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驱鬼仪式
鬼去外面、鬼去外面吧。
可是,「鬼」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水无月堂里摆放着奇怪的东西。
一根上头插着鱼头,像是柊树的树枝,摆放在众多零食的另一头。奇特的造型令人难以忽视。
「水脉先生,这个鱼头是什么?」
我朝里头的榻榻米区问话,却没有人响应。看样子水脉先生不在店里,可能出去买东西了。真稀奇,平时负责顾店的猫目先生也不在。
「难道猫目先生去散步了……应该不会吧。会不会在阳台洗衣服?」
猫目先生只有在帮忙水脉先生或者忙家里的事情时才会离开。
但即使猫目先生暂时离开,店里没人顾店也无所谓,因为幽落町里没有人会偷水无月堂的东西。
「该怎么办?我想买膨糖耶……」
不想拿了后随便把钱扔下就离开,还是在这里等猫目先生好了。我想他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我看了看店里的情况,现在没有其他客人,好像只有我被留在水无月堂般。
夕阳照进店里,拉长了我的影子。映在墙上的影子彷佛正盯着鱼头看。
「打扰了。」
低沉的声音响起,墙上忽然多了一道影子,我慌忙转身。
一个戴着围巾,身穿羽织的年轻男子站在那里。他比我高很多,让我不得不抬头看他,即使穿着和服,也能看出他身材匀称而结实。
脸上一对细长的黑眸正巡视着店里。
「请问水脉先生是否在家?」
「不!他不在!大概去买东西了吧……」
「喔?」
男人伸手摸着下巴。
他其实并没有故意瞪我,只是天生眼白较多,再加上眉心几道深刻的皱纹,给人一股压迫感。形容人板起脸孔大概就是这种表情。
「那个……请问你找水脉先生有什么事?」
「我是曾经受他照顾的人。」
说到这里,他突然「哎呀」了 一声。
「真失礼,竟没有先介绍自己。在下名叫忍。」
「我叫御城彼方……」
头一次听到自称「在下」的人。不过,之前曾听猫目先生自称「小的」,也是头一次听到。
「你要不要在这里等一下?我想他很快就回来了。」
「不。」忍先生摇头。
「这件事十万火急,我想借助水脉大人的力量。」
忍先生说完后便盯着我看,害我忍不住别过了头。因为他的眼神好锐利,被他瞪着令人害怕。纯白的那位先生的绝对零度眼神也很可怕,然而这个人的眼神却如业火般,难以直视。
「御城彼方……对了,原来如此。你就是传说中水脉大人的助手吧?」
「助、助手?」
「是啊。在下听说你和水脉大人一起替现世与常世的人解除烦恼。还有,当水脉大人的本体消失时,也是你和猫目一起帮他找回来的。」
「找神像时其实是猫目先生与白尾先生帮了大忙。和水脉先生的关系,与其说是助手,不如说我像是挂在腰间的小包包,或是呃……忠犬之类的角色。」
「你这个年轻人真谦虚。」
你也还很年轻啊。不过我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忍先生看上去就像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外表看起来年轻,气质却极为沉着而稳健。若将水脉先生比喻为水,那么忍先生就是石头,不,应该说是岩石或山。
「这次迫不得已,恐怕得请你帮忙了。」
「什么!」
「初次见面就拜托你帮忙,很不好意思。但是彼方同学,能不能请你和我一起寻找失物?」
「咦?这……」
我游移着视线想要求助,但是眼前只有那个串在柊树上的鱼头。早已断气的鱼张着死鱼眼瞪着我。
「没有时间了。我必须在下一个申时来临前找到那个东西。」
我拿出手机确认时间,现在才刚刚过了正午。
屈指一算,申时大约是下午三点到五点的这段时间。
「也就是说……今天傍晚以前要找到。我愿意助你一臂之力,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你要找什么东西?」
「我要找一个外面用布巾包着的桐木箱子。箱子里放着今天要用的东西。」
「今天要用的东西?今天有什么特别的活动吗?」
听到我的疑问,忍先生轻声叹息。
「店里放着柊鰯,还以为你知道呢。」
「柊鰯?难道是那个东西?」
我指着柊树树枝与沙丁鱼头。「正是。」忍先生点头。
「这是一种驱邪用的物品。」
「驱邪?」
「没错。这里说的『邪』指的是鬼,据说鬼讨厌沙丁鱼的气味,而且柊树可以拿来刺鬼的眼睛。原本是要放在门口的,不过根据我的猜测,水脉先生可能觉得鬼不能进来太可怜了,所以改放在店里面。他很注重一年之中的礼仪作法,要他不在节分摆放柊鰯似乎也做不到。」
「原来是这样……」
忍先生真了解水脉先生的个性。虽然他刚才说自己是受到水脉先生照顾的人,现在看来他们两人交情颇深。
「不过没想到你不知道柊鰯是什么。让人不禁感慨啊……难怪现世的不洁之物增加不少。」
忍先生揉着眉心。
「抱……抱歉……」
「你不需要道歉,毕竟时代已经变了。不过,先别说这个。你应该知道二月三日是什么日子吧?」
「二月三日喔……啊!」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
「是节分!」
「没错。」忍先生点头。
「原来如此。所以才要摆放驱鬼的物品。」
「还要进行驱鬼仪式。因为每逢这个时期,路上会有一堆恶鬼游荡。」
「恶鬼?」
「……是啊。」
奇妙的沉默让我疑惑地偏着头。
「……好了。闲话就先聊到这里吧。」
「啊!我知道了。对不起!」
「不用一一道歉。在下也很久没有回到这里,想悠闲地到处走走。不过得先找到东西再说。」
「等找到了装有节分需要物品的桐木箱子后,对吧?」
「嗯。」
那个桐木箱子里头究竟放了什么?节分需要的物品,应该是豆子、枡(注8)还有面具吧。可是怎么想都不觉得外型如此气派的人会拼命想找这几样东西。
「不知道我是否真能帮得上忙……」
「不要紧。总比一个人找来得好。」
忍先生转身,毫不迟疑地朝幽落町的拱门走去。
他似乎非常熟悉这里,而且从他刚才所说的内容判断,我猜他应该可能曾经住过幽落町。
我忽然想起过年时和水脉先生及猫目先生聊过的话题,出现在对话里的那个曾经待过幽落町的人会不会就是忍先生呢?
走到商店街时,我们看见豆腐小僧正在兜售豆腐。他一看见忍先生就喊:「忍先生!」
忍先生也有些开心地说:「喔!」
「这不是豆腐小僧吗?很有精神嘛。」
「是。还不错。」
「那真是太好了。还是跟以前一样请洗豆妖帮你洗黄豆吗?」
「洗豆妖最擅长洗豆子了,今天也请他替我洗了很多。」
「是吗。等一下我再去跟他打声招呼。」
忍先生朝豆腐小僧轻轻挥手,我则靠过去悄声对他说:
「你们好像很熟?」
「他做的豆腐简直是极品,我经常找他买豆腐。」
「的确是满好吃的啦……」
我说得有些心虚。因为豆腐小僧做的豆腐是用常世的原料。根据规定,若吃下常世的食物就会变成常世的人。我刚到幽落町时就被猫目先生半强迫地喂食了豆腐,害我这一年都必须被绑在常世。
「能够吃那么多豆腐小僧卖的豆腐,忍先生应该是常世的人吧?你的外表是人类,我还以为我跟人类说话。呃……请问你是什么妖怪?」
「…………」
忍先生沉默不语。
他的双唇紧抿成へ型,眉心深锁。不知道是不是我问了什么不该问的问题,让我有点害怕。
「对……对不起。我只是有点好奇所以才问……」
「没关系。」
忍先生表情严肃地要我别介意。
「你很快就会知道。」
「这……这样啊……」
如果他真的有难言之隐,就算不告诉我也没关系。因为我根本不想刻意挖掘他人的隐私。
「对、对了。忍先生以前住过幽落町吗?」
我赶紧换个话题,忍先生稍作停顿后回答说:
「嗯。不过我现在在全国各地移动,没有特定的居所。」
「到处旅行吗?」
「是啊。为了净化不洁之物而旅行。」
快步向前走的忍先生回答。
「净化不洁之物……?就跟水脉先生替死者解决烦恼一样吗?」
「不太一样。方法和水脉大人不同,而且我的手法还很笨拙。」
忍先生只肯说到这里。不知道他所说的方法究竟是什么?
「对了。关于遗失的桐木箱子是在哪里弄丢的呢?如果是幽落町,忍先生应该比我熟悉。」
「不。箱子是在现世弄丢的。我正忙着处理现世的事情,完成前稍作休息时,才注意到箱子已经不见了。」
忍先生痛苦地皱着一张脸,彷佛认为这是人生中最大的失败。
「希望你能找回箱子,应该说,我希望能帮你找到它。」
「你真是个不错的年轻人。」
忍先生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放松了一些。
「年轻人……」
「怎么了?」
「没什么啦。我看起来像高中生,经常被人当成小孩看待,没想到忍先生竟然准确地说中我的年纪,让我有点意外。」
「喔?你怎么看都像年轻人,不像小孩啊。已经是个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忍先生很肯定地说。
独当一面的大人。头一次被人这么形容。
原本以为忍先生是个眼神锐利而恐怖的人,或许他其实是一个非常好的好人。我竟然将他与把我当小鬼或是狗对待的人相提并论,真是对他太失礼了。
「忍先生!我一定要帮你找到桐木箱子!」
「怎么突然这么激动?」
「没什么啦。我只是觉得一定要拼命努力寻找,因为我是男人!」
「听你这么说我很放心,非常期待你的表现。」
「嗯,我会加油的。因为我是男人!」
我激动到呼吸急促了起来。不过拥有这种斗志才好,因为我是男人啊。
为了不跟忍先生走散,我拉着他的羽织下摆和他一起穿过幽落町的拱门。
冷风咻咻地吹过脸颊,干燥的空气刺痛了我的喉咙。
树叶落尽的枯木与常绿树木并排成列,人们在整齐的道路走着。天空宽广,前方不远处则大楼林立,眼前还有巨大的东京晴空塔。
「这里是……上野?」
「没错。是上野公园。看了一眼就知道身在何方,可见你经常来这里?」
「嗯,算是。」
我跟这地方还真有缘。
大楼与我们之间还有西乡先生像。这么说有点废话,但是今天这尊雕像应该不会变成巨人了吧。
「在下之前因为有点事而来到这里。但是离约定的时间尚早,所以我就悠闲地休息了一会儿。」
「然后桐木箱子就不见了……」
「就是这样。在下实在太过大意。」
忍先生揉着眉心。
「当时你人在哪里?」
「让在下带你过去。」
我跟着忍先生走下公园的楼梯。
头上传来沙沙的噪音,我一抬头便看见常绿树木茂密的树枝正迎风摇曳,发出这些声响。
「彼方同学,你怎么了?」
「没什么,是风……」
「风?」
「风吹动了树枝。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树看起来好脏,好像黑黑的,忍先生,你——」
我正想问忍先生知不知道这棵树怎么了,忍先生便伸出大大的手抓住我的手。
「快闪开!」
跟着忍先生这么一喊,我立刻跳了开来。只见刚才站着的地方竟然掉下一堆沉重的树枝。
「哇!」
我忍不住发出惨叫声。路人同时转头看着我,树叶自树枝掉落,纷纷在我眼前轻飘飘地飞舞。
「这……这……这……」
「是『鬼』造成的。」
忍先生凝视着撞洛树枝的前方,我也随着他的视线专注地看着。
四周景象彷佛褪色了般,只有那里特别黑暗。那团宛如黑色烟雾的物体彷佛有生命,竟迅速地逃走了。
「抱歉,彼方同学。在下本应抢先一步杀了那只鬼,可惜不能在这里拔刀。」
忍先生将手放在怀里,说出令人震惊的发言。
「拔、拔刀?你身上带着刀吗?」
「是啊。对在下而言,刀是必需品。」说完,他摸了摸怀里的东西。我好像看见他的和服有个类似短刀形状的突出地方。
「也就是说,你违反了枪炮刀械管理法……」
「我不会在路人面前拔刀。」
忍先生干脆地回答。
「还……还有,刚才那团东西是『鬼』?」
那只鬼没有穿着虎纹短裤,头上也没有长角。如果桃太郎跑到鬼岛后看到这种没有实体的鬼,应该也会觉得很头痛吧?
「没错。它的外型跟你想象中的鬼不一样,是不是觉得很奇怪?」
「嗯。」被忍先生说中,我点头承认。
「所谓的『鬼』,也就是隐(注9)。原本的意思是指看不见的东西,是从中国传来的说法。在中国所称的鬼主要指的是灵魂,传入日本后变成邪恶的东西。」
「邪恶的东西……恶灵……之类的东西吗?」
忍先生点头。
「所谓的『鬼』大致区分成两个意思。其中之一是指超乎寻常,且对人类有不好作用的东西。『鬼』通常来自丑寅的方位,也就是鬼门。所以后世将鬼塑造成长着牛角穿着虎皮短裤(注10)的姿态。没记错的话,这种造型大约始于江户时代。」
「这么说来,历史还不算太久远啰。我还以为从更早以前鬼就是那种造型……古老的民间故事里也有鬼。」
「你是说出现在《御伽草纸》里的酒吞童子?」
「是啊。那不正是阴阳师活跃的年代吗?」
「你说的没错。听说源赖光正是根据安倍晴明的占卜结果而决定讨伐酒吞童子。」
没错,这是平安时代的传说。
忍先生看着我的眼睛点了点头。
「那很可能就是『鬼』之所以会诞生的另一个意义。」
「另一个意义?」
「所谓的『鬼』等于是『坏人』。单纯指那些危害人类的东西。可是有的时候『鬼』代表的是对特定人物有害的人。」
「特定人物是谁呢……」
「为政者。」
与为政者——也就是政府为敌的人、政府无力控制的人,就会被称为「鬼」或是「土蜘蛛」。土蜘蛛也是一种妖怪的名字。
「也就是说,把一些看不顺眼的人都称为『鬼』……」
「将无法理解的对象或不一样的东西——也就是恐惧的对象当成『鬼』加以排除。包括那些比平常人不足的人,或者拥有平常人所没有的力量的人。」
「听起来不是很愉快的事情。竟然想方设法要排除异己,这种排挤某人、孤立某人的行为,根本就是霸凌啊……」
「正是如此。」忍先生露出痛苦的表情说。
「就像是不愿意再思考般……必须先愿意想办法理解对方,才能有互相了解的机会。」
「…………」
「忍先生?」
我忍不住出言询问摩挲着眉心深刻皱纹的忍先生。但他甩甩头说:「没什么,失礼了。」
「总而言之,方才攻击你的就是『鬼』。绝对是不需要了解的坏人。」
「可、可是,如果能好好和它谈一下或许就能知道它想要什么……我曾经说服过一个被称为恶灵的孩子。」
我想起那个怕寂寞的女孩亡灵。尽管她有点过分地藏起了水脉先生的本体,但是她也是基于某种理由才会那么做。
但是忍先生听了却摇摇头。
「不需要和它对谈,彼方同学。那个东西没有理智,也没有意识,只是单纯的不洁之物。」
「我认为……它好像具有意识。」
毕竟它特地瞄准我,让树枝攻击我。
「那不是意识,而是本能。它们所拥有的只有恶意。」
「是这样吗……可是,它们是从何而来?我记得你说过这些不洁之物好像增加不少?」
我看着丑寅的方位,鬼门应该已经被宽永寺封住了,鬼怎么可能进得来?
「与其说进来,不如说是在此地诞生,起因便是现世的人类。」
「诞生自现世的人类?」
「憎恨、悲伤、愤怒、不安……这些负面情绪会转化成不洁之物,然后自孕育出这些情绪的人身上分离,四处扩散。因此每逢这个时期,我都必须出来驱除这些不洁之物。」
「原来节分还有这层意义。」
「正是。节分就是立春。以农历来看等于是一年的开始。因此要在节分这天驱邪,好迎接新的一年。」
和幽落町一样。
幽落町是链接现世与常世的通道,也是死者与死者带来的不洁之物容易滞留之处。因此身为活人的我,每个月都必须帮水脉先生举行一次神事,驱除累积的不洁之物。
不洁之物若没有驱除干净会很可怕。表情痛苦的死者会到处游荡,而这些死者所散发出的不洁之物也会让水脉先生感到非常不舒服。
可是今天的「驱邪」似乎有点不同。因为对象是活人散发出的不洁之物。
「桐木箱子里装着举行驱邪仪式所需要的物品。」
「啊!刚才说过,你旅行是为了要驱除不洁之物。」
「没错。我游历全国各地,前往充斥不洁之物的地方帮忙。算是在下能做的一点小事。」
「忍先生能帮的忙……」
他并非现世的人,却帮忙驱除活人产生的不洁之物。
忍先生究竟是什么人?
无论如何,现在大家正需要他的力量。毕竟不洁之物继续增加下去,只有百害而无一益。
「我们走吧。」
「好。」
我和迈开步伐的忍先生并肩走着。虽然他穿着和服专用的夹脚草鞋,脚步却十分快速。我也不能落后得跟上他才行。
因为我想要帮忍先生找到遗失的桐木箱子,让他举行驱邪仪式。
「就是这里。在下当时就是在这里小憩片刻。」
我们走到一家位于两栋大楼之间,小小的店。
「是卖馅蜜的店……?」
总觉得水脉先生曾经提过这家叫做「三桥」的馅蜜店。往店里一瞧,果然座无虚席,还有人在店外排队。
「只要来到上野,我一定会先到这家店吃完馅蜜后才开始其他行程。」
忍先生一脸认真地说。
「你这么喜欢吃馅蜜啊?」
「在下很喜欢红豆,最爱红豆馅或羊羹等食物。」
他告诉我他的喜好,记得水脉先生与猫目先生也曾经提过这件事。
「三桥的红豆馅味道细致而浓厚。只要吃过这家的馅蜜就不会想吃其他家的了。简直是恶魔般的馅蜜。」
「头一次听到人形容馅蜜是恶魔……」
我们走进店里询问店员有没有看见桐木箱子,但店员似乎没有见过。
「在下也曾经问过店员,但是箱子应该不是掉在这里。」
「那……吃完馅蜜后,你还去过什么地方?」
「没有。我只绕来这里吃了馅蜜。一走出这家店就发现包着布巾的箱子消失了。明明进店里时还在我手上。」
「原来如此。」
环顾整间店,只见津津有味吃着馅蜜的女客人,到处都看不到像他说的用布巾包裹的东西。
「箱子就这样忽然消失了,所以我才想请水脉大人帮忙。」
「嗯,原来是这样……」
我狐疑地偏着头,既然忍先生也找不到,可能需要想别的方法寻找。
忍先生认为是自己不小心弄丢了桐木箱子,但如果不是呢?
不小心的相反就是蓄意。他不可能故意弄丢箱子,那就是说有人故意拿走——
「会不会是被人偷了呢?」
「被偷?」
忍先生眉心的皱纹更加深刻。
「是。忍先生不是专门驱『鬼』的人吗?所以会不会是『鬼』偷走了箱子?」
「但是我刚才说过,那些不洁之物与传说里的鬼不一样,它们没有主体,很难想像它们会为了自保而偷走箱子。」
「可是你也看见它们攻击了我不是吗?它们既然能让巨大的树枝掉落,所以……就算它们是一团充满恶意的情绪,想必也具有做坏事的本能。」
「原来如此,恶意啊……」
忍先生又露出凝重的表情。
「若真是被鬼偷走,它们会把桐木箱子藏在何处?不,或许它们会想办法毁掉箱子。」
「啊!」
「怎么了?」
「抱歉。我突然有个很不好的想法。」
我不停挥手,想赶走这个想法。
「什么想法快说吧,你这样反而让人很好奇。」
「就是……那个……」
我实在是疯了才会这样想。可是又觉得这个想法也许能成为什么线索,于是我决定告诉忍先生。
「我在想,虽然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但忍先生的桐木箱子会不会是鬼被拿去卖掉了?」
「……卖掉?」
忍先生瞪大双眼。我觉得好丢脸,早知道就不说了。
「卖掉箱子,不只可以甩掉我,还能得到金钱……是这样吗?确实是个一石二鸟之计。这个做法实在太坏了。」
「我只是随便猜猜的啦……」
「不。这是在下没有想过的可能性。不愧是彼方同学,观点和一般人不同。」
忍先生深深点头。他率直的称赞让我好心虚,正因为知道他的称赞出于真心,才更让我汗颜。
「虽然是我提出的意见,不过想先确认一下,箱子里的东西有变卖的价值吗?」
「算是有吧。但是它们能卖的店家有限。我们的敌人是不洁之物,我大概知道它们会去什么地方。」
我想起那团黑色烟雾,忍先生说的没错。依照鬼的外表来看,大概无法进去一般的店。
「有鬼常去的店家?」
「现世没有。」
「啊!意思就是常世有?」
「嗯。或许。」
可是我所知道的常世店家,只有幽落町的商店街。除了老板是妖怪外,和现世的商店并没有什么不同。想不出有什么店会收购不洁之物偷来的赃物。
我将这个疑问告诉忍先生,他如老师般告诉我:
「常世或交界处并不只有一个幽落町,到处都有。你不是也去过除了幽落町之外的常世?」
「啊!我去过!我曾经被关在一个高中女生创造出来的八月三十二日的世界。」
「类似那样的地方。活人产生的不洁之物也能创造异界——也就是常世。创造的能量会随着土地的记忆而增强。」
「土地的记忆?」
我忍不住回问,忍先生则绕到三桥的后方。
「你知道在古时候,前面一点的地区是黑市吗?」
「不知道……」
「那里称为野上,名字和上野相反。在战后人人贫穷的年代,那里因交通便利的缘故聚集许多人,贩卖白米、蔬菜或手枪等商品。当时大家都需要钱,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忍先生好像曾经亲眼见证这段历史般,露出凝视远方的眼神说着。
「这个地区住着从乡下来的商人和不务正业的人,可说是龙蛇杂处之地。即使警察加强取缔也无济于事。最后警察竟放弃取缔,甚至和业者挂勾,企图让黑市正常营运起来。」
「战后啊……那段日子大家都想尽办法求生存,自然比较不择手段,感觉会因此产生许多负面情绪……」
「正是如此。尽管现在这一带已经变得热闹而明朗,但是土地却保有当时那些昏暗而古老的记忆,成了不洁之物容易聚集的地方——」
忍先生和我走进三桥的后面,空气刹那间转变。
我看见一条两旁是木板搭建的简单木屋与摊贩的长长通路,路上挤满了来往的行人。
穿着旧式服饰的每个人都沉默不语,把帽檐压得极低,静静地挨着彼此移动着。
这里是异界。我也默默地跟在忍先生身边。
虽然乌云密布,天色却出乎意外地明亮,像是濡湿的砂子般,看起来宛如黑白照片的质感。
胸口感到不适,呼吸有些困难,光是站在这里就有一种脖子被人扼住的感觉。
「你还好吗?」
忍先生拍了拍我的背,身体忽然轻松许多。
他脱下羽织并披在我身上。
「披上吧。这是在下平时穿着的衣物,能够替你阻挡一些不洁之物。」
「那忍先生怎么办?」
「不要紧。这种程度的不洁之物对在下而言,如同吹拂在身上的风般微不足道。」
忍先生完全没事。
「那边的大爷,要不要来看看我的商品啊?」
突然有人和我们搭讪。转头一看,原来是一位婆婆。身穿和服的她把草席铺在地上坐着,她头上的斗笠也压得低低的,看不见脸孔。
忍先生动动鼻子闻了闻。
「野兽的气味,原来是妖怪。」
「妖怪也会来这里?」
忍先生点头。
「妖怪也有自己喜欢的地方,也有一些妖怪只能在这种地方生存。」
这点和人类一样。忍先生补充说道。
妖怪婆婆的摊子上摆放着许多不知道装了什么的神秘小瓶子。看起来很像是奇怪的药水。
忍先生蹲在草席前面,脸靠近婆婆的斗笠。
「不好意思,请问有没有人拿着桐木箱子来这里兜售?」
「我不知道。」
「……如果我有这个呢?」
忍先生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包递给婆婆,婆婆收下后,小心翼翼地闻着小包的味道,肩膀突然颤抖。
「这!这是!」
「若你能够提供线索给我,我就送你这个东西。」
婆婆来回看着忍先生与小包,稍稍露出斗笠下的眼睛竟然闪着金色的光芒。
「桐木箱子。嗯,你说是桐木箱子对吗?就在不久之前,我看见有个人抱着桐木箱子经过这里。那人好像在寻找买家,于是我就告诉他,再过去一条路可能会有人想买。」
婆婆指着小屋与小屋间的路。另一头似乎也有一条排满摊贩的路。
「原来如此,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忍先生跑了出去,我朝婆婆点头行礼后,也跟着奔跑起来。
离开时,我看见专注地看着小包的婆婆臀部有一条长满硬毛的尾巴。
「忍先生,你刚才给婆婆什么东西?」
「上野风月堂的法兰酥。本来是准备送给猫目的伴手礼,不过没关系,等会儿再买一盒就好。」
没有想到风月堂的法兰酥可以用来交易线索,妖怪的世界还真深奥。
我们朝小屋与小屋间跑去,有个人正弯着腰走着。
「就是它。」
「咦?是妖怪吗?看起来像人类耶……」
「那是它的伪装。」
「喂,那位先生。」忍先生一开口,那个人就突然往前冲。
「它跑了!」
「等一等!」
忍先生追上前去,我也跟着跑过去。
这时,那个人忽然转身。
我差点发出惨叫声。
身穿古时衣裳的那人,虽然也将帽檐压得低低的,但是……它没有脸。
一团黑色烟雾盘踞在应该是脸的部位,虽然看不见表情,可是我感觉到它正在笑。充满恶意的眼神瞪着我们,看似哀伤却也感觉得到类似烈火般的怒气。
——好恐怖啊。
我本能地想这样大喊。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正往我这里袭来。
我无法承受,双脚不住地在地上踏步。
就在这一瞬间,站在我们前方的那个妖怪竟朝我冲过来。
它想杀我。
「彼方同学!」
忍先生手伸进怀里,冲到我们中间。
我看见红色。忍先生的双眼变得血红。
很诡异的红。比夕阳还深、如鲜血般的深红。
鲜血般的眼睛露出锐利眼神,让我不禁瑟缩了身体。
如闪电般的一闪。
短刀的刀刃朝人形的不洁之物挥过去。
『——!』
它发出不成声的哀号,漆黑的烟雾从衣服喷出后,在空中消失。
划出一道弧线后桐木箱子掉在我手上,同时忍先生收刀入鞘,发出喀嚓的清脆响声,煞是好听。
这时附近又发出吵杂的声音。
主要通路的两旁有着充满昭和气息的店家与流行的游乐中心,各种打扮的行人来来往往,喧闹地走着。很多客人手上提着购物袋,嘴里吃着从摊贩买来的水果,或双手空空地在店门口挑着商品闲逛。
抬头一看,一个写着「阿美横丁」的招牌正居高临下看着我们。像是鱼店的店家传来中气十足的叫卖声。零食店的店员则站在门口,拿着装满巧克力的袋子吆喝,老练地招揽客人。
这里实在是热闹又充满活力。刚才那种沉重的气氛完全不见踪影。
「我们回到现世了……」
「嗯。你没事吧?」
忍先生迅速将短刀收进怀里问我。他的瞳孔又变回黑色了。
「托你的福,没事。桐木箱子也没事。」
「太好了。」
忍先生眉心的皱纹总算放松了一些,不知道那样算不算是微笑的表情……
「刚才的东西就是来自活人的不洁之物,它很可能读出了你内心的恐惧。」
「难道是因为我感到恐惧,才让它突然得到力量?」
「有可能。但是这反而让它不再逃跑,我才能趁机打倒,得谢谢你的帮忙。」
「幸好结果是好的。」
我默默地将桐木箱子递给忍先生,他也郑重地收下。他有一双大而好看的手。
「那个……」
「怎么了?」
「刚才谢谢你救了我……」
「小事一桩,无需言谢。」
忍先生潇洒地回答。
我的心脏仍狂跳不已,不知道是尚未冷静,还是因为……
「怎么了?」
「不,没……没什么啦……」
没想到忍先生挥一刀就轻松地驱除了不洁之物。
我对忍先生展现的压倒性力量感到些许畏惧。不想让他发现我的心情,我握紧颤抖的双手,刻意挤出一个笑容。
忍先生沉默了一会儿,没多久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般对我说:
「应该还来得及。彼方同学是否想一起去看?虽然现在去已经很难抢到好位子了。」
忍先生用下巴指了指上野公园的方向。
「我想去。应该说,我很好奇忍先生的真实身份。」
我来回巡视忍先生的脸与包着布巾的桐木箱子。
忍先生低垂着眉眼,露出苦笑。
「没什么好好奇的,但是观看仪式也没什么坏处。只是……你可得小心点,别被人潮挤扁了。」
忍先生的目的地是不忍池那边的五条天神社。
初夏时分,我曾经和千代婆婆来过这里,当时闲静冷清的神社如今却人声鼎沸。
「哇……」
招牌上写着「白术神事」。
今天是节分。难道这里要举行刚遇到忍先生时曾经聊过的「驱鬼仪式」吗?
「忍先生,拜殿前面搭了一个舞台,是不是要从那里撒豆子啊?人太多了很难靠近那里,如果你知道有什么小路可以绕过去能告诉我吗——」
一回头,忍先生已经不见踪影。
「咦?」
我四处张望,怎么也找不到那位少爷打扮的高挑男子。试着大喊名字,声音也被附近的吵杂声淹没。
「算了……」
别无他法,我只好独自朝舞台方向挤过去。
地方不大加上挤满了香客,让我举步维艰,好像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挤扁了。
香客中有许多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还有很多携家带眷的人。一个像是刚要上小学的男孩牵着母亲的手,奋力地挺直背脊,像是祖父的男性则在一旁面带微笑地看着男孩。
「可是——」
我看着这群充满期待盯着舞台瞧的香客。
大家没有发现其实头上乌云密布,身边也充满黑色的烟雾。
——不洁之物都聚集在这里了。
和之前的烟火大会不同,这次并不是寂寞的死者来观赏烟火大会。如忍先生所言,看起来像是产生自人类的负面情绪脱离人体,聚集成团,企图对抗即将举行的神事。
我感到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水脉先生、猫目先生和真夜先生都不在这里。要是发生什么状况,我该怎么办?
就在我兀自感到不安时,神事开始了。
乌云似乎更加黑暗,彷佛随时要降下雨滴。但是那并不是普通的雨,而是泪水之雨。怒吼般的雷声轰隆作响,强烈的暴风彷佛要吹走一切。
带来某种特殊腐败臭气的温热的风吹着我。
「忍先生……你到底跑去哪里?」
有点想念那位可以一刀砍断不洁之物的少爷了。
忍先生的力量虽然让人有点害怕,却也觉得可靠,足以消弭我心中的不安。
这时,一个强而有力的人从拜殿出现。
停滞的沉闷空气瞬间转变,我忽然起了鸡皮疙瘩。
那人有着可怕的表情,金色的四只眼睛闪闪发亮,手拿着弓箭登场。
——「鬼」,不是,是方相氏。负责驱鬼的角色。
从和服袖子露出来的手大而厚实,吸引了每一个香客的目光。
「难道……」
从他的体格判断,扮演方相氏的人该不会是忍先生吧?桐木箱子里放着的东西可能是方相氏的面具。
「好像有点可怕。」某人这么说着。四只眼睛的鬼确实形貌诡异,彷佛拥有深不可测的力量。香客间产生某种类似恐惧的气氛。
方相氏威风凛凛。
朝拜殿鞠躬一次之后,他拿起弓箭,瞄准大量不洁之物聚集的地方。
是鬼门的方向。
「消失吧!」
我觉得从四只眼睛的面具下所发出的声音,好像是忍先生的声音。
箭矢随着风声凌空射出,被射中的那团不洁之物一瞬间缩小,随即放大后突然散去。
「哇……」
一阵风呼啸而过,浓郁的腐臭被净化,黑色烟雾退散,乌云也跟着消失了。
香客发出来自安心的「喔……」的叹息声。可能是因为即使看不见那些不洁之物,但仍然能感受到不舒服的感觉。
「妈妈,那是鬼吗?」
那个站在我附近观赏神事的男孩拉着母亲的手询问。
「是啊。可是好奇怪啊,还以为节分是要驱鬼的日子呢……」
「那是好的鬼。」
站在男孩身旁的爷爷这么告诉他。
「爷爷,你认识那个鬼啊?」
「嗯。他名叫方相氏,会帮忙驱除恶鬼喔。那支弓是用桃木做的,因为桃木具有驱魔的力量。」
「喔。我还以为只要是鬼就是坏人,结果不是这样。」
「就跟人类一样,有好人,也会有坏人。」
爷爷悠闲地说明。「我懂了。」男孩也接受了爷爷的说法。
「方相氏是正义的朋友。」
「就像是你很喜欢的什么战队的什么骑士喔。就是每个星期日早上播的那部。」
那位母亲笑着对男孩说。
「好鬼与坏鬼……」
我的低语被耳尖的爷爷听见,于是他转头看着我。
「怎么?你也对鬼有兴趣啊?」
「嗯!是啊。我朋友曾经告诉我有关鬼的事情。」
「喔!那你也顺便听一听吧。虽然你可能已经听过。」爷爷事先声明。
「很久以前,世上并没有鬼,也不需要撒豆子。是由方相氏陪同,发出喊声驱邪。随着时代演变,方相氏竟变成被驱除的对象,也就是那个用撒豆来驱除的鬼。」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是因为普通的人类对拥有强大力量的方相氏心生畏惧的缘故。」
爷爷眼神凝视着远方说。
我突然想起忍先生说过的话。
——恐惧的对象当成「鬼」,加以排除。包括那些比平常人不足的人,或者拥有平常人所没有的力量的人。
「因为害怕方相氏……」
我想起仅挥了一刀就秒杀不洁之物的忍先生,以及当时我对他产生的感觉。
「难道忍先生他……」
不停驱除不洁之物的方相氏侧脸看起来充满力量,却又好像有些哀伤。
「可是!」在一旁听我们对话的小男孩插嘴说道。
「这间神社并没有抛弃方相氏。」
「没错。方相氏举行『驱鬼仪式』来驱除不洁之物,是非常重要的角色。回家后爷爷再好好跟你说他的故事。现在我们先专心欣赏勇敢的方相氏驱鬼的英姿吧。」
「好。啊!」
男孩忽然发出尖叫声,因为神社外传来了吼叫声。
转头一看,一个红色的鬼跟一个蓝色的鬼正冲进神社。他们穿着虎纹短裤,是典型现代造型的鬼。
他们脸上戴着很吓人的鬼面具,但红色或蓝色的衣服却设计新颖具超现实的风格。扮演鬼的人奋力发出恐怖的吼声四处奔跑,还有孩子被魄力十足的表演吓哭了。
「你们看,坏鬼来了!」
「真的耶!方相氏加油!快打倒坏鬼!」
男孩好像正在观赏英雄表演秀一样,开始替方相氏加油。
两个鬼冲上舞台,与四只眼睛的方相氏对峙。
所有孩子的眼睛闪闪发亮地望着舞台,大人则拿出照相机或手机拍照。
我也忍不住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和旁边的人一样,为了拍下方相氏的勇姿,露出严肃的表情认真地拍着。
神事结束后,神社里的人潮渐渐散去。
「彼方同学。」
听到有人叫我名字,转头一看,发现忍先生站在踏上归途的人群前方。
「你有拿到豆子吗?」
「嗯,总算拿到了。」
我打开紧握着的手,掌心出现一包装在透明袋子里的福豆。
「我知道有撒豆仪式,可是完全不记得……最后的撒豆仪式可说是高潮,大家都不停地往前挤。」
我被人潮淹没了。不过这实在太丢脸,说不出口。我被挤得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才在地上捡到一包掉落的豆子。
「没受伤就好。若是为了消灾而受伤,那就是本末倒置了。」
忍先生双手交叉,不停点头。「啊、对了!」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刚才那个方相氏是忍先生扮的吧?好酷喔!」
「很……很酷吗……?」
忍先生有些腼腆地微笑着。
没问题,我不再感到恐惧,已经敢直接看着忍先生。
「原来忍先生是方相氏,所以才每年来这里参加神事吗?」
「不一定。每一年都在不同的地方。只有在不洁之物太多的时候过来。」
忍先生望着白色鸟居回答。一群提着装满撒豆仪式战利品的袋子的老婆婆,心满意足地自鸟居下方走过。刚才的母子档和爷爷则在贩卖御守的地方排队,男孩拉着妈妈的手,提着福豆的袋子晃来晃去。
「你驱邪的功力好强喔,竟然能那么轻松地驱除并净化不洁之物。」
「一点都不轻松。年轻时经常失手,还得想办法弥补自己的失误。」
「年轻时……」
忍先生看上去比我年长,但也还是很年轻。不过他的外表应该不太符合实际上的年龄。
天空完全放晴了,太阳渐渐下山,天色也逐渐染成橘色。
「彼方同学,你猜为什么大家要举行这种仪式?」
「呃……是为了驱除不洁之物吧?」
「若想正式驱除不洁之物,就需要在下的超能力。但是并不是所有举行神事的人都有这样的能力。」
「啊!原来是这样。」
「正确的说,目的是为了让大家『以为不洁之物已经被净化』。」忍先生回答。
「人很容易产生负面情绪,比方说不安、悲伤或愤怒等等。有时这些负面情绪会引起灾祸。将这些负面情绪当成坏东西——也就是不洁之物,然后想办法加以排除并使其升华。这就是人类这种弱小的生物经过一段漫长时光所编造出的自清行为。」
「你的意思是透过驱鬼的表演让大家安心?」
「正是如此。想不到你一点就通。」
被忍先生这么称赞,让我有些得意。
「一般的不洁之物举行神事就能净化,不过要是超过一定的浓度就很难驱除,这时就需要除魔的力量。」
「也就是忍先生大显身手的时候。」
「嗯……」
忍先生皱着眉,表情复杂地点头。好奇怪,这应该是值得骄傲的事情啊。
就在这个时候——
「彼方大人!」
悠闲的呼唤声响起,穿着管家服饰的真夜先生穿过人群向我走来。
「真夜先生!你怎么来了?」
「大家都来了,我们来这里观赏『驱鬼仪式』」。
水脉先生与猫目先生自身材硕长的真夜先生后面出现。
猫目先生的手提袋装得鼓鼓的,我忍不住露出苦笑。
「彼方同学,你没事太好了。我们到处找你,想约你一起来这里。真夜还说你可能自己来了,所以——」
说到这里,水脉先生忽然不再说下去。猫目先生也茫然地张大嘴巴。
「咦……刚才还以为我看错了,没想到真的是忍。好久不见,差不多有五年没见了吧?最近好吗?」
水脉先生开心地跑过来,忍先生则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响应:「嗯……嗯……」
「在下还是老样子。水脉大人也很有精神,太好了。」
「眉心的皱纹还是没变,应该说,皱纹好像变多了?」
猫目先生亲昵地伸手想摸忍先生的眉心,却被忍先生拍掉。
「别乱摸。真是的,你还是跟以前一样。」
他们两人见到老朋友特别开心,我和真夜先生完全被晾在一旁。
「他们两位似乎感情很好。」
「嗯。有一种在开同学会的气氛……」
可是……五年没见了……这个数字让我有点在意。
猫目先生好像察觉了我内心的疑问,头也不回地说:
「他之前就住在彼方先生现在的房间。」
「啊!啊啊!」
所有的疑问都有了答案。原来如此,房间里那盏古风灯笼是忍先生喜欢的款式。
难怪我搬进去时没有电视。比起电视,忍先生应该更爱读书,而且一定是线装书。
「喔。原来现在是彼方同学住在那里啊。那样的房间对在下而言有些太过现代化,不太适合……但如果是彼方同学,或许能够习惯喔。」
「……嗯,是啊。」我含糊其词。其实那间房间对我而言有一点太复古了。
这时真夜先生插嘴说道:
「前一阵子房间里还添置了彩色电视喔!」
「喔,竟然多了文明的利器。既然如此,应该也有那个东西吧?就是天气冷时很需要的那个。」
「你……你是说冷暖气机吗?」
「不是……该怎么说呢。在下不太熟悉这些外来的名称。我说的是一种很时髦的暖炉,好像叫柴油暖炉吧?」
「……我家没有那种东西,何况柴油暖炉老早就不流行了。」
柴油暖炉是在那个用汽油暖炉的时代从欧洲传入的。加热暖炉里的柴油,就会从散热板散发热气的装置。虽然使用起来安全又安静,可惜加温速度太慢。不过由于它具有移动方便,能够温暖局部地区的特点,这几年受到家庭主妇爱用,特别是天气冷的时候在厨房做家事时使用。
「太好了,那间房间有了不错的房客。」
忍先生转身准备离开。
「在下的使命已经完成,就此告辞。」
「要不要顺便来水无月堂坐一坐?」
面对水脉先生的邀约,忍先生头也不回地回答:
「改天吧。在下预计会在东京待一阵子,择日再来幽落町拜访。」
「请务必再次光临幽落町,大家见到你一定会很开心。」
「嗯……」
短暂的沉默过后,忍先生点点头说:
「再见了,彼方同学。感谢你今天的帮忙,保重。」
「好,忍先生也保重,下次见。我还想跟你多聊聊。」
「我可没有什么好故事能和你分享。你就好好地珍惜自己与现世的生活吧,据我观察,你是个身心都很健全的青年。」
他说的话让我有些傻眼,但忍先生不以为意地继续说:
「水脉大人,再见。猫目……不要一直欺负彼方同学。」
「我哪有欺负他啊。那是我对他的爱的表现,爱的表现啦。」
拜托,你以为你那样说我就会原谅你的所作所为吗?我在心里默默抱怨。
「迷家,我们下次见面时再好好聊聊。」
「咦?你知道小的的真面目?」
真夜先生瞪大了眼睛,但忍先生没有响应,他直接迈开脚步说:「再见。」没多久,他那高大的背影便消失在人群当中。
「他竟然一眼就看穿了真夜先生的真面目。」
「……他真是一个很不可思议的人,而且气质很像鼎大人。」
「像我爷爷?」
「感觉上与常世的缘分很强。」
爷爷也是一个很不可思议的人。他能听见大自然的声音,还能感应到妖怪的存在。
「忍曾经是一个很接近常世的人。」
水脉先生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浮现有些落寞的微笑。
「曾经……?」
「是啊……他原本是现世的人喔。」
水脉先生以沉重的语气说。
「可是他待在常世的时间太长,最后竟完全变成常世的人——等于是变成了妖怪。」
「待在常世的时间……太长……?」
我讶异地屏住呼吸并吞了一口口水。
忍先生本来是人类。正确地说,一开始是现世的居民,可是因为停留在常世太久而成了「妖怪」。
这些话不停在我的脑海中盘旋。
「不论是谁都有可能跟忍先生一样吗……?」
「没错。彼方同学,你也不例外。」
水脉先生低垂着眉眼,猫目先生也不自在地别过了头。
难怪他们说我不能待在这里超过一年,我知道原因了。
「……不过你放心,即使是我也不希望彼方先生变成妖怪,所以我不会再故意喂你吃豆腐小僧的豆腐了。」
「可是如果我离开了幽落町,那龙头神社缘日时举行的神事该怎么办?」
「我就再去找个学生来帮忙不就得了?物色一个跟你一样的笨蛋乡巴佬就好。」
猫目先生耸了耸肩膀,总觉得他今天的吐槽功力有点弱。
通常我会因身为千叶县民的骄傲而回嘴,但是今天的我没心情跟猫目先生斗嘴。
我是在四月的入学典礼前搬到幽落町,而今天是节分,再一个多月就满一年了。过了一年,我就必须离开幽落町,回到现世生活。住在现世才是我所期望的正常学生生活,可是……
「彼方大人,如果彼方大人要搬到现世,小的也会跟随你一起前往。我已经无家可归,因为啊,我自己就是家啊!」
真夜先生一脸认真地说,我只能无奈地笑说:「谢谢你。」
他能够和我一起住,我当然开心。可是水脉先生和猫目先生在水无月堂,幽落町的每位妖怪的生活起居也在这里。一想到要离开如家人般亲近的大家,就觉得好难过。
「如果我搬回现世,是否就不能再回到常世……不能再回到幽落町吗?」
「……应该非常困难。毕竟目前为止你仍算是常世居民,能够自由来去境界。若是现世的居民,就必须符合某些特定条件才能进入常世……」
水脉先生说到这里便不再多说。
「这样啊……」
「彼方同学,你还有你应该要走的路。现在还年轻,就把住在常世的这段期间当成美好回忆,继续往前走吧。而且我们也会偶尔去找你啊。」
「……嗯。」
水脉先生轻轻抱着我的肩膀,他的温柔让我感到心酸。
可是我却产生一个疑问……为什么忍先生要一直住在幽落町?虽然他比我年长,却也还很年轻,一样有光明的未来。
水脉先生与猫目先生并不打算把我留在幽落町。甚至为了我着想,不惜牺牲自己的利益,送我回现世。
那么他们为什么让忍先生留下?我询问水脉先生,他听了之后难过地垂着眉眼。
「忍是自愿留下的。对他而言,现世并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这个回答让我好惊讶,忍先生那样的人物怎么会没有容身之处呢?
「忍原本就是拥有强大力量的孩子。他在现世的时候就能看见妖怪,还能驱除不洁之物。」
强大力量。鬼。方相氏。还有忍先生。
这几个关键词彷佛能串连成一条线。
「难道是因为大家害怕他的强大力量所以……」
「没错。」水脉先生难过地点了点头。
「忍先生就是因为那个原因才远离人群生活,一个人住在山里,自己种菜,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然后有一天他开始能够进出境界,最后辗转来到幽落町。」
毕竟他是一个很适合住在常世的人。猫目先生喃喃地说。
「忍先生其实就等于是方相氏……」
由方相氏变成鬼。驱除灾祸的人成了灾祸,被人们驱逐。
忍先生是否也和方相氏一样,在现世遭受不平的待遇?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就觉得好难过。
「忍先生住在幽落町时,不洁之物没有那么多,因为有他在的地方,就等于有了结界。」
就像是纱窗。猫目先生开玩笑地说。
只要有纱窗在,打开窗户,虫子就飞不进来。可是如果拿掉纱窗,虫子就会一直飞进屋里。
「我懂了……所以忍先生搬走后不洁之物就多了起来……」
「是啊。」水脉先生很抱歉似地点头。
经过五年,幽落町里的不洁之物累积到可怕的浓度,让水脉先生感到痛苦。
「我把彼方先生带回幽落町之前,曾经试图联络忍先生。可惜当时正好发生大灾难,忍先生赶去了那里。我们才想说必须自己想办法解决问题。」
猫目先生边说边看着我。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想去现世找人住进来。」
「就是这样。毕竟最重要的就是让神事能够顺利进行。照当时幽落町所累积的不洁之物来看,即使是忍先生也没辙啊。」
「你说的没错。若虫子已经飞进屋里,就算装上纱窗,也只能防止外面的虫子进入而已。」
「当然啦,他除魔的力量如此强大,应该有办法除去那些飞进来的虫子。只是忍先生老是说由死者变成的不洁之物和活人造成的不洁之物完全不同。」
猫目先生喃喃地说。
忍先生的力量能消灭对方。但是水脉先生却希望能够净化那些心怀烦恼的死者,忍先生的力量太强,无法达成水脉先生希望的结果。
对那些怀抱着痛苦与哀伤的死者,若是一刀就杀死他们,我也觉得有点太过残忍。
我相信水脉先生和我,还有忍先生都这么认为,因此忍先生才决定离开幽落町……
「水脉先生、猫目先生和真夜先生,我出去一下!」
回过神时,我已经冲了出去。我听见水脉先生在背后说:「路上小心。」接着便穿过鸟居跑到神社外头。
我四处张望,然后就看见了。
忍先生正在离开五条天神社的人群当中,往不忍池的方向前进。
忍先生果然和现世的人有些格格不入,并非因为他穿着正统和服,而是他本身好像无法融入现世的气氛。
「忍先生!」
「是你?怎么了?」
忍先生慢慢转身。
我在下坡处奔跑,差点滚下坡道,但总算追上了忍先生。可能是跑得太急,尽管还是冬天,大衣里却已是大汗淋漓。
「没、没什么。只是想问你要去哪里?」
「我喜欢人烟稀少的地方,而上野这里总是很热闹,到处都是人。」
忍先生露出苦笑。
「那个……你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吗?」
我能体会到,他走路时总是快步走着是想避开人潮。
「也不是那样。只是觉得这里不是我该来的地方。现世似乎除了需要我的时候之外,并不欢迎我。有句话说过犹不及,我的状况就是这样。」
「忍先生……」
「抱歉,不该和你说这些。」
「不,请你告诉我!」
我忍不住提高音量,忍先生诧异地瞪大眼睛。
「抱歉……我太多管闲事了。」
「你真是一个很有趣的青年。」
忍先生眉心的皱纹似乎舒缓了些。
虽然难以察觉,但我注意到忍先生一直很锐利的眼神其实总藏着一丝哀伤。
「忍先生,你不想回幽落町吗?回去继续住在那间房子里。」
我的契约即将到期,到时忍先生就能继续住在那里。如果忍先生能够和水脉先生他们在一起,一定能消除他的哀伤。
可是忍先生却摇头。
「我不想住在幽落町。」
「为什么不想?水脉先生和猫目先生,还有其他人都那么喜欢忍先生。」
从水脉先生和猫目先生,还有豆腐小僧的对话中可以得知,他们都很喜欢忍先生。
忍先生仍然摇头。
「住在幽落町很舒服,正因为如此在下才想离开。」
「为什么……」
「在下毕竟是现世的人。」
这句话让我领悟到一件事。
忍先生不自觉地对现世仍存有依恋。他一直想要被现世接纳,可惜太迟,他已经完全变成了常世的人……
就好像我现在一样,变成常世居民后就无法住在现世。但我的状况是因为吃了豆腐,只是暂时的现象,忍先生就不同了。
他之后也无法住在现世。
那个排挤他,让他难以安身的世界里,已经没有他的立足之地。永远没有。
该如何才能消除忍先生心中的烦恼?水脉先生一定也知道忍先生心中的矛盾情绪,想方设法要消除他的烦忧,可惜水脉先生无法做到。
因为水脉先生是常世的人。
「呃……那个……我认为并不是所有人都那样想……」
「什么意思?」
「我认为……并不是所有人都把忍先生当成鬼,也有很多人像五条天神社一样,能够了解你的本质,愿意接近你。」
忍先生露出苦笑。
「如果人人都跟你一样就好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只是一心一意想消除忍先生的烦恼。
这时眼角瞥到刚才在神社专注欣赏方相氏表演的男孩和他的爷爷跟母亲。看样子他们已顺利拿到御守,正打算离开。
「啊!是方相氏耶!」
男孩朝忍先生跑了过来。
「不可以乱说,那位哥哥不是方相氏吧?」
母亲想阻止男孩,但是他却坚持地说:「我没有搞错啦!」
男孩坚定的眼神让忍先生有些动摇。
男孩冲下斜坡,却因为速度过快而摔倒。
「啊!」
发出巨大声响,他跌得不轻。忍先生率先冲到他身边查看。
「你还好吗?」
「呜……」
男孩努力抬起头,手捣着擦伤的膝盖,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他的母亲和我也赶紧冲过去,他爷爷稍后也跟着赶到。
「呜呜……」
忍先生默默地蹲在他身旁。
「男孩子怎么可以因为这点小伤就哭呢?在下替你念个咒语吧。」
忍先生把手盖在男孩的膝盖上,然后以低沉的声音这么念着:
「不痛、不痛、痛痛飞走了。」
这时,男孩的浏海被风吹起,那阵风也缓缓地吹过我和男孩母亲的身边。
「我不痛了……」
男孩咬紧牙关,小脸变成四方形,接着站了起来。
「很好。这才是男孩子。」
忍先生伸手摸了摸男孩的头。被这么一说,男孩得意地笑了。
「等会儿要洗一下膝盖,不然细菌会跑进伤口里。别忘了还要请母亲大人替你消毒伤口喔。」
「嗯,我知道了。」
男孩用力点头。
「谢谢你,方相氏哥哥!」
他露出灿烂的笑容,忍先生却不知如何响应。
「嗯……」
忍先生沉默了好一会儿,默默地朝男孩点了点头。
他们要回去的时候,男孩的母亲不断朝忍先生鞠躬行礼,男孩也一直朝忍先生挥手道别。
忍先生缓缓地朝他们挥手后,再度转身看着我说:
「……没想到那个孩子竟然知道是我。」
他的表情好温柔,连我都替他开心。
「那个孩子用看着英雄秀的眼神看着方相氏,方相氏在他心中的地位和战队与假面超人一样。」
「战队?超人……?」
「他们都是正义的英雄,也是小孩子所崇拜的对象。」
我小时候也曾经迷过这些英雄。记得当时还一直赖在玩具卖场不肯走,只因为想要买英雄使用的变身道具。
「小孩子崇拜的对象?听起来让人有点不好意思。」
「我想不只是刚才那个孩子,忍先生一直在全国巡回驱鬼,所以每个地方一定都有你的秘密粉丝。」
「这……这样说会不会有此言过其实?」
忍先生有些局促不安,我则笑了笑。
「不会,这是事实。因为你驱除不洁之物,受到帮助的人绝对很感谢你,他们都很需要你。」
「他们……需要我?」
「没错。不只是你拥有的强大力量,我相信一定有人欣赏你那可靠而温柔的人品,对了,我就是其中之一!」
忍先生听了后露出失魂落魄般茫然的神情。
随即他这么跟我说:
「彼方同学你的观点还真特殊……在下至今从来不曾这样想。你说的没错,目前为止一定有人和那个男孩一样,诚恳接纳了身为『鬼』的我……」
——谢谢你,方相氏哥哥!
忍先生再次看着男孩跑来的方向,像是要再度追寻男孩的笑容。
一滴水突然落在忍先生脚边。
但是那并不是雨滴。我抬头仰望,天空依然晴朗,万里无云。
我怀抱着某种揣测观察忍先生的侧脸,他的脸颊似乎也已濡湿。
他果然适合留在现世。
「谢谢你,彼方同学。托你的福我才能注意到这件事。」
「别、别这么说!我没有做什么啊。」
我赶紧挥手否认,突然回过神来。
「没、没错。我确实以一个男人的身份努力了。」
我握紧拳头。
忍先生那对天生眼白较多的眼睛仍然目光锐利,眉心布满皱纹,不过他的表情却比刚才还要放松,散发出某种沉稳的气质。
「嗯,你的确是很可靠的男人。」
忍先生也握起拳头,碰了碰我的拳头。他的手比我的大且厚实,是一双不停与恶鬼战斗的男人的手。
「虽说男人应该言而有信,不过这次我得食言了。我打算现在就去水无月堂拜访。差点忘记已经替水脉大人他们买了伴手礼。」
「伴手礼?去哪里买回来的呢?」
「千叶。恰巧出了一趟远门,顺便绕去千叶买的。」
「千叶!」
我忍不住提高音量。
「怎么了?眼睛瞪得这么大?」
「我、我的老家就在千叶。」
「喔,原来如此!」
忍先生眨了眨眼睛,这真是太巧了。
「对了,你在千叶买了什么伴手礼?花生吗?」
「是『米屋』的栗子羊羹。」
「哇,米屋的羊羹很好吃喔!」
水脉先生也很爱吃。不愧是忍先生,一买就买对了。
「在下对羊羹很讲究。因为羊羹很适合带在路上享用,随时能补充糖分,每到一个地方必定会买羊羹吃。米屋的羊羹又是其中的佼佼者,滋味朴实,制作严谨,充分发挥红豆的美味。栗子羊羹也是一绝,使用了附近采收的山栗制作,对吧?」
忍先生流畅地说着,比我这个土生土长的成田人还了解。
「因为太好吃,所以不小心买太多了。你看。」
忍先生打开他带着的大布巾包裹让我看,里面除了桐木箱子外,全都是羊羹。
「这些全都是伴手礼吗……?」
「不完全是。在下一天要吃一条羊羹才能满足。」
「哇……这样会不会吃太多?」
看样子忍先生比水脉先生还喜欢吃甜食。
「彼方同学也吃一点吧。拿一条羊羹,就当做是男人之间的友情证明。」
「呃……好棒喔。谢谢你……」
忍先生递了一条羊羹过来,我当然得收下,因为我是男人。
「哇,这羹很贵吧?我平常都买小块的一口羊羹。」
「唔……这样不好喔。米屋的一口羊羹确实种类很多,味道也不比整条的羊羹差。可是羊羹还是一整条拿着啃比较痛快。啊,不过水脉大人应该喜欢分切后跟大家一起吃。我们就只有这一点不太合得来……」
这一点合不来也无所谓吧?反正你们两人都可以独力吃下一整条羊羹。不过,这句话我没有说出口,因为我是男人。
「你会不会觉得猫目有时候吃得太含蓄?羊羹也只吃半条。他常常吃不完一整条,剩下的半条都是在下与水脉大人分食,真是美好的回忆啊。」
猫目先生能吃掉半条已经够让我佩服,我拼命吃也顶多只能吃掉三分之一吧?
「对了,提到米屋,他们的花生最中饼也很好吃。花生馅香浓可口,颇具千叶风味,我很喜欢。」
「没错,花生最中饼确实好吃。我也喜欢花生馒头,不过,最爱的依然是羊羹。尤其是堪称为米屋元老产品的栗子羊羹——」
忍先生怎么聊都会把话题再绕回羊羹上,脸上的表情非常生动有光采,简直可以用陶醉来形容。
……唉,这条栗子羊羹好有份量,单手拿着都觉得吃力。
如果和真夜先生一起吃,或许可以吃完这羹。
「而且……」
我发现自己对幽落町产生了归属感。可是我跟忍先生一样是现世里的活人,现世才是我的家。
但是……
我不想离开水脉先生或猫目先生,也不想离开幽落町。
我配合忍先生的步伐,快步走回神社。希望能和幽落町的人多一点时间在一起。
注8:枡木制方盒,古代的计量工具。
注9:隐鬼与隐的日文发音同为「Oni」。
注10:长着牛角穿着虎皮短裤丑与寅在十二支中分别代表牛与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