持期待是不对的。现在自己必须要抱持的是危机感。在那个人到达之前,安娜必须成功感应「石板」,成为青之王才行。
即使如此告诉自己,仍无法压抑动摇的心情。
希望他们来拯救自己。
希望他们不要来。
两种相反的心情,在安娜心中摆荡。
「穗波。」
如咒语一般,呼唤着自己该守护的人的名字。
温柔且温暖,拥有美丽声音的人。总是包容安娜的人。在父母死后,安娜之所以没有瓦解,都是因为有穗波在。
要守护穗波。绝不能让她重蹈双亲的覆辙。
——希望他们来拯救自己。
——希望他们不要来。
穗波惊讶地抬起头。
「安娜?」
似乎听到安娜呼唤自己的声音。
穗波在酒吧里,坐在周防房间的沙发上。周防要她别动,她只能在不知自己等待什么的软禁状态下,持续在这里等待。
下面的酒吧里有几个少年,是周防的伙伴。他们虽然对穗波很客气,但一定受到周防命令,绝对不能让穗波离开。
(我对你而言,是个怪物。)
(如果非分类不可的话,你侄女也算是我这边的。)
周防说的话,在脑中盘旋不去。
穗波并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虽然不明白,但穗波也知道自己大概不知道最重要的事。
穗波用双手坞着脸。一头柔顺的黑发披泻在肩膀前。
她想起收养安娜时的事。
安娜的父母——穗波的兄嫂因车祸身亡时,安娜像个洋娃娃一样面无表情,也不愿开口。
因为她还那么小就一口气失去了父母。穗波毫不怀疑这就是原因,并且希望自己能多少疗愈安娜心里的伤。
可是,如果安娜将心封闭起来的原因,并不单纯只是失去父母这件事呢?
如果对于安娜,穗波根本什么都不懂呢?
穗波从沙发上起身。
内心骚动不安。
安娜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穗波并不知道。可是,毫无疑问的,安娜现在一定处于某种危险的状况下。
穗波望向窗外。
窗外是一片晴朗。走近窗边,打开那扇小格子窗,柔和的风从窗外吹拂进来。
春风吹起穗波的长发,使她想起从前的事。
「你啊,不适合当老师。」
那时周防还是个高中生,却曾一脸讶然地这么对自己说。
已经忘记是什么时候的事,不过应该是周防惹出什么麻烦,自己却放他一马或袒护他的情况吧。
「是吗?如果你真的做了坏事,我也会生气的。」
歪着头这么一说,周防脸上的表情更加傻眼。
「……没想到,你也有一套自己的原则嘛。」
过去很少获得这种评价,穗波不由得充满兴趣地盯着周防看。周防斜眼对穗波投以一瞥,又不置可否地说:
「你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或许真的是这样。穗波现在望着敞开的窗外心想。
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并非不信任周防。既然他是认真想将穗波留在这,就表示一定有什么应该这么做的理由。
可是,只要他不将那理由告诉穗波,穗波就无法再继续这样漫无目的地等待下去。
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可是,自己想怎么做却很清楚。
如果安娜遇到危险,或是遭受痛苦,自己立刻就想飞奔到安娜身边。
穗波朝窗外探出身子,一脚跨过窗框。
这里是二楼。穗波小心翼翼地踩着窗框下缘——细窄的酒吧招牌上缘,整个人从窗口出来。
抓着砖造的窗框和墙壁,像螃蟹一样在招牌上横着走。一阵风吹过来,扬起穗波的长发。
来到酒吧这栋建筑的边缘后,缓缓朝隔壁的小服饰店移动。脚下能踩的屋檐变得更细了,只能用脚尖站立。
往隔壁移动成功之后,穗波从踮着脚尖、身体贴壁的状态伸出脚,放在服饰店的遮雨棚上。
脚底感受着厚实布料的触感,从勉强能支撑自己体重的遮雨棚上,穗波一鼓作气往路面跳。
从高处跳下的冲击,一时麻痹了双腿。
站起来时,发现服饰店店员看到穗波从自家遮雨棚上跳下来的模样,吓得睁大眼睛凝视着她。
「不好意思,打扰了。」
穗波礼貌地朝店员低头鞠躬后,很快地跑了起来。
将酒吧抛在脑后,冲上缓坡。
要去接安娜回来。
尽管自己不够成熟,未能看出安娜内心的苦恼,但穗波仍是安娜现在的监护人——是安娜的母亲。
从草薙的ZIPPO射出的火球,如野兽般飞扑上前,袭击塩津。
在被飞来的火焰吞噬之前,塩津佩剑上的青光增强了力度,像要将袭来的火球一分为二般,举起手中的佩剑用力一挥。
熊熊燃烧的红色火焰,与散发青光的剑刃相互撞击,抵销了各自的力量。
塩津躲过火球,同时也用力踏出一步。斩击而来的佩剑,在空中划出一道青色的轨迹。
草薙轻轻向后一跳,闪过塩津这一剑,同时一脚踢上塩津露出破绽的身体。
然而,塩津身子一扭,反手由下往上挥出一剑。
草薙勉强下腰躲过剑刃,一边感觉剑风带起了自己额前的头发,一边朝塩津吐出叼在口中的烟。
点燃的烟头飞到塩津眼前时,瞬间化成一大火球,将塩津吞没。
尽管那是自己发出的火焰,草薙的发梢还是着了点火星。利用下腰时的力道直接伸手撑在地上,再用后空翻的要领往后退。
——成功了吗?
就在感到顺利的瞬间,塩津从吞噬他的火球中冲出来,笔直朝草薙冲去。
他并非躲过了火焰攻击。即使塩津身上受着草薙火焰的灼烧,眼中却仍只有草薙,脑中只想着如何对他挥剑。
出乎意料的发展,使草薙的反应慢了半拍。
在青色制服着火,肌肤被火灼烧的状态下,塩津仍丝毫不为所动,俐落地挥动佩剑。
仓促之间,剑尖切开草薙高举防御的手臂,鲜血飞溅。
草薙皱着眉,用力向后纵身一跳,拉开了距离。
身体还在燃烧的塩津,立刻追上前来再次缩短距离,缠绕在他身上的青光益发强烈。
刷地一声,燃烧塩津青色制服的火焰消失。这是拥有驾驭与秩序力量的青色盟臣特有的结界产生的作用。用青色结界包围自己的身体,想必就能消灭赤色盟臣产生的火焰。
即使如此,在先前草薙香烟形成的火球攻击下,塩津受到的伤势仍是不轻。
青色制服变得焦黑一片,外露的肌肤也红肿发黑。
就算是这样,塩津仍连眉头都不皱一下,脸上还是一副佣懒嫌烦的表情,淡然地将剑举在手中。
草薙抽动一边脸颊,不由得苦笑。
「哎呀……我看你既没大义又没干劲,还以为战斗时也会随随便便……没想到你的战法这么激烈。」
「因为我有领薪水。」
塩津说道,懒洋洋的声音依旧毫无霸气。
「领多少钱做多少事,这就是专业人士的坚持吗……?」
说完,草薙嘲弄地笑了。
「不对,我看你只是早就懒得思考而已。」
塩津挑了挑眉。
「你已经什么都不想思考,这十年来就这样放弃思考,任凭惰性牵着走,不是吗?」
不知不觉,草薙发现自己正刻意用挑衅的语气说话。这点令自己也感到意外。草薙向来挑衅对手时,都是经过有目的的算计。
从未像这样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然而,草薙还是继续说下去。
「你根本就打从心底厌烦这份工作吧?一定觉得开什么玩笑吧?可是你却将这些想法和情绪统统抹煞,只有身体在动,像个机器人一样。」
「没想到你这男人在战斗中还能这么饶舌。」
塩津厌恶地眯起眼睛瞪视草薙。草薙也瞪了回去。
「只懂得依存王,依靠王,等失去了王就放弃用自己的脑袋思考了吗!」
就在草薙如此嘲讽的瞬间,塩津缩短了原本拉远的距离,手中的佩剑笔直地刺向草薙。
这次的攻击,不像刚才只是毫无感情的履行任务,充满了难以遏止的怒气。
草薙张开手脚躲过突刺攻击,将手中的ZIPPO对准塩津。虽然以枪弹般的速度发出火球攻击,却被塩津的佩剑格开。继第二发、第三发之后,第四发的攻击有如火焰喷射器,喷出的火焰吐着长长的火舌。
塩津竖起佩剑,以剑刃为轴心展开青色的力场。像是足以切割石块的流水,青色光芒将火焰一分为二。
但是草薙手上拿着变成火焰喷射器的ZIPPO打横一劈,从ZIPPO中喷出的火焰激流拉长,成为一条充满弹性的火蛇。被塩津的佩剑斩成两半的火蛇脱离ZIPPO,像是拥有自我意识的生物一般,试图缠住塩津的身体。
塩津翻转手腕收回佩剑,以轻抚的手势沿着火蛇的曲线斩下,抵销了攻击的力量。
然而,另一条火蛇却不规则地蠕动着,像在逗弄塩津一般避开他的剑,瞄准他的身体。
塩津的注意力被这条捉摸不定又不停蠕动的火蛇夺走,一心只想斩断它。即使如此,他也只花了几秒的时间和这条火蛇搏斗。
然而,就在塩津的佩剑赶上火蛇,剑上的青色力量和火蛇的火焰相互冲击,打消火焰的瞬间,枪弹般的火球再次袭击松懈的塩津。
这次的攻击比刚才火力更强。塩津一声不吭地倒地。
「……别再起来了。」
草薙苦涩地说着,低头俯瞰塩津焦黑伏倒的身体。
「领多少钱做多少事不是吗?我们不是为了和你们战斗而来,所以别再妨碍我们。」
呵呵。脚下传来低沉的笑声。
草薙皱起眉头,望着笑声的主人——被烧得体无完肤,倒在地上的塩津。
塩津抬起头。
自暴自弃的苍老容颜,浮现一抹凄惨的微笑。只有眼神异样发光,盯着草薙不放。
「是啊,好久没这么痛了……十年前,或许十年前就应该好好尝受这种痛苦的滋味。」
「想忏悔,找别人去吧。」
草薙冷冷回应,塩津却弯起嘴角发出挑衅的笑声。
「你很害怕吧?」
这句意想不到的话,令草薙讶异地皱着脸。
「……我有什么好怕的。」
「你害怕总有一天,自己会变得像我这样吧?」
草薙不由得忘了呼吸。
同时在心中咒骂自己这简直像承认被说中的反应。
这个念头,一直偷偷藏在草薙心中。
「那似乎是上一代赤之王的力量造成的。」
草薙想起和周防谈论迦具都陨坑时的事。迦具都陨坑,是由于上一代赤之王的力量失控,在达摩克利斯之剑整饬之下造成的。
「是喔。」
周防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回应。
可是,草薙已经察觉他望着远方的眼神深处,带着某种向往。
——他想到那里去吗?
草薙并未将心中这令人焦虑的想法说出口。
渴望爆炸的炸弹。
在周防尚未成为王之前,周防就给草薙这种印象。
当还是普通人时,草薙曾对不知节制而负伤的周防生气。或许当时对他的怒气之中,也掺杂着自己终究还是和十束联手将周防推上King之位而产生的罪恶感。
那时,周防望着生气的草薙苦笑。
草薙已经不会再对周防认真生气了。
青光一闪。
回过神来时,肩上被跳跃起身的塩津重重砍了一剑。
由于草薙完全心不在焉,这一剑斩得相当深。
肩上传来剧烈的疼痛,令草薙咬紧牙根。再晚一秒就要喷血了。
火辣的疼痛感,反而让脑袋冷静下来。
草薙没有按住伤口,也没有拉开距离,只是啧了一声,猛然抬起腿。
脚尖正中塩津握住佩剑的手腕,传来一阵骨头碎裂的感觉。塩津手中的佩剑飞起,草薙伸出的腿顺势打横一劈。脚跟磕上塩津的太阳穴。
把脚踩在仰倒的塩津胸前,举起ZIPPO像举枪对着塩津的头。
此时,从塩津手中飞出的佩剑,正好发出声音插入墙壁。
肩膀流出的血慢慢染红草薙的衬衫。
草薙和塩津都不住喘息。
两人忍受着身体不断蔓延的疼痛,沉默睥睨对方。
很快地,塩津眼中的危险气息消失,身体瘫软,仿佛昭示着再也没有战斗的意愿。
草薙低头俯瞰这样的他,带着痛苦扭曲的表情,静静开口回答塩津刚才的问题。
「……预测最糟的状况,是参谋的工作。」
「真是优秀。」
塩津的语气听不出是嘲讽还是真心。
「你放心吧……你不会变成像我这样。」
塩津眯细眼睛仰望草薙。
身上没有任何杀气,连一点霸气都不留的塩津,看起来更苍老了。只是,尽管身体仍忍受着痛苦,那双疲惫的眼神似乎因安心而松懈。
「是我输了。」
周防和十束找到继续深入地底的电梯并搭了上去。驱动前往下层电梯的密码,也由刚才被抓到的那名职员提供。
周防默不吭声,双手插在口袋里,一派轻松的站姿教人看不出他现在正深入敌境。
「草薙哥没事吧?」
十束想着留在上层的草薙说道。
「不用担心他。」
被周防语气缓慢,理所当然地这么一说,十束苦笑起来。
「你真的很相信他。」
当然,十束也很相信他。可是,一想到上次从Scepter4屯驻所和塩津谈判回来时草薙疲惫的表情,还是有点担心。
电梯缓缓抵达。
伴随机械停止的沉重声响,电梯门打开了。
轰!开门的瞬间,爆裂音和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如浊流般涌入门缝。
十束不由得眯起眼睛,周防则依旧是一派轻松的姿态,只是从身上微微掀起一股赤色的防御力,抵销了冲击波的力量。
周防的力量与冲击波相抵之际,发出足以摇撼整所中心的巨响,地板和墙壁为之焦黑,整层楼黑烟弥漫。
「嗯?」
在遭遇强烈能量偷袭的状况下,周防却兀自歪着头,声音听起来甚至像是还没睡醒。
刚才那并非青色盟臣的力量。
别的不说,他不认为目前的Scepter4中还保有具备这等力量的人。
然而,周防也未多加深思,一脚跨进楼层。
十束默默跟在他身后。
就在两人踏出电梯的瞬间,一道尖锐划破空气的斩击从另一个方向袭来。一把锐利的刀从黑烟中刺向周防。
周防瞥了那把刀一眼,举起单手挡下。蓄满赤红力量的拳头轻易拨开刀刃——一般来说,直接拿赤手空拳格挡刀刃是不合常理的,但周防做来却是轻轻松松,自然地让人忘了这是件不合常理的事。拳头拨开刀刃后,随意伸展的手朝持刀袭击者的手腕一抓。
然而,正当周防的手就要抓住对方时,袭击者的动作产生质变。
他的动作急剧加快,宛如在看快转的影片。
从周防原本完全可以抓住他的手中溜开,袭击者在空中转身重新调整姿势。落地一瞬之后又再次朝地面一踹,如蝗虫般飞起,先是一度四肢紧贴墙壁,再朝后方飞去,将与周防之间的距离拉远。
这一切发生在约莫零点五秒内。
弥漫整个楼层的黑烟渐渐散去。
「好危险哪,差点被捏死。」
动作宛如蝗虫的持刀袭击者喘着气说。
「即使如此,你也太乱来了。」
站在持刀袭击者另一端,一个矮个子的男人说。他手中酝酿着高压能量体,发出啪啪火花,看似随时都要爆发。电梯门打开时的攻击恐怕就是他发动的。
「早就知道得乱来了吧……既然是能让我们犯的罪一笔勾销的事,怎么可能不危险。」
持刀袭击者说。
此时,一阵隆隆作响的脚步声响起,正面前方还未完全消散的黑烟中,一个高大的男人缓缓走来。
「……你们是为了离开这里,才来与赤之王战斗的吗?」
巨汉一边走近一边说。他的身形巨大,比周防还高一个头,全身包覆坚硬如盔甲的肌肉。只有蓝色的眼睛莫名闪着幼稚的光芒。
「废话,否则谁要来冒这个险。」
持刀袭击者不耐烦地说道,用仿佛看到什么恶心东西的眼光瞟了巨汉一眼。
「我可不一样,我现在啊……」
巨汉笑了。从那钢筋铁骨般的身体冒出一股不吉利的杀气,脸上的笑容却异常孩子气。
「内心好雀跃呢。」
巨汉朝地板一踢,身体如箭矢般直线飞来,发出划破空气的声音。下一瞬,男人已站在周防面前。
男人灌注全身力量的拳头,从正面直击周防。
周防在眼前撑开红色结界,与男人攻势犀利的拳头硬碰硬。
「唷。」
一步也不动,周防一边挡下男人的拳头,一边愉悦地扬起嘴角。
举起手臂,用轻巧的动作挥开正欲突破周防结界的男人的手。
男人失去挥拳的对象,击中周防身边的墙壁。拳头在墙上凿穿了一个洞。
那是个以被手臂凿穿来说,形状相当奇妙的洞。大小和男人的脸差不多大,是个漂亮的正圆形。
「你们是权外者。」
周防望着将自己团团围住的男人们说。
环顾整层楼,前方有一道宽广的走廊,如迷宫般弯曲转折,还可看见不少单人牢房般的房间星罗散布。
「……看来,这里关的尽是些犯下凶恶罪行的权外者。」
十束歪着头低声说。
「而且,他们似乎被告知,只要能打倒赤之王就能恢复自由之身。」
御槌还真是不择手段。
从正面袭击周防,在墙上凿出一个整齐圆洞的男人,正慢慢起身。
「我可不一样。的确有人跟我谈交易,但现在我之所以站在这,是因为和赤之王对战的机会,对我而言更是一种奖励。」
说着,巨汉的眼睛如孩子般闪闪发亮。
「那家伙,人称『钻孔机』。」
持刀袭击者说。
「罪名是杀人。拥有『权外者杀手』的外号,只有和具有力量的人战斗时才能获得喜悦的变态。」
「钻孔机」露出和他的外表及这段简介毫不相称的天真笑容。
双臂一使劲,再次将力量积蓄在架起的拳头上。
手上发出爆炸般的劈啪响声,全身涌现火花四射白色能量的矮男人,看了「钻孔机」一眼。
「你别一个人冲啊,『钻孔机』。就算不愿意,现在也只能联手了。」
「『烟火师』说得没、错、唷!」
持刀袭击者朝地面一蹬,如弹簧般高高跃起。刀光一闪,朝周防头顶劈下。
周防随便举起右臂一挥,缠绕在于臂上的红光便形成火焰,看似就要将持刀袭击者吞没。
然而,那家伙再度加速,以常人看来仿佛突然消失的速度,一个转身,从半空中闪避了那团火焰,身体像只蝗虫贴在墙上,再次如弹簧般跃起,冲向周防怀中。
他的速度快得几乎是瞬间移动,被持刀袭击者成功缩短距离的周防未能躲开这一刀。
不过,周防却用手臂轻松承受这一击。
像两把刀相互碰撞,袭击者的刀刃打在周防手腕下方。
如果是一般人,手腕应该落地了。但是周防却毫发无伤地接下这一刀。同时,周防的力量反过来令刀刃发热通红。
「让开!『蚱蜢』!」
被称为「蚱蜢」的持刀袭击者,在听到这句话的同时压下刀刃,再一次顺势如弹簧般高高跳起,速度也依然快得像是瞬间移动。
在「蚱蜢」用肉眼几乎看不见的高速跳起的同时,一团白热能量迫近周防眼前。是刚才那被称作「烟火师」的男人发出的攻击。
周防只用一只手,就把这宛如炸弹般冒出劈哩火花的能量体弹开了。
弹开的瞬间,那团能量体突然强光扩散,瞬间烧灼周防的双眼。
在这刺眼的瞬间,「钻孔机」也从强烈光线的另一端突袭而来。
蓄满力量的右手,试图在周防身体中心凿穿一个洞。
周防伸出手掌挡下这一拳。
能将任何事物凿出正圆形的「钻孔机」的拳头。
承受了这一击的周防手心,传来一阵轻微刺痛的感觉。「钻孔机」冲刺上前的力道,也让原本站稳脚步的周防向后退了一些。
周防用力挥开对手的拳头。
虽然「钻孔机」像一把钻子般旋转着飞出去,巨大的身体却灵巧地在空中重整姿势,落地站定。
周防低头看着接住「钻孔机」拳头的手心。
手心的皮肤出现焦黑的小擦伤。
周防扬起嘴角微笑。
他开始觉得有点乐趣。
「喂。」
周防的眼神望着权外者的方向,朝背后的十束一喊。
「可以吧?」
听到他带着一丝愉悦的声音,十束只好耸耸肩:
「……事后要陪我一起被草薙哥骂喔。」
语带无奈地这么一说,周防无声地笑了。
下个瞬间,力量从周防身体内侧迸发。
镰本凭臂力举起最后一个青色盟臣,朝远处抛出去。
原本守在中心的青色盟臣们,不是被吠舞罗打倒在地就是失败撤退。
接下来,该做什么呢?
是该追随King他们进入中心,还是——
转身正打算找八田商量时,镰本看见中心里有不少人陆陆续续跑出来。
是新的敌人吗?瞬间摆出备战姿态警戒,但马上就发现似乎不对。
那群人脸上全都带着莫名其妙的狐疑表情,显露出即使状况不明,仍基于模糊的危机意识焦急逃离的模样。
这些人应该是住在中心里的权外者。
在那之中,镰本发现一张熟面孔。
「啊、是你!」
是上次潜入中心时,被他们威胁问话的那名少年。少年似乎也还记得镰本,指着他「啊!」了一声。
「果然是你们!」
少年露出些许责难的表情望着镰本,跑上前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们是赤色盟臣吧?为了什么找上门来?」
「只是来救一个小女孩而已啦。」
镰本凸着大肚腩,挺胸说道。
「你们是擅自逃出来的吗?」
「因为……总觉得气氛很不妙啊,我想了很多,还是无法信任中心,一直待在里面等也不是办法……」
正当少年这么说时,中心的建筑物上空突然红光四射。
从炸裂的光芒中,出现一把剑形的发光体。
同时,一股即使对镰本等人而言再熟悉也不过,却仍足以撼动灵魂的强大气息,从剑的下方逐渐膨胀。
——是尊哥。
镰本感到全身寒毛直竖,兴奋得起了鸡皮疙瘩。下腹部涌起一股激昂感,使他情绪激动地朝天空举起拳头。
「No blood!No bone!No ash!」
发自丹田的怒吼,带动了周围的吠舞罗成员,仿佛与他唱和般高举拳头嘶吼。
吠舞罗成员们的胜利欢呼,响彻中心的中庭。
镰本兴奋得全身颤抖,在激昂感驱使下亟欲向前飞奔,少年出神地盯着这样的他。
「啊!」
突然,少年望着另一个方向惊呼。镰本激昂的心情因此被浇熄,一边不悦地念着「什么啦」,一边顺着少年的视线望去。
「啊!」
镰本的惊呼比少年的还要大,还要震惊。
从中心正面连接中庭的道路尽头,一个带着惊愕表情的女人站在那里。
大概是一路奔跑的关系,她不但呼吸急促,白皙的肌肤也布满汗水。
「大姐!」
是穗波。
「大姐!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镰本冲到穗波身边,语带责怪地说。
穗波像是根本没看见镰本,茫然地看着中心中庭里的一片惨状。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眼前是为胜利欢呼的武装吠舞罗成员、遍地倒卧的青色盟臣,还有落荒而逃的权外者们。不只如此,天上还浮现一把巨剑。
穗波愕然凝望这幅光景。
「大姐,不好意思,当中的原由之后再向你说明……」
镰本着急着想把穗波带到安全的地方,此时,两人的头顶忽然有人影笼罩。
穗波似乎也发现了,抬头望向影子的主人。
接着便吓到无法动弹。
镰本也全身颤抖。理由除了对方诡异的打扮之外,也因为那气息都已逼近身侧,自己竟然完全没察觉。
那是身高很高的一群人,身上穿着造型奇特的和服,脸上戴着遮住鼻子以上的面具。
令人毛骨悚然的面具。没有表情,除了眼睛部位,整面刻满纹路。最大的特征,是面具上还附着一对长耳朵。
那对耳朵简直就像是——
镰本突然惊觉。
「你们、该不会是『兔子』——」
安娜身体痉挛,抬起头。
正在尝试接触「石板」的安娜,意识被一股已近在身边的强大力量吸引。
四周的研究员们也难掩动摇神色。
安娜想起在游乐园的摩天轮上见过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还有那美丽的赤红。
仿佛受到什么诱惑,安娜伸手拿起滚落的红色弹珠。
食指和拇指夹住小小的玻璃弹珠,轻轻拿到左眼前方。
想再看一次,这份心情确实存在安娜心中。
因为曾有一次和周防「接通」的经验,安娜的意识轻易就能透过红色弹珠和周防连接。
安娜的眼睛,看见弹珠另一端的周防。
周防带着令人恐惧的微笑,体内的力量也如泛滥一般散发红光,卷起漩涡向外扩展。
安娜的眼神和意识,进一步进入周防内侧。
朝周防身上红色光芒的源头前进。
她看见的,是一片火红燃烧的熔岩。
狰狞的,红色的海洋。
岩浆沸腾,如暴风雨的海面翻涌逆浪。
一个能令所有接触的东西瞬间消失的,令人畏惧的红色世界。
「……好美……」
然而,安娜口中吐露的却是这么一句话。
周防内侧令人畏惧的红色世界,深深魅惑着安娜。
她想起和周防「接通」时的事。安娜被淹没在红色的大海里载浮载沉。
可是当时感受到的绝对不只是恐惧,还有一种奇异的安心感。
避免泛滥而封闭起来的内在世界,到了那里根本就不算什么,安娜切实感受到这点。在那伟大力量的怀抱中,安娜获得前所未有的平静。
红色熔岩海,发出怦怦、怦怦,犹如摇撼大地的脉动声。
和安娜不断尝试接触的「石板」脉动非常相似。
可是,周防的脉动不同于拒绝安娜的「石板」,对她而言就像安适的心跳。
感受着熔岩的脉动,安娜发现自己的世界正在慢慢流泄。
和得知双亲身亡的真相时,因无法控制力量而失控的情形不同。这是一种奇妙而舒适的解放感。
——尊。
正当她徜徉于那飘飘然的柔和解放感时,下一瞬间,安娜已从周防内侧回到现实之中。
同时,以安娜为媒介,现在安娜所看见的世界倾泻而出。
强烈的赤红力量,从安娜窥视的红色弹珠中泛滥。
包覆着巨大能量的红光,从仅是一小红点的弹珠中迸射而出,一口气充满整个房间。
四周的研究员都被那光芒吞没,发出哀号。
他们微微颤抖的身体纷纷倒地。
就和安娜第一次与周防「接通」时的情形一样。
安娜茫然地站在突然失去所有监视者的房内。
现在,只剩下安娜一个人。监视她、命令她的人都已不在。
只要想逃,随时都可以逃。
这个事实撼动安娜的决心。
被独自留在房内的安娜,有好一阵子动弹不得。
「感应『石板』。」
像是想说服自己,安娜不断重复御槌命令自己做的事。
「成为青之王。」
然而,那些该做或非做不可的事,却逐渐与自己的心意相违。
明知不该再怀抱希望与期待,周防近在身边的强大气息,仍深深撼动安娜的心。
安娜慢慢地往后退了一步。
转过身。
眼前是一扇看似沉重的金属门。安娜本来无法自由打开的门。
宛如受到诱惑,安娜朝门踏出一步。
手碰触门板,传来的是冰凉的温度。抓住门把,推开。
门顺畅地打开了。
安娜愕然凝视门后的另一端。
这房间对安娜而言是个无法离开,也不能离开的牢笼。如今她却站在牢笼外的宽敞长廊上。
感应「石板」。
成为青之王。
心意虽逐渐违背这非完成不可的使命,脑中却浮现穗波温柔的微笑,将安娜的心拉了回来。
——希望他们来拯救自己。
——希望他们不要来。
从安娜自己捂住的口中发出微弱的声音。
「……尊。」
连自己都几乎听不见的微弱声音。
下个瞬间,走廊前端的天花板,突然发出红光爆炸。
周防突然停止动作,垂下视线。
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有「钻孔机」外号的权外者再次挥拳攻击。前一秒周防看起来还打算从正面抵挡攻击,下一秒却像是突然改变主意,手臂一伸化解攻击,抓住对方衣领往外抛。
体积几乎是周防两倍大,重如钢铁的男人就这样轻松被丢上半空。
被丢出去的「钻孔机」一边神情诧异地看着心不在焉的周防,一边在半空中扭转身体落地。
「你不专心,赤之王。」
即使「钻孔机」出言指责,周防仍不回答,只是望着脚下。
「十束。」
无视于进行到一半的战斗,周防用轻松的口吻喊了十束一声。
「我在喔。」
周防并未转身面对十束,只轻轻勾了勾手指,用肢体语言示意他上前。十束歪着头走到周防身边。
「抓紧了。」
「咦?」
一等十束走到身边,除了这句话,没有其他说明,周防朝脚下释放力量。
蕴含红光的能量从周防脚下溢出,撞击地面。
「唔、哇……!」
十束不由得惊呼出声。承受周防力量的地板,像被掰开的巧克力片一样分崩离析。
以周防为中心的地板破了一个大洞,瓦砾朝下一层楼掉落。周防和十束也随着原本脚下踩的地板一起落下。
周防身轻如燕,十束则靠着周防为他拉开的红色小结界,勉强平安落地。
抬起头,看到安娜站在走廊尽头的身影。
安娜呆呆地望着突然破裂的天花板,以及蓦然出现的周防和十束。
「果然直接打破地板比较快。」
听周防语带得意地这么一说,十束不禁愕然。
「不、可是……好吧,算了。」
安娜一直沉默地凝视周防与十束悠哉的对话。
然而她的表情已不再是个洋娃娃。安娜脸上清楚浮现惊讶、困惑和犹豫的情感。
想依赖周防,可是又不能依赖。
看得出两种相反的念头在安娜心中盘旋。
周防与十束踩着瓦砾走向安娜。
此时,走廊的反方向传来低沉的声音。
「退回去,赤之王。」
那是蕴含强烈憎恨的声音。
回头一看,一个穿着白袍的男人,全身散发愤怒的金色光芒站在那。是御槌。
「想利用小鬼干蠢事的就是你这混蛋吗?」
相对地,根本看不出周防有一丝愤怒。听见周防从容不迫的声音,御槌挥舞拳头。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力量究竟从何而来?」
周防对御槌说的话丝毫不为所动。除了激烈的愤怒之外,御槌脸上又出现侮蔑的表情。
「什么都不去想,只知享受那份力量……这样你就满足了吧。破坏之王啊,暴力之王啊,仿佛随风飘扬的火焰之王啊。」
御槌的声音丝毫不掩饰愤怒与嘲讽。
「不过,别来阻碍我。只会卖弄力量的你根本什么都不懂,那个『石板』具有能改变人类未来的力量。我要接近『石板』,解开力量之谜……在栉名协助之下进行的实验,就是大业的第一步。将来人类将因此获得飞跃的进步!」
周防一脸严肃地看着用低吼般声音诉说的御槌。十束斜眼仰望周防说:
「你啊,现在那个人讲什么你根本没在听吧?」
「……我的耳朵听不到无聊的废话。」
「这么方便的耳朵真令人羡慕。」
泰若自然的周防和笑得云淡风轻的十束,御槌被两人气得挥舞拳头。愤怒使他的脸全黑了下来。
「栉名,你应该很清楚吧?」
听见御槌的话,安娜打了一个冷颤。
「……回房间去。你有你该做的工作。」
为了留住差点被恐吓回房的安娜,周防眼神凝视着她。
「安娜。」
周防喊了她的名字。
不要来。
不能不说的话,哽在喉头。
在安娜眼前的,不是靠她说什么就能阻止的东西。
那是安娜至今从未见过的力量聚合体,有着美丽的红色。
刚才感应周防时留下的影响还在。潜入周防内侧与他接触,感受到他内在的红色熔岩时,灵魂都为之震撼。
就像天灾降临时无论怎么呐喊都没有意义,面对周防压倒性的力量,安娜的任何意志或言语也都没有意义了。
透过弹珠看见的,拥有鲜艳赤红的人,现在就在眼前。
在只能看见红色的安娜的世界中,代表周防强大力量的炽烈红色是那么美丽,拥有安娜过去从未体验的真切存在感。
「安娜。」
周防呼唤她。安娜着迷地望着他的眼睛。
「过来。」
简短的命令。
下一秒,在脑筋开始思考前,身体就先动了起来。
奔跑。
加诸在自己身上的义务、不安、恐惧……这一切都抛在脑后,安娜只一心一意地朝那填满自己世界的红色源头奔跑。
一边跑着,一边不知为何眼前一片模糊,令安娜感到困惑。
好奇怪,眼睛看不清楚。
好不容易那美丽的红色就在眼前。
跑到终点的安娜因速度太快,整个人撞上周防,脸刚好贴到他的脚。
周防抱住安娜。
「……小鬼不需要逞强。」
些许不高兴的语气这么说着,周防那双体温很高的大手粗鲁地抚摸安娜的后脑,接着顺势抓起她的衣领。
身子被拉起来时,安娜发现周防的裤管上,刚才她把脸埋住的地方有点湿。
周防拎着安娜的衣领,像拎着一只小猫,把她塞给十束。
「交给你了。」
被十束抱在手臂里保护的安娜,望着周防包覆红光的背影。
那些权外者,从周防打出的大洞跳了下来。
守在御槌前方,权外者们与周防对峙。
「我很清楚,赤之王。你虽然拥有绝大的力量,但正因那力量太大,当有不能伤害的东西在场时,你的力量就会受到极大的限制。」
御槌用嘲弄的语气说。
「而你,又特别不擅长驾驭那种绝大的力量。如同你的上一代……都是笨拙的男人。」
周防露出目中无人的笑容。
那令人畏惧的笑中,带着一丝愉悦。
十束苦笑着仰望周防。周防眼光不看十束,对他说:
「要拉住我喔。」
「知道啦。」
因为他的语气轻松得简直就像在拜托「我小睡一下,三十分钟后叫醒我」,十束也就配合着用随性的语气回答。
周防一个箭步向前,脚下火花四散。红光从周防的身体涌出,形成一片红色的光雾。
眼瞳也带着红光,周防笑了起来,嘴角露出雪白的犬齿,
「没血,没骨,连灰也燃烧殆尽。」
咚。整栋建筑都在震动,周防全身溢出又红又热的光芒,宛如太阳一般的火球将他包围。
权外者们全都摆开架势,各自做出反应。
被称为「蚱蜢」的持刀权外者,纵身向后一跳。脚上仿佛装了弹簧,尽管只是轻轻一跃却能退到远远的后方。一如他「蚱蜢」的外号,身体放低趴在地面的姿势就像一只蝗虫。他将一只手放在地上,另一只手则抓着剑蓄势待发。
被称为「烟火师」,有高压能量体栖宿在双手的权外者,一边对周防的攻击做出警戒,一边用双手做出保护自己的动作。不断爆裂的白色能量体闪着火星,比刚才更强烈地爆炸,试图以此恐吓对手。同时,「烟火师」则挪动脚步节节后退。
和这两人比起来,「钻孔机」虽然也摆出架势,却不是为了闪避或防御,反而是为了做好随时能正面迎击的准备。
「钻孔机」双眼闪闪发光,力量从握住的拳头涌现。
「好强……」
看到「钻孔机」如此愉悦地说着,周防从鼻子里轻声嗤笑,往前踏出一步。
周防踏出的这一步像是开始的暗号,包围他全身的红色火球如有生命般动了起来。
轰隆!火焰发出吞噬氧气激烈燃烧的声音,巨大的火球纷纷化身出笼野兽,从周防身上飞出,啃蚀「钻孔机」的身体。
即使如此,「钻孔机」还是没有做出回避的动作。
举起能在任何对象上钻洞的拳头,蓄满力量的拳头一拳击向火焰中央。
「钻孔机」拳上的力量,在火焰止钻出一个洞。
然而,那只不过是拳头四周的范围,下个瞬间,「钻孔机」的身体便一举被火焰吞噬。
即使身在火焰之中仍横冲直撞的「钻孔机」的身体,被金色的光芒包覆。
原本整个人冲进火球的「钻孔机」身上确实烧得一片焦黑,但是,烧伤的皮肤在吸收了金色光芒后,转眼间焦黑的皮肤便复原为原本的黝黑肤色。
周防微微皱眉。「钻孔机」的拳头在突破火焰之后仍未减弱速度,不断反复攻击,周防以上钩拳的要领,准确地将他的拳头击飞。
这虽是个看似轻松简单的动作,「钻孔机」的拳头却已被击碎,整个人向后仰。
那只蓄满力量的拳头被周防朝上击飞后,身体却在惯性作用下依然朝周防撞去。周防用脚底挡住,顺势踹出去。
「钻孔机」的躯体朝后方飞出,落在地上弹跳了几下。
没想到,金色光芒再次包覆那倒在地上,有如一座小山的巨躯。片刻之间「钻孔机」就像没事一样爬起来。
本该碎裂的右拳,一开始虽然扭曲成奇怪的形状,不过在吸收金色光芒之时,啪叽一声即回复原状。「钻孔机」一脸若无其事,举起被周防击碎的那只手掌摊开又握紧,检查复原的状况。
周防的视线移向「钻孔机」后方。
「……原来是你。」
周防看着站在权外者们身后的御槌。
御槌身上散发着金色的光芒,和包覆「钻孔机」身体的一样。
御槌用闪耀金色光芒的眼睛盯着周防。
「黄金之王在我身上引出的『才能』,是恢复与再生。」
以低沉的声音如此宣告,目光转向「钻孔机」,视线像看着东西而不是人。
「不过,你也别太指望我的力量,尽量不要造成身体无谓的损伤。」
「我才没指望你呢。」
「钻孔机」看也不看御槌地说。眼中只有周防,蓝色的眼珠灿灿发光。
「我是『钻孔机』,钻出又直又漂亮的洞就是我的工作。」
御槌露出机器操作失误时的烦躁表情,对另外两个权外者简短做出某些指示。
周防冷冷地朝御槌一瞥。御槌敏感察觉那眼神中的轻蔑。
「在你眼中我很卑鄙吧?然而他们就是我的武器。是我做出来的!是我的力量!」
对于御槌近乎呐喊的这句话,权外者们并未有所反应。他们犯了罪,被囚禁在这里,早已被迫放弃做一个人。
在御槌所谓的「研究」之中,他们恐怕已经「被加以改造」了。
周防环视权外者们。以「钻孔机」为首,全都是力量强大的权外者。
然而,他们的强大却有偏差。
「每个人提高能力的要素都不一样。某种药物在某些人身上能发挥效果,另外一些人则必须借由外科手术增强战斗力。在这里的几个人,都是成果特别出色的精英!」
御槌双眼充血。
「还有……我也在他们身上动了点手脚,使他们能以超过规定值的最大限度接受我的力量。」
御槌用陶醉的语气说着,视线缓缓转向安娜。
「『可能性』是无限的。没错,只要有『石板』,力量就没有界限……没错吧,栉名?」
周防的手微微一动。然而御槌丝毫未觉,继续说下去。
「只差一点了……只差一点啊,栉名。你自己一定也有感觉吧?你已经接触到『石板』了,再加把劲——你就能到达『前方』。」
「罗哩叭唆的话可不可以晚点再说啊。」
「钻孔机」说道,身体迫不及待地摇摆着。
「我要和赤之王战斗,我要杀了赤之王,没错吧?」
周防用看见稀有动物的眼光望着「钻孔机」。他明知周防是「赤之王」,应该也正确掌握了周防力量的程度,却还说得出这种话。过去从没遇过这种笨蛋。这家伙毫无疑问是个笨蛋,但不会迟钝或弱到搞不清楚彼此力量的差异才对。
「钻孔机」再次朝地面一蹬。在御槌「再生」能力下复原的拳头蓄满了力量,挥拳攻击。
单调又愚蠢的攻击。从刚才的反击中丝毫没有学到教训的攻击。
然而,那只手臂上的力量却激增了。
力量的余波,从「钻孔机」全身上下腾起,造成空气如热浪般摇晃。
开始有点意思了。
即使受到那么大的反击,「钻孔机」不但没有因此气馁,反而睁大闪闪发亮的眼睛,陷入狂喜之中。
在「钻孔机」的拳头击中周防前,「烟火师」的白色闪光也朝周防飞来。
周防用手臂挥开那团发光的能量体。炸弹般的白色能量体撞上墙壁,一阵灼烧眼球的亮光与爆炸冲击波同时飞散。
「钻孔机」从亮光与冲击波之中冲出来,冲向刚格开「烟火师」攻击的周防,朝他怀中挥出一拳。
周防用手心挡住这一拳。
没错,这拳的力道比刚才强。手心负荷的热度提高,增强的力道煽动周防体内的火焰。
或许是解除箝制的关系,周防高涨的情绪直接化为力量外泄。接下那一拳的周防手上燃起火焰,吞噬「钻孔机」的手臂。面对那能将普通人瞬间烤成焦炭的火焰,「钻孔机」饱含力量的手臂竟承受住了。在御槌的力量作用下,燃烧的手臂逐渐再生。不断反复的烧灼与再生仿佛地狱的刑罚,「钻孔机」却睁大双眼,一边流着冷汗一边笑了起来。
在「钻孔机」巨大身躯的背后,「蚱蜢」突如其来地出现。跳过「钻孔机」的头顶,从接近天花板的位置展开袭击。「蚱蜢」手中的刀刃反射周防的颜色,闪现红色光芒。
周防右手继续承受「钻孔机」的拳头,挥起左手打算击落「蚱蜢」的刀。已知这家伙能随心所欲加速,周防也事先预测了他的动作。然而,对手的速度比上次更快,就在周防以为已经触碰到他的瞬间,「蚱蜢」却用普通人的眼睛绝对看不见的快速动作,将手放在「钻孔机」头上,改变自己的方向,躲进他的影子底下。
当「蚱蜢」从眼前巨大的「钻孔机」影子底下再次现身时,周防用力推回「钻孔机」的拳头,啃蚀「钻孔机」手臂的火焰也急速增大,包围他的身体。被火焰包围的巨大身躯往后方飞去。然而,此时「蚱蜢」又已经从「钻孔机」的影子底下离开,来到周防头上了。
原以为他会从头上挥刀,「蚱蜢」却飞过周防头顶,朝他身后窜去。
在那里的,是安娜和十束。
他想掳走安娜,拿她当人质吗?
周防不为所动,轻轻向后一跳。「蚱蜢」加快了速度,扭动身躯贴在墙上,再钻过周防腋下。
放慢速度做一个假动作后,「蚱蜢」再次加速,笔直朝安娜与十束冲去。
然而,周防的手却像捕捉昆虫般抓住「蚱蜢」的头。
周防在空中抓住「蚱蜢」的头用力甩,顺势将他的身体往墙上丢。
「蚱蜢」一声不吭地落地。周防轻轻着地,拉起倒在地上的「蚱蜢」,朝御槌猛地掷去。
御槌勉强躲开朝自己飞来的「蚱蜢」身体。
剩下的「烟火师」心头一惊,脸上露出着急的表情,将手中白色火光炸裂的能量体朝周防扔去。周防击落了这些攻击,能量体纷纷撞上墙壁爆发,周遭充满亮光、冲击波与硝烟。「烟火师」的能量体接二连三飞来,周防又将它们一一打回去,每一次的力道都是沉重而令人愉悦的。
仿佛烟火大会高潮般连续发射的能量体全部被周防瓦解,攻击中断,硝烟也逐渐散去时,满身大汗不断喘息的「烟火师」出现在烟雾中,矮小的身躯蜷起,用绝望的表情望着周防。
在他后方接受御槌力量修复的「蚱蜢」,很显然地已失去战意。
在这之中,只有「钻孔机」毫不气馁。
别说气馁,看得出他体内沸腾的斗志比刚才还要强烈。
「好强。」
「钻孔机」陶醉地说。
他那双蓝色的眼睛,闪烁妖艳的光芒。那是将一切现实抛下之后,只凝望「尽头」的眼神。
凝望「尽头」,朝悬崖边缘冲去时,陶醉其中的愉悦眼神。
周防迎着那双热切的眼神,淡淡地笑了。
安娜的精神变得非常敏感。
在场所有人的感情涌上来推挤她,接触安娜的肌肤,从触感中传达感情。「蚱蜢」的畏怯、「烟火师」的焦急、御槌在无路可退的紊乱思绪中对安娜放不开的执著——
以及,「钻孔机」朝毁灭奔去时的愉悦。
安娜觉得「钻孔机」的思绪非常可怕。并不是对「钻孔机」本人感到恐惧,而是对他心中那股追求毁灭,把自己逼上悬崖边缘时产生的愉悦感到恐惧。周防心中也有那个,而安娜也知道,这个事实正活生生地压迫她的心。
「钻孔机」打从心底为与周防的战斗感到喜悦。
不会赢或可能会死,脑中丝毫没有这类的不安,他只是单纯沉溺于追求刺激的快感,感受命悬一线的喜悦,高兴得心灵和身体都在颤抖。
「钻孔机」的攻击被周防一一格开,轻易闪躲、反击。
每一次「钻孔机」倒下时,都会在御槌的力量下恢复,并再次起身。
每一次再度挥来的拳头,都比倒下前更有力。被打得愈惨,生命威胁愈大,「钻孔机」的力量似乎就愈增强。
周防也像是在玩。享受与每次站起来都变得更强的「钻孔机」战斗。看起来像是想知道对手到底能变得多强大,又像是感染了「钻孔机」的愉悦,被他牵动。
「钻孔机」挥拳的手臂皮肤撕裂,喷出鲜血。已经超过限度了。「钻孔机」挥拳的力道已超过肉体所能承受的强度。
被当作实验材料的权外者会受到何种对待,安娜非常清楚。
她也知道和他们比起来,自己受到的算是小心慎重的对待。
犯过凶恶罪行的权外者,除了「兔子」来视察时之外,基本上不能和外界接触。
当安娜知道有其他和自己一样被强制实验的权外者存在时,曾发动感应能力,「看到」附近实验室里的情形。
当时或许是想借此寻求慰借,告诉自己痛苦的并不是只有自己。
然而,安娜「看到」的东西却深深伤害她。
那是名符其实用人类当材料制作武器的工程。
犯下凶恶罪行的权外者身为人时的名字被丢弃,改用各自能力特色来命名,他们只能透过能力被人识别。同时,为了提升他们的力量而被迫参与各种实验。
不只如此。
他们还成了御槌实验如何引出自己最大能力的白老鼠。
恢复与修复。如何以最大限度活用这个能力。
首先,将御槌的血输入他们体内。借由输血,使御槌的一部分进入他们体内,据说这是最容易接受御槌力量的状态。然后,在这样的状态下破坏他们的肉体。
他们所受到的痛楚,全都透过安娜的感应能力传到她身上,使安娜颤抖、甚至轻微呕吐。
身体被破坏之后,再借由御槌的能力恢复。一开始只能缓慢地,一点一滴地修复。
然而,在身体完全复原之后,又马上再次破坏肉体,再次注入御槌的力量进行修复。这个作法让复回的速度比第一次快。
反复几次之后,肉体逐渐习惯御槌的力量,记住如何接受御槌的力量进行修复。
安娜并不知道,直到肉体能够瞬间恢复为止,到底重复了多少次这样的实验。
然而,看着御槌在没有丝毫怨慰与憎恨的情况下,只为了单纯的研究目的,无动于衷地反复这种地狱般的过程,将安娜对御槌的恐惧深深植入心中。
「力量还能再提升。」
每当安娜对「石板」的接触失败时,御槌总会亲切地灌输她这个观念。
「我引发过各种权外者的力量。最重要的是要找到解除力量极限的钥匙。」
御槌说着,将手放在为了刺激感应能力而加以烧伤的安娜手臂上。安娜溃烂的皮肤被金色的光芒包覆,当皮肤吸收了光芒,疼痛也同时消退。血肉馍糊的皮肤恢复原有的白皙光滑。
「长年来,我也研究了自己的能力……听说第一王权者——白银之王的属性是『不变』。我想,若能将我的能力提高到终极状态,应该也能达到那个境界吧?无止境的恢复,岂不是等同于『不变』吗?」
御槌低头检视张开的双手,睁大眼睛,像要说服自己般自言自语。
「这里没有任何极限。『可能性』应该会永远对我们敞开大门。一路走来,我也已找出如何引出自己的能力,直到超越规定值之上的方法。但这还不是一切,前方还有路要走。目标在那更远、更远、更远的地方……!」
对着自己双手掌心说话的御槌,突然抬起头。转动视线,用脸上的假面具对安娜微笑。
「一切都从阐明『石板』的奥秘开始。而第一把也是最重要的钥匙,就握在你手中喔,栉名。」
「栉名!」
记忆中御槌的声音,与现实中的叫声重叠,在耳边响起。
安娜惊慌地抬头。
御槌满身是汗,颤抖着凝望安娜。
无论肉体被周防破坏多少次,「钻孔机」在斗争心的驱使下似乎永远不打算收手。为了不断修复「钻孔机」的身体,御槌自己或许已面临极限。
御槌身上虽然仍发出金色的光芒,那光芒却如故障的电灯般不时变得微弱。他全身痛苦不断喘息,眼窝凹陷,头发乱糟糟,看起来像老了十几二十岁。只有脸上依然挂着一如往常的虚假微笑,用令人畏惧的神情凝视安娜,显示直到这一刻他都不愿放弃对她的执著。
「不要背叛我!你要成为王。我会是你的头号臣子!对你尽忠、支持你、引导你,总有一天会将你送上取代黄金之王的『石板』管理者地位!」
安娜静静地盯着御槌。
从周防身上溢出的红色热浪泛滥成海,在其中摇晃站立的御槌有如恶鬼。
「你不是为了栉名穗波,下定决心要成为王了吗!」
从御槌口中喊出穗波的名字时,保护安娜的十束手臂忽地一紧。
「不要受他蛊惑。」
十束用和眼前状况一点也不搭的柔和语调对安娜说。安娜轻轻点头。
「嗯。」
在这宛如情感暴风雨席卷的地方,只有十束的情感没有起伏。只要依靠在他身边,安娜的心也能获得平静。
安娜凝视手舞足蹈地与周防战斗的「钻孔机」。
能够感应到「钻孔机」内心激昂的愉悦。皮肤承受不住自己灌注的力量而破裂,肌肉扭曲变形,以奇怪的形状硬化,「钻孔机」的身体已经濒临崩坏边缘。然而,置肉体于不顾的「钻孔机」心灵却已升华,一心追求与周防搏命战斗。力量在心灵的支撑下不断增长,对周防造成威胁。
另外两个权外者都用惊愕的表情望着「钻孔机」的背影。他们已经毫无参与战斗的毅力了。
等在「钻孔机」面前的,只有毁灭。
然而,对于长年以来受到囚禁的「钻孔机」而言,力量和心灵现在才真正获得解放,能够自由自在展翅翱翔。这场战斗之于他,并不是获得自由与否的试炼。因为光是现在站在这里,对他而言已是「自由」。
而现在周防正对这样的「钻孔机」感到一丝羡慕。
——尊的世界正在泛滥。
安娜的双眼,「看见」周防内侧的世界。
周防内在的红色熔岩之海正激烈地翻涌、变形,化成一只巨大的野兽。那只野兽被迎面而来的敌人所显露的狂乱激情感染,露出了獠牙。
安娜可以毫不犹豫地说,那只随时都想冲破禁锢获得解放的美丽红色野兽是世界上最美的生物——周防内在的野兽,就这样夺走安娜的心。
血的味道令人兴奋。
一旦放松对力量的箝制,就会融化在内侧翻涌的火焰诱惑中。
令大脑为之麻痹的兴奋。成为王之后一直遭到压抑的力量终于解放,使周防感到压倒性的快感。
「钻孔机」也在笑。他的内脏无数次被击溃又复原,每次都会使他呕出大量鲜血,将嘴角与胸口染得一片血污。即使如此他仍笑着,眼睛如少年般闪闪发光。
皮肤也不知经历了几次灼烧与修复。尽管因疼痛而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从他身体散发出的霸气却丝毫未衰,无数次挥上前来、不知变通的拳头,也始终生气勃勃。
这家伙疯了,周防想。
然而,他也想好好回报这个疯了的家伙。
「嘎啊啊啊啊啊啊!」
「钻孔机」发出狂啸。用已经不像是人的声音,发出像要把性命从丹田深处呕出的狂啸,朝周防飞扑。
周防挥出散发赤红力量的拳头。
至今,对周防而言,能和周防单挑的人是不存在的。
周防是王。
身为王,周防只要带着绝大的力量,现身在那里就行了。
周防应该战斗的对象——使出周防的力量与之对战的对象,不存在于任何地方。
眼前这名权外者也不是周防的对手。然而,他是一个明知周防的力量有多强大,却还是不顾一切挑战周防的奇特家伙,这男人的内在里即将燃烧殆尽的东西,是周防一直渴求的。
周防的拳头,正面迎上「钻孔机」那拥有能凿穿一切事物力量的拳头。
随着钝重的巨响,冲击波朝四周扩散。
这是同为巨大能量的冲突。从周防与「穿孔机」互击的拳头释放出冲击波,造成周围墙壁、地板和天花板一口气出现龟裂。
周防虽然没看见,但裂缝如升天之龙,已从周防等人所在的最下层延伸到上层墙面,再钻出地面,更继续往上到达中心建筑物的最高楼层。
「钻孔机」的拳头能在击中的物体上凿出美丽的正圆大洞。可见那并非自然的破坏力,而是经过千锤百链的能量。然而,对上周防的拳头时,「钻孔机」视为武器的右手臂,不过一秒就被震飞了。
「钻孔机」发出哀号。
即使如此,他眼中的光芒仍未消失。那双孩子般的蓝眼望着周防。失去的右臂被金色光芒包围,很快地开始再生。
「钻孔机」等不及手臂再生,改以左手握拳。将力量灌注在左手,施展如电钻般具爆发性破坏力的一拳。
然而,即使击出这一拳,下场也只是失去左臂罢了。可是「钻孔机」根本不在乎。使尽全力,燃烧思考直到脑中一片空白,将一切解放,走到尽头。与体型相较之下显得突兀的那双少年般的蓝眼,将看不到接下来的景色。
或许周防是被那双眼,以及被他对疯狂战斗的陶醉给绊住了。
周防自己也释放出些许长久以来压抑的力量,打起来莫名顺手。
原本用锁链禁锢在周防内侧的力量激流,接二连三地从箝制放松之处泛滥而出。
把自己交给泛滥的力量真是一件舒畅的事。脑子温柔地融化,发出诱惑。
缠绕周防身体的红光,改变为具有物理力量的赤红火焰。整层楼化为火海,到处都充斥周防的火焰。
非比寻常的高温使墙壁碳化,铁门开始熔解,天花板被烧得倒塌,瓦砾不断落下。
「钻孔机」着迷地看着眼前这幅光景,另外两个权外者早已吓得落荒而逃。
在这层楼的灼热地狱里,周防朝地板一踹,从天花板的大洞跳上去。
御槌表情抽搐,望着周防大叫:
「你打算破坏一切吗,赤之王!你自己也会毁灭的!」
毁灭。
周防淡淡一笑。
此时,一个带有冰凉温度的东西,抵在他背部中央。
「King。」
是十束的手心。
在这样的状况下,他仍以平静的声音呼唤周防。
不知道是十束的手太冰,还是周防的体温上升得太热。或许两者都有吧。
那只手的触感与温度,使体内高昂狂乱的力量趋于安宁。
深深受他火焰的颜色吸引。
望着延烧整层楼的火焰,十束脑中响起周防和草薙的声音。
——要拉住我喔。
——因为你是煞车啊。
这就是在吠舞罗里几乎称不上有战斗力的自己所背负的责任。
可是有时,他也会瞬间觉得不要拉住他,就这样默默守护那个背影或许还比较幸福。
微微苦笑着,十束的视线落在怀中的安娜身上。
安娜睁大了眼,凝视整层楼里满满的周防红色火焰。安娜雪白的肌肤,被摇曳的火光照得通红。大大的眼瞳也映出红色的光辉。
看着从周防内在泛滥而出的力量激流,安娜陶醉地叹息。
「好美。」
「嗯。」
「……可是——」
「我知道。」
十束对她笑一笑,松开抱着安娜的手臂。
「不要离开我喔。」
安娜抬头看着十束,眨了眨眼,就这样听话地紧跟在十束身后。
十束和安娜在周防结界的保护之中。更何况,周防的火焰原本就烧不了十束。
十束虽然几乎没有战斗能力,力量的容量又少得可怜,但是,他却能「巧妙地」使用力量。
尽管比谁都弱,却比谁都擅长和伙伴的火焰取得共鸣。
周防,或是由周防赋予力量的吠舞罗成员,他们的火焰都绝对伤不了十束。
望着从周防内侧泛滥而出的狂乱力量激流,十束慢慢靠近周防的背。
一步。两步。
若在这里的是毫无防备的普通人,恐怕一瞬间就会因全身血液沸腾而死于热浪之中。然而,十束却能朝着热浪中心走去。
热浪一触及十束的身体便失去攻击力,化作柔和的温风。
十束一边靠近周防背后,一边将意识集中在自己内在的小小火种上。
很小,又很微弱。然而,确实是由周防赋予的火焰。
第三王权者——赤之王,是狂暴的火焰之王。因为具有这样的性质,赤色盟臣拥有的,也必然会是狂暴的力量。这种力量只要走错一步,就会轻易演变成热爱暴力、沉溺于力量之中的性质。
草薙就能够完全控制自己的力量,但他之所以拥有强大的力量却能显得满不在乎,是出自他对能力的自负。草薙深知使人沉溺于力量的诱惑是什么。
然而,十束却不知道那个。
如果说栖宿于吠舞罗其他成员身上的是熊熊燃烧的火焰,十束的就只是烛火。不管是怀抱力量的快感还是随之而来的负荷,十束都无法和伙伴分享同感。
他所能做的,只有从外侧呼唤。
十束的手触碰周防的背。
好烫。周防自己的体温,和从身体散发的火焰的温度交融。
十束让自己内侧的小小火焰,与周防大瀑布般的火焰同化。两者原本就是出自同一源头的火焰。
十束当然无法驾驭周防的火焰。可是,却可以让自己的火焰去到那边。
「King。」
十束呼唤周防。
同时,从周防体内如激流般溢出的热浪,以及楼层里打着漩涡的火海,都瞬间归于平静,消失了。
周防干脆地收敛意欲破坏一切的凶恶火焰。
十束的手从他背上放开。
直到刚才还创造出仿佛要带来毁灭般炼狱光景的周防,现在就像刚睡醒一样佣懒地撩起头发,吐出长长的一口气。
周防面前,是遍体鳞伤的「钻孔机」。
随时都像要倒下的「钻孔机」的身体,还包围着金色的光芒。
视线朝后方望去,身上散发金色光芒的御槌,正死命地将力量注入「钻孔机」体内。直到刚才,光是为了在狂暴的热浪中保护自己就已筋疲力尽,无法对「钻孔机」展开修复。
然而,即使他现在想要对「钻孔机」展开修复,金色的光芒却太过微弱,看来他的力量已经不敷使用。
都到了这个地步,御槌还在嘶吼。
「起来战斗!战斗不是你的存在意义吗?是我让杀了无数权外者的杀人凶手,身为权外者杀手的你活下来,加以改造,让你成为强力的武器。你是我的武器。武器的存在意义只能是战斗!快!起来战斗!」
「钻孔机」看起来还想再战,但并非出自御槌的命令。他举起左臂摆出架势,想将仅存的力量灌注其中。
「……怎么办?」
周防没好气地说。
「钻孔机」那双蓝眼直到此刻依然闪烁着少年纯粹的光芒。看起来甚至可以说是幸福的。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战到最后。」
「钻孔机」说的「最后」是哪里,周防应该完全理解。
周防踩着不加防备的脚步靠近「钻孔机」。
咚。周防的拳头轻轻打在「钻孔机」的心脏上。
「No blood,No bone,No ash」
周防用低沉嘶哑,带着一丝宽容的声音细语,使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吊丧之词。
下一秒。「钻孔机」的身体便缓缓倾斜,发出沉重的撞击声倒地。
刚才,周防拳头释放的火焰力量,在「钻孔机」体内烧光了他的心脏。
一个沉迷于战斗的权外者,屠杀了无数的人而被捕捉,被改造成武器,最后走到战斗的「尽头」……说起来就是如此而已。
被烧毁崩塌的瓦砾,纷纷从天花板上落下。
尽管力量的激流已经收敛,在战斗中承受周防力量而开始崩塌的中心建筑,已经面临塌毁的极限。
出现巨大龟裂的墙壁发出耐不住自身重量的危险声响,从墙壁延烧到天花板的火焰安静但确实地燃烧着这栋建筑。
在这之中,周防的视线望向御槌。
仿佛在猛兽的睥睨之下,御槌猛烈颤抖且全身僵硬。
「……你……你难道不想知道自己绝大力量的源头是怎么回事吗?」
御槌说着,一步步后退。
周防已经收起具有破坏性的力量,只是全身放松地站在那里而已。然而,御槌全身都喷出油腻的冷汗,双腿也在发抖。
「你知道权外者被称为『没能当上王的人』吗?我研究这些权外者,借由接近王的存在来探索『石板』的奥秘。这是对真理的探究啊!」
御槌拼命的模样,令周防烦不胜烦地叹了口气。缓缓朝御槌靠近。
「只不过是一个小孩的自由,值得拿真理来换吗?我既没做出威胁她生命的事,也不打算这么做!被我利用而死的,只有原本就不值得活着的罪犯权外者!我……」
「你不用说了。」
周防低声打断几乎是放声喊叫辩解的御槌。
周防的右臂带着力量,发出红光。看到那个,御槌倒抽了一口气——
他的身体突然腾空。
「什么……?」
御槌在半空中手舞足蹈挣扎。周防皱着眉看被举到半空中的御槌身体猛烈朝地面摔去。
御槌没出声即失去意识。
周防回头仰望把御槌摔到地上的肇事者。
他们就在天花板上的大洞旁。
那群人穿着以狩衣(注:和服的一种,日本平安时代的公家便衣,也是武家礼服)为基础改良的奇妙装束,半张脸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面具。面具上还长出长耳动物般的耳朵。
周防一脸无趣地哼了一声。
「……是『兔子』啊。」
黄金之王的亲卫队。
在黄金盟臣之中,「兔子」是地位完全不同于他人的存在。
黄金王盟在「契约仪式」上引出的是每个人不同的「才能」。其中有些人因此获得异能,但也有人获得的不是「异能」,而是将世间所谓「才能」发挥到最大限度。此外,也有人几乎无法获得力量,只能被迫面对自己毫无才能的现实。
「兔子」在黄金盟臣之中,属于拥有顶级异能的集团。
他们用诡异的面具遮住长相,穿起相同的服装,成为无法识别个人的团体。其中的战斗部队,据说比其他王盟的任何盟臣都善于战斗,被视为无敌的存在。「兔子」到底有多少人,他们的真面目是什么,正确答案只有黄金之王知道。
「兔子」们从天花板的大洞轻飘飘地飞下来,站在瓦砾堆上。说「飞下来」或许不够正确。他们就像漂浮在半空中般,轻轻落下地面。
根据能力的不同,里面应该有人可以让自己的身体或目标物漂浮于空中。刚才让御槌腾空飞起,再猛烈往地面摔的,一定也是出自「兔子」中某人的力量。
眼前的「兔子」有三个人。三个人身高一致。尽管能够感到他们体内蕴藏巨大的力量,他们散发出的气息却是安静无声的。
「听说他们是来收拾残局的唷。」
从头上传来熟悉声音。抬头一看,刚才大概是在「兔子」背后吧,草薙正站在大洞边缘低头俯瞰下面的楼层。
「嗨,辛苦啦。」
草薙从大洞上方对周防举起手。肩膀和手臂的伤口做了紧急处置,但仍被血染得很脏。
周防看见草薙负伤的样子,不由得皱起眉头。
「你那什么德性。」
「……这种状况下你也不用突然吐槽这个吧?别管啦,我自己都觉得丢脸啊。」
草薙一副羞耻的表情说着,视线望向倒在周防面前的御槌,苦笑起来。
「倒在那里的中心所长,看来是完蛋了。这里没有你的对手了,把场子让给『兔子』吧。」
周防没做任何回答,也没打算阻止慢慢开始行动的「兔子」们。「兔子」们从周防身边走过,包围倒地的御槌。
草薙从大洞边上跳下来。
十束牵着安娜的手,跑向草薙。
「没事吧?难得看到草薙哥受这么重的伤欸。说真的,是怎么啦。」
「……就说不要再戳这件事了……」
草薙尴尬地说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分别瞪了十束和周防一眼。
「比起这个,我不是说过别乱来吗,现在这又是什么德性?」
环顾整栋中心建筑,墙上爬着巨大的龟裂,在火焰缓缓拉开范围四处延烧之下,已濒临崩塌。就连现在也是,头顶飘下细碎的瓦砾,周围持续发出崩坏预兆的危险声响。
十束打马虎眼笑着说:
「啊哈哈……得快点离开,要不然我们要被活埋了。」
「真是的……地上楼层的权外者都擅自逃跑了。现在只剩下Scepter4的代理司令,对还留在中心的研究员和穿青色制服那些人做出避难指示。」
草薙这么说着时,脸上露出难以言喻的复杂表情。
周防默默看着这样的草薙,接着将视线轻轻转往天花板。
「……刚才,有两个权外者逃走了。」
「被其他『兔子』逮到啦。隔离在地底的其他权外者,现在应该被『兔子』带出去了才对。」
我们也出去吧。草薙说着,目光落在和十束手牵着手的安娜身上。
「你也会跟我们来吧?」
草薙用不像是跟一个孩子说话的对等语气问安娜。安娜点点头。
十束将牵着的手轻轻拉往周防的方向,然后放开。
安娜犹豫着,游移的眼神抬头望了周防几秒,接着轻轻地——抓住周防的衣角。
「啊、尊哥!」
看到周防等人从墙面龟裂,四处着火的中心里走出来时,八田表情为之一亮,大声呼喊。
伏见听到八田的声音而抬起头,视线朝那边望去。
周防、草薙、十束。还有跟在周防身后,用小手抓着周防衣角的安娜。
安娜身上的青色洋装肮脏破烂,不过人没事。伏见在不知不觉中放下心中大石。
在周防他们走出来之后,身后的中心建筑终于开始倒塌。
从一次决定性的崩塌开始,整栋建筑像砂筑的城堡般瞬间崩毁。
随着轰隆作响的声音,建筑物逐渐没入地底,医院和研究大楼相连的走廊不堪一击地塌落。崩毁的研究大楼中心建筑物全化作瓦砾,被火焰吞没,
吠舞罗的成员、正在收容伤者的Scepter4一伙、中心职员以及逃出来的权外者,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幕。
其中,只有八田一个人看也不看崩坏的中心一眼,兴高采烈地跑向周防身边。
看着八田的背影,伏见小声地啧了一声。
十束不知道对跑过去的八田说些什么,八田听了转过身,眼光停留在伏见身上。十束笑盈盈地朝伏见走来。
伏见又啧了一声。
「辛苦了。」
「……喔。」
面对笑着慰劳自己的十束,伏见一脸不悦,爱理不理地答腔。
「安娜没事喔。」
「……跟我说这干嘛。」
十束轻轻耸肩,伏见斜眼看了他一眼。
「……结果怎么样了?」
「中心所长御槌被『兔子』带走了。黄金内部应该会对他做出处分吧……建筑物就像你看到的这样,这所中心就此结束。」
应该会重新盖一所权外者教育兼研究设施。不过,在这场骚动之后,将来对这类丑闻必然不得不更加敏感。
伏见望着仍在闷烧的瓦砾堆,低声说了句:
「『兔子』好像来迟了。」
「对啊。」
「我猜,他们是希望运气好的话,可以看看御槌轻率实验的结果吧。」
伏见不置可否地这么一说,十束便苦笑回答「有可能喔」。
「石板」到底是什么,想知道真相的,当然不只有御槌。
十束和伏见并肩站着,出神地盯着燃烧的瓦砾山。好几名吠舞罗的成员来到十束身边打招呼。十束开朗地回应,做出几项撤退的指示。吠舞罗成员们听话地接受了,按照十束的指示开始行动。
伏见冷眼旁观这一幕,总有种不以为然的感觉。
「差不多该走罗,猴子,我们也——」
「你明明这么弱,为什么会是吠舞罗的干部?」
一直想说却始终没说出口的话,在今天经历了几次烦躁的压力后,终于说了。
十束睁大了眼。
伏见心想大概无法避免被骂。要是能看到这个总是笑嘻嘻的人被伤了自尊而生气的样子,自己大概也能出一口鸟气。
没想到十束只是对这句唐突的问话感到吃惊,惊讶过了之后,还是一如往常地微笑:
「顺水推舟就当上了!」
那口吻之轻快,反而令伏见无话可说。
「……这样讲可能太白了点,其实我在King高中时总是跟在他身边打转。那个人成为王的时候,离他身边最近的人就是草薙哥和我,所以,应该是自然而然就成为这样罗?」
就算一开始是这样,在这个称得上以强大力量为宗旨的团体里,十束竟能一直坐在那位子上却不受任何人质疑,反而还得到众人仰慕。
这或许就是十束的特质吧。
「……你说不定也很适合当王。」
带着挖苦的心情这么一说,十束睁大了眼睛说「啊?」
「即使不以力量服人,人们也愿意服从你……真占便宜的特质啊。」
「不可以说这种傻话。」
十束虽然笑着,说话的语气却很严肃。
伏见讶异地皱起眉毛望着十束。十束虽然在笑,却和平常那个讨喜的笑容有些不同。总觉得那笑法看起来有些冷酷。
「执著于什么事的人,是当不成王的。」
因为他说这话时眼光直盯着伏见看,伏见不禁觉得有些坐立不安。明明在说的是十束的事,怎么却是自己如坐针毡。
不知该回应什么,伏见沉默了几秒,结果还是啧了一声,别开视线。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听伏见口中这么嘟哝,十束开朗地笑了起来。脸上恢复平时毫无心机的笑容,却让伏见看了有些火大。
「我讨厌你。」
「是吗?可是我还满喜欢你的耶,猴子。」
「…………请不要那样叫我。」
忍不住孩子气地顶回这句话,十束瞬间露出惊讶的表情,挑起眉毛,有些使坏又有些开心地笑着说:
「……你终于说了真心话,伏见。」
伏见张嘴想回些什么时,后方传来吠舞罗成员们骚动的声音。
听见稍远处的吠舞罗成员骚动的声音,八田回头望去。
「镰本哥?」
吠舞罗成员之一焦急的声音传入耳中,八田也露出紧张的表情跑过去。
八田看到在吠舞罗与Scepter4交战的中庭外,镰本巨大的身体倒在医院建筑的阴影底下,身边还坐着一个似曾相识的权外者少年,两人身边则包围了一群吠舞罗的成员。
「镰本!」
八田跪在镰本身边摇醒他,镰本发出带着困意的声音睁开眼。八田用力揪起镰本的衣领,鼻尖凑近他的脸。
「喂!发生什么事了?」
「咦……八田哥。」
「现在不是叫八田哥的时候吧!你为什么会倒在这里!被谁撂倒了吗?」
镰本一头雾水地爬起来,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环顾四周。
「不、没有啊……是说我在这里做什么……」
「谁知道啊!你是不是撞到头了!」
镰本百思不解地搓了搓自己歪着的头,突然表情大变,「啊」地叫了一声。
「对了!栉名大姐她……!」
镰本的话,令八田变了脸色。
「大姐怎么了?」
情不自禁大声反问,引来中庭里众人的目光。
八田身后,周防和安娜也来了。
听到穗波的名字,安娜眼神不安地游移。
抓着周防衣角的手更用力,小拳头握得泛白。
安娜盯着镰本,连睫毛都在颤抖。
「……发生了什么事?」
代替安娜发问的,是周防低沉的声音。
镰本慌张地交替看着周防和安娜,脸颊上的肥肉颤抖着说:
「栉名大姐她……」
幕间
客观来说,十束的身世不大幸福。
亲生父母的长相已经不记得了。十束三岁的时候,被他们带到公园里,只留下一句「你在这里等」就丢下他离开。
当时,第一个上前关心他的那对没有孩子的夫妻收养了他。可是丈夫是个喜欢赌博的人,妻子对他失去耐性后就离家出走了。这时,她并未带走十束,而是把他留给那个没用的养父。
知道这段过去的人,大部分都会对十束寄予同情。
可是大家都搞错了。
十束对自己被亲生父母抛弃的事,并没有特别的咸想。既不怨恨丢弃自己的亲生父母,也不特别想见他们。与其说十束抱着达观的态度看待这件事,不如说他只觉得人生本来就会发生各种事,非常自然地接受了这个状况。
世界对十束而言有太多有趣的事,让他根本没时间去想自己的身世多不幸。
对什么事都兴致勃勃的十束,比谁都知道不用花钱又能玩得开心的方法。用家里一把形同破铜烂铁的口琴就能吹出各种曲子,也很擅长抓独角仙。在明明只有两坪大的家里,他就拥有一个秘密基地和两个别墅。热衷于只要一颗球就能玩的种种游戏,和附近邻居小孩四处奔跑。
喜欢赌博的义父,作为一个父亲或丈夫或许真的很没用,但是只要把他想成损友的话就还不赖。有时,他双手空空地离家,好几个星期都没回来。这时十束就会用「他又乘着风去旅行了」来解释这件事。不久义父回来后,也会给十束带便宜的礼物,或是为了赔罪带他到处玩。大部分都是去附近爬山,爬山也是孩提时代的十束最大的兴趣。
因为太穷了,家里经常没有电和瓦斯可以用。有一次,甚至水都被停了,连基本的生活都没办法过。
「对不起啊。」
这种时候,再怎么说义父还是会沮丧地向他道歉。其实就算要他多反省一点也不为过,但十束总是笑着鼓励他:
「没事没事,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没东西可吃的时候,十束会一边看介绍杂草的书,一边摘回可以吃的杂草来做菜。孩提时代的十束,过着创意十足的生活。
「你真是个无情的家伙。」
义父曾闹别扭地这么说过。那是十束刚上国中的时候。
「把你丢掉的父母,现在一定为了过去抛弃你而痛苦不堪吧,你却根本不在意这件事,过着满不在乎的生活。对我也是,我是个这么没用的老爸,真的觉得对你很过意不去,可是你却是这种态度,害我怎么也无法改邪归正。」
「你怎么可以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
十束错愕地这么说,义父才坦然道歉。
「不过我还是觉得你很无情。」
「嗯——这样啊。」
「你虽然对各种事都有兴趣,却不执著于任何东西。」
这样就是无情吗?十束搞不清楚,不过义父说得没错,自己确实对什么都不执著。
十束眼中的世界充满有趣的事物,但他从不曾害怕失去,就算失去了什么也几乎不觉得可惜。
「要是你也能找到让你执著的宝贵事物就好了。」
就这样,十束遇到周防。
义父葬礼那天,周防和草薙都来了。
草薙穿着正式的丧服,周防则打扮得跟平常一样,等到葬礼快结束时才出现。
「我啊,曾被那个人说过『很无情』。」
结束简单的葬礼,收拾完各种杂事之后,十束和周防两个人聊了起来。十束脸上挂着一如往常的微笑。
「那时我觉得不以为然,但现在觉得或许我真的很无情。」
周防站在那里什么也没说,从脸上的表情也看不出他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老实说,那个人很没用,连太太都跑掉了,还是个穷光蛋。可是只做自己想做的事过日子,我觉得这样的人生也不坏……我没有为了他的死而悲伤,反而都在想这些事,或许真的很无情。」
十束很喜欢义父。可是对他并没有如父亲般的思慕之情,只是当成一个有趣的同居人,是这样的喜欢。
不过,他死的时候,自己却哭不出来。
突然,周防伸手用力抓住十束的头。
「好痛!」
被抓住的头又突然被放开。周防粗鲁的行为,让十束抱着一头乱发目瞪口呆。
「跟我来吧。」
周防说着,转身向外走去。
「你不是想看我成为王吗?」
十束笑了。
笑着,追上周防。
那天晚上,十束像平常一样,在「HOMRA」里度过。
打烊后,进入吧台里帮忙收拾东西时,草薙大概是体谅刚失去亲人的十束,要他可以先去休息。然而不习惯被人如此体贴的十束却觉得很害臊,半开玩笑地说「我没事做啦」,还是伸手帮忙。
好一会儿,微暗的酒吧里,只听得见洗杯子的流水声和餐具相碰时的声音。
周防已经上二楼睡觉了。十束一边用干布擦盘子,一边竖起耳朵留意楼上的声息。
连一点声音都没听见。King不知道会做什么样的梦呢?十束默默在脑中幻想。
「King会不会后悔啊?」
十束带着淡淡的微笑,轻声丢出这一句话。
草薙停下手中的工作,讶异地望向十束。
「后悔啥?」
「当上王的事啊。」
十束脸上还是带着浅浅的笑意,说出口的却是心里一直排解不掉的烦恼。
草薙一脸困惑地皱起眉头。
「……无从后悔吧,是『石板』选择了他,又不是那家伙自己选择的。」
也对。十束正想点头时,草薙突然正色说道:
「你才是后悔了吧?」
十束惊讶地略睁开眼望向草薙。草薙用比平常更成熟的表情苦笑。
「就是后悔叫那家伙『King』的事啊。后悔自己希望他当上王。」
十束无法立刻做出回答。
几乎不曾如此语塞的十束不由得沉默了好几秒,接着才好不容易咧嘴一笑。
「……关于这个啊,草薙哥。我还真没后悔。」
脑中响起说「你这家伙真无情」的义父声音。
——就算找到执著的珍贵事物,结果我还是个无情又自私的人。
「有何不可呢?」
草薙说着,轻声笑了。
「第一,又不是你或我让那家伙当上王的。根本不用往自己脸上贴金。」
因为草薙开玩笑地这么说了,十束也开朗地胡闹起来:
「可是你没听过『言灵』吗?说不定是因为我太常叫那个人王了,才让『石板』察觉到他的存在啊。」
「你白痴啊你。」
「……对啦,我就是白痴。」
十束笑着噘起嘴说。
十束决定,这是最后一次毫无益处的犹豫。
周防成为王了。
尽管并不具体,但那是十束从相遇的那刻起,就一直希望看到他成为的样子。
今后,十束也会在成为王的周防身后推他一把。
用尽全身心灵,在以周防为中心形成的这个地方,守住周防和这里的联系,并且持续在身后支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