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在树枝间飞飞停停,带领我们前进。灵巧地穿梭于树木之间的她,每次回看我们时,都像是感到不耐烦似地摇晃著尾巴。走在地面上的我们,受到茂密的低矮草木妨碍而难以顺利移动。但是,我们也同样十分焦急。随著时间经过,亚尔娜莉丝大人的表情变得越来越痛苦。好不容易突破满是泥泞的地带后,树木之间的间隔变得稍微宽广了一些。不但地面比较平坦,而且也没有大块岩石。
「……这一带有人在整理吗?」
伊尔娜小声说出这句话,正好停在树枝上的苏转身面对她。
「应该说曾经有过吧。」
「曾经有过?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在我听到说明之前,眼前就已经出现了答案。在森林深处,我见到了建筑物的地基。建筑物本身多半是木造的吧,柱子、墙壁等部份都早已腐朽殆尽,只剩下上面长满青苔,做为地基的石垣。若是朝更深处看去,还可以发现更多零星散布的类似遗址。
苏在这时降到贝奥尔的头上,告知这里是处废村。
「还真是相当古老呢,几乎都已经被森林吞没了嘛。」
「……大概是在一百多年前荒废的吧。不过我也是刚刚才发现这里,所以不是很清楚实际情况。」
「你说不清楚情况,这样亚尔娜真的有办法得救吗?现在我们已经不能回头了喔?」
「这点没问题。」
不久后,我们来到了一处石垣面积特别大的遗址。唯有这里还留有石柱,遭到藤蔓覆盖的屋顶也还勉强看得出原形。我依照苏的指示跳下狗,抱起了亚尔娜莉丝大人。当我踏入快要崩塌的建筑物后,周围突然一阵蠢动。我本来还以为是什么野兽,一眼看去才知道是大量的虫。虽然其中绝大多数都是蜻蜓和蝴蝶,但也藏著具备强韧下颚或尖角的昆虫。大量的虫,全都静静地停在地上不敢乱动。
「这、这里是什么地方啦,让人觉得很恶心耶。」
个性好强的伊尔娜,难得露出害怕的表情。老实说,我也从来没有在这么近的距离看过如此大量的虫,的确有点恐怖,不如说令人感到不快。
不过,当我们开始往前移动,昆虫们就惊慌飞走,让出了一条路。建筑物深处的地面,不知为何发著白光。近看之后,发现那里埋著像是某种矿石结晶的东西。
「把那个撕一片下来,放进亚尔娜嘴里。」
我照著苏的指示,撕下了结晶。虽然外表看来像是石头,不过实际摸起来的感觉却像肉块一样柔软,用手就能轻易撕开。我托开亚尔娜莉丝大人的樱唇,将结晶放入其中。转眼之间,石头就变得像是白色的水,流入她的喉咙。看起来彷佛一道光芒逐渐渗入她的身体,让我和伊尔娜都看得目不转睛。
「……这样一来就可以放心了。虽然她可能还要过一段时间才会醒来,不过已经没事了。」
就像是在回应苏的这段话一样,亚尔娜莉丝大人脸上的痛苦神色逐渐消失。我不由得和伊尔娜对看一眼,彼此都露出笑容。不过,苏随即表示,我们不能在这里待太久。
「……因为这里是昆虫们的饵场,所以我们到其他地方去吧。」
「饵场?」
「……没错,这里是会自然涌出言血的场所,以前曾经是泉水。」
我背起亚尔娜莉丝大人,来到了邻近的树下。我们拨开草让她躺下后,随即听到熟睡时的稳定呼吸声。可能是感到安心了吧,伊尔娜重重吐出一口气,接著开始询问苏。
「那么,你说的泉水是指什么?除了那块石头以外,不是就没有其他东西了吗?」
「那个地方本来是言血泉。因为不再涌出大量言血,所以被舍弃了,不过,实际上现在还是会渗出地面,昆虫们就是为了吃言血而聚集过来的。」
「喔,原来不是水泉而是言血泉啊。话说回来,真亏你能找到这里呢。」
「……因为蜻蜓会选择这种枯竭的言血泉休息,我就是跟在飞过附近的蜻蜓后面发现的。」
蜻蜓有按照固定路线飞行的习惯,人们于是利用这一点来传递书信或契约。虽然我知道各都市都会设置蜻蜓的休息区,不过,大自然之中也有类似的场所,倒是让我有点惊讶。
「……以前,言血泉是所有生物共同使用的喔。例如利用它来疗伤、补充营养等等。可是,自从人类出现之后,言血泉就遭到独占,昆虫、动物都只能捡人类用剩的。」
苏有点感叹地这么说,伊尔娜马上提出反驳。
「可是,人类没有言血泉就无法生育后代啊。人跟狗之类的不一样,没办法在肚子里怀有小宝宝。」
的确,这点多半就是人类使用言血泉的主要理由吧。首先要从泉中取得大量言血,以大壶等容器存放。接下来由父母亲花十个月又十天的时间,持续将血注入容器,期间内还要一再朝其中说话,混入自身言血,这样才能使小孩诞生。如果没有言血泉,人类肯定不用多久就会灭亡。
「……因为言血泉是自然出现、自然枯竭的产物,所以,在人们不知道的地方也有很多就是了。」
就连赤燕国都还留有像这样的森林,所以可能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言血泉吧。到了这个时候,我才想起师父在王宫时说过的话。
「原本预定要举行迎燕仪式的仪场,该不会也是言血泉吧?」
「没错。仪场其实就是相当大的言血泉,不管是血晶或液态言血都依然存在。王族都是在那里汲取言血来生育后代的。就这层含意来说,那里也是受到严密保护的地方。」
「这样的话,亚尔娜莉丝大人刚才吃的东西,果然是血晶?……可是,像我这种人,碰到纯度太高的言血时甚至会失去意识,为什么反而能够救她一命?」
「……因为血晶不具备像普通言血一样的特质,所以即使人类加以摄取也不会有问题。该怎么说呢……就像是朝减少的浓汤里加水一样,只是勉强把遭到撕裂的生命重新连结起来。」
虽然说味道会变淡,可是分量增加了——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这样说来,欧杰提过,青刀之中也含有血晶。的确,就算我以言血与青刀相连,也从来没有因而失去意识。
「既然是这样,吃很多血晶的话就能活得比较久,对吧?我也想吃吃看。」
伊尔娜以一副「这是个好点子吧」的模样猛然抬起头,不过苏却微微摇了摇头。
「欧杰也说过,血晶是相当珍贵的,需要花上好几十年时间才能成形。大到足以让人延年益寿的血晶,根本不可能找得到。而且,加了太多水的汤也不怎么好喝吧。吃太多血晶的话,整个人可能会变得像是个空壳子一样喔。」
「……既、既然这样的话,那我还是先不要吃好了。」
伊尔娜露出苦笑,接著突然将视线转向我。
「那么,虽然脱离了眼前的危机,可是说真的,接下来要怎么办?我们也不能一直在森林里打转吧。」
「我认为,到马吉斯•巴兰去会是个办法。光凭我们,果然还是不太有把握能守得住亚尔娜莉丝大人,需要寻求协助者。你也想要工作的酬劳吧。」
「是啊。你的作战算是以失败收场了吧?掌握到了什么情报吗?」
「……没有,反倒更加搞不清楚状况了。如果说和我交手的人是先前的袭击犯之一,我不懂对方为何要袭击地官长。就算说那人像你一样是敌方的背叛者,还是有点怪怪的。」
「也就是说,前途变得更加危险了。非但没有揭穿敌人的真面目,反而发现了其他的敌人。乾脆逃往国外或什么其他地方,搞不好还比较轻松喔?」
要是真的可以这么做,不知该有多好。能够找个平静的地方,和亚尔娜莉丝大人一同生活的话,还有什么比这更幸福的事?跟著伊尔娜一起去旅行,或许也不错。
可是,亚尔娜莉丝大人不会希望如此。就算她曾经有过这类想法,多半也会坚决拒绝吧。对于日复一日独自窝在书库里看书的她,支撑她到现在的,相信正是身为王族的矜持。她不可能拋弃人民而独自活下去。
「亚尔娜莉丝大人应该不会觉得高兴吧。毕竟赤燕国的继承者就只有亚尔娜莉丝大人而已,放弃王女身份,等于就是彻底拋弃了这个国家的未来。」
「哎、就是这么回事。亚尔娜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所以,我们就只能去寻求行政长官的协助了。虽然完全无法想像之后会变成怎样就是了。」
「虽然这话由我来说可能有点怪,但是,你们要多加提防迪南。因为那家伙是猫。」
「咦?」
「咦什么咦啊,巴兰都市群的首长不全都是猫吗?虽然说像我这种有著猫血的人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不过,那些猫就真的是非常彻底的合理主义者啰。想要动之以情只会白费功夫。就算现在一切顺利,但是,根据敌人提出的交涉条件,迪南也可能会轻易背叛我们。」
我实在不想听到这个情报。虽然我已经无意继续怀疑伊尔娜,不过,迪南是猫的话,那就无法期待对方的协助是出于善意之类理由了。利益得失将成为唯一的判断基准。
「……不对,我们这边握有『王女本人』这个最棒的交涉材料,再怎么有利的契约都不可能跟一整个国家相提并论。如果对方讲求合理性,反倒比较可以安心吧。」
我的这番话,其实有点像是在试著说服自己。我知道自己在交涉时不太可能派得上什么用场,所以现在担心也没用,不过,就算抵达了马吉斯•巴兰,一时之间似乎还是不能大意。
「苏你觉得呢?有什么其他的方案吗?」
「……我也认为现在唯有前往马吉斯•巴兰了。亚尔娜之前提过,巴兰都市群最近和王宫的关系相当良好。银环同盟成立后,中小型都市逐渐取得优势,所以巴兰都市群似乎正在努力拉拢各方面人士。」
「那就这么决定了。再稍微休息一下,等亚尔娜莉丝大人恢复过来之后就出发吧。」
「……这我是没意见啦,不过,云法你的伤不要紧吗?」
「伤?」
「你的手在流血喔。」
喔喔、对了。由于我到现在都还一直连系著言血,所以忘记了痛楚。当我注意到这件事的时候,全身各处也随即开始倾吐痛苦的感觉。受到刀伤的部位,因为血已经凝固,所以就只是有点麻麻的而已,真正让人觉得难受的,其实还是背部的挫伤、折断的肋骨等。我的背上顿时喷出令人不快的汗水,感到恶心反胃。这时,持续观察我状况的伊尔娜站起身,说了句「我去拿血晶喔」。当她朝著枯竭言血泉所在方向迈出脚步的时候,森林突然一阵骚动。
「伊尔娜、等一下!」
「没问题的啦,我知道在哪。」
伊尔娜没有理会苏的制止,又往前踏出一步。不知为何,我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在我感觉到像是源自本能的恐怖后,下一瞬间,一只蜻蜓从黑暗中飞了出来。
「呀啊!」
伊尔娜用手赶开蜻蜓,随即又有一只蝗虫从旁飞向她。其他的虫也陆续聚集过来,转眼之间,伊尔娜就已经受到虫群包围。不仅如此,围绕在她身边的各种虫更以锐利牙齿发动毫不留情的攻击。虽然伊尔娜急忙挥动双手驱赶,但数量实在太多了。
就在我开始觉得这样下去不太妙的时候,苏已经抓住了伊尔娜的领口,大力把她往后一拉。虽然伊尔娜的后脑因而撞到地面,让她发出苦闷的声音,但是,不知为何,袭击她的虫群也逐渐远离。她本人似乎也发觉了这件事,起身之后环顾四周,一脸不解的样子。
「到底是怎么回事?应该不是你赶走它们的吧。」
「不,不是我,刚才拉你衣服的是苏。」
成为话题的赤燕,此刻刚把头埋进亚尔娜莉丝大人胸口的衣服里,在里面动来动去,不知道在做什么。苏很快就探出头,同时还拖出了一个装有绿色液体的小瓶子。
伊尔娜道过谢后,苏啄了啄瓶子,开口这么说。
「……虫在饵场的时候会比较凶暴,所以要涂上这个。」
「这不是亚尔娜的香药吗?难道说这也可以用来防虫?」
「……这其实就是防虫药。从刚才开始,我们之所以没有遭受攻击,就是因为待在亚尔娜身边的缘故。」
伊尔娜接过瓶子,在掌心上滴了几滴,接著将之抹到脖子上。虽然我也同样抹了药,但是药水刺激到后颈处的伤口,引发一阵剧痛。伊尔娜抹好药后,战战兢兢地离开我们身边。不过,效果看来真的相当好,周围的虫非但完全没有动静,在她往前走时,甚至还会往两旁退开,让出一条路。
伊尔娜没过多久就回到我们身边,将白色的血晶交给我。我把血晶含入口中后,像是石头的感触随即消失,嘴里满是非常轻的水。将之吞下后,我觉得身体像是从中心处开始微微发热。虽然有点像是受到言血刺激时的感觉,不过没有那种外来异物侵入体内的不快感。奇妙的是,恶心、疼痛等感觉也都逐渐消退。
「……虽然不像亚尔娜的王歌一样马上就会生效,不过应该还是很快就能治好。而且,云法你又是容易受到言血影响的体质,所以血晶的效果应该也比别人更好。」
「咦,我跟苏你讲过这件事吗?」
「……因为亚尔娜常提起的关系。不过,就算是这样,还是得安静休息一段时间。」
我在亚尔娜莉丝大人身旁躺下,调整好呼吸后,疼痛又消退许多。我可以清楚感受到,不需要刻意掌控,体内的言血也会自动接起来,绕行全身每个角落。原本受到重创的手部,伤处也迅速愈合、结疤。虽说我在小时候就经历过王歌带来的类似体验,不过还是觉得这个光景很像奇迹。
「我说,苏,每个王族都会抹这种药吗?」
伊尔娜边晃动香药瓶边提出问题。苏回答的时候,音量比平常更小一些。
「……不会。这个……只有亚尔娜而已。」
「我想应该不会只是因为她喜欢这个香味吧。」
「……虽然我想她应该不讨厌,不过这不是主要理由……」
苏飞到树枝上,支支吾吾了一阵子,然后才缓缓开口。
「……小时候,亚尔娜曾经遭受虫的袭击,受到了很严重的伤。就像刚才那样,遭到无数的虫啃咬,全身上下满是伤痕,严重到有一段时间无法到外面玩的地步。」
「那还真是伤得相当严重呢,难道亚尔娜有著会招来虫的体质吗?」
「……叫来虫的不是亚尔娜,是我。我因为一些小事而跟亚尔娜吵架,于是叫来了虫。明明没办法控制却叫来了一大堆的虫,害亚尔娜遭到那些虫袭击。」
苏就像是在忏悔一样,深深地低下了头。伊尔娜以比较认真一些的语气提出问题。
「原来鸟能够操纵虫吗?」
「程度上的差异……大概吧。虽然说,像欧杰先生那样擅长制作某种东西的鸟还是大多数,不过,毕竟在远古时代发明出虫的就是鸟。虫原本是由鸟操纵的机械。」
「机、机械?可是它们不都是活的吗?现在就在吃言血……」
「虫是以言血为燃料的自动机械喔。虽然会繁殖也会成长,不过那是因为古代的鸟拥有生体机械技术的缘故。虽然现在变成人类的养虫者更擅于操控虫,但是,那些技术原本也都是鸟的技术。养虫者吹的笛子,其实就是在模仿鸟的叫声。」
苏说到这里后又陷入沉默,我问起一件从刚才开始就有点在意的事。
「苏你平时很少说话,难道是因为说话会招来虫的关系吗?」
「……说话声和会让虫产生反应的声音不一样。」
「可是你在压抑自己,这点应该没错吧?」
「没那种事。」
「是吗?至少我觉得苏你应该很喜欢说话才是。」
「……」
「哎、犯过一次错之后会变得比较慎重,这点我可以理解。不过,没有必要刻意去压抑吧。防虫药也是,你想想那是用来做什么的?因为有药保护,所以你大可不需要那么害怕吧?」
「……可是,因为虫的关系,亚尔娜变得不愿意再跟我一起玩了。」
「咦、是这样的吗?」
「……亚尔娜受伤之后,就被禁止外出了。她原本是让仆人把书送到房间来的,受伤后变成自己特地前往书库,整天窝在里面。」
听到这段话之后,我脑中浮现一段回忆。绷带。我刚认识亚尔娜莉丝大人的那段时期,她为什么会是全身缠满绷带的模样?……原来那是遭受虫袭击的伤啊。
「苏,说不定你是我的恩人喔。」
「……这话怎么说?」
「多亏那些伤,我才能够与亚尔娜莉丝大人相遇。」
另外,苏自己也有所误解。她以为亚尔娜莉丝大人是因为不想跟自己一起玩,所以才会去书库的。苏圆滚滚的眼睛眨了几下,注视著我。就在这时,我突然听到发自身旁的窸窣声响。已经起身的亚尔娜莉丝大人,不知为何对苏露出微笑。
〔苏一直为虫的事感到苦恼呢。〕
「……你早就醒了?」
〔因为大家一直在讲话嘛,就算不想听也还是会在意吧。〕
「就、就算亚尔娜你去看书,我也无所谓喔。因为你晚上还是会陪我聊天……」
〔可是,你那时会觉得寂寞吧?〕
「……」
〔对不起,我没能早点发觉这件事。被虫攻击的时候,我的确很害怕,可是现在已经不要紧了。你不需要太在意,可以尽量多跟我讲话啦。〕
苏的尾羽弹了起来,她落到亚尔娜莉丝大人的肩膀上,高兴地低声说出「嗯……」。
〔记得你以前经常呼唤虫来给我看呢,像是萤火虫啊、铃虫之类的。〕
「……那是因为我没有制作物品的才能。」
〔再让我看看嘛,不要叫来蜻蜓或蜜蜂就好。〕
「这、这怎么行!万一又……」
〔别担心,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绝对不会讨厌苏的喔。〕
亚尔娜莉丝大人轻轻地抚摸苏。到现在为止一直保持著奇妙沉默的伊尔娜也抬起了头。可以看到鸟的操虫表演啰——听到我这么说,她的眼神顿时像个小孩般闪闪发亮。
苏离开亚尔娜莉丝大人的肩膀,飞到附近的石垣上,身体开始微微抖动。寂静在一瞬间笼罩整座森林,苏高高鼓起胸口,以充满神秘感的音色开始鸣叫。
——呼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虽然听起来有点像笛声,不过更为柔和,就像是逐渐渗入耳中一样的声音。光是听著苏的叫声就让我觉得像是在做梦,接下来的光景更是让我立即看得入迷。
一开始,四面八方陆续出现点点亮光,接著静静地消失。比光苔大一些的光球,发出不太刺眼的光,随即转为黯淡。在这之后,突然有一个光点浮现,并且开始慢慢飘向我们。其他的光点也缓缓浮现,一边闪烁一边移动。那些小小的光点是萤火虫。它们宛如在配合彼此的呼吸般,以一定的节奏发光、变暗。当萤火虫来到我们附近之后,开始绕著我们盘旋。苏的叫声慢慢地变大,受到呼唤而靠近过来的萤火虫也越来越多。我们就像是身处于星河之中一样,无数的光形成球形,维持一定距离持续绕行。
「苏!你好厉害喔!」
伊尔娜发出高兴的喊声,亚尔娜莉丝大人也沉醉地眺望著光,以安稳表情倾听苏的声音。我专注地看著她的侧脸,不久后,她也察觉到了我的视线。
〔怎么了吗?〕
面对这个问题,我本来差点要开口回应,但最后还是改以手语回答。
〔非常感谢您鼎力相救。〕
〔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必客气啦。〕
〔而且还让亚尔娜莉丝大人您消耗了言血——〕
她在自己嘴唇前竖起食指,示意要我安静。
〔不管是谁,言血迟早都会用光,总是会在某些地方用掉的嘛。云法在战斗的时候使用言血,我则是用来帮助云法。要在什么时候使用上天赐给自己的东西,应该是由那个人自己来决定的吧。你不要觉得自己做了坏事,为了你而使用言血的时候,我总是感到很幸福。〕
在萤火虫的光照耀下,她的脸孔看来有种不可言喻的美。明明平时的笑容总是带有些许稚气,但她这时的笑容却是无与伦比的美丽动人,非常稳重成熟。我既无法用手也无法用嘴来说话,就只能默默地注视著她。我忍不住要觉得,或许从那时开始,我就完全没有成长。现在的我,说不定依然是为她著迷的少年、依然是无法开口询问任何事的孩子吧。
□□□
我们选择穿越赤燕森林的路线前往马吉斯•巴兰。虽然纯就移动距离而言能够大幅缩短,但同时也需要花不少工夫在森林中开路。像是为了取得食物而努力抓鱼、入夜后遭到野狗包围等,要突破森林也绝对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们来到晒得到阳光的草原时,时间是离开卡曾后刚好第二天的傍晚时分,也就是耀天祭的第三天。离开森林后,不远处有著散落许多巨石的小丘陵,巨大的要塞都市就位于丘陵顶端。在此能够看见位于都市外圈部份的七座尖塔,还有位在中央的大圣堂屋顶。虽然我觉得卡曾也算得是上相当大的都市,不过,根据伊尔娜的说法,马吉斯•巴兰的面积至少是卡曾的五倍。就规模而言比王都更大,以猫为行政长官的自治权也非常强。即使说几乎称得上是个小国,应该也不为过吧。
巴兰都市群,在人类建立赤燕国之前便已存在。矗立在山丘之上,堆叠得严丝合缝,毫无歪斜的城墙,本身就是鸟所遗留下来的鸟献。巨大的外门,就算二十名大汉合力也未必能够推得开。
穿过外门之后有许多较小的内门,来访者需要由内门进城。由于现在是耀天祭期间,所以没有实施进城通行检查,不过每道门还是都有两名像是自卫团成员的人物在把守。卫兵身穿一眼就可以看出品质相当精良的铁甲,手中拿著斧枪。我们下狗之后顺利通过了门,但没走几步就突然被卫兵叫住。
「等等,那边那两头狗的主人请留步!」
我们一停下脚步,两人一组的卫兵随即快步走近。要是途中先绕去其他市镇的话,其实也不是不能先用蜻蜓和迪南取得连络,但是,现在的我们依然只是叛贼。如果卫兵准备逮捕我们的话,只好先发制人——我感到一阵紧张。然而,一名卫兵却脱下头盔,朝亚尔娜莉丝大人深深鞠躬。
「……让您久等了,我们将会带领您前往大圣堂。还请原谅我们以如此方式恭迎,因为目前情势尚不适合公开您的下落。」
卫兵接著转向我和伊尔娜,点头致意。
「两位是伊尔娜大人与护舞官吧,在此代替长官致上欢迎之意。」
「……真亏你看得出来哪。」
「位在卡曾的传令,早已利用快蜻蜓捎来讯息。」
也就是说,从我们逃离驻扎所的时候,迪南就已经开始安排了吗。我很想说,既然这样的话,为什么不更早一点提供协助——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无济于事。我们跟著卫兵开始移动。不过,他们嘴上说欢迎,脸上却不曾出现丝毫笑意的态度,始终让我耿耿于怀。
马吉斯•巴兰的街道和卡曾差不多,两旁同样有著普通民宅、店家等,不过规模大概都是卡曾的两倍。遮雨用的屋檐往外突出许多,看起来像是天花板比较高的柱廊。屋檐底部有著无数以植物为参考对象的美丽雕刻,店门上除了有家徽之外,还有色彩鲜艳的装饰。让我比较意外的是,由于周围的建筑物太过高大,所以在路上完全无法看到大圣堂。听到我说起这一点,伊尔娜以感到有点傻眼的语气做出回答。
「这当然是刻意的啰,必须要走到广场才能看到大圣堂啦。来访者在来到十分接近的位置后才首度能够仰望大圣堂,用意是为了让人更深刻感受到大圣堂庄严肃穆的气氛,使信仰也变得更为坚定。」
「你说信仰,赤燕国以前有过国教吗?现在大家要信仰什么宗教都是个人的自由吧?」
「你在说什么啊?我们现在不就是正处在国家的宗教庆典之中吗?耀天祭就是这个国家过往太阳崇拜信仰的遗物喔。你应该听过梅托拉吉戈德与太阳的故事吧?」
看到我歪头表示不解,伊尔娜露出不把我当人看的眼神。
「在大圣堂的最高处,梅托拉吉戈德和太阳争吵的故事啊!这是流传于赤燕国的传说之一,如果是小孩子们的人偶戏,大概就是跟双燕传说一样常见的热门戏码吧?」
「管他的,反正我就是不喜欢祭典。自从以前在王都的耀天祭里差点被言血整死之后,我就尽可能不再出门啦。人偶戏之类的,我既没看过也没听说过。」
「……唔哇,原来你是个意外悲惨的孩子哪。」
你很烦喔。
「刚提到的梅托拉吉戈德呢,其实就是打出你那把刀的赤燕。它对于自己打造出来的,什么都砍得断的青刀引以为傲,让人用它砍断了各式各样的东西。砍过木头、砍过石头、砍过钢铁,然后,它说要砍断雷电,于是就和身为人类的徒弟一同登上了大圣堂。」
「雷电不可能砍得断吧。」
「不要朝传说泼冷水。总之,青刀把雷电也砍成了两半。然后,梅托拉吉戈德得意忘形,开口叫太阳下来,说自己能把太阳也砍成两半。太阳一怒之下开始靠近大地,但是,因为太阳太大,所以根本没办法砍断。火红的太阳就这样越来越近,把大地烧成了一片荒野。梅托拉吉戈德的尾羽也著了火,最后和徒弟一起逃进森林。」
「那就是现在的赤燕森林吧。」
「没错。虽然它靠著泉水治好了身体,但是太阳依然十分愤怒,一直守在森林之外,使得夜晚始终不会来临。到了这时,梅托拉吉戈德终于对自己的傲慢有所悔悟,将自己的刀与翅膀交给徒弟做为赎罪。再也无法飞翔的燕子,虽然在向太阳道歉之后获得了原谅,但还是因为『几乎导致国家灭亡』的理由而遭到流放,到死为止都在各地流浪——常见的梅托拉吉戈德传说,大概就是这样吧。」
「……不能再多给它一点救赎吗?再怎么说,它都是很了不起的燕子吧。」
「这个故事的教训是,任何人都可能会犯错。为期五天的耀天祭,之所以需要维持象徵太阳的篝火不至于熄灭,就是来自这个传说喔。藉此警惕人们,避免同样的悲剧再度发生。因为农作物受到太阳影响而全部枯死,导致国家差点灭亡,所以演变成祈求丰收的祭典。」
「原来如此。虽然不是说不能接受,不过,把翅膀给人这点,我就搞不太懂了。人类就算获得赤燕的翅膀又能怎么样?徒弟大概也会觉得自己暴殄天物吧。」
收到这种东西又能怎么办呢?说起来,其实应该没有必要为了道歉而舍弃翅膀吧。如果燕子的两片翅膀就能让太阳满意,太阳到底有没有生气也很难说……听到我陆续说出这类感想后,伊尔娜的表情变得越来越苦涩,最后拋下一句「你这个不懂风雅的男人!」,撇开了头。虽然我并没有要惹她生气的意思,不过,我似乎就是跟传说之类的东西不合的样子。或许自己缺少因为这类事物而感到兴奋激动的素质吧。
不过,对于「在传说中登场的建筑物,到现在依然存在于这座城市之中」这点,就连我也能坦率感到钦佩。马吉斯•巴兰的街道,光是走在其中就能让人感到言血顺畅许多。即使同样处于耀天祭期间,但这里的气氛又和王都、卡曾截然不同。街上没有那么拥挤,穿著体面,多半是商人的男子们也藏身于柱廊的影子中,低声交谈。不时可以听到悦耳的虫鸣声,路上的行人们偶尔会停下来倾听。我觉得有股像是将言血注入青刀时的清凉感缓缓渗入肌肤。
等到大圣堂终于展现出它的威容时,有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像是看到了巨大的火焰。点缀墙面的无数玻璃窗,因为反射夕阳而闪闪发亮,四座小塔尖锐地刺进染成绯红的天空。正如先前听说的一样,从正下方抬头仰望时,将会受到它的高大所震撼。虽然赤燕国的王宫也是非常气派的宫殿,但如果纯就高度而言,还是无法与大圣堂媲美。在圣堂屋顶的最高处,有著闪耀红色光芒的篝火。那正是耀天祭的象徵,将梅托拉吉戈德逼得无路可逃的太阳。
卫兵带领我们来到圣堂后门。将狗寄放好之后,卫兵就继续引导我们进入大圣堂,来到了会客厅。大圣堂似乎有一半供信仰者使用,另一半则是行政长官的起居空间。我本来对于「终于能够与猫见面」这件事相当期待,但之后出现的却是身为人类的代理行政长官。根据对方的说法,迪南现在不在这座都市里,两天之后才会回来。他还提到,希望我们在这段期间内都不要离开大圣堂。
与代理行政长官的会面结束后,我和亚尔娜莉丝大人随即被带往和伊尔娜不同的客房。得知我认为这么淡然的对应似乎有点可疑,亚尔娜莉丝大人报以苦笑。
〔这也是没办法的吧。毕竟我们自己私自行动也可能会有危险,能像这样获得很多士兵保护,应该要觉得很幸福了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他们好歹是预测到了袭击事件,计划要保护您的吧?既然是这样,我觉得,对于『平安迎接亚尔娜莉丝大人』这件事,应该会表现出更加欣喜的反应。而且伊尔娜现在也不知道被带到哪里去了,对方到底有什么打算,我完全无法理解啊。」
现在,这间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苏为了和伊尔娜商量而去寻找她的房间了。我们之所以没有直接去找她,主要是因为对方提出了「请尽量避免在圣堂内随意走动」的要求。即使说这是软禁也不算过分吧。
不过,不知为何,亚尔娜莉丝大人却像是在忍住笑意似地,肩膀抖动了一阵子之后才动手比划。
〔因为伊尔娜原本就与王族没有关系,所以会这样安排也是很正常的喔。难不成云法你已经认定跟伊尔娜在一起是理所当然的事,一旦分开就觉得寂寞了吗?〕
「哪、哪有这种事。请您不要开玩笑了。我们在这里就会跟她分道扬镳了吧。」
我这句话一出口才恍然大悟——这样啊,已经要跟伊尔娜道别了吗。的确,在带领亚尔娜莉丝大人抵达马吉斯•巴兰的时间点,那家伙的工作就等于已经结束了。伊尔娜应该会继续踏上流浪之旅吧。即使在王族周游列国的途中还能碰见她,彼此也永远没有机会再交谈了。想到这里,我的言血出现奇妙的扭曲,有种难以言喻的感受。
「仔细想想,这还真是件怪事呢。为什么我们会和那家伙一起踏上逃亡之旅?我这不是在感谢敌人,不过,如果没有遭遇袭击的话,我们大概永远不会认识她吧。」
〔这个很难说喔。搞不好伊尔娜会偷偷潜入王宫的书库也说不定呢?〕
啊、说不定真的有可能。她那么喜欢书,如果听说某些书唯有在王宫书库里才找得到,不管失败多少次,应该都还是会继续尝试进入书库吧。搞不好……搞不好也有可能发生我们和她一起在书库里聊天之类的情况。虽然听起来真的很像是在做梦就是了。
这样说起来,和伊尔娜道别前,我还有件事想问她。那就是,她旅行的目的是为了什么。虽然其中固然包含身为情报贩子的工作,不过肯定不会只有这个理由吧。如果不是这样,她根本没有必要拥有那么丰富的知识。关于王歌的事也好、燕子的传说也好,这些都卖不了钱。在最初见面的时候,因为我彻底惹火了她,所以错失了询问她目的的机会。现在的话,她多半不会拒绝告诉我……应该吧。然而,其实不需要问她本人,亚尔娜莉丝大人早已知道答案。
〔伊尔娜是在寻找飞翼喔。〕
「您是说飞翼?类似在那个叫梅托拉什么的传说里出现的东西?」
〔嗯,其实各地都有人类获得翅膀,或者是能在天空中飞行的传说喔。梅托拉吉戈德的故事就是其中之一,我也知道其他不少类似的传说。翼人传说意外地有名,像伊尔娜那样为寻找飞翼而旅行的人,或许不怎么稀奇呢。〕
「您说不怎么稀奇……不过就是传说而已,因为相信传说就放弃自己的人生吗?」
〔因为世上真的有飞翼啊。现在已知确实存在的飞翼,包括岩喰国的《大翼》与杨•巴兰的《三枚羽》,还有就是马吉斯•巴兰的《金翼》。〕
「您说什么?」
〔我想,就是因为真的有飞翼,所以人们才会相信世上还有其他飞翼存在,于是踏上寻找之旅的吧。虽然是我的推测,不过,伊尔娜这次工作的报酬应该就跟《金翼》有关,所以她才会明知有危险但还是接下委托的喔。〕
不不不,欧杰不是也说过,飞翼是完全超乎我们想像的东西吗?
〔因为基本上大家都不会拿出来给别人看的关系嘛。我想,应该也有虽然拥有飞翼,但从来不曾对外公开的人吧。不过,青刀平时还不是都收藏在王宫的宝库里,究竟是不是真的存在,一般人也没办法知道,对吧?应该就是类似这样的情况吧。虽然不知道《金翼》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但它的确存在。〕
这样的话,结果不就还是跟单纯的传说差不多吗?有什么东西能保证飞翼真的存在,是什么驱使人们前去探寻的?我虽然不认为混有猫之血的人全都是合理主义者,但也不觉得伊尔娜会是沉迷于梦想之中的人。
我就这样陷入思考,不久后突然感觉到亚尔娜莉丝大人的视线。她坐在附有天盖的床上,专心地注视著我。可能是因为太阳已经下山,室内变得比较昏暗的关系,我看不清楚她的表倩。
「有什么事吗?」
对于我的问题,她微微耸耸肩,做出回答。
〔我只是觉得有点搞不懂而已。虽然说云法你原本就是个不太容易看出心里在想什么的人,但是最近变得越来越没办法想像了。可能是因为已经有五年都没能见到面的关系吧。〕
「我倒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改变,可能是周遭环境变化的影响吧。」
〔因为遇见了伊尔娜的关系?〕
「哎、这也是一个原因吧。以前,我还会在书库和亚尔娜莉丝大人您见面的时候,从来不曾感到迷惘。因为那时就只有『要为王女尽心尽力』的想法而已。可是,随著耀天祭接近,状况不停转变,我也知道自己跟不上变化。觉得没办法好好加以区隔,思考时整个脑袋乱成一团的情况,好像也变得比较多。所以,一定是因为这样,我的冷淡才变得跟平常不同的吧。」
亚尔娜莉丝大人的手停了一下,不过马上就又以强而有力的手势提出问题。
〔……为什么关于我的事就不会感到迷惘?〕
「就算您想知道为什么,我也很难回答……不如说我是不让自己迷惘吧。因为亚尔娜莉丝大人就是我的中心,或许可以说,唯有这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有所动摇的……」
〔……现在是不是有人正在讨好我呢~?〕
「不、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啦!亚尔娜莉丝大人也知道我的体质吧。我很容易受到外界的言血影响,或者说自身言血的境界很容易变动。这样的话,别人的感情、记忆等都会逐渐混进来,让我搞不清楚,从哪里开始才是真正属于我自己的部份。像是以调伏和狗相连的时候,或者是沾到对手血液的时候。」
过去死在我手上的七个人,他们的记忆都还留在我的言血之中。即使会逐渐沉入意识的最深处,但依然会以沉积物的形式,继续残留在言血之中。每次杀人,我都会觉得自己的言血变得更加混浊一些,变得越来越无法分辨自己与他人的界线。
「所以,和亚尔娜莉丝大人相处的记忆,对我来说是必要的。为了让我不会忘记自己是云法•加尔汀,唯有这点是不可以怀疑的。一旦对这点有所迷惘,我可能就会搞不清楚自己是谁了。」
我身为护舞官,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亚尔娜莉丝大人的翅膀,这点是无庸置疑的。我也希望,自己之于亚尔娜莉丝大人,能够像是青刀之于我一样。希望她是引领自己一切意志的人。唯有这件事是我的中心,祈祷它永远不会动摇。
亚尔娜莉丝大人先是像在评估一样看著我这边,不久之后才缓缓地比出意见。
〔我也不希望有所迷惘呢。〕
我无法理解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交谈到此突然中断。但是,在我开口追问之前,她已经早一步移开了视线,站起身走到窗边。接著,她轻轻地打开窗户,在傍晚的夜色中,我听到街上的声音。不是杂乱的絮语,而是某种悦耳的旋律。街上传来宛如直指天际的纯净音色,当亚尔娜莉丝大人回身面对我的时候,脸上已经恢复了平常的开朗表情。
〔这首曲子叫做萨利扬,意思是火焰的宴会喔。〕
「总觉得有点像是之前在森林里听过的,苏的鸣叫声哪。」
〔那是当然的啰,因为是用控虫笛演奏的嘛。一年之中,只有在这个时期的巴兰都市群才能听到这首古老的曲子。这是由赤燕国各地的养虫者们一起演奏的,赞颂虫的曲子喔。〕
「就像是王宫举行典礼时的赞美歌之类的吗?」
〔名义上是这样,但是,苏说过,实际上不是这么回事。她说,这首曲子其实是用来为操控虫的声音进行定音。因为控虫笛需要用手来调整声音高低,如果纯凭感觉来调整的话,音程难免会一点一点偏掉。所以,大家会像这样每年集会一次,藉由合奏的方式来重新记住正确的音调。不过,现在的养虫者或许已经不知道这件事,就只是单纯在演奏而已。〕
萨利扬的曲调并不怎么有变化,就只是缓缓地吹响一个接一个的乐音。就算是我们人类,听到之后也会觉得内心平静许多。亚尔娜莉丝大人从怀中取出香药瓶,打开瓶口后将之放在窗边。难以言喻的清澈香气,随即和萨利扬的乐音一同充满整个房间。
〔我们来跳舞吧。〕
亚尔娜莉丝大人朝我走来,开口这么说。我急忙摇头,用「不行,我不会跳舞」的话婉拒,但她马上就鼓起腮帮子,眉头也皱了起来。
〔我也从来没有搭配萨利扬的音乐跳过舞啊,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呢。〕
「不不,为什么要跟我这种人跳舞?而且还是在这种地方……」
〔因为我想跳舞嘛~〕
「您说想跳舞,这未免……」
〔我就是想要现在跟云法跳舞啦。既然我没有迷惘,云法你也就不会迷惘,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她露出不容许我争辩的满脸笑容……我之前想表达的并不是这个意思啊。但是,一旦她露出这副表情,那我就只能认命了。看来,即使过了五年,我也还是没有任何改变。
「亚尔娜莉丝大人的表情还是跟以前一样呢。」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在想,自己大概一辈子都无法抵抗亚尔娜莉丝大人的笑容吧。」
我起身之后,舞伴就朝著我伸出手。彼此指尖轻触时,我觉得自己的心跳加快了一些。一旦像这样双手相系,她就变得再也无法发言。虽说亚尔娜莉丝大人因此就不可能教我该如何跳舞了,但是,我总觉得自己似乎还是能够做出她所期望的动作。我们配合萨利扬的曲调,有时靠近、有时远离,就只是一再重复这样的过程。
她的蓝发十分漂亮,手、嘴唇、脸颊等处也都静静地闪耀著,美到让人觉得不像真的。和亚尔娜莉丝大人的记忆,本应是我最为坚定的核心,但是,像这样与她共舞时却丝毫没有现实感,彷佛马上就将熄灭的灯火。
这五年来,你做了些什么、读过什么、见识过什么、有过哪些想法呢——虽然我总是想问她这些事,但不知为何一直错过开口的机会。或许真的就只是时机尚未成熟吧。说不定是应当要在充满寂静的书库中,透过手语来谈论的话题吧。
今晚,我们也同样无法说话。所以,我们宛如要填补沉默般,握著对方的手、拥著彼此肩膀共舞。就像是要向彼此传达些什么、就像是不想让任何一丝感情零落出去一样——我们就这样跳著舞。
□□□
「——所以说,由于亚尔娜莉丝大人需要进行准备,请让我们暂时离开大圣堂。」
「然而,眼下王女大人的性命正遭受威胁,我等不可能就此坐视大人在街头随意走动。如果需要找商人的话,建议让我等邀请适合对象前来圣堂。所需费用也全由我方负担。」
「现在是耀天祭,同时也是交易热络的时期。亚尔娜莉丝大人不希望在这种时候妨碍人民做生意。何况,招请商人前来的话,说不定有可能导致『王女现在正藏身于大圣堂』的消息走漏。既然如此,反过来利用『王女的容貌尚未广为人知』这点,让亚尔娜莉丝大人亲自前往市区,相信才是最好的方法。」
我这一连串说词,让代理行政长官一时为之语塞。想出这个作战的人是伊尔娜,但我多少还是觉得有点像是诡辩。由于行政长官一方试图将我们关在大圣堂内的态度已经有点过于强烈,伊尔娜好像也起了疑心,所以透过苏告知这个外出计划。她似乎打算先设法外出,看看对方会如何因应的样子。
我拚命压抑言血,一边注意不要让舌头打结,一边说出先前背好的最后一段台词。
「倘若无论如何都还是有所不安的话,要派卫兵跟随也无妨。不过,卫兵若是一直陪著我们,可能会引人起疑,所以请保持一段距离。此外还请准备一头用以载运物品并兼任护卫的狗,希望能带亚尔娜莉丝大人的白毛狗同行。」
由于亚尔娜莉丝大人必须准备接见迪南时的衣物,以及用以让苏代读的纸笔等物品,所以需要出外采购——表面上的理由是这样。像现在这样被关在大圣堂的客房里头,我们甚至无法和伊尔娜见面,所以要设法外出,暂时摆脱监视。虽然亚尔娜莉丝大人似乎并不怎么有意愿,但也没有拒绝伊尔娜的提议。
代理行政长官以严峻的表情仔细打量我一阵子,终于不太情愿地点了头。
「……谨遵意旨。不过,是否需要一名负责带路的士兵?例如店家的位置等,相信您应该也不清楚吧。」
「关于这点,请让伊尔娜•帕西塔鲁与我们同行。她应该相当熟悉这座城市,同时也比较容易和我们沟通。亚尔娜莉丝大人认为,没有比她更好的人选。」
代理行政长官眉头间的皱纹变得更深了。不过,或许对方认为继续抵抗也是白费工夫吧,没有再提出反驳。我和对方约好会在明天完成相关准备后,交涉也随之告一段落。
耀天祭的第四天,我们在太阳已经升得相当高的时候才离开大圣堂。跟贝奥尔一起在门前等著我们的伊尔娜,态度看来和平时没什么差别。来到她身边之后,位于稍远处的四名卫兵随即开始盯著我们。其中两名身穿轻甲,另外两名则是将刀插在腰间的平民装扮。虽然对方的警戒态势相当严密,不过,在这样的距离之下,他们应该也听不到这边的说话声吧。
「不要大意,普通打扮的那两个人是迪南的密探。要是让他们看到嘴的话,搞不好对方能从嘴唇动作读出你说的话。另外,我也怀疑监视者不只这些人,他们也有可能是幌子。」
伊尔娜说这些话时也不忘用外套遮掩著嘴。的确,如果是密探的话,应该没必要刻意展现出那么强的存在感吧。要是真的如同伊尔娜所说,表示对方完全不相信我们。
「还好你和亚尔娜能够用手语沟通,所以交谈时可以不用管这么多。何况,总之还是得要做好接见的准备,这也是事实,所以不要太过在意他们,避免对方有所警觉。」
伊尔娜一边拉著贝奥尔的缰绳,一边迅速说完这段话。虽然她说不要在意,但异于寻常的认真语气还是让我自然地绷紧神经。唯有亚尔娜莉丝大人像是没有丝毫不安,以一如往常的模样跟在伊尔娜身后。
马吉斯•巴兰的街道规划,看起来就像是以大圣堂为中心的漩涡。每个街区都是一个商会,根据所住的街区不同,居民的职业、收入程度也有所变化。我们花了相当长的时间,从第一街区逛到第三街区,采购各种必须物品。每家店好像都是贵族或富商名下产业,像我这种人,大概就连进店都得犹豫许久,不过,伊尔娜的脚步却从来不曾迷惘。不仅如此,看到她和店家老板们熟络交谈的模样,让我了解到,伊尔娜确实相当有影响力。
「自从中小型都市缔结银环同盟,开始控制彼此之间的竞争后,巴兰都市群的商人们真的尝到了苦头呢。因为和市场流通状况有关的情报变得只限银环同盟内部共有,让他们很不容易规划经营策略。所以,像我这样行动比较自由的情报贩子就变得有必要啦。大街道完成后,大量买卖的交易也变得比较多,对马吉斯•巴兰来说,我是不可或缺的喔。」
这是伊尔娜对自己的评价,实际上应该也没有特别夸大的地方吧。亲眼见识过她年纪轻轻就已经博得这么多人信赖的模样后,我也无话可说了。
我们花了不少时间挑选衣服、发饰等,太阳也在这段期间内慢慢偏向西方。在采购的过程中,虽然也曾行经热闹的道路,但始终没碰上适合摆脱监视者的机会。马吉斯•巴兰既没有足以隐藏我们行踪的拥挤人潮,而且也没有可以立即逃入其中的复杂巷弄。
眼看准备已经大致完成,我正在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的时候,伊尔娜突然开始朝著城市外侧方向移动。她带领我们来到位在沿著城墙内侧形成圆环状的道路旁,十分热闹的第八街区。一踏入其中,异样的灯红酒绿景象,顿时让我们吓呆了。路旁随处可见紫色的灯笼,空气中弥漫著妖艳的香气。这个街区和其他街区不同,路上的行人异常地多,而且每个人的脸都红通通的。人们热闹谈笑、在开放式酒馆中互酌、对饮的景象,和卡曾有几分相似。
我很快就注意到,走在街上的男性们,几乎都带著依偎在他们身上的女伴。面向路面的大展示窗另一侧,许多身穿色彩鲜艳抢眼的服装的女性,正在慵懒地搔首弄姿。不时可以看到身旁没有女伴的男性以好色眼光热切观看之后进入店内的场面……哎、就是那个啦。该怎么说呢,言血……非常不妙。根本已经混乱到极点了。
「喂、我说伊尔娜……这里是……」
「妓院区啊。」
我想也是啦。从刚才开始,充满挑逗感的言血就让我觉得头昏脑胀。
「从这里开始就要分头行动啰。在下一条小路摆脱追踪的人,由贝奥尔担任诱饵,苏从空中确认状况。还有,我事先拜托你的事没问题吧?」
对于伊尔娜的话,苏点了点头。她振翅飞起,转眼消失在夜色之中,没多久就传来像是高亢笛声的声响。这确实是苏的叫声。之后,装在笼子里的虫群突然开始大闹,流莺的惊叫声、男性仓皇失措的声音纷纷响起。附近一带的店家也传出骚动,逃到街上的人们,让道路陷入一片混乱。
「开始啰。」
伊尔娜朝一旁岔路冲了出去,贝奥尔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我们则是在慌张的群众中跌跌撞撞,钻进了小巷。老实说,妓院区的甜腻言血,再混入带有恐怖、惊惧的强烈言血,让人感觉十分恶心。其实我真的差一点就要呕出来,只能将注意力都先集中在自己的双腿上,专心顾著往前跑。
不久之后,我们终于逃进位于第六街区的小酒馆。这里的老板似乎也和伊尔娜有交情,简单几句问候之后就带我们进入了店后方的小房间。我因为摆脱了言血的毒害,甚至觉得神清气爽,不过,伊尔娜和亚尔娜莉丝大人光是跑到这里就已经累垮了。
「有必要像这样拚命逃跑吗?就算只是在移动中观察对方的反应,应该也就很够了吧?」
「……呼、哈……如果不做到这个地步……就没有意义了吧……发现我们逃跑后,对方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必须确认这点。让苏去监视,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可是,换个角度来看,这一把未免赌得太大了吧。要是我们遭遇危险的话该怎么办?」
「……话是这么说……我自己也还没什么把握。我在马吉斯•巴兰有很多生意上的来往对象,迪南更是其中最好的客人。虽然是这样,但对待我们的态度却有点奇妙……我现在也搞不清楚,究竟还可不可以相信猫……要是对方已经遭到敌人收买的话,应该有必要在明天交涉之前就先做好心理准备吧。」
根据代理行政长官的说法,迪南安排与我们会面的时间是明天晚上七点。的确,如果对方已经准备好什么对策的话,那就非得在今天采取行动不可。
「还有,你们曾经见过猫吗?如果没有的话……」
〔不用担心,虽然我没见过猫,但是猜得出来你想说什么。因为我在王宫接受过相关的训练。只不过,云法多半同样没有经验,而现在也不该对他说明。〕
亚尔娜莉丝大人像是要制止伊尔娜说下去一样,开始动手比划。我一边将内容告知伊尔娜,一边也感到颇为困惑。哎、虽然说我的确没有见过猫……
「为什么我不该知道呢?」
〔……要是你知道的话,很可能反而会造成我们的不利。因为猫是云法你的天敌,所以,关于明天的交涉,希望能交给我处理。〕
虽然我完全搞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不过,既然亚尔娜莉丝大人这么说,那就肯定是这样吧。就像刀绝对不可能斩断流水一样,我能做得到的事,其实相当有限。
「如果你已经知道,那我就没什么要说的了。不过,我想趁现在先确认一件事,那个……如果我们的怀疑是错的,迪南真的是友方的话……」
对于欲言又止的伊尔娜,亚尔娜莉丝大人笑著摇了摇头。
〔如果你是担心《金翼》的话,可以尽管放心喔。相反地,就算迪南已经背叛,我也会好好让他履行约定。〕
听到我原原本本照实转述之后,伊尔娜睁大眼睛,惊讶地看著亚尔娜莉丝大人。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件事……关于契约的内容,我应该没提过吧……?」
看来说中了她的想法。我告诉伊尔娜,亚尔娜莉丝大人早已推测出她的目的后,伊尔娜发出几声乾笑,往后靠到椅背上。
「哎呀,虽然我记得自己讲过对飞翼感兴趣的事,没想到你连《金翼》都知道呢。看来王族果然是博学多闻哪。在我到现在为止遇见过的人之中,光是知道这个词的对象就已经寥寥无几了喔。这样的话,像是《大翼》和《三枚羽》之类的,你也都知道啰?」
看到亚尔娜莉丝大人点头同意,不知为何,伊尔娜露出十分天真无邪的笑容。
「什么嘛,都是因为某人甚至连飞翼都没听说过,所以我也很少提起这个话题,早知道就早点跟你说了。我就是为了寻找飞翼而旅行的。」
就在伊尔娜探出身子说到这里的时候,酒馆老板也刚好推开房间的门,送上加了水的亚齐酒与熏肉。虽然谈话到此一度中断,不过,或许是喉咙获得了酒的滋润吧,伊尔娜开始滔滔不绝地谈起各种和飞翼有关的话题,例如各地翼人传说的相同、相异之处,收集资料时遭遇的事件等,一件接著一件,说个没完。看来她似乎已经彻底喝醉,把猫的问题等全都拋到了脑后的样子。就她本人而言,可能在渴望已久的《金翼》获得保证后,其他事就都无所谓了吧。在这段期间,我就只是持续翻译亚尔娜莉丝大人的回答,自己几乎都没有插嘴。直到她们关于飞翼外形的讨论大致告一段落后,我才试著开口问起一直相当在意的事。
「虽然我之前就已经知道你很喜欢飞翼,可是,为什么会喜欢上它?」
对于这个问题,她先是向我投以迷蒙的眼光,然后突然将手伸进自己胸前衣服之中。我本来还在提防这人会不会在喝醉之后做出什么危险举动,不过,她拿出的东西是单片眼镜。那正是她在卡曾的文件资料库中看书时用过的物品。
「这个,是我父亲的遗物。我开始寻找飞翼,就是受到父亲的影响。」
「也就是继承了前人的梦想之类的吗?」
「哎、差不多算是吧。」
我想起了在卡曾时,因为猫耳被我看到而感到害怕、畏惧的伊尔娜。她说过,自己的父亲是「白白送命」。如果这句话是指她父亲为了寻求飞翼的努力,而她本身也有所自觉,已经认清自己很可能也会「白白送命」的话,那么,这个说法就未免太过讽刺了。
「你还这么年轻,难道打算把一辈子都用来寻找飞翼?飞翼真有这么大的魅力?」
「……当然,在旁人眼中看来,这么做肯定很鲁莽,简直就像是中了父亲留下的诅咒一样吧。可是,现在我说不定就快要可以实际看到飞翼了喔?或许人真的能在天空中飞行。我说什么都想亲眼见识看看。」
伊尔娜说话时,眼神之中的光芒,宛如磨得锋利的精钢。她一边将手伸向我没有碰过的亚齐酒,一边提出反问。
「这样说起来,你有没有类似的东西?像是梦想一样的伟大功业。」
「只要能够守护亚尔娜莉丝大人,那就是我的幸福。」
「唔哇、真恶心。」
喂,这家伙已经完全变成喝醉酒的大叔啦。不知为何,我想起自己被师父硬带到酒馆去,听他不停抱怨的经验。但是,伊尔娜甚至不给我抗议的机会,随即将矛头转向亚尔娜莉丝大人。
「那亚尔娜你怎么样?果然还是会想要为国民做些什么之类的吧?」
听到这个问题,亚尔娜莉丝大人的表情有一瞬间僵住了。虽然马上就被她用和平常没两样的笑容掩盖过去,但是,在我看来,那确实像是陷入迷惘的反应。
〔可能就是和云法一起在书库睡觉吧~〕
〔……确定要跟伊尔娜这么说吗?我觉得好像会招来奇怪的误解……〕
〔什么叫奇怪的误解?难道云法你已经忘记我们小时候的约定了吗?〕
她是知道意思而刻意这么说的吗?还是真的单纯这么想?她快活的笑容反而相当可疑。但是,不管怎么样,我这时也不能对伊尔娜说谎——就在我打算要开口的时候,房间外突然传来慌张的脚步声。我以为有敌人来袭而提高警戒,不过似乎就只是有人跑过门前而已。然而,门外的奇妙吵杂声却还是断断续续传入我们耳中,一直没有要平息的样子。
「我去看一下外面的状况。」
我慎重地推开门,窥探走廊,看到有个男子站在店内某张桌子上,一边做出夸张的动作,一边在说著些什么。有些客人以认真的表情彼此交谈,也有人对那个正在演说的男子提出问题。我试著走近一些,随即听到令人惊讶的消息。
「仔细听好!一共有六头狗!六头狗突然跳进广场,就这样从我眼前跑过去!跟著就冲进了大圣堂的后门!那里可是猫长官的大本营喔?那群穿著外套的家伙就这样冲进去了!然后,因为传来惨叫声,我想知道是怎么回事,所以也跟著过去看了一下。就在这个时候,有个东西蹦了出来!一头从圣堂里面冲出来的黑狗,从我头顶上跳了过去。那是头全身漆黑的大狗!狗身上同样有个遮住脸的人,还有一个已经昏倒的官员。我马上就想起那人是谁啦!是代理行政长官啊!」
代理行政长官遭到绑架?而且还是骑著黑狗、身穿外套的人,那不是就跟之前在卡曾和我交手的敌人一模一样吗?到底是怎么回事?迪南一方受到袭击?不对,说起来,外套男先前也袭击过驻扎所,那里是用以保护亚尔娜莉丝大人的地方,而这次也同样以保护她的场所为目标。如果外套男是袭击犯的同伙,他当然会设法追踪亚尔娜莉丝大人。代理行政长官会不会也是用来引出亚尔娜莉丝大人的交涉材料?虽然这样的推测非常单纯,但应该也有相当高的可能性吧?
或许我们犯下了非常严重的错误——我带著伊尔娜她们离开酒馆后,苏也马上飞下来,向我们说明事件经过。她说的内容和酒馆内男子的说法大同小异。伊尔娜的醉意大概也在转眼间消退殆尽,以严肃表情听取苏的报告。我们一边警戒四周,一边尽快返回大圣堂,刚好与贝奥尔会合。进入大圣堂之后,随即看到令人心惊的惨状。圣堂内到处都有大量血迹,受伤的士兵们不停发出痛苦呻吟。我们还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时,一名卫兵走近,以怨毒的语气低声开口。
「您终于回来了吗,王女大人。这趟采购还真是花了相当长的时间哪。」
对方的话语中充满毫无遮掩的反感与憎恨,他没有等亚尔娜莉丝大人回应就继续往下说。
「下官知道这么说十分僭越无礼,然而,当您在街头活动时还请自重,避免随意行动!下官实在无法摆脱『如果不是诸位让我方陷入混乱的话……』这种想法。敌人正是趁著我方因搜索王女去向而疏于防备时来袭的!十二名卫兵遭到杀害,负伤者达到二十三名!在此恳请您不要再做出可能扰乱马吉斯•巴兰治安的行为!」
对方的怒吼,传来纯粹发自心底的愤怒。我们的行动与敌人的袭击,或许刚好只是不幸的巧合,但是,就事实而言,这次的计划肯定收到了反效果。伊尔娜低著头,紧咬嘴唇。理所当然地,事件的所有责任都会指向亚尔娜莉丝大人。正因如此,伊尔娜多半更难以忍受这样的结果吧。毕竟,马吉斯•巴兰这次受到的损害,已经到了无法用「王女的恶作剧」之类的理由带过的地步。
□□□
隔天,马吉斯•巴兰的行政长官返回都市。
耀天祭也已进入第五天,结束的时刻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