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鹰森警视正在新干线列车里打来了电话,说他预计一小时后到医院。考虑到从东京到藏王连峰脚下的白石市所需要的时间,这个速度已经算奇迹了。不过在这一个小时里,我不得不等在市立医院病房前的走廊里,被县警们充满怀疑与焦躁的眼神瞪着,连大气也不敢喘。
而让他们焦躁的罪魁祸首——律子小姐,却一脸坦然地坐在我旁边,用手机看着漫画。
县警们自然是想问详情,不过律子小姐干脆地表示:“要说明两次太麻烦,等鹰森警视正到了再说”。不论那几个强壮的县警在一边怎么威胁,她都完全不为所动,专心地看着漫画。她到底长了个什么心脏啊。鹰森先生当然是拿“那个女人是协助者,要郑重对待”之类的话和县警打过招呼,可就算这样她神经也实在是太大条了。
为了不去在意刑警们的视线,我只好一动不动,盯着病房的门。
在那之后,我背着美纱回到出租车上,态度傲慢的司机也意识到我们进退两难的处境,走夜路飞驰到最近的急救医院,积极配合的态度让人毛骨悚然。
我不知道美纱在雪中待了多久,也不知道她的身体状态有多糟糕。不管怎样,现在能做的就只有祈祷了。
终于,病房的门开了,年轻的医生带着三个护士走了过来,困惑地望着我们两人和一众刑警挤在昏暗的走廊里。
“……呃,本城美纱小姐的……家人是……”
“她父母现在正从东京赶过来。”律子小姐把手机塞进口袋里说道。“我和他是美纱的朋友。”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随口扯了一句谎,我吃了一惊。
“啊,对了。是你们两位带本城小姐来的吧。那么县警……”
“警视厅拜托我们搜索,他们那边直接联系过来,说这个人和案件有关。”说话的是个上了年纪的刑警,看来他是那些县警的上司。
“这样啊。”医生略一点头,似乎并不感兴趣。“她没有生命危险。之前出现了轻度的失温症状,不过现在恢复了正常体温。大概是发现得早吧,腿上有冻伤的痕迹,不过应该不至于留下后遗症。”
我叹了口气,至今为止一直有意无视的疲劳感一下子从身体内部渗透到皮肤表面。我把后背靠在墙上,险些直接瘫软下去,倒在长椅上。
“那么,等她的家人到了以后,请他们到护士站来。”
医生说着正要离开。
“啊,稍等一下。”
律子小姐叫住了白衣的背影。
“我有话要和本城美纱说,能见她吗?”
医生皱起了眉头。
“她还很虚弱,而且你也不是家人,这不太……”
“这件事必须现在说。”律子小姐打断道:“医生你也多少察觉了吧,她是企图冻死自己。长时间在雪中光着脚,想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医生只是眉毛略微一扬,以这个年纪来看还真是胆识过人。后面的护士们乱哄哄地回头朝病房看去,刑警们也小声议论着“喂!”“让她说出来没事吗”之类的话。
律子小姐继续说:
“我掌握了某个事实,足以阻止她自杀。希望其他人不要进去,只有我和叶山君还有本城美纱三个人谈谈,不然她还会在这所医院企图自杀。”
我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故弄玄虚的成分,但至少最后一句话绝对是编的。她看透了值班医生不想让自己的医院里出现自杀者的心理,半是威胁地说了谎。
医生妥协了,叹了口气。
“……只给你十五分钟。”
美纱裹在被子里,平躺在床上,胳膊和腿上缠着厚厚的布,宛如一具木乃伊。她脸色憔悴,眼神也飘忽不定,看到我们走进病房也没有立刻做出反应。床边的杆子上吊着点滴袋,再旁边放着一台大号的机器,上面伸出的软管连着吸氧器,从枕边垂了下来。
由于是与案件有关的人,医院分配了单人间,周围没有其他人。
律子小姐站在床边,而美纱只是动了动眼睛,看到我像是躲起来一样站在律子小姐背后,便扭过了头。
“你看起来有精神就好。”
律子小姐说着在床边的圆凳上坐下。美纱又动了动脖子,惊讶的视线在律子小姐胸口处打量。
“怎么都没有初次见面的感觉啊,估计是因为我听叶山君说了各种事情,再加上这几天一直在考虑你和你弟弟还有那起事件吧。不过姑且说一声初次见面,我是莲见律子。”
美纱微微睁大了眼睛,眼眸里飘着困惑的神色。
“如你所知,我是作曲家,不过出于兴趣也爱好搜查罪犯,对这次的事情调查了很多东西。能找到你也多亏了我罕见的洞察力——虽然想这么说,不过基本都是叶山君的功劳,你就感谢他吧。”
她再次朝我看来,脸上蒙上阴云。
“……为什么?……别管我不就好了?”
我叹了口气,靠在墙上。
“已经无所谓了,我好累。”
“就算这样,”我骂道:“也不用想死吧,你傻不傻啊?”
我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怒火大得出乎意料。
“……并没有那个打算……最初的时候。”
美纱把半边脸埋在枕头里,低声说:
“我只是去看看那个地方。小时候,祖父经常带我们去。……那时候,我和凑人还经常聊天,也会一起玩。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我以为,只要去了那里,就能明白些什么。”
她的声音模模糊糊的,听起来像隔了一层水膜。
“待在那里的时候,就觉得,就这样睡下去算了。回去也净是些麻烦事……反正我已经像个死人一样了。因为事故失去左手的时候,我就好像死了一半,只用无关紧要的另一半活到现在。明明这样就好了……为什么来找我?”
我什么也说不出来,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纤细的脖颈。律子小姐哼笑一声。
“这可不是为了救你,别太自以为是了。叶山君是为了我,才会在黑暗寒冷的山里背着另一个人奔跑。你要是就那么冻死的话,我追求的真相就会掩埋在雪里,再也找不到了。”
这样就可以了。我心里想。她还活着,待在暖和的屋子里,睡在柔软的被窝里,之后的事情我打心底觉得无所谓。真相之类的东西就随便揭发去吧,我的任务已经结束了。
“……是什么呢?和事件有关的东西,我已经全部和警察说过了。”
美纱的声音尖锐而又神经质,仿佛两块干冰互相摩擦。
“你怎么知道你说的就是全部的真相?”
律子小姐把脸凑近美纱。
“有些事要面对面说才会察觉。所以我才会特地靠自己的双腿跑到宫城县这种偏僻的地方。来吧,和我说说那天的事。”
凳子腿吱嘎作响,美纱的脸僵住了。
但是律子小姐毫不留情地继续说:
“我想确认的事只有一件。虽然听过别人的转述,不过还是想听本人讲一遍。就是你从火灾现场逃出来时的事情。”
美纱紧紧咬住嘴唇。
“……是什么事?……你也在怀疑我杀了凑人吗?和警察说过很多次了,那天我不知道凑人还在家,一个人逃出来了,也没注意到他在屋子里。”
“没错,就是那里。”
律子小姐把双肘支在床上,和美纱靠得更近了。被她的气势吓到,美纱逃走似地把身子扭到床的另一端。
“你是一个人逃走的吧?一个人毫不费力地打开自己的房门来到走廊的,是吧?”
“……嗯、嗯。”美纱眨了眨眼睛。“起初打不开门,我很着急……大概是因为房子倾斜着……不过狠下心一推,门就开了。我来到走廊,然后……”
“来到走廊就发现,对面本城凑人的房门坏了,脱落下来,墙也破了,在另一边看到了三角钢琴。我听说是这样,没错吧?”
“……是、是的。”
我感觉到美纱很困惑。律子小姐的声音透出一股兴奋。
“那么,我的推理就得到证明了。”
律子小姐说着站起身,用装模作样的步伐走到窗边。
“……推理?”我禁不住出声。
“没错。就是犯人是谁、做了什么。”
“犯人?”美纱的表情变得可怕。“凑人真的是被杀的吗?”
律子小姐仍然面朝窗户,耸了耸肩。
“你们平庸的人总是这么武断。我说的只是把登山绳索缠在本城凑人身体上的犯人。原因就是,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一件值得悲哀的事是人为的后果。”
我不明白她在说什么。把凑人君捆起来的犯人?那说白了不就是杀了他的犯人吗?
“……那——是谁干的?”
美纱用僵硬的声音问道。
“本城凑人,他自己。”
不知哪里传来救护车的警笛声,同时响起了咳嗽声和抬着担架跑动的声音。我突然感到喉咙一阵干渴。
“……诶?”
美纱微弱的声音打破沉默。我也凝视着律子小姐的后背。
“他把自己捆住了?你是在说……自杀吗?不可能……”
很快,律子小姐转过身来。
“怎么会。哪里有人会在火里捆住自己来自杀,简直毫无意义。而且,你们的出发点就错了。他不是被捆住的。”
她的目光从美纱移到了我身上。
“来吧叶山君,回忆一下你在现场看到的东西。本该在本城凑人卧室里的钢琴怎么样了?”
我心不在焉地浸在疲劳感中,听到她的问题也回过神来。
“……有一台撞破门,冲到走廊里了。”
律子小姐点点头,转向美纱。
“可是本城美纱,你打开自己房门的时候,钢琴没有冲到走廊。明明门已经脱落,墙也破了,可钢琴还在本城凑人的屋子里。你是这么说的,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美纱苍白的脸上蒙上阴影,眼睛抽动般睁大了。
“没错。”律子小姐不留情地继续说:“钢琴一度靠重量完全冲破门和墙壁跑到走廊,但暂时被拉回了屋子。”
我听到某种致命的东西崩溃的声音——那是我咽下苦涩的口水时发出的声响。美纱凝视着律子小姐的脸,渗出紫色的嘴唇微微颤抖。
“这下,你们也能想象出,那天发生了什么吧?大火燃起,一楼部分烧塌,二楼倾斜下去,放在本城凑人房间里的两台三角钢琴随之滑向走廊一侧。其中一台猛地撞到墙上停下,另一台撞破门和墙飞到走廊。在那台钢琴前面是什么?对,本城美纱,是你的房门。你的房门曾经一度被三角钢琴的重量完全压住。你说过最开始门打不开是吧,唯一的理由只可能是钢琴压在了另一侧。如果是因为建筑的倾斜、或是门框变形的话,不可能试几次就会打开。但若是被什么东西压住,只要把那个东西拿走,就能立刻打开。”
我有印象。住宅烧落倾斜的二楼部分,还有撞破门伸到走廊的三角钢琴。火焰的颜色跳跃着。不,这是幻象。我不可能见过燃烧的样子,但是,无论如何也禁不住想象。
律子小姐用悠远的声音继续说:
“本城凑人意识到要从屋子里出去避难。他能离开自己的房间,但是姐姐的房门完全被钢琴堵住了,也没有窗户。这样下去姐姐会被烧死。钢琴比走廊还要宽,始终被门框卡住,没法挪到旁边。于是他做了什么,已经不用我说明了吧?他把登山索系在钢琴腿上,以另一台钢琴作支点拉了起来。”
“……把三角钢琴、拉起来了吗?”
我不由得插嘴。凑人君那么纤细的身体,居然能拉动重达几百公斤的乐器?
“就是常听说的那种危急关头让人突破身体极限的情况。因为人命关天啊。只不过——不是自己的命。”
说着,律子小姐转向美纱看去。
“……骗人。”
美纱嘟囔了一声摇摇头。
“凑人他——救了我?他不可能做那种事,因为……”
她突然撑起身子,硬是朝胳膊搭在床框上的律子小姐探过身去。
“凑人总是看不起我,也不可能对我的所作所为感兴趣,这、这……”她的声音颤抖得让人心痛。“这绝对是骗人的。”
纠缠在心头的疑问与违和感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就像是把堵在喉咙里的气吐出来一样问道:
“可是律子小姐,用那种方式提起来,又能坚持多久呢?”
“估计很快就到极限了吧。”她立即冷淡地回答。“只要拉回到室内的高度,再挪到旁边墙没坏的地方,就能恢复原样。但只靠本城凑人一个人,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那、那么,提起来以后,只要喊一声不就知道她有没有从屋子里出来了吗?”
美纱眼神空虚地摇摇头。
“我没有听到凑人的声音,根本没注意到他在屋子里。”
律子小姐悲哀地伏下睫毛。
“要是能出声,估计他就会喊了吧。”
“……诶?”
“可惜他没法出声,所以只能一直提着钢琴,直到力气用尽。”
“那是……为什么?”
“你好好回忆一下,叶山君,去问鹰森警视正的是你啊。本城凑人的验尸结果,里面说了他臼齿断了吧?”
“啊……”
想起来了。确实,律子小姐让我确认过那件事来着,然后她就说所有的材料都凑齐了。
“本城凑人是用嘴咬住绳索来固定的。所以,一直撑着约三百公斤重的三角钢琴的臼齿才会在最后断了。尽管如此,他还是用满是血的腿不停地蹬地,扭动自己的身体,像卷取机一样转圈,忍着绳索勒紧全身的疼痛,一点一点不断把钢琴拉了起来。因为他别无选择。”
脚掌激烈地蹭在地上的血迹,将身体缠了好几圈、被塞进嘴里咬过一样的绳索。这些不是因为他被捆住——
“但是,”我的手在躁动的心脏附近用力蹭着。“为什么他要用那种费力的方法?正常来说只要用两只手拉绳索不就……”
“因为他只能用一只手啊。”
“一只手……是怎么……”
“那件事应该也是让你确认的,忘了吗?”
“……诶?就、就是左手的烧伤很严重那件事吗?可那是被火烧的吧?”
“不对。那天晚上,本城凑人在火灾发生前,就已经失去了左手的自由。”
律子小姐的话在病房里平静地渗透扩散。
美纱已经说不出话,只能注视着律子小姐。
“讽刺的是,那件事实巧妙地被烧死这个死因掩盖了。因为伤到本城凑人左手的其实是冻伤。”
我的右手下意识地朝左手摸去,去确认五根手指的存在,以及血液在里面流淌的事实。
“……冻伤?”
律子小姐点点头。
“到二度为止,冻伤和烧伤的损坏情况极其相似,再加上他被烧死的,他们自然会先入为主地认为是烧伤,这也难怪法医会看漏。但只要把得知的事实相互关联就能找到真相。那一天,送到本城凑人房间里的东西是干冰,那是用来把左手冻伤的。”
“……诶?”
虽说在这之前也始终因为律子小姐讲述的真相感到震惊,但听到这种事,我已经完全哑口无言了。用来冻伤左手?
“……那、那种事是谁做的?”
“是他自己啊,没有别人了吧?”律子小姐冷淡地说:“把那么多的干冰带进连窗户都没有的隔音室,会有二氧化碳中毒的危险。他在舞台效果里用过很多次干冰,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所以说什么为了彩排舞台效果完全是骗人,要是那个原因的话在别处做就好。但他为什么非要在别人绝对看不到的地方用呢?因为用途是自残啊。”
“可是,那个,等一下。因为干冰冻伤,那不就只是事故吗?为什么要特地自己来做?”
为了守住自己摇摇欲坠的常识,我拼命地刨根问底。律子小姐悲哀地看着我。
“如果真的是事故,那结局就不知道要比现在强多少了。如果是事故,他就应该叫来救护车或是向家人求助,为了治疗下到一楼去。然后说不定会有人注意到火灾,避免悲剧的发生。但事情没有变成那样。他忍着手上冻伤的疼痛躲在自己的屋子里,因为那是自己做的。为此他可是做了各种各样的准备。”
他是明白的,自己会成为两只手的钢琴家。因为是他自己——
“他登山的兴趣,也是为此的一个准备。”
超负荷运转的脑子快要喷火了。看似七零八落的事实,在律子小姐的手中一件一件地串起来——以无法置信的形式。
“他买来了冬季登山装备却根本不用,只是装作登山家。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那是为了不让周围的人对自己因为冻伤失去手指感到不自然。”
我已经真的不知道律子小姐在说什么了。不,我能听懂她的话,道理也说得通,但感情上在拒绝接受。
律子小姐用平静而冰冷的声音继续说:
“他至少花了一年时间来准备,然后那一天就是下定决心动手的日子。他特地订了前往东北的新干线车票,还告诉家人自己要一个人去旅行,装出傍晚要出门的样子——”
然后他待在屋子里,在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烟雾缭绕中,把左手、把那只被钢琴家视为全部生命的手浸在了灼热的冰中。
“为什么……”
有谁喃喃道。
起初我还以为是自己的声音。但是,看到美纱死死地盯着律子小姐,嘴里话不成音,空虚地一开一合,我便明白,那是她开口发问的首个片段。
声音没有继续。我接过她的话头。
“为什么他非要做那种事?”
“我不知道。”
律子小姐垂下视线摇摇头。
“唯独这一点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做了那样的事,我不明白。”
“不知道?可是,他是钢琴家啊?怎么可能把自己的手弄坏。”
“但事实如此,本城凑人用自己的意志毁了左手。如果没有发生那场火灾,他就会捏造出‘钢琴家本城凑人在冬天的山里大意冻伤,失去左手’这条新闻,向世间公开。为什么?为什么他做了那种事?我不知道。”
律子小姐失望似地朝我瞥了一眼,目光转向美纱。
“这样,我就说完了所有的事实。没有人杀人,只是场不幸的事故。本城凑人不可思议的行动与悲剧重叠,让事情变得复杂了一点。事情原本很简单,弟弟救了你,然后来不及逃走死了,就只是这样。”
美纱的视线在她和律子小姐之间空无一物的地方徘徊。她不停地次摇头。
“骗人的。不可能。为什么凑人做到那个地步也要救我?而且把自己的手……为什么?”
词语带着热量和湿气,从她嘴唇上滚落下来。
“凑人他——从我这里夺走了一切,已经不会在乎我了。丢下我不管,自己逃走就好了!可为什么,为什么……”
“我对他救你的理由可没兴趣。”
律子小姐冷淡、却又温柔地告诉她:
“理由根本不用想,其实你也很清楚,只不过因为无聊的自虐和自罚的心情不愿意承认罢了。”
第一颗泪珠从美纱脸颊滑落。一旦划出两道轨迹,就再也止不住了。律子小姐沉默了一会儿,等待呜咽溶化在啜泣声中。
那个理由我也明白。至今为止,这对姐弟一同分享了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分享了五彩缤纷的体验、洒满阳光与雨滴的思虑,还有数不尽的音乐。
“我想知道的不是那个理由。”
律子小姐的声音仿佛第一颗雪融的水珠,穿透越冬的积雪。
“而是,本城凑人为什么烧掉了自己的左手。本城美纱,我今天会来到这里,是因为期待你会知道什么,忍耐着羞耻表明自己的无知,讲出未完成的推理。为什么你的弟弟做了那种事?是对你的赎罪吗?想靠和你带着同样的伤痛,来洗去过去曾从你那里夺走一切的罪恶感吗?还是他不想做钢琴家了?我考虑过所有可能性,但还是不明白。你知道为什么吗?”
律子小姐急迫地发问。但美纱摇摇头,就像是甩落眼泪一般。
“不知道。那种事……我怎么会知道。因为我完全不了解凑人,对他一点都不了解。他不在了以后,我来到这里,做了那样的傻事,却还是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那么嘲笑我。明明得到了一切,继续作为钢琴家活下去就好了。可他却救了我,还弄坏自己的手……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为什么?我可没求他那么做,明明对我见死不救自己逃走就好了。凑人活下来,代替我自由自在地继续弹钢琴就好了。为什么?”
美纱弯下身子伏在床上,用双手捂住脸——空有力气却无处可用的右手,以及熊熊燃烧再多感情也无法自如活动,始终无力地垂下的左手。
律子小姐失望地深深叹了口气,离开窗边,走过来把手搭在我的肩上。
雄辩的眼神告诉我,已经结束了。
听着背后抑制的小声哭泣,我们离开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