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幕 曙光 公主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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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祭』虽是奋勇战斗,却也终于站立不住,颓然倒地。
她拥有柔和的面貌与性感的肢体,是一个走在镇上会让每个人不禁回头一望的美女。但此刻她那性感的中国风服装凄惨地破碎不堪,到处都渗出鲜血。往常的可爱笑容也已不复见,血液从刺瞎的单眼滂沱而下。
尽管依旧是英气逼人的模样,她却再也站不住了。大量的出血夺走了『血祭』的体温与温柔气息,她只靠著精神力与愤怒在维系著生命。
满身疮痍的女武者吐出混著血液的唾液,尽管狼狈,仍凭藉毅力站起。舍弃自己已经折弯的武器蛇矛,双手握住从姊姊那里继承的青龙刀。
青龙刀的刀尖在颤抖。
那是疼痛、愤怒以及失落感所造成的。
这里是山里,在浓浓的黑暗中,月光从树梢的缝隙照入。到处都升起篝火,战阵排列开来。近处有自称倒幕派的愚蠢家伙们做为根据地的寺庙,寺庙的大门敞开,各处都有堆积如山的新鲜尸体,有的是被『血祭』所打倒,或是受到刚才佯装『大奥』少女的人们袭击所造成的。
虽然与化成虐杀现场的『大奥』相比还算好一点,不过这个山中也算得上死亡之境了。在地狱的景象之中,『血祭』为了激励自己而大吼。
「啊啊啊!」
她全身灌注力气,用正确的姿势,将青龙刀对著黑暗。
『血祭』是善于奇袭与偷袭的暗器高手,在正统派的武术方面,与姊姊这个受到严格锻炼的武人相比,『血祭』则是略逊一筹。但是暗器已经用尽,在这个必须与敌人正面冲突的状况,她也没有其他手段。
早知如此,就该请姊姊帮她多加训练——然而现在后悔也已经太迟了,她也没有时间后悔。现在若是不竭尽所能奋战,一切都会就此结束。
战力只有自己,而且敌人众多。倒幕派陆续从寺庙中涌出,他们各个手持武器,对她怀著满满的敌意。
有个少女蹲在『血祭』的背后,宛如她必须守护的宝物一般。那是『吸血姬』。这位拥有石蒜花色头发的可爱少女,凄惨地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她的怀中抱著『血祭』的双胞胎姊姊『血眼』。『血眼』受到『蝎姬』的毒侵蚀,生命正猛烈地流失之中,肌肤有如土色,双眼紧闭,不断重复著急促的呼吸。
虽然勉强维系著性命,可是也撑不久了。只要视线稍稍离开一下,姊姊的生命可能就会如烛火般被吹熄吧。这样的事态实在令人无法理解,难以置信。『血祭』再次不顾一切地吼叫。
『血祭』一直以为先死的会是自己,像姊姊这样确实地锻炼自己,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善良得令人担心的女人才应该长命。
投机取巧、得过且过,漫无目的地活著的自己才应该先死。如果不是这样就没有天理可言,世上的一切都是错的。
『血祭』咬紧牙齿,痛苦地呻吟。
她无法接受现状,为什么事态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变成悲剧呢?『吸血姬』那幼稚却高洁的愿望为何不能实现呢?
每个人都应该满脸笑容,为了得到幸福而活,而『吸血姬』明明想要声援那样的人们,为什么非得蹲在血泪之中呢?
『血祭』不明白。至今她都是放弃思考,用自己是笨蛋这个藉口回避责任,然后遵从姊姊以及主人的理想,只是有如稚子一般地跟随她们。
『血祭』希望最喜欢的人们能够幸福,光是那样就足以令她开心了。她也想要为此献上自己的生命。
可是幸福却被夺走,姊姊即将死去,她想不出可以安慰主人的话语。活著丢人现眼的『血祭』,无法打倒可恨的敌人,只是站立著而已。
她就像是依循著至今的生存方式般,仍是毫无思考,用全身庇护著在自己身后哭泣的『吸血姬』。她像个任性的小孩一般,手持武器摆出架势。
她也很清楚,自己没有扭转这个现状的力量。
自己并不是英雄,英雄是主人和姊姊才对,然而现在却只有自己还活著站在最前线。她不知该怎么做才好,虽然站了起来,却是一步也无法前进。
就像个木偶一般,只是站著不动。
「哦哦,那样的重伤下还站起来吗?了不起了不起,实在令人敬佩!不过你还是早点放弃躺下比较好哦〜站著断气是旧时代的行为啊!嘻嘻嘻♪」
形貌怪异的少女发出刺耳的笑声,开心地拍著手。
黑暗之中的树林缝隙间,看得到诡异的齿列浮现而出。
使用卑鄙的偷袭对『血眼』注入毒液,让『吸血姬』好不容易要实现的梦想化为泡影,嘲笑这一切的可恨敌人……
那是自称『妖魔』的黑衣少女。
全身覆盖著光滑的黑色皮革,就像受到紧紧束缚般,异样的外表给人禁忌的感觉。她的身影隐没在黑暗中难以辨识,只有画在头上的齿列白得清晰可见。
原本拿在手上的日本刀,已经用来刺击『血眼』而不在手上,尽管看起来手无寸铁,不过让人丝毫大意不得。虽说是偷袭,但从她打倒『血眼』的手法,可以看出她不是等闲之辈。
最令人在意的是她散发的不祥气息……『血祭』的本能发出了警告。从刚才就突刺了好几次,都被她灵巧地躲过,身体能力几乎超越了人类。又伤又累的『血祭』即使想要跟她同归于尽,却也难如登天。
但是,唯有这个女人,『血祭』非要残虐地亲手杀死她不可,否则她绝不甘心。『血祭』只是靠著这股怨恨,站立在原地。
可是她不能动,倒幕派站在远处包围住她们,有些人正用弓箭瞄准著,自己若是倒下,或者轻举妄动,他们的恶意与凶器就会袭向背后毫无防备的『吸血姬』。
自己是最后的防线。
要是本阵被冲破的话,这个国家就完了。
『吸血姬』这个尊贵少女所梦想的和平国度与理想,就会消失无踪。
只有这件事,她绝不能让它发生。
所以『血祭』拚尽全力,下定决心——就算多一秒也好,她也要尽可能地站著。她内心带著觉悟,把青龙刀朝向『妖魔』。
『妖魔』也像是困扰地耸了耸肩,摆出备战姿势。
就在一触即发的紧张感之中——
「没错。」
忽然,一道劈开黑暗与绝望的强烈话声响起。
「这两个孩子……『血祭』与『血眼』是旧时代的盗贼。她们将会成为旧时代的义贼,以及旧时代的英雄。」
声音是从『血祭』背后响起的。
「她们将会创造新时代,如何?很愉快,又很痛快吧?」
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是出自谁的口中,不用想也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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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祭』感到有如全身血液沸腾般的昂扬感。
那就像是晨曦照入,世界恢复温暖一样。
虽然想要回头,但是没有那个必要。因为那位可爱的公主殿下往前一站,就在拚死努力站著的『血祭』身旁,抬头挺胸地昂然而立。
石蒜花色的头发华丽地摆动。
她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泪痕。
就像个孩子王一样。
「公主殿下。」
『血祭』顿时感到愕然。站在那里是很危险的,至少希望她能站在自己的身后。因为就算赌上一口气,『血祭』都会保住性命、挥动武器保护她,直到身上的肉全部被刮下,消失不见为止。
虽然想这么说。
但是『血祭』却不小心看得出神了。
『吸血姬』堂堂地注视敌人,宛如放眼世界一般站立著。最初相遇时,她明明还那么幼小,甚至能用单手抱起,现在看起来却如此伟大。那并非只是因为她踮起脚尖、挺起胸膛、高傲地虚张声势而已。
不知是什么缘故,『吸血姬』在短时间内似乎有了长足的成长。刚才看到划过天空的光辉时,她似乎喊了什么。
她在那道光辉中看到希望了吗?
还是得到力量了呢?
『吸血姬』尚未放弃梦想。
既然主人还没放弃,自己就不能屈膝。当『血祭』这么想著,举起青龙刀的时候,身旁还有一个人也动了起来。
「你别擅自使用我的武器啦,因为你太粗心,马上就会把武器用坏,虽然对于使用暗器的人来说,武器或许只是消耗品而已。」
听到那个声音,『血祭』顿时无法思考。难道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死了,如今已经踏入天堂了吗?
她战战兢兢地一看,发现身旁站著与自己容貌十分相像的双胞胎姊姊,宛如镜中对映一般。她像是模仿『吸血姬』似的,双手盘在胸前。
是『血眼』。
但那是不可能的。她已经是濒死状态,除非发生奇迹,否则她的死亡应该是不可逆且无法阻止才对,然而她却很有精神,甚至豪爽地笑著。
「别露出那种表情。」
『血眼』就像小时候那样,抱住『血祭』的头,压在自己的胸前。
「你应该无论何时都面露笑容才对啊。」
「姊姊。」
『血祭』不知为何泫然欲泣,泪水夺眶而出,虽然无法在理论上理解,不过靠著身经百战的经验,她瞭解了一切。
她本能地明白这个事态所代表的意义。
「嘻嘻。」
关于这一点,眼前的可恨敌人『妖魔』似乎也有同样的想法。从刚才就一直响起的拍手声愈来愈响亮,然后她抱著肚子,笑著在地上打滚。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应该是笑得太过激烈,因而喘不过气了吧。
稍微喘口气后,『妖魔』像是挑衅似地跳了起来。
「原来如此!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天皇家代代都拥有超乎常轨的异能力,能模仿并重现所有的异能力呀!」
她准确地解开奇迹的谜底。
「你使用了那个异能力吧?记得原理应该是藉著接种血液,吸收异能力后再加以重现!血液!啊啊,这倒是我的『疏忽』了!」
似乎是笑意又涌上了吧,她弯著身子发出怪声。
「我所准备的『蝎姬』大人的毒,就是『蝎姬』大人的血液!你是喝下、摄取血液,再模仿并重现!就是这样的原理吧?」
「没错。」
『吸血姬』彷佛在说著「如何!」,更加地挺起胸膛。不过由于后仰过度,她差一点就要跌倒了。
「那个异能力,似乎就是将一切事物变成沙吧。本公主就是从刺在『血眼』身上的日本刀上,经口接种残留的毒,也就是『蝎姬』的血液,摄取之后再重现。」
『吸血姬』擦拭嘴边,露出令人感到不忍的笑容。
「虽然重现异能力需要习惯,不过本公主是天才,起码还能设法让『血眼』体内变成沙的异能力停止。再来就只要用之前在樱身上实行过、已经可以重现的治愈异能力加以回复——大概就是像这样,让她恢复到可以动的程度,这样她就还能战斗,就可以继续站著。」
「啊嘻!嘻嘻!嘻嘻嘻嘻……!虽说笨蛋与天才只有一面之差,不过你真是天才级的笨蛋啊!啊啊失礼了,我说得太过分了!不过也没有其他词可以形容了吧!」
『妖魔』做出擦拭眼泪的动作。由于头部也完全被黑色皮革所覆盖,所以无法确定,不过她一定是笑到流眼泪了吧。
「打从一开始,我的目标就不是那个大只女,而是『吸血姬』公主你啊!明明因为部下的牺牲才得以脱离险境,没想到你竟然自己把毒喝下去!」
她又再次拍著手,跳了起来,倒吊在头上的树枝上。
「让沙化停止,停止!没错,能做到的最多只到停止而已!变成沙的东西,即便是『蝎姬』大人本人也无法复原!不管是君王还是公主,都无法让打破的鸡蛋恢复原状!」
『妖魔』用尖锐的声音,嘲笑『吸血姬』的崇高选择。
「虽说用治疗的异能力让她恢复,但是那个女人的身体内部已是残破不堪!身体状态无法战斗,只是装著沙子的人肉沙包!『吸血姬』公主,你当然也是一样!」
她直接用手指著身分高贵的『吸血姬』,做出如此不敬的举动。
『妖魔』一口咬定地道出了绝望的事实。
「用口服毒的你,体内应该正在转变为沙!在你重现能力,停止沙化之前,你的肉体就已经被啃食而化成沙了!我们『虫兵』之首『蝎姬』大人的体液,可不是半吊子的毒哦!」
『妖魔』抚摸著覆盖自己肌肤的黑色皮革,就像在喊出胜利宣言一般,高声地说道:
「而且我是知道的哦,天皇家的异能力每次行使,身体就会出现剧烈改变,会使肉体癌化!愈强大的异能力就愈严重!你重现『蝎姬』大人的异能力,又行使治疗的异能力,这样已经足以致命啦!受到沙与癌细胞的侵蚀,你的生命还剩下多久呢?」
她拍著手,手舞足蹈。
对『妖魔』而言,面对这种状况,她也只能开怀大笑了吧。三人虽然勇敢地站著,实际上却只是三个将死的稻草人而已。
只要微风吹来就会倒下,接著一切就结束了。
「哎呀,非常感谢!这样我的任务就达成了!虽然早就听说你是笨蛋,没想到竟是这么不考虑后果的笨蛋啊!」
嘲笑声没有停止,暗夜中只有『妖魔』的声音回响著。
「别管部下死活,用尽所剩的力量逃离这里,才是最佳策略嘛!没想到你竟然主动放弃最好的手段,选择死亡!不愧是被原本是臣下的将军家夺走全权,却仍悠悠哉哉、继续被当成美丽娃娃装饰的一族!真是聪明的笨蛋!嘻嘻嘻嘻嘻……♪」
「哪里好笑了?」
『吸血姬』丝毫不为所动地说道。
她维持著高傲的态度,驳回所有挑衅的言行。
「不希望重要的人死掉,希望大家都能永保笑容,认为世界和平、未来充满希望才好!这样的祈愿,为实现愿望而行动——我问你,这样哪里好笑了!」
她愤怒的声音,令『妖魔』吓了一跳,闭上了嘴。
『吸血姬』的声音与理想逐渐浸透这个世界。
那是非常孩子气的天真愿望,只要长大成人就会忘记或放弃,有如闪耀宝物一般的垃圾愿望。但是,『吸血姬』却非常珍惜,辛勤擦拭、得意满面地高高举起。
她至今都是为了那个愿望燃烧生命。
这个国家的公主殿下,正在地狱般的世界正中央。
即使孤独一个人也高喊著爱情。被双胞胎分别贴身从左右扶持,即使满身疮痍,勉强才能站立,仍是以纯粹的决心注视前方。
『吸血姬』指著宛如恶意本体的『妖魔』。
傲慢至极,像个小孩一样,却又如此堂堂正正。
「最后一定是爱会获胜!世界是倚靠梦想与信念在转动!人类是为正义与理想而活!这是樱告诉我的,现在就是日本的黎明!为你能目睹希望的旭日升起的瞬间而感到光荣吧!杂碎!」
外表像是什么也做不到的小孩,『吸血姬』却有如世界的中心,有如故事的主角一般,大声地说道:
「如果你要阻挡在本公主的前方,本公主就踢飞你!把路让开,给我退下!无礼的家伙,真令人火大!」
『吸血姬』抬头挺胸,高傲不羁地继续说道:
「本公主受到命运所爱,可是这个国家的正统之王!现在只是个可怜的小女孩,人称『吸血姬』大人!可是总有一天,本公主一定会成为王!为了相信本公主的众人!为了支撑引导本公主的所有理想与爱!」
石蒜花色的头发竖立,稍稍露出的旭日透过发丝而闪耀不已。
如火一般猛烈燃烧的少女,『吸血姬』宣言道:
「要本公主说几次都可以,现在就是日本的黎明!谁也无法阻挡将至的黎明与命运!本公主绝对不容许那种事发生!」
彷佛受到她的声音和气魄所引导,太阳稍稍地探出头来。
阴郁的夜晚结束了,那道曙光,宛如希望即将开花结果的前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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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前,有一场成为这个国家历史的巨大转捩点——日本史上前所未见的大规模战争。那是被称为「关原之战」、足以决定天下大势的斗争。
现在被称为『妖魔』的少女是忍者的后代,但忍者一族在当时却是被眨为生错时代的无用累赘。该族身怀执行谍报活动、特殊作战等技能。为了侵入敌国、带回机密情报,或是暗杀重要人物,他们深受锻炼、长大成人。
他们不曾被赋予像是人类的名字,只是继承在暗夜飞行,既非野兽也非鸟类的生物——『妖魔』这个识别代号。为了学习不晓得能不能派上用场的技能,日夜都在忍者之里过著修行的日子。
然而,『妖魔』诞生的时机已经太晚了。那个时代,从现代算来是在四百年前——在关原之战开始之际,历史的趋势已经底定了。天下已在自号征夷大将军的丰臣秀吉手中,拚死抵抗的德川家康也病魔缠身,陆续遭到自己人背叛而失败受擒,最后在关原殡殁。
『妖魔』一族是在两者争夺天下以前,就被织田信长镇压、驱逐,仅有少数幸存下来的忍者一族。由于家康判断其特殊技能弃之可惜,因而得到家康的保护,但是却几乎没有派上用场。
因为丰臣秀吉的存在就是那么超群非凡。有谣传说他可以预见未来,因为他在主君织田信长遭到暗杀后,仿佛事先知道会那样一般,比任何人都先采取行动,为主君报仇雪恨,得到大义名分。在那之后,他似乎也对周围的一切以及历史的流向全都看得一清二楚,做出最适当的判断与行动,将天下尽收于自己的手中。
异能者。
那不可思议,宛如预知未来的手段与策略,其真实为何,没有人知道。说不定他只是头脑与运气很好的男人,只是受到命运宠爱,又拥有聪明的头脑,能预测历史的流向,得到机会与运气的眷顾而已……
不过,说不定——对大陆感到兴趣,积极与外国交流,喜爱各种舶来品的秀吉,藉由从异国传来的技术,或者受到污染的物品,成为这个国家之中,异能力最早觉醒的存在。
原本只是个步兵、杂兵的男人,逐渐平步青云——至今为止都是秀吉这个男人本身的实力吧。但是在那之后也未免太顺利了,那不只是运气好而已,是因为他看得到未来,或者是看得见历史的流向。
只可能是遗传基因受到舶来品的改变、异能力觉醒,所以他才能预知未来。至少『妖魔』那一族是这么观察推测的。
不断进行谍报活动,处于容易收集情报立场的『妖魔』一族,在那个时代并不是禁忌,而且他们对异国知识也有某种程度的把握。而从异国带回,记载未来发生之事的历史书上——非但没有写到秀吉在关原胜利,甚至没有记载他活到那一天的事实。
上面写著他在那之前就已病殁,他的后代凄惨地被历史除名,天下应该是归于德川家康所有才对。那或许只是自称早已看到历史流向、出自异国异能力者之口的虚妄之言——不过他是那样预言的。
如果秀吉同样看到历史的流向,已经预知未来的话,在知道权威、名声、心爱的部下等身边的人、妻子和儿子——家人,以及自己手中的一切全部会被夺走后,秀吉一定会这么想吧。
如果——
如果、如果……自己在命尽之时却没死,自己的同伴们该败北的时候没败,在关原之战获胜的话——
那是常人无法想像的强烈诱惑吧。据说比常人更贪心的秀吉,其实是无法抵挡那样的魅力的。他在该死的时候不死,该败的时候不败,不做危险的选择,为了抓住对自己有利的未来,他竟卑鄙地——贪心地,持续做出对他有利的选择。
话虽如此,即便秀吉位高权重,个人的力量仍是有限。历史具有回归本流的强制力,无论如何挣扎,秀吉都无法避免失去全部子孙,全族沉入血海的未来。
所以秀吉利用从异国得来的技术,投下了『时空炸弹』。那是为了将自己与子孙最大的敌人——以德川家康为首的敌对势力一次消灭,也是为了藉由能歪解时空的那个兵器,大大地扭曲历史。
由于投下『时空炸弹』引发的爆炸,历史的流向产生决定性、致命性的扭曲。在那之后,名符其实是秀吉的天下。他成为筑起四百年太平天下的丰臣幕府初代,享尽荣华富贵,将「国家支配者」这个稳若磐石的地位与荣华,遗留给自己的子孙。
然而秀吉或许是异能者,却非不死之身。本就已是老年的他,无法突破『时空炸弹』的副作用「冻雾」,就在对大陆的侵略——也就是对异国的侵略无法取得成果的情况下,因衰老和重病而殁。
扭曲历史的『时空炸弹』等技术是从异国传来的。对于这段为了私利而扭曲的历史是否会恢复原状,秀吉恐怕是胆颤心惊吧。因此他才会侵略大陆,甚至想要支配和掌握异国,让这世上的一切都遵循对自己有利的历史。
但是,他梦想的荣华与幸福受限于冻雾,仅止于这个国家内部,那就是他的极限吧。符合个人的力量,符合拥有有限生命的人类,其梦想所能覆盖的规定范围吧。
可以预知未来的秀吉大概明白这一点,所以他采取锁国政策,极力不与异国往来,不让扭曲的历史恢复原样。在活著的期间解除大众的武力,将权力集中于幕府,至少只在这个自己的梦想所覆盖的国家之中——把繁荣遗留给他所爱的子孙们。
实际上,在长达四百年的时间,秀吉的梦想与爱,让他的子孙们享受到盛极一时的荣华。随著时间流逝,冻雾也逐渐淡薄,甚至有『黑船』等异国的船舶闯入。他给了自己的孩子们长久的幸福、地位、权力与太平治世。这都是原本的历史中所无法想像的。
因为一个男人的梦想而扭曲,被爱守护了四百年的太平盛世——可是那个梦即将清醒。经过漫长的岁月,历史的扭曲逐渐被矫正,受到『时空炸弹』的污染也被净化,冻雾变得逐渐稀薄。
然后,历史的转捩点即将再度到来。
『妖魔』切身感受到这一点。不,将『妖魔』体内侵蚀殆尽,无数蠢动的苍蝇们——『蝇王』的喽啰正高声地这么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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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魔』其实已活了四百年,姑且不论会动的尸体『虫兵』是否能用「活著」形容——至少她活动了那么长的时间。
即使在『虫兵』之中,她也是仅次于『蝎姬』的年长者,拥有『虫兵』副席的地位。她与『蝎姬』的相遇,也是在四百年前的关原之战。
当时『妖魔』年纪尚幼,尽管一族的所有人都赶赴决定天下大势的决战——为了主君德川家康奉献生命,但是因为她尚未成熟,所以被留在忍者之里。虽然她的才能得到认同,本人对技术也颇有自负,可是忍者的规条是说一不二。或许身为擅长搜集情报的忍者一族是已经看出家康将败,为了留下一族的血脉,所以才没有把年幼的『妖魔』带去吧。
但是,『妖魔』是个傲慢又不顾后果的少女,她想试试自己锻炼至今的技术,为了证明实力而想要参战,因此随后也忍不住赶往战场。
可是她却没有赶上。由于关原被投下『时空炸弹』,战争一下子就结束了,虽然没有受到爆炸直接冲击,但光是余波就让『妖魔』全身被炸,受到污染,遗传基因扭曲,异能力也觉醒了。受到直接冲击的忍者一族全都被蒸发消灭,只有稍晚才抵达现场的『妖魔』幸存,抵达了被炸弹轰成荒野的关原。
那里没有任何活著会动的东西,就连形状也没留下,只剩下辽阔的沙漠。身在遥远的位置,只受到炸弹余波的『妖魔』,虽然可以行动,却也因为遗传基因受到扭曲的肉体,以及发高烧而痛苦不已。
她找寻同伴的身影,却哪里也找不到幸存者,动员至关原的所有人员全部死光了,连同周围的居民和动植物也是一样。
那里是死亡的荒野。
年幼的『妖魔』呼喊父亲、兄长与同胞们的名字,走到途中便筋疲力尽倒下。明明没有尸堆,却有无数苍蝇不自然地到处飞舞。那些苍蝇彷佛是被炸死的人们的诅咒所化成,从沙漠的深处喷了出来。
看著那些苍蝇,『妖魔』昏了过去——最后,终于有人温柔地摇醒她。
「原来还有幸存者,太好了,活著就好,活著就是好事。不管是绝望、不幸还是痛苦,与死亡相比都还算好了,你还活著真好。」
某人温柔的声音与炽热的眼泪,让『妖魔』复活过来。
『妖魔』惊讶地睁大双眼,只见前方有一名少女,脸上的笑容如花一般绽放著。她让失去意识的『妖魔』枕在膝上,温柔地照顾她。
整片大地被『时空炸弹』焚烧殆尽,在这片沙漠之中,只有她散发出年轻的生命力。晶莹的眼泪自她的脸颊滑下。对于被当成用过即拋的消耗品,不受关爱,只是像刀刃般被锻炼长大的『妖魔』而言,那是第一次接触到的温柔感情。
因此,她感到困惑。
对于说不出话的『妖魔』,那名少女则是有如自言自语般说道:
「活著是非常美好的事。虽然那个人或许会说我天真,不过因为活著才能向前进,也能为了得到幸福而努力。我是这么相信的。所以,即使在这样的地狱里,我才会存活下来吧。」
茫然地感受著那名少女的体温,半梦半醒的『妖魔』这时才终于发觉,她认识那名少女的长相。不断从事谍报活动,收集各地情报的『妖魔』一族——忍者一族早已掌握那名少女的身分。
丰臣秀吉以欲望强盛且好女色而闻名,那名少女则是秀吉众多妻子中的一人。与老态龙钟的秀吉相比,她这妻子实在太过年轻……为何她会身在这种死亡之地?她只要躲在和平且安全的城里就好了不是吗?虽然对此感到疑问,不过——『妖魔』一族侍奉著家康,而少女则是家康仇敌的妻子,光是这样,对『妖魔』而言,她就是可恨的敌人。
深深刻印在心中的忍者规条,以及同伴被炸弹残忍烧死的悲伤,让『妖魔』毫不犹豫地想取那名少女的性命。
伸出手后,却发现自己手无寸铁,所以『妖魔』决定把她勒死。但是当时已经被『时空炸弹』改变的『妖魔』的遗传基因,编织出异能力。只见从荒地深处涌出黑色的东西,那是在这个地方丧命的伙伴们,以及蒸发后从这个世界消失的同胞们的影子。只见影子具体化,带有质量,缠绕至『妖魔』的手臂和全身,彷佛在恳求她为他们报仇。
拥有质量的影子化成刀刃形状,随著『妖魔』之意开始动作。那就是『妖魔』的异能力。现在覆盖『妖魔』全身的黑色之物,就是这时缠绕『妖魔』全身,死去同伴们的影子。
操纵那个影子的异能力,就是『妖魔』在这个地狱得到的新力量,也是为了杀死眼前少女的唯一武器。她是出自本能,动用了那个武器。
尖锐的影之刃轻而易举地贯穿了温柔的少女。但是少女没有死,腹部、胸部甚至颜面都被刺中,少女却仍然露出了美丽的微笑。
影子也具备感觉功能,因此『妖魔』感觉到了。在触碰到少女的瞬间,影子便蒸发消失了,看起来像是刺在少女身上,但是在接触少女肌肤的瞬间便消失。被挡下来了,不,是根本没有触及到她。
「这也是『时空炸弹』的坏处,或者是副作用吧。」
少女哀伤地对愣住的『妖魔』说道:
「扭曲时空的异国技术——由于那个技术的污染,我们体内所拥有的部分可能性似乎膨胀了。那个人说过,所谓的异能力就是那样的东西。人类所拥有的最大愿望、信念、感情会改变肉体,成为能对现实造成影响的异能力。而你的异能力,就是非常悲哀的憎恨与诅咒本身。」
彷佛对影子也付出慈爱一般,少女温柔地轻抚从『妖魔』身上延伸出的影子。她的手指就像在治疗一般,让诅咒的影子剥离粉碎。逐渐崩解的影子凶器——在飞散的碎片之中,少女哀伤地弯下身子。
「别乱动,我不是你的敌人。就算以前是你的敌人,我也一定会爱著你的。只要还活著,人类就可以互相理解,应该可以彼此相爱,互相瞭解……因为人类是为了爱与幸福而活。」
这就是她的信念,受到『时空炸弹』的影响——那个信念成了异能力。
彷佛是要拒绝我方的一切,任何攻击她都能加以防御;然而却又温柔地让『妖魔』枕在膝上,抚摸她的头。『妖魔』对这个宛如神佛般不可侵犯的少女感到恐惧。
她很异于常人。
这名单纯由爱与温柔组成的少女,反而完全不像是人类。
「我的异能力是剧毒。那个人侵略、支配一切,而我这股力量就是肯定他的梦想。做为他的妻子,我实在太过年幼,还不到能生孩子的年岁。所以,至少我能做为他的部下与刀刃,为了战斗而来到此地。」
她露出苦笑,仰望天空。从爆炸处的正中心扩散开来的冻雾,覆盖了天空,甚至遮蔽了阳光。这个地方大概会永远不受阳光眷顾,变成荒芜的大地吧。在宛如黑夜的黑暗中,少女只是不知所措地仰望天空。
「即使那个人拚命阻止,我也不听,依然固执任性。那一定是因为我的心理和身体都很幼稚吧,可是,我想帮上他的忙。一定也有人怨恨他吧,他的敌人也很多,流了许多鲜血——可说是集憎恨于一身。但是他结束了战国,他比任何人都温柔。他爱我,而我也爱著他,所以为了最喜欢的那个人,我想帮他实现梦想。」
少女脸上带著笑容,如此呼喊爱情。
就在荒野之中——依然有如自言自语一般。
「可是我没赶上。就如同你一样,虽然没受到『时空炸弹』的直接冲击,但是全身也受到爆炸污染。能够神奇地扭曲时空的异国炸弹也改变了我的身体,将我的梦想以异能力的形式,寄宿在这个身体里面。」
少女轻轻伸出手,触摸身上的衣服。只见衣服瞬间溶化崩解,变成了沙子。能将一切事物化为沙子的剧毒,这就是少女自己呼唤而来的异能力——
「这是将那个人的敌人全部消灭的力量。他的梦想实现了,这股力量会将一切事物,变成这个瞬间袭卷关原、宛如沙漠的物体。我要用这个力量维持他的梦想,永远守护、支持、肯定他。只要我这条命还在,只要我还活著,只要我的胸中还有爱,哪怕全世界每个人都否定他的梦想,就只有我不会否定。我会爱护、肯定、持续守护下去。」
彷佛向全世界宣战一般,少女这么说道。
她哀伤地低著头。
「这个身体里含有剧毒,我会单纯化身为替他消灭敌人的存在,一如我所愿,拥有了这样的异能力——任何病痛、憎恨、攻击,都会被我身上含有的剧毒所驱除。我大概不会死吧,甚至能将寿命与衰老都化为无效的沙粒,获得永生。」
她彷佛是对枕在膝上的『妖魔』忏悔一样。
而且仍是这般宛如独白的语气。
「我也不能与他生孩子,像我这种有毒的女人,任何人触碰到都会死亡,就算是他也一样。虽不会老化,却也不会长大成人,我没办法怀孕,无法与他生孩子。实现了一个愿望,却永远失去另一个愿望,简直就像与魔鬼的交易呢。不过这就是我选择的人生!」
少女如此悲叹——可是即使如此,她仍是露出幸福般的笑容。
「所以我至少要守护他的国家、他的子孙、他的梦想。受众多女性所爱的他,一定会留下许多子孙,就算我不能生,也会有其他女人……我就在暗中守护他的孩子们,支撑这个国家和他所建立的幕府吧。至少要收拾掉企图污染、颠覆他的梦想的敌人。我当个毒女也没关系,流著剧毒的血,却能带著笑容,幸福地在他的梦中——无论身在何处、经过多少岁月,也要永远活下去!」
这么大叫之后,少女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恐怕是为了不让『妖魔』因为触碰而遭致中毒,少女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向『妖魔』,帮助她站起来,让她和自己一起走。两人肩并肩,站在荒野之中。
少女又再度仰望天空。
她爱怜地眺望著在空中卷动的黑暗。
「永远身处黑夜也没关系!黑夜不用破晓,旭日也不必洒落!我想要一直做梦!徜徉在那个人的梦里!我就当个只在黑夜蠢动,为他杀敌的毒蝎就好!」
荒野之中,只有爱的言语响彻四周。
日后在聚集秀吉从全国严选,只有美女与美少女的爱巢中——这名剧毒的少女以『蝎姬』之名令人闻风丧胆。她不断杀死秀吉的敌人,成为初代的刑罚执行人。她总是让出身为正妻的第一位,退而求其次,置身于侧室排名第三的位置。
随著秀吉的死,她消失在历史的黑暗之中,暗中持续辅佐继承她地位的刑罚执行人。只要反抗被称为『大奥』的这个爱巢的方针、违反秀吉的梦想,就是死路一条——最后,终于演变成如此这般的传说。
秀吉生了许多孩子,建立了之后长达四百年的丰臣幕府的基础。他虽然宠爱过无数的女子,但是只有『蝎姬』无论传唤多少次都没有接近秀吉的卧榻,也没有留下孩子。那是因为她害怕自己的毒会夺走心爱男人的生命,所以刻意保持距离吧。
但是当秀吉重病衰老,即将临终之时,他没有传唤别人,只传唤『蝎姬』到他的床边。据说在濒死之际,秀吉只唤来『蝎姬』这个比任何人都肯定自己梦想的女人——留下了辞世之言。其内容只有『蝎姬』知晓。
成为传说的女人,心中只怀抱著爱,以及秀吉遗留给她的话语。
如今,『蝎姬』也潜伏在『大奥』的黑暗中,不为人知地暗中持续以剧毒杀死敌对之人。不过现在的她,的确仍为了爱与梦想而活。
❀ ❀ ❀
传说的时代结束了。现代的关原早已成为远日的幻影与残末——如今历史正风起云涌,冻雾变得稀薄,历史的强制力正准备要让时空回到原始之流。过去一名男人梦想中的假想时代,确实即将改变形貌,或者该说是导回正轨。
回到秀吉壮志未酬而死,子孙全遭诛灭,沉入血海中的那个可厌历史。秀吉在关原将其否定,『蝎姬』拚命抵抗至今的强制力,正要将历史恢复原状。夜晚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人无法永远活在梦中,旭日无论如何都会升起。
没有人能够阻止。
知道当时之事的人,如今已经只剩『蝎姬』和自己了。『妖魔』与『蝎姬』不同,并非不死之身,她的异能力与信念并没有执著到那种地步。虽在荒野被『蝎姬』收留,接受培育、成为她的心腹,但自己也将在漫长的时间中失去性命。
『妖魔』很感谢『蝎姬』。『蝎姬』对她有恩,她也把『蝎姬』当成家人。但是『妖魔』心中怀有在忍者之里刻下的规矩与宿命,在关原含恨而亡的同胞们的诅咒,如今也缠绕著她的全身。愤怒与憎恨所形成的影子,纠缠著她,束缚著她,在她耳边轻声呢喃。
杀死仇敌,杀死秀吉,杀死丰臣一族。复仇吧,帮我们报仇雪恨。这样的历史是错误的,扭曲、不正常,应该要矫正,应该要恢复原状。卑鄙地使用犯规方式、扭曲历史与命运的秀吉一族,你应该对其降下天谴——
『妖魔』是忍者,以谍报活动和潜入工作为信条。尽管被『蝎姬』收留,以心腹的身分随侍在侧,她仍做好随时都可以背叛的心理准备。因为『妖魔』的主君始终是德川家,丰臣幕府是可恨的敌人,也是杀害同胞们的仇人。
她一直极力佯装顺从,不让『蝎姬』察觉自己的反叛之意,一路随侍至今。在四百年之间,待在恐怖的『蝎姬』身边——遵从忍者的规矩,为了使命而尽心尽力的『妖魔』,或许是忍者的模范吧。
她是现代唯一正确地学得忍者的精髓,并且奉行不悖的老练忍者。在这四百年之间,『蝎姬』一直在历史背后暗自蠢动,而『妖魔』则身在『蝎姬』后方更深处的位置,持续著只有她能理解的战争。
不透露内心想法,为了不让自己的叛心被发觉,她假装顺从,谨慎地不去踩到『蝎姬』的尾巴——小心翼翼地持续完成自己的职责。为了死去的同胞们,为了自己身为忍者天生的使命,尽管做的是违反自己本意的工作,手染鲜血,甚至难看地挣扎,她依然在可恨的仇敌丰臣幕府之中,在黑暗之中,在梦中积极地四处行动。
『蝎姬』疑心病重,聪明谨慎,贤明睿智,说不定她早已发现『妖魔』终将叛离。但是,尽管她总是小心注意,不让人有机会从背后下手,她仍如此重用著『妖魔』,直到『妖魔』身亡的那个瞬间为止。
说不定她是爱著『妖魔』的。
无法生下孩子的『蝎姬』,把在荒野捡到的『妖魔』当成自己的女儿看待——可就连那样真挚的爱情,『妖魔』也都一直怀抱著背叛之心,只因自己受到在这个太平治世不知有何价值的忍者规条,以及同伴们的诅咒所束缚。
若是能忘记一切,唤她一声母亲大人,抱住她撒娇,与她相亲相爱,那会有多么地轻松啊?但是『妖魔』做不到,诅咒化为黑影,覆盖了『妖魔』的全身。自从丧失性命,丢失了心,苍蝇群聚在尸体上之后,就更加地——
苍蝇。
没错,苍蝇就是问题所在。
不知不觉间,『蝇王』这个人就存在于『大奥』之中了。
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但是,她就像回过神来才发觉不知从何处飞来的苍蝇本身一般,在『大奥』的内部四处飞舞。那是在关原也曾见过的苍蝇,它们钻入反抗幕府和『大奥』,被刑罚执行人『蝎姬』处刑的尸体中,繁衍增产,不知不觉蔓延至无法处理的地步。
苍蝇最初不知道是为何种目的行动。它们没有自我,似乎也没有心和意志,只是自动潜伏在对幕府怀有叛意的人之中,产卵繁殖,散播出去。又似病魔,又似恶梦一般。
最后,数量增加并聚集起来的苍蝇,靠著集体智慧产生出内心,然后以『蝇王』这个名称,堂堂进入『大奥』。操纵被苍蝇寄生的『大奥』学生、幕府职员,有时甚至操纵将军,藉此得到其地位。
那些苍蝇,也就是『蝇王』——这群怀有恶意的苍蝇,体现出一个意志。尽管隶属于『大奥』,却明显与幕府作对,想要让历史的潮流逆行。它们煽动人民、天皇家和各大名,似乎企图颠覆幕府。
虽然只是推测,但这些苍蝇——『蝇王』有可能就是历史的强制力本身。『蝎姬』曾经语带厌恶地阐述过这样的推论。
历史被丰臣幕府的初代•秀吉给扭曲,转往对丰臣一族有利的方向。但是藉由『时空炸弹』强行歪曲的历史,经过长久的岁月,即将恢复原状,回到本来的历史洪流中。
不管怎么想,『蝇王』看起来都像是为此而行动。身为无数苍蝇的集合体,虽不知她有何种程度的目的——也不知她是否怀著心思或野心,不过观察后可以判断出,她就是为了那个目的活动,排布策略,派遣手下,在暗中活跃。
现在她也在助长倒幕的声势,企图要颠覆幕府。尽管那样的形式略微扭曲,却是原本历史的走向。初代的秀吉,谣传拥有类似预知未来的异能力。待在他身边的『蝎姬』,似乎曾经听说那样的事。
身为筑起漫长太平治世支配者的幕府,由于倒幕的声浪而被打倒,民众自我意识高涨,将目光移向异国——迎来近乎革命的历史转泪点。民众建立以天皇家为中心的新政权,开放国家大门,与海外各国抗衡。国家不属于少数的支配者,而是拥有爱国心的民众。每个人都认定「这是自己的国家」,而那样的浪潮将推动整个国家,进而推动世界。
似乎就是要将扭曲的历史,推回那样巨大的洪流。
根据观察,『蝇王』看起来似乎正在如此行动。但这只是『蝎姬』的推测,并非『蝇王』亲口道出的事实。
不过,看起来确实就是如此。
『蝇王』在暗中操纵历史,想要将历史推回原本的巨大主流。明明属于『黑船』势力却进行反叛,将『黑船』旗舰『黑曜石』做为第二个『时空炸弹』引爆,想要将历史恢复原状的『百』——『蝇王』之所以与她联手共同合作,也是为了那个目的吧。虽然『百』失败了,不过她的目的如果实现,『蝇王』的野心同时也能获得满足,因此利害一致的两者才会互相配合行动。
身为隶属于『大奥』之人,『蝇王』不自然的行动……所有的碎片连成一条线,只要将「让历史回归正轨」这个目的意识拼凑起来,就会完全符合了。那或许正是『蝇王』的野心。
苍蝇群有如集体的无意识产物一般。从无数的尸骸中诞生,在扭曲的历史中含恨而死的那些人所发出的怨恨之声,或者是由大自然、由这个世界所产下的『蝇王』……她想让历史回归本来的正轨。
达成那个愿望后,不晓得『蝇王』能够得到什么?或许她本人也没有自觉,只是依循本能,藉由集体智慧,就像被命运引导一般——『蝇王』就是这样采取行动的吧。或者就如同她本人几次操纵、名为『杜鹃』的下层傀儡所说,她打算富国强兵,将这个做著美梦、时间彷佛为之停摆的国家,培养成足以对抗海外各国的国家吗?
不管如何,对『妖魔』而言,实际上那都是该加以声援之事。身为忍者所侍奉的主君、本来应该胜利的德川家,被『时空炸弹』这个犯规的方法打得一败涂地,历史因此而扭曲。动手纠正那样的历史,不就是最好的尽忠吗?
『蝎姬』绝不会认同吧,不过对『妖魔』来说,那是值得让她赌命的野心与方向性。正因为配合『蝇王』,她才能更迅速确实地被苍蝇侵蚀,成为『蝇王』的手脚与喽啰,依照自己的期望而行动。
『蝇王』理所当然般地持续与幕府作对,似乎是为了纠正扭曲的历史,但是『蝎姬』当然不会容许那样的存在。那些祸害试图侵蚀挚爱的初代秀吉所建立的幕府,于是在这长达四百年的时间——『蝎姬』与其展开了无数次炽烈的斗争。
然而,『蝎姬』战败了。
祸因正是起于『妖魔』。『妖魔』以常人而言算是活得很久了,即使如此寿命仍是有限。在她死亡后,苍蝇进入她的尸骸,侵蚀她的全身,做为苍蝇的苗床,也就是被收为『蝇王』的喽啰。
尽管发觉了这一点,『蝎姬』仍对收拾『妖魔』一事感到犹豫。她果然是爱著『妖魔』的吧。在『蝇王』支配下的『妖魔』,简直就像为了制造『蝎姬』的破绽而被迫留存于世一般。她被『蝇王』利用,讨伐了『蝎姬』。
拥住『蝎姬』,在她耳边呢喃爱的话语后——『妖魔』朝著她刺了一刀。
由于『蝎姬』本身就是剧毒,苍蝇也难以寄生,花费了四百年之久,『蝎姬』仍没有受到苍蝇多大侵蚀。即使不惜失去自己花费四百年所建立的信赖,『妖魔』刺出的这一击,也只能让少许的苍蝇进入『蝎姬』的体内,不足以夺取她的性命。
『蝎姬』还活著,还能动,仍然保有自己的意志与心。
不过为了崇高之爱而活著的这名少女——『蝎姬』仍确实地受到苍蝇侵蚀。
长时间受到苍蝇一点一滴的侵蚀,『蝎姬』减少了能随意活动的时间。她以『虫兵』的身分,编列成为『蝇王』的部下。然而她不轻易屈服,而是增加了沉眠的时间。当她沉眠而无法行动时,就是『蝇王』的天下。『蝇王』随心所欲地行动,确确实实地让这个国家被暗云笼罩。
现在这个状况对『蝇王』而言,大概也是紧要关头——是能够转换历史,使其回归正轨的重要转机吧。所以才会连那么危险,无法完全照自己意思控制的『蝎姬』都动员起来,派她进行任务。
尽管『蝎姬』是遵从自己的梦想与信念行动,却也被当成『蝇王』的棋子。她被一点一点侵蚀身体的苍蝇所驱使,也被『妖魔』的异能力所束缚。
缠绕在『蝎姬』脖子、手腕及脚踝上的皮带,正是自『妖魔』异能力而生的产物。就技术上来说,那是采用被称为『水蛇』的药师所构思的皮带,不过本质却是『妖魔』的异能力,憎恨与诅咒的影子,以物理的方式缠绕在她身上。
每当『蝎姬』做出违背『蝇王』之意的行动时,影子就会紧紧勒住『蝎姬』,给予她痛苦,正可说是物理上的束缚。若是除去皮带,或者无视皮带,强行采取行动的话,『蝎姬』就会因剧痛而衰弱疲劳,更加受到苍蝇的侵蚀。
受制于『蝇王』的苍蝇与『妖魔』的影子,『蝎姬』可说是受到双重的束缚。虽然即使在历代『大奥』中,她也绝对是可以称为最强的战士,也是有用的棋子,却也是不束缚到这种程度就无法使用的可怕鬼牌。
『蝎姬』对『妖魔』似乎仍有所心软——截至目前为止,她无意反抗『妖魔』的束缚,只是平淡地行动。没有人瞭解她的心里在想什么。
将捡来的小孩当成女儿疼爱,却因此而受到咒缚——面对令人如此不忍的『蝎姬』,『妖魔』却没有丝毫罪恶感。『妖魔』是忍者,生来就是背叛者,而且她也已经死了。她的心全部被苍蝇吞食殆尽,一点也没有留下。
『妖魔』全身受到苍蝇支配,完全是『蝇王』的喽啰,看起来像是保有自我,但那只是表面上——或者说只是重现肉体所记忆的生前言行而已。她并没有意识,也没有心,更没有爱。
全被夺走了。
她被吞食殆尽,沦为苍蝇的苗床了。
对『蝇王』而言,那样的『妖魔』大概是能有效运用的重要棋子吧。因此,尽管『妖魔』是『虫兵』的副席,却比首席的『蝎姬』更加受到重用。『虫兵』的排名虽然单纯只是以年资顺序而分,不过如果依照受到『蝇王』的宠爱程度重新排序,『妖魔』才是首席吧。
就战斗力来说,『妖魔』比其他『虫兵』要略逊一筹。她虽然是受过锻炼的忍者,但忍者本来就不是在最前线与敌人正面交火的职业。奇袭、夜袭、偷袭才是忍者所擅长的技术,既不需要直接的战斗力,也不需要那样的训练。
不过『妖魔』的全身,是用『蝇王』在四百年历史中搜集到的强大战士们的尸骸,经过连接拼凑、加以强化而成。或许是体内蠢动的苍蝇巧妙地连结了不同之人的尸体吧,即便是拼拼凑凑的残破身躯,『妖魔』也能毫无滞碍地行动。
就像是母亲为心爱的女儿换上最好的衣服一般,『蝇王』将上等的尸体分给『妖魔』。而『妖魔』也被设定成会对得到强化一事感到喜悦,更加助长了她的行动。她搜集尸体,接在自己身上,或者献给『蝇王』做为『虫兵』。
『妖魔』对『蝎姬』解释,她是藉由连接新鲜的尸体——也就是未受苍蝇感染的尸体,延迟『蝇王』的侵略。不过,那只是为了让『蝎姬』安心,也为了让她协助搜集尸体的藉口——谎言罢了。
的确,新鲜的尸体并没有被苍蝇所侵蚀,但是在接上『妖魔』前就会被苍蝇寄生了。若是没受到苍蝇支配,就算连接不同人的肉体也无法顺利融合。而且『蝇王』不可能眼睁睁看著自己优秀的棋子,变成不照自己意思行动的存在吧。
受苍蝇支配全身的『妖魔』,接上受苍蝇支配的尸体,尽管变得强大,却也绝对无法脱离『蝇王』的支配。生前的肉体大多替换成新的尸体,每一次替换,就会失去身体记忆的生前意识与心灵,逐渐沦为『蝇王』完美的喽啰和棋子。
『蝎姬』不知道这件事,或者该说,就算知道她也无能为力。对于过去在荒野捡到、视为女儿般扶养长大的『妖魔』逐渐变为『蝇王』异质的玩偶一事,『蝎姬』完全无法阻止。事到如今,『妖魔』对此也不再有愧疚之情了。
『妖魔』做为『蝇王』有用的棋子,持续受到调整,她将自己异能力的产物,也就是物质化的影子皮带缠绕在其他『虫兵』身上加以束缚。为了让『虫兵』做为『蝇王』的棋子,能够更加容易操控。
一切都是为了『蝇王』。
『妖魔』就是那样的存在,不,是被『蝇王』改造成那样的。她对『蝇王』而言是非常有用的棋子,因此不是派遣到『大奥』这个战况炽烈的最前线,而是现阶段来说最安全轻松,危险度较低的现场。
也就是受『蝇王』操控的倒幕派蠢蠢欲动的深山里。『妖魔』在那里担任既蠢又笨的公主殿下——『吸血姬』的对手。那是个简单的工作,一切也都很顺利,没有任何问题,『妖魔』应该能一如往常地达成任务。
看起来似乎不好对付的双胞胎,终究是几乎没有异能力的一般人,不管她们受过多么严格的训练,都无法敌过以无数战士的尸骸拼凑强化的『妖魔』。靠著偷袭打倒一人,另一人则是以扰乱方式使其疲惫,如今只是站著就很勉强了吧。
接获命令要杀死的『吸血姬』,也无须『妖魔』亲自出手——遭到『吸血姬』背叛、充满愤怒的倒幕派,应该就会将她狠狠虐杀了。
年幼公主的生命有如风中残烛,而且『吸血姬』还愚蠢地缩短自己的生命,想要拯救濒死的部下,让情况变得更是有利。要解决命在旦夕的『吸血姬』等三人,感觉易如反掌。
任务达成,这次也顺利解决了。一切都依照『蝇王』的策略在进行。做为她的棋子,这次自己也派上了用场,成功依照指示行动。
『妖魔』是这么确信的,不过——
❀ ❀ ❀
「啊……?」
那一瞬间——无法理解的『妖魔』惊讶地睁大双眼。基本上全身遭苍蝇侵蚀的『妖魔』没有思考能力,她只是会动的尸骸,无法应付突发状况。不过她原本就是个只会听从他人指示行动,符合忍者个性的少女。
忍者是服从命令的专业人员,不会做多余的事。他们一心一意只想完美达成主人的指示,正因为如此才会无法理解,不明白其中意义。
所以,她才会动弹不得。
「为什么——」
『妖魔』觉得视界突然变得开阔,就好像是晨曦照入了暗夜之中。不,是覆盖自己脸上的黑色物质——诅咒的影子变薄了。她明白个中缘由。因为公主殿下说了帅气的话,态度十分嚣张,所以为了把公主殿下刺成肉串,『妖魔』将影子伸长为利刃射了出去。
诅咒的影子带有物理性的质量,只要用于攻击,覆盖『妖魔』全身的部分相对就会变薄。做为刀刃的黑影伸得愈长,有如面罩般遮蔽脸部的黑影,以及包覆全身的黑色皮膜就会减少。这很合理,她也能够理解。
除去黑色物质,所以视界就开阔了。呈现出可爱容貌的『妖魔』惊讶地眨著双眼,她无法理解的是——
黑色皮膜同时也是保护身体的防壁。眼下的现实是,她不惜让黑影变得淡薄,放射出大量的刀刃,但是却完全没碰到『吸血姬』。『妖魔』的攻击轻轻松松就被挡下来了。为什么?『吸血姬』是个无力的小丫头,明明就快要死了呀?
「怎么了吗?」
『吸血姬』得意地挺起胸膛,笔直地朝『妖魔』走了过来,就像在说没有闲工夫绕道一样。她用力迈开步伐,肆无忌惮地走近。
就像有某个来历不明的巨大物体逼近一般,这让『妖魔』心生恐惧——急忙再次从全身发出黑刃。那是『妖魔』可以随心所欲操控的武器,强度可比钢铁,只要以炮弹的速度射出,区区小丫头只要触碰到就会皮开肉绽。
明明应该是那样才对。
逼近『吸血姬』的黑刃,被随侍在她左右的双胞胎斩断,『血眼』用青龙刀,『血祭』则拾起落在地上的蛇矛,两人配合得很完美。但是眼下的事态十分诡异。她们是受过严格锻炼的战士,只要使出全力,确实是可以防住『妖魔』的攻击,但她们应该已经性命垂危了才是啊。
为什么能动?为什么能战斗?为什么还活著……?
『妖魔』就像在畏惧一般,接连不断地发射黑影,但是全部都被双胞胎击落、改变轨迹,或是击碎。
铜墙铁壁般的防守。
真是难以置信。双胞胎就像为绝不可触及的神灵护驾的天使一般,她们站在生死边缘,却仍为了爱与信念而行动。该说是火灾现场的爆发力,或是蜡烛最后的光辉呢——她们靠著旧时代的毅力,以及勇气与爱,死守她们的主人。
『妖魔』退缩了。
自己有值得像这样燃烧生命,拚命守护的主人吗?有过那样的使命吗?没赶上决战之地的关原,苟延残喘活了下来,甚至背叛可能像母亲一样爱著自己的人的信赖……?
自己有战斗的理由吗?
「本公主不会叫你们别多事,也不会要你们好好休息。谢谢你们,『血祭』、『血眼』——本公主很爱你们喔。为了奖励你们,就给你们看看本公主帅气的模样吧。」
只见她挺直矮小的身体,在摆出戒备架势的双胞胎脸颊上亲吻。做出这种明显不适合战场的多余动作之后,『吸血姬』再度迈出步伐。
她自信满满。
宛如故事的主角一般。
『妖魔』就像是要撕破不喜欢的童话绘本、将之随手拋弃一般,不顾一切地发出黑影,使其变幻成长枪或刀刃这般充满恶意的凶器。但所有黑影全都被挡下来了,不是在接触『吸血姬』前就消失无踪,就是即使触碰到也被溶化、粉碎,失去效力。这是怎么一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别吃惊啦,本公主反而才惊讶呢——你知道吧?我们天皇家能模仿无数的异能力,是无敌、最强、万能的哦。你的攻击全都不管用,因为本公主受到命运眷顾、是这个国家的正统君王呀。」
这个国家的公主殿下说出了非常自大的话语,就像在呼吸一般自然。
在她的周围、彷佛恶意本身的诅咒之影弹开后消失了。被挡下来了,完全不管用。但『吸血姬』的脚步依然没有停下,『妖魔』不禁后退几步,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就像是面对压倒性的命运本身一样,恐惧畏缩地颤抖。
「刚才得到那个叫『蝎姬』的剧毒,用『金狮子』的分子操作和『螳螂』的空气操作能力造出防壁,靠著『银狼』的全身硬化增加耐久度,利用『萤』的炸弹化能力和『赫龙』的火焰将之击坠——剩下还有什么呢,本公主可是用了许多手段防御你的攻击啊。」
『吸血姬』甜甜一笑,只见她的双眸流下了如宝石般的血泪。她明显在逞强,不过这也难怪,明明都快死了,她还在短时间内连续切换会造成身体癌化的异能力,应该正受到地狱般的痛苦折磨才是。
然而她却在笑。
原以为她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所以自暴自弃了,但是『吸血姬』直视著前方,彷佛在看著未来一样。她突破极限,笔直地突进而来,明明应该站也站不住了,她却依然迈步前行。
那是有如神话般的光景。
『妖魔』本能地感到恐惧,因此萌生退意。一遇到危险的状况就逃走,那对忍者来说是很正常的判断,被称为忍术的,大多数都是遁走术——也就是为了逃走的手段。而且『蝇王』也是这么命令的。
『妖魔』因为本身的异能力,掌管著『虫兵』的双重咒缚的其中之一,若是『妖魔』在此处被打倒——特别是『蝎姬』,肯定就会开始自由行动了吧。所以她不能被击垮,不能在这种地方停下脚步,造成任务失败——
既然如此,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战?
背叛了有如母亲一般的人。
用忍者规条这个理由,不惜对自己的内心说谎。
刻意演戏隐藏自己的真心,在黑暗中丢脸地苟活至今。
甚至无法在那个关原结束性命。
自己是为了什么,背负著同伴们的诅咒,一直到今天这个瞬间呢……?
「别露出那种表情。」
回过神来,『吸血姬』已经近在眼前。在能感受到彼此气息的极近距离下,『妖魔』全身无法动弹。仔细一看,比『妖魔』的诅咒之影更加充满恶意的黑丝,已经缠住她的全身。那是『丝妃』的丝线吧,也是『吸血姬』重现的异能力。
身体行动被封住后,『妖魔』无能为力,只能喘著气。
这是什么状况?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本公主赐给你最高荣誉,你是为本公主的华丽传说增添高潮的强敌。本公主会在历史书上记载你的名字,将你加入传记中的一节,把你和将本公主关在监狱的『丝妃』、可恨的天皇家一族,还有降下陨石的『电姬』列于同席喔。吶,你应该感到光荣吧?」
『吸血姬』脸上仍挂著如花朵盛开的笑容。
她流著血泪,或许是突然感到疲惫吧,只见她冷汗直流,头发也逐渐失去颜色。这是因为她的生命力枯竭,全身的细胞濒临崩坏的缘故。年幼的『吸血姬』,反而自豪地轻抚著如老妇般失去颜色的头发。
「本公主至少会让你美丽地死去。受到大家保护,没有弄脏过手的本公主——就让你成为本公主出生以来,第一次以自己的意志杀害、最初也是最后的敌人吧。」
彷佛拥抱一般。
她将脸靠近『妖魔』的颈子,亲吻下去。
「往后的日子,就会只有和平、笑容、幸福与爱了。虽然有点抱歉,无法让你看到那样的未来,不过请你相信——那样的未来,将会与旭日一同到来。」
不,她是咬了下去。
『吸血姬』咬在因将黑影用于攻击,防御力变弱的『妖魔』的颈部。好似感到碍事般用牙齿咬去仅剩少许的黑色薄皮后,她咬住了『妖魔』的皮肤。那就好比野兽一般。此刻『吸血姬』的所做所谓就像个『大奥』的学生一般——她确实也是『大奥』的学生没错。
她受到保护与宠爱,过去不曾弄脏自己的手——
为了跨越生死边缘,在有如心爱家人般的双胞胎扶持之下,她探入了至今总是不愿正视、遥遥远离的血海。她并不是自暴自弃,既然只有这条道路可行,她就要以自己的意志,鼓起勇气踏出这一步。
为了生存。
为了未来。
为了向前进。
被『妖魔』喷出的血液弄脏了脸,满脸鲜血的公主殿下笑了。
「真意外,还挺温暖的呢。」
『吸血姬』抱紧了她,皱起可爱的粗眉毛,羞赧地一笑。『妖魔』感到自己的意识逐渐变得稀薄,血液连同侵蚀身体的苍蝇,一起被『吸血姬』摄取入体内。自己的一切被吸收,被摄取,成为巨大存在的一部分。
那是意想不到的舒适感觉。
「这是给你送行的花朵。」
临终前,『妖魔』听到『吸血姬』这样的轻声细语。只见有某个东西从妖魔全身贯穿皮肤长了出来,那是植物,是鲜红的石蒜花。『吸血姬』想必重现了某人的能力吧——就像是献给死者的花束一般,美丽万分的异能力。
『妖魔』被这样美丽的花朵包覆著全身。
『吸血姬』将『妖魔』视为强敌予以尊重,在她临死之际还献花致敬。
这位公主殿下——到底是多么愚蠢、少根筋,又是多么温柔啊。
虽然也是受双胞胎牵制的关系,不过站在远处的倒幕派人士,以及比任何人都温柔温暖地包容著她的公主殿下,就犹如送葬队伍一般。能在这么多人的陪伴下临终,让『妖魔』感受到无上的喜悦。她明明原本是隐藏于历史的影子后头,于暗中活跃的忍者,而且在那之后也持续著背叛、说谎和伪装,一直在宛如那个关原荒野般乾燥冰冷的地方,浑身浴血地战斗至今。
在石蒜花和少女的体温包覆下,『妖魔』不知为何感到想哭,泪水滑过了她那可爱的脸庞,她像个孩子般嘤嘤啜泣著。『妖魔』想起在遥远的四百年以前,在那个历史转捩点的关原醒来时的事。
她想起自己躺在『蝎姬』——那个像母亲一样的人的膝盖上。
想起那时的体温——
那个与她度过同样的时光,既笨拙又可悲的女人,希望她至少在临终之际也能感受到这样的爱与温暖。虽然自己只能这样祈祷,即使为她祈求,声音也无法传达给她,但希望至少她的灵魂能稍微从恶意与诅咒得到解放。
『妖魔』解除了自己的异能力,束缚『虫兵』们的黑色皮带,应该很快就会溶化消失吧。
『蝎姬』她——就能稍微获得自由。
自己应该更早这样做的。
真是绕了相当远的一段路。
或许自己原本是能够幸福的。
但是将那幸福化为泡影的人,也是自己。
后悔也已经太迟了,现在能做的事也所剩无几。
即使如此,『妖魔』仍是在将死之际,用残留的灵魂、心灵和爱情,消除了诅咒。
母亲大人。
对不起,母亲大人——
只有嘴在动,声音却发不出来——被称为『妖魔』的少女以最后残留的内心编织出歉意,在开始遍照世界的晨曦、石蒜花与体温之中,结束了她漫长的黑暗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