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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话 认罪协商Marriage

丧女会的不当日常 海冬零儿 13185 2024-11-04 11:43

  Q 「对于结婚的态度。」

  平凡的男高中生「我会希望和对方住在一起,但是不用拘泥于形式也无妨。」

  平凡的女高中生「这、这、这样没有名分!一定要去登记结婚!」

  平凡的女国中生「第一顺位是荷兰。」

  成熟的女高中生「所谓的结婚就是『白天交换恶意,晚上交换恶臭』。」

  面无表情的女高中生「……千种,发生了什么事?」

  1

  看到茧妈妈的外遇简讯,找出世界改变的开端时,我脑中浮现的不是茧,也不是千种学姐的事。

  我当时想到的是——

  「轮回,不要慢吞吞的,你真的很迟钝。」

  澄净的声音穿透严冬寒气,传入我的耳中。

  清晰的女高音。不过并非让鼓膜作痛的稚嫩声音。

  我怀念地回忆起平稳得神奇的这个声音。

  那是小学时代的事。五年级的二月十四日——我和她一如往常一起上学。

  我背着自己的书包,小心翼翼地抱着她的书包。

  两个书包的重量算不了什么。大人们投过来的奇怪视线,以及同学们大呼小叫的风凉话——「夫妻」或「仆人」这种话语,对我来说不痛不痒。无论是被嘲笑或看扁都无妨。

  一个娇细的身影,走在我前方不远处。

  长长的黑发左右摇曳,每次摇曳就反射晨光。

  她转过头看着我,以无奈语气开口。

  「轮回,别让我说太多次,禁止慢吞吞。」

  耀眼得令我眯细双眼。不是夸饰,她看起来闪闪发亮。

  为了尽量拖延一分一秒,我的脚步自然放慢。

  当时的我,沉迷于她仿佛来自童话的娇怜美貌。

  心脏一阵剃痛,有如刀割。

  我一直忘了这个女孩。

  未曾试着思索,内心抗拒这么做。

  不过,像这样搜寻记忆——内心就再度浮现她的面容。

  当时感受到的火热情感逐渐膨胀。

  那天早上,我笼罩在幸福感之中,和她一起上学——

  某人从身后「咚」一声撞上我。

  撞到我的某人,从我身旁经过。

  「恶心男!」

  并且扔下这句话。

  如此臭骂的,是和我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表妹暨继妹。

  「被这种女人当仆人使唤,还露出色眯眯的表情,差劲!」

  有理眼神非常冰冷,看起来真的是打从心底厌恶我。但我与她都没把有理的话听进去。

  她没有和有理的目光相对,像是不把有理看在眼里。我则是着迷地看着她充满自信的侧脸,没余力看有理。

  当时的有理,脸上是什么表情?

  有理粗鲁地踩响脚步,迅速沿着人行道跑走。

  我立刻忘了有理。

  心脏好痛,每次跳动就有一把无形的刀插进来。

  她真的好美丽。不只是容貌,存在本身就闪亮无比。

  不过,旁人对她的评价很差。

  不让他人接近——讲难听一点就是自以为是,这种态度使她遭受孤立。孩子们带着醋意说出的坏话,经过大人的嘴变成负面传闻。

  比方说,非凡的美丽容貌,源自母亲不贞的恋情。

  比方说,高尚得会登上杂志的服装,是以下流行为赚取零用钱,瞒着家长购买的。

  有理也毫不例外非常讨厌她。继父对此没说什么,但妈妈似乎很担心我。

  即使如此,我也没有离开她的身边。

  我相信的只有一人,只有她。

  我们一直在一起,无论去哪里做什么事都在一起。

  我像是小狗跟在她身后,帮忙拿东西,处理她扔过来的杂事,主动接下麻烦的工作——但我不讨厌这样的生活。

  因为她只会对我露出某张表情。

  冷傲的美貌,偶尔会绽放和这个年纪的孩子相符的纯真微笑。

  她会露出洁白的贝齿微笑,只有我看得见这样的表情。

  我知道虽然她总是故作从容,其实非常努力。

  由于严以律己,所以也严以待人。

  凡事有话直说,因而完全没朋友。

  她修长的身材、亮丽的秀发与服装品味,都是自我磨练的成果。如同天鹅隐藏水面下的拨水动作,她只是完全不展现弱点,装出悠哉的模样。

  不过,只有我偶尔看得见她未经粉饰的样子。

  有时笑、有时生气、有时瞧不起我、有时向我撒娇。

  或许只是因为她选择我当仆人,但我依然很开心,就像是独占了真正的她——

  「今天放学之后,我们去Eclair吧。」

  这天,我在走到看得见学校的时候,鼓起勇气邀她。

  其实不用讲这种话,我们每年的这一天都在一起。

  不过,这次很特别。

  至今总是由她「命令」,只有今年由我主动提议。

  今天是二月十四日,我想请她吃巧克力。

  我知道情人节是属于女生的日子。同学听到应该又会嘲笑我,有理知道肯定会觉得不舒服,但我想请她吃巧克力,并且确实告诉她。

  对她说——我喜欢你。

  她睁大眼睛,接着对我投以微笑。

  「如果你坚持要去,那就去吧。」

  如同仙人掌开花的可人微笑。

  ……若是这个世界真的有神,这位神的内心肯定很扭曲。

  我在相约的这一天,失去了她。

  我接下来的记忆,是在类似小小教堂的昏暗房间。

  这里有彩绘玻璃,有祭坛,有一张附轮子的床。

  她躺在床上,我靠在床边哭到崩溃。

  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母亲。伯母向我道谢,和我一样泪流满面,反复向我说「谢谢」。

  谢谢我成为她的朋友,谢谢我总是陪伴她。

  「平交道意外」这种死法,使她轻易从我的世界消失。

  明明是所谓的「车祸」,她的遗体却美丽得令人惊讶,看起来只像是熟睡。

  是我害死她的。

  因为,要是没相约去其他地方,她就不需要过平交道。

  早知道就不要装帅约在店里会合。要是一直陪她走,或许我至少能代替她死。

  我想打造无谓的魅力,因而害死她。

  我就这么怀抱着后悔升上国中、高中。

  为了忘记她,我试着不去想她,过着低调的生活。

  我再也不笑,平淡度过每一天。我当然没有加入社团,只要专注于学业,就不用和任何人打交道,不用思考无谓的事情。

  我插班考进国高中直升名校的高中部。我应该是想连微弱的人际关系都重设,才会如此拼命用功,不然我没理由刻意选那种离家远,课程又艰深的学校。

  不过,我在艾斯尼卡诚心学园认识了千种学姐。

  千种学姐硬是把我拉出黑暗。

  「迟钝的猪仔,你在畏缩什么?」

  像是无奈,像是轻蔑,却隐约带着暖意的视线——

  「别因为一张成绩单就沮丧,气氛会变差。这里基本上是升学学校,讨厌用功的你,怎么可能对抗其他人?」

  「话是这么说……那你为什么要选这间高中?」

  「因为高中部的制服很可爱。国中部就差强人意了。」

  「以这种理由考进来的人,我想只有你吧。」

  「为了跟随我而考进来的人,也只有你了。」

  说得也是。我苦笑追着「她」的背影——

  咦?

  交错切换的影像转眼消失。

  虽然只是一瞬间,却粉碎我的感伤情绪。

  不对。刚才那不是千种学姐。

  安慰消沉的我,邀我参加社团的人——不是千种学姐。

  是我原本失去的「她」!

  我连忙搜寻记忆,回顾约一年的高中生活。

  ……没有。她不在任何地方。

  这是当然的。因为她死了,在小学五年级的二月十四日死了!

  既然这样,为什么会留下像是和她就读相同高中的记忆……?

  和刚才的悲怆独自完全矛盾吧?小学时代过世的她,为什么会臭骂高中生的我?

  ……难道……

  我至今该不会——犯下某种天大的误解吧?

  2

  「爱,是你吧?」

  艾不悦地蹙眉,似乎听不懂我这番话。

  「你从刚才就在说什么?我说过,我是艾朵拉——」

  「不对,你是爱。十和田爱。」

  艾脸上的血色有如退潮般消失。

  否认、转移话题,或是臭骂之后不了了之。艾有好几种选择——因而产生踌躇,造成决定性的「空档」。

  「对吧,爱?」

  艾没有回答,只是移开视线。

  她内心动摇到令人同情,证据就是她的指尖在颤抖。

  我内心也同样动摇。

  艾朵拉,其实是爱。

  我已经预料到这个事实的意义。

  零散的现象碎片接连拼凑起来,即将融合为一。我对自己的想法感到害怕,对自己想出这种恐怖事情的大脑感到害怕。

  我的论理是一种暴力,等于将她视为更胜于杀人魔的凶恶分子。

  「爱……如果不是,希望你能否认。难道……你是……」

  「哎呀,轮回,你终于发现了?」

  艾她——不对,是爱。

  爱露出刁钻俏皮的微笑注视着我。

  「轮回,说说看吧。你究竟察觉到多么快乐的事?」

  声音听起来乐不可支,爱不知为何很愉快。

  她的微笑看起来简直像龟裂,眼中蕴藏疯狂的光芒。

  「呵呵……胆小鬼。说啊,怎么了?猪仔果然迟钝?」

  我张开干燥的嘴,沙哑低语。

  「你——」

  「对。」

  「至今——」

  「对!」

  「一直——」

  「对,没错!」

  「都在……骗我?」

  爱甜甜一笑。

  「说对了♡」

  她的语气很像千种学姐,大概是在模仿。

  明明早就知道,但她如此肯定的瞬间,我内心某种东西严重受挫。

  我无法和她目光相对,视线落在桌上凉透的汉堡排。

  「真的……?你扭曲我的世界……把茧打造成杀人魔……?」

  「嗯,没错,那是我做的。我拥有新工具之力,可以轻而易举改变世界。」

  「就算这样!为什么要这么做……?」

  把茧打造成杀人魔,让千种学姐成为共犯,将有理的精神摧残殆尽,害死雏子。为什么非得做出这种事……?

  「怎么样,现在是什么感觉?」

  爱离席踩起舞步般的脚步,绕到我身后。

  手放在我的背上,嘴唇凑到我的耳际低语。

  「轮回,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感觉?」

  「…………」

  「像笨蛋一样相信我,受骗上当。」

  「…………」

  「你珍惜的女孩们彻底毁坏,你无法保护任何人。」

  「…………」

  「肯定很不甘心吧?怎么样?你憎恨我吧?」

  「…………」

  「而且你肯定体认到,你是无力又愚蠢的人,脑袋不灵光的好好先生。被茧骗、被千种骗,而且被我骗,最后一幕尤其让人拍案叫绝,你唯一相信是自己人的我,其实是一切的元凶,你却无法看穿。」

  「…………」

  「真滑稽,滑稽透顶。怎么样,现在是什么感觉?告诉我啊,快说!」

  爱揪起我的耳朵用力摇晃。

  长长的指甲划伤耳朵、划破脸颊。我抓住爱的手——

  用双手轻轻地温柔包覆。

  爱受到惊吓而缄口,指尖放松,任凭我的处置。

  「爱,见到你……我好开心。」

  我牵起爱的手放在我的脸颊上。爱的手是冰冷的,却有体温,感受得到鼓动。她活着,她活着!

  眼泪擅自满溢而出,无从阻止。

  即使她是何种存在,做了多么卑劣的事……

  光是能够再度见到她,我就纯粹感到喜悦。

  我起身把试图逃走的爱拉过来,硬是让她面对我。

  「回答我,为什么做出这种事?」

  爱没有回答,但我耐心等候。

  大概是败给我的坚持,爱终于看着斜下方开口。

  「……因为火大。」

  她用极平凡女孩的语气扔下这句话。

  「你气死我了。你一无所知,只知道傻呼呼地笑。」

  对我的怨恨——就是动机?

  「在那种可有可无的女生围绕之下,笑嘻嘻一脸陶醉。」

  「学姐她们不是什么可有可无的——」

  「罗唆!不准碰我!我就是因为这样才火大!」

  爱拍打我的手,让另一只手挣脱我的束缚。

  仿佛一撞就断的娇细肩膀微微起伏。

  好一阵子,这个世界只有爱的喘气声。

  「……好啦,我回答你的问题了,满足了吗?」

  爱一脸符合个性,充满自信的表情,露出瞧不起人的笑容。

  「既然知道了,就去妨碍那个无聊的外过简讯,取回你无趣的日常吧!」

  「……爱,你给太多提示了。」

  我闭上眼睛磨练自己的意识,就像至今反复做过的那样。

  「……你想做什么?你说的提示是什么意思?」

  「稍微想一下就会知道,这里是高元界,你是四次元人,那么——你也是『被推动而出』的人。」

  爱因为平交道意外而死亡的那个世界。

  我原本想取回的,值得珍爱的日常。

  并不是原本的世界——是改变后的世界!

  「——休想!」

  爱在我即将卷回时间的刹那扑了过来。

  我随即分心,没能成功跳入洪流。

  但我没放弃。我推开爱,拼命增强想像。我内心描绘的是爱——以前的爱、死前的爱、我曾经最喜欢的爱。

  空间在我周围卷起漩涡,产生类似水流的东西要带走我。爱的危机意识似乎增强,不只撞飞我,还朝我发射擅长的冲击波。

  隔着眼皮也感受得到强烈闪光,我轻易被震飞——

  我就这么跳入思绪之海,加速回溯时间的速度想甩掉爱,强力祈祷至血管几乎断裂,游向水流湍急的方向。

  爱的追击未曾减缓,沉重的光波从水流射向我的脸或腹部,折磨我的身体。我呼吸困难,却还是继续游下去。

  或许是努力得到了回报,我忽然觉得身体变轻。

  (轮回!站住!)

  (这个声音是——爱?)

  脑中响起爱的声音。

  或许是过度强烈寻求爱,我感觉自己的存在变得极度模糊。

  相对的,不属于自己的记忆与意识流入心中。

  (这是怎样……!轮回,住手!住手啊!)

  (别看!快回来——轮回!)

  我是花轮回?还是十和田爱?

  我感到疑问的下一瞬间,我的意识与爱的意识混合在一起。

  3

  回过神来,发现只有我一人。

  「这里是……哪里……?」

  我在耳鸣。不对——这是水声?

  某种东西在周围卷动,有如包覆着我。

  怎么回事?好困,无法维持意识,搞不懂自己在想什么。

  甚至不晓得自己是梦是醒。

  任凭洪流颠簸至今,经过了多少时间?

  我一直没能想起自己是谁。

  这样的日子迎接终结,真的是基于巧合。

  「爱。」

  不知为何,这声小小的细语传入耳中。

  感觉我的漆黑世界,射入了一道光明。

  好怀念的声音。这是——男生的声音?

  我知道他。大概比任何人都熟悉。

  朦胧的自我意识急速成形。

  我想再听一次那个声音。

  隐约萌芽的欲望,成为新自我的起源。

  我在漫长的时光之中不断在虚空寻找,随波逐流,持续寻求。

  「爱!」

  「爱,有听到吗?」

  「爱?」

  每次听到他的声音,我就逐渐取回自我。

  某一刻,我察觉了。

  爱是我的名字。

  我是爱——是的,十和田爱,高一女生。

  虽然自己这么说不太对,但我傲慢、任性、树敌众多——这就是我。

  自觉的刹那,莫大的记忆复苏,视野一鼓作气拓展开来。

  洪流不知何时离去,我眼前是怀念的平交道。

  生锈的平交道栅栏、变形的柏油路面、尽情生长的杂草。

  这个平交道,在我升上国中时拆除,为了缓和塞车问题而高架化,所以早已不存在……明明是这样啊?

  我质疑自己在作梦。

  我经常作清明梦,感觉现在确实像在梦中。洒落的阳光一点都不热,而且我完全想不起来自己如何来到这里。

  不过,的确有几个地方和梦境不同。

  风景过于清晰。停在栅栏上的蜻蜓、在商店街闲话家常的阿姨们、流动云朵的形状、来往车辆的车牌号码、落在地面的特价传单——

  梦中总是省略或是刻意不对焦的部分,非常写实。

  我不经意想踏出脚步,发现双脚动弹不得。

  脚像是生根般一动也不动,连一步都走不了!

  我有点慌张,思考自己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看起来真实,不过果然是梦?对,我认为是梦,不过……

  难道我罹患奇怪的疾病?

  还是精神出了问题?

  我忽然变得不安。

  「救命!谁能来救我!」

  我朝着商店街大喊。我觉得很难为情,不过基于双重含意,我不需要害羞。因为我真的陷入天大的状况——

  而且,没人听得到我的声音。

  站着闲聊的阿姨们、路过的老爷爷、收衣服的大姐姐,对我的声音都毫无反应。

  我愕然伫立在原地。

  内心分寸乱到连自己都觉得滑稽。

  忽然间,脑中浮现「他」的面容。

  我唯一的理解者,唯一的己方。

  「轮回!」

  我受到不安的驱使而呼唤,如同迷途的孩子呼唤母亲。

  「轮回,你在哪里?回应我!我在叫你啊!」

  ——当然没有回应。

  我开始发抖。忽然间,身后传来这样的声音。

  「这里就是出事的地点吧?」

  我反射性转过身来,看到两个放学的小学生并肩行进。

  「听说因为很危险,所以要拆掉平交道。」

  「拆掉之后怎么办?」

  「应该会改成高架吧?」

  警钤响起,栅栏降下。

  两人在非常接近平交道的地方停下脚步,刚好站在我面前。

  近距离看见两人的我差点错乱。

  「亚希……惠理……?」

  是国中为止都和我同班的熟悉少女。

  可是好奇怪,她们两人简直和小学时代一模一样……

  「十和田同学车祸死掉的地方,原来就是这里……」

  我听到惠理的细语吓了一跳。

  两人轻轻牵起手,看向平交道一角。

  那里摆着凭吊的花束。

  ……我对自己的想法发笑。我在想什么?这样不合道理。

  我居然会死掉,这样太奇怪了吧?

  「小爱好可怜。」

  亚希轻声说着。我不想听,却不知道如何捣耳。

  「虽然她个性高傲很难相处,但我挺崇拜她的。」

  「她好漂亮。」

  栅栏升起,两人露出落寞的笑容踏出脚步。

  「穿透」我的身体离开。

  难道我是……

  幽灵?

  ——现在回想起来,这是不足为提的误解。但我当时完全不晓得高元界的事,才会以这种方式解释自己的存在。

  巨大的恐惧压在身上,使我差点哽咽。

  我想见轮回,想立刻见到他!

  轮回,我想见你……!

  我如此强烈想着,随即被某种神奇的感觉捕捉。

  一动也不动的双脚忽然变得轻盈,身体轻飘飘浮在半空中,即将被某种强大的力量卷走。

  我吓得停止思考,奇怪的感觉立刻消失。

  我再度开始想轮回。

  奇怪的力场立刻诞生,要将我带往某处。

  原来如此——只要强烈祈求,身体就能动!

  这么早就察觉这个重大的秘密,是一种讽刺的幸运。

  我只要掌握道理就学得快。

  我持续想着轮回,不断更改位置。

  首先找到的是初遇时的轮回。

  小学三年级,我们因为重新分班而在一起。

  我只是随兴所致投以笑容,轮回就成为我的俘虏。

  我看着过去的自己而脸红。明明刚开始是轮回为我着迷,我们的关系是何时反转的?

  总之,我得知不只是场所,连时间也能自由更动。

  我反复摸索,终于——

  我找到现在的我最想见到的,高中时代的轮回。

  「我出门了。」

  轮回对某人打完招呼之后冲出家门。

  「轮回……轮回!」

  我开心得不禁扑过去。这么丢脸的行径,我生前明明从未做过。

  我当然穿透轮回的身体,不过无妨,我早就知道了。我只是开心到不得不这么做。

  我走在轮回身后,受到幸福感的笼罩。

  如果我真的成为幽灵,我想永远陪伴在轮回身旁保护他。

  我真的由衷抱持这种纯真的想法。

  我跟着轮回前往学校——

  并且受到重挫。

  轮回不再是我认识的轮回了。

  帮我拿书包,跟在我的身后——这样的轮回不存在于任何地方。

  这是当然的。因为「这个世界」的我,在小学时代就死了。

  我逐渐明白这个残酷的机制。

  我们在这五年共同编织的回忆,连同痕迹完全消失。

  这是理所当然的。既然十和田爱死了,就不可能制造回忆。在这个世界,轮回过着没有我的国中生活,自己选择高中就读。

  不对!我们一直在一起!

  轮回没有加入那种奇怪的社团。

  我们加入的是只属于我们两人的「回家社」,我们每天都会绕路到其他地方玩!

  你忘了吗?我们经常光顾Eclair。那里的巧克力滋味,那天你对我说的话,你全都……忘光了吗?

  千种是谁?轮回不会喜欢那种女生。

  茧是谁?我不认识那种女生。

  住手!别让轮回吃奇怪的药!能够欺负轮回……能够虐待轮回的人,只有我!

  有理确实是轮回的继妹,但个性和轮回不合。

  有理几乎不和我说话。有理非常讨厌我——十和田爱,所以肯定不会原谅黏着我的轮回。

  轮回原本只会传简讯给我,现在却和各种女生传简讯,最常寄件的对象叫作雏子……

  对千种这个女生神魂颠倒。

  被茧这个女生虐待。

  和有理一起放学回家。

  传简讯给雏子这个女生。

  我不知道这样的轮回。我不想知道!

  我终于理解了。

  我的栖身之所,全被夺走了——

  4

  我被一股强烈力道「啪」一声震飞,因而取回自我。

  我逐渐恢复自己的记忆、自我,以及知觉。

  接着我被一道有如雷电的冲击重创,飞了十几公尺远。全身灼烧,肌肉撕裂般痛楚。

  爱躺在不远处,似乎和我感受到相同的痛楚,双手抱在胸前反复急促呼吸。

  她美丽的脸庞因痛苦而扭曲,但还是朝四肢使力缓缓起身。

  我也鞭策疼痛的身体硬是站起来。

  「哪才是……你的记忆……吗?」

  爱没有回答,也没有看向这里,只是紧咬牙关。

  「对吧,爱!」

  「…………」

  「我一直和你在一起——非常喜欢你——总是跟着你吧?」

  「……对!」

  爱像是再也无法忍受般大喊。

  这一瞬间,她的头发飞出翡翠色的粒子,破裂飞散的碎片底下,露出光泽有如黑曜岩的黑亮秀发。

  不晓得是我的认知凌驾于她的思想,或是她重新认知自己,无论如何,在我面前的不是高元界的引导者艾朵拉——

  是我最喜欢的十和田爱。

  「爱,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害大家变成那样……?」

  「全都是因为你啊!」

  爱任凭情绪驱使放声大喊,一点都不像她。这一瞬间,闪亮的水珠在空中飞舞,使我暂时罹患失语症。

  爱双眼湿润,还冒出大颗的泪珠。

  爱——在哭泣。

  在我面前——在他人面前哭泣!

  「我火大得不知道如何是好!气疯了!你在大家围绕之下,过得那么幸福——还忘记我——我讨厌轮回!也讨厌那些女生!因为讨厌就恶作剧了!连这种事都不懂?笨男生!」

  爱不再隐藏泪水,赤裸地展现情感怒骂。

  「我们的世界只有彼此!一直一直都是这样!」

  平常澄净的声音,因为泪水而混浊。

  这大概是爱第一次宣泄如此激烈的情感。

  「不过这是怎样?你在做什么!在许多女生围绕之下——把我忘得一干二净!」

  「我只能忘记啊!没有你之后,我的世界毁灭了一次!但我现在记得!你死的那一天、失去你之后的绝望、那些凄惨的日子,我全部记得!」

  「我没死!」

  爱挥洒泪珠悲痛大喊。

  「轮回……所以我才说你忘了啊!」

  爱泪如雨下几乎崩溃,指着我的马尾。

  「你的头发,明明也是为我留的……」

  「——!」

  我的头发是……为了千种学姐……留长的。是为了模仿千种学姐喜欢的游戏角色所投注的无聊努力……应该是如此。

  不过……对,这样不对劲。我认识学姐至今约半年,头发不可能留这么长。这应该是留了两年的头发。

  刹那间,脑中产生强烈的闪忆现象,重现鲜明的影像。

  那是——国中时代。

  清晨,在只有两人的教室……爱对我这么说。

  留长头发吧——

  ……可恶,我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忘了!

  没错,爱没死。在我最初体验的——第一版的世界,她没死。

  某人改变了世界。某个家伙设局害死爱。

  被推动而出的爱成为四次元人,成为艾朵拉。

  我们的过去因而被改写。

  我不再是爱的仆人,而是「丧女会」的成员。

  爱不容许这种世界,所以进一步改变……!

  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怎样!

  我伫立不动,爱浅浅浮现冷笑。

  「这样就明白了吧?那些女生夺走我的栖身之所。」

  爱的眼中闪耀着漆黑的情感,不晓得是憎恨还是侮蔑。

  「你身旁没有我——我无法忍受这种事。」

  她轻声一笑。笑声开朗愉快得令我心痛。

  「所以我弄坏了!弄坏一切!改成滑稽的世界!这是很适合猪仔的世界吧!」

  「爱,回去吧。」

  「——」

  爱肩膀一颤,原本滔滔不绝的话语停顿。

  「我想为我对你做的一切道歉。不对……我还不晓得该如何道歉,不过……」

  希望我的诚意能传达。我如此思考、如此祈祷,并且对她这么说:

  「回去吧。回到我们的日常。」

  「……你的意思是,你要放弃和那些女生的日常?」

  「你知道吧?你是我的一切。」

  「骗人。」

  我踏出一步,爱受惊退后。

  我顺势朝爱伸出手,缓缓前进。

  「回去吧。」

  爱露出畏惧的眼神摇头。

  「……不可能。」

  「不是不可能。」

  「不可能……」

  「不是不可能。」

  「不可能!」

  「不是不可能!」

  我笔直冲向爱,希望立刻缩短两人的距离。

  但是,爱不容许我这么做。

  爱的眉心射出闪光,化为沉重的冲击弹开我。

  我束手无策被震飞。虽然不甘心,但是在这个高元界,我的经验和爱差太多了,正面对抗不可能有胜算。

  「很抱歉!我不再是以前的我了!」

  爱露出无惧一切的笑容。冰冷的视线、刻薄的微笑。但我知道,这只是她虚张声势使坏。

  爱,别露出那样的表情。

  你应该自认演得很完美——但你现在是含泪而笑。

  「别自恋了,我对你不再戚兴趣,不想和你共度日常,我没廉价到执著于你这种人。」

  「那你想怎么做?」

  「我要留在这个高元界,随心所欲改变世界。」

  ——什么?

  我怀疑自己的耳朵。爱刚才说了什么?

  随心所欲改变世界——她这么说?

  你要做这种——一点都不像你的——无聊行径?

  「我对你做的是宣战,以及实验。我在测试自己的力量,也因而明白了。只要有这股力量,我要将世界改变成何种地狱都没问题。」

  爱有如喝醉酒,发表这种偏差的当选政见。

  「这次是把极为平凡的少女打造成杀人魔。如果改成大人会如何?改成掌权人呢?改成拥有兵器的人会如何?你知道吗?处于紧急状况的人类情绪非常不稳定,很容易推动耶?」

  「别再说了!我不想听爱说出这种话!」

  爱的双眼,在极短一瞬间闪过痛楚。

  但她立刻恢复从容,露出虚幻的微笑。

  「尽情玩个痛快吧。」

  娇怜的身影出现杂讯,无声远离。

  有如水流的时空晃动。周围的风景瓦解,将爱带往某处。

  我连忙追过去,强烈想着爱,紧抓流动的背景。然而洪流越来越强,将我推回去,阻挡我的去路。

  「等一下!爱!别再——」

  如同暴风的洪流另一头,浮现某个熟悉的光景。

  昏暗的住家里,一名女性注视着手机犹豫不决。

  是茧妈妈寄出第一封简讯的那个场面!

  爱就像蝴蝶轻盈飞舞,把脸凑到茧妈妈的耳际。

  我察觉爱的意图而战栗。

  爱,住手!别这样!

  但我来不及挽回。爱吟诗般说出决定性的一句话。

  「只有愚者会作无法实现的梦。」

  茧妈妈惆怅微笑,关闭手机电源。

  紧接着,世界改变了。

  风景如同接连翻卡般不断变化,这股异常变化当然也影响到我。洪流成为强烈的冲击波袭击而来。

  就像遭世界拉扯的感觉——

  难道我正要复活?

  我仿佛要紧抓着即将醒来的梦,持续做没有回报的努力,依然挣扎下去。我拼命想像爱的身影,强烈想到大脑滚烫。

  不知何时,爱出现在化学实习室。国中时代的茧在里面。爱把嘴凑向正在做实验的茧,轻声向她说理。

  「使用这么危险的药品,千种会难过。」

  驱离我的力道变得更强。

  爱不断改变场所。朝着打手机简讯的雏子、远远看着我的有理、思索中的千种学姐,以及学姐的奶奶反复低语。

  ——爱说过「一封简讯就诞生出杀人魔」之类的话,不过看来是谎言。

  啊啊,爱。

  你是以这么多的细语,打造出那个恶梦般的现实?

  这究竟是多么辛苦,多么孤独的工作?

  我已经无言以对,找不到能对你游说的话语。

  但我只有这句话一定要说。在复活之前——在和你再度分开之前,一定要说!

  「爱,听我说!」

  爱终于远离,不晓得声音是否传达得到。

  即使如此,我依然全力大喊。

  「我也会拯救你!一定会!」

  一道冲击如反作用力来袭,我完全被洪流吞没,高速朝反方向而去。

  在乱成一团的视野中,我好像忽然看见爱悲伤的双眼。

  「这一天不会来临。永远不会。」

  爱这番悲伤的话语成为结尾,我的意识至此中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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