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幕后清道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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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图:遥控电动橙
这片宇宙不存在着永远。
这是真理,绝对不变的基本性大原则。
这并不是什么抽象概念。
而是所谓有开始就有结束的现实,称为真理都嫌夸张。
就像我们无意义地诞生、无价值地死去一样。
这片宇宙总有一天也会无常地燃烧殆尽。
一边以超越光速的速度膨胀着,一边耗尽庞大到无法想像的能量。
那是称为『热寂』的终结。
不同于字面带来的联想,膨胀到极点的宇宙全体似乎会进入接近绝对零度的状态。
当然,这只不过是我们想像的末日型态之一。
人类累积了无尽的时间、睿智、才能,揭开构成这片宇宙的无数齿轮(规则)的秘密——也就是根据物理学法则去推测,结果恐怕会变成如此。
我们总有一天会迎接末日。
无论是人类还是宇宙,流转的万物都会平等地迎接那个结局。
那是热力学的核心概念,不需证明、显而易见的因果。
——但,能否换个角度这样思考呢?
既然「永远不可能存在」是真理。
那么就连这项真理都不可能永远不变。
『他』恐怕就是那么想的。
然后,『他』还想到——
「既然这样,只要把它修改掉不就行了?」
——世界容许矛盾。
主观解释不通的所有现象,只不过是悖论。
虽然科学是随时加入最新推测,持续更新内文的教典——说穿了就是某种宗教——但这完是另一个次元的问题。
其实这片宇宙本身——根本就不合逻辑。
至少在『他』看来是这样。
这片宇宙是半成品,物理学是不良品。
既然如此,取得这件巨大无比的基础机芯——
将它改造成截然不同的全新机芯,又有何不可?
比方说,只要换掉仅仅一颗齿轮。
只是这样,※非欧几里得几何学就能够毫无矛盾地成立,同理可证,这片宇宙将会依照和现在全然不同的法则若无其事地运转吧……?(编注:数学名词,和一般欧几里得几何、即平面几何的差别在于对第五公设的歧见。)
抱持这种想法的人,在历史上多如牛毛。
但是就只有一个人,拥有将这种想法化为现实的离谱才能。
那个人的名字是『Y』。
将寿终正寝、进入热寂阶段的地球用齿轮加以重现的异类天才。
创造这颗『时钟机关之星』、人类至高的终极钟表技师。
——『他』凭着荒唐理论,建立了宇宙开辟以来空前绝后的伟业。
这则传说实在过于非现实,甚至无法成为神话。
但现实不容否定。死去的地球现在仍依靠着齿轮延续生命。
喀嚓咔嚓、喀嚓咔嚓——如同时钟指针转动般。
过了一千年后……
序章
(……烟抽起来很糟。)
『他』眯起机械之眼,扭曲着嘴唇。
尽管置身于没有灯光的黑暗中,义眼的集光功能照样使得室内看起来亮如白昼,他凝视着格外耀眼的香烟火光,将吸入的烟静静地吐出。
那是一名壮年男子。
至少,那具义体看起来是那个年纪。粗壮的骨架装满肌肉齿轮、重视威力的身体穿着黑色合成树脂制的紧身衣。
他的名字是「苦艾酒」。
这不是本名——只是代号。他是隶属于某企业的谍报员。
他在年轻时因为一次失手,失去了肉体与正常人生。
「……」
掺杂着吞云吐雾的叹息。
根据职业守则,在作战行动中当然不应该抽烟。
因为香烟火光在黑暗中很醒目,还会留下味道。至于健康……这倒不是问题。
尽管如此,苦艾酒还是照样抽烟。因为这是他趋吉避凶的仪式。
他静静地点烟,吸人满满一口烟,然后缓缓地吐出来。
透过填满齿轮的体内,确认烟的味道。
苦艾酒用烟味占卜自己的运势。
运势——很糟。
苦艾酒发问:
「……杏仁酒。是我记错了吗?我们的工作是在这里等到天亮吗?」
在苦艾酒看穿黑暗的视线前方。
一个蹲在厚重钢铁制门前的人影回答:
「可以不要这样催我吗?苦艾酒前辈?」
语气带点儿讽刺。那是一名高瘦的年轻男子,和苦艾酒一样穿着融入黑暗的黑色紧身衣,在灯火齿轮照耀下,只有那张脸格外泛白地从黑暗中浮现。
男子没有转头,拿着无数工具持续作业,同时说道:
「要让这个性冷感的齿轮锁叫出声是需要时间的。早泄会被嫌弃喔。」
「烟抽起来糟透了,杏仁酒。」
苦艾酒从鼻子发出不以为然的冷笑,摇摆着壮硕的身躯。
「像这种时候,事情通常已经火烧屁股了。不赶快办完差事,下场就是被人用枪口塞进屁眼。」
「……我一直想不通耶,苦艾酒前辈。全身义体化的你抽烟有任何意义吗?你根本就没有味觉吧?」
「究竟是你太笨,还是把背后交给这种笨蛋的我太蠢?烟可不是用舌头来品味,而是用男人的灵魂去感受的东西。」
「但愿加利安诺在维修充满烟垢的人工肺时会觉得感动。」
「那个老头是把灵魂卖给神的童子鸡,才不是男——」
——下一秒。
突然闭嘴的苦艾酒,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腰际拔枪。
他冰冷的表情上没有说笑的样子。他视线锐利,枪口不偏不倚地对准天花板。
几乎在同时,杏仁酒也背对墙壁举枪。杏仁酒并不是感觉到了什么。但是既然前辈苦艾酒这么做——这样就足以构成理由。没有怀疑的余地。
两人丝毫不敢大意地盯着黑暗之中,进入随时应战的警戒态势。
然后——咔嚓的一响。
天花板角落的通风管发出些微声响。
网盖才一脱落,随即有一名女子探出头来。
那是和两人一样穿着黑色紧身衣,留着银色短发的女性型全身义体。
苦艾酒发出叹息,把枪放下。
杏仁酒回到门边继续解锁。这时候,女子早就使出宛如挤鲜奶油般的滑溜动作,悄然无声地降落在地板上。
苦艾酒发问:
「结果怎样,女巫酒?」
「不行呀。这扇门后面果然是独立空间。」
她——女巫酒一边拍掉紧身衣沾到的灰尘,一边回答。
「防壁跟核子避难所有得拼。就连声波采测都查不出里面的情况。通风管我也钻进去看过了,就连空调都是独立系统,别说是老鼠,就连苍蝇也进不去呀。」
「嗯。」苦艾酒点了点头,于是女巫酒继续说道:
「看来对方很想隐藏某种东西呢,这可不是半吊子玩玩就做得出来的保全系统。至少不像是普通工厂——不然咱们就不会在这儿了吧?」
「又是可疑的差事吗?王八蛋……难怪烟抽起来这么糟。」
——他们的任务是调查某座工厂。
透过挂名公司掩护、来历不明的工厂并不少见。
在五大企业底下多得是这种工厂。
但如果那间工厂挥霍消费的动力与物资足以供应一座都市,事情就另当别论了。
是谁的指示?
制造什么?
出于什么目的?
无论如何都必须确认才行。不光是为了自己所属的企业的利益,更是危机管理与安全保障的必要环节,换句话说就是他们的日常工作范围。
但是——
三人使用伪装过的近距离『共振齿轮』,以无声的声音对话。
『表面上是『军方』转售给民间的主力工厂……实际一看却有民间军事公司等级的警备,加上媲美中央储备银行的保全系统。都已经潜入这里了,还是完全掌握不到背后的关系。就算对方身分非同小可,也没有这么夸张的吧。』
这么通讯以后,苦艾酒点燃第二根烟。
『……有办法瞒天过海建造这种设施的,不是五大企业就是『军方』了吧。』
『是啊,但是既然派我们来这里,我们公司就不算在内,剩下可疑的是——』
『最可能率先干这种事的是瓦诗隆——』
女巫酒抱持些微怀疑地呢喃,杏仁酒回答:
『那帮人还有那种精神吗?他们可是被布列格的公主整到屁股喷血了喔?』
『你相信那是真的吗?应该已经死掉的千金大小姐还活在世上,而且点燃全方位火药库,从瓦诗隆到『技师团』无一幸免,这种事简直是异想天开。』
『至少就外界的认知而书,她毫无疑问是死了。』
苦艾酒耸耸肩,继续说下去:
『连公司都替她办了公祭。我也混进去看过,那是一场感人的葬礼,附上的精彩演说还让董事长和长女热泪盈眶。事到如今就是撕破嘴也不敢改口了吧。』
『意思是再被人杀一次也无话可说罗?咱看她是活不长了。』
『那倒不见得喔。』
杏仁酒插嘴:
『没有证据证明玛莉·布列格参与了那场情报泄漏的恐怖行动。因为她在实行前就已经死了,这也是当然的。』
『那又没有关系。』
巫女酒噘着嘴说了:
『她很可疑——这样就足以构成状况证据了吧?在咱们业界而言。』
『她当然百分之百有罪。但问题不在那里。那么大张旗鼓地行动却没有留下任何证据——这项事实才是重点。』
『……什么意思?』
『她隐身干了那么大一票。这显示她与老家——布列格公司还有紧密联系,持续接受支援的可能性很高。』
苦艾酒用浅显易懂的方式说明;
『要是杀了她,就意谓着自动与布列格为敌。就算布列格无法正式抗议——不对,正因为如此,反而更危险。』
『什么敌对,明明是对方先找碴的。』
『话不能这么说。那起京都事件,主犯虽然是瓦诗隆与『军方』——但其他企业也以默认之名赞同。既然没有出面阻止,我们也算是同罪吧。』
『意思是那算正当报复行动吗?就算是报复也太过火了吧。』
『虽然那种行为确实是前所未闻,相关人士也因此丢了脑袋——但反过来说,她泄露的机密就只有那种程度而已。』
『那样还不够严重吗……?』
女巫酒瞠圆眼睛,杏仁酒继续说:
『足以颠覆组织的真正『机密』还没有公开。一旦公开,到时倾覆的就是社会。她散播的都是所谓『公开的秘密』。』
『……只是大家心照不宣而已吗?』
『或许是这样。』
苦艾酒叹息了。
『但或许不是这样。如果泄漏情报的恐怖行动是刻意控制在那种程度——也就是说,如果那只不过是警告的话又如何?』
杏仁酒掺杂苦笑点头。
『只是被揉了一下屁股就歇斯底里的千金小姐,还真不想对上呢。』
『为了世间着想,你还是挨一次刀子比较好。』
女巫酒冷冷地看向杏仁酒,接着说:
『别废话了,还不赶快打开。』
「是是是——现在打开了喔。让各位久等了。」
杏仁酒不使用共振齿轮直接回答。
钢铁制的门发出沉重声响,缓缓地朝左右两侧打开了。
「好,把杉布卡叫起来。要闯进去了。」
替沉睡在房间角落的支援型自动人偶上过发条、将之启动以后,苦艾酒等人走入厚重的门后。
●
然后——
他们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怎么可能。」
苦艾酒用干涩的声音喘息着。
「这种……这种东西,这些人是疯了吗……?」
因为实在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报,苦艾酒摇头了。
就结论而言——
辛苦打开的巨大金库是『空』的。
作业区似乎已经功成身退,留下一大片空间。无数器材、巨大起重机及梯子经过草草收拾,寂寥地随意放置,可以想见之前用来建造了某种东西。
苦艾酒一行人潜入的是这片清空的作业区前方。
那是位于金库深处,疑似研究室的房间,里头排放着大量纸堆与终端机。
从残留在那里的情报中……
窥见事实一斑的他们为之战栗了。
「……假如这全是事实,到时候牺牲的可不是一、两座城市而已。」
一个搞不好……
连整个『时钟机关之星(Clockwork Planet)』都会——
「——苦艾酒前辈。总之复制完就离开吧。情报可以之后再详细调查,现在必须先将这些情报确实带回去才行……」
最快恢复冷静的杏仁酒这么说了。
他或许只是看这项情报实在过于危险,马上就判断靠他们自己搞不定这个案子,而决定放弃——
但苦艾酒与女巫酒听到这句话总算回过神来,正要开始拍摄资料——
就在这瞬间——
「————!?」
全身义体化的三人——
包覆了人工皮肤的身体出现不可能的幻觉。
但除此之外,找不到其他形容方式——皮肤起鸡皮疙瘩,那是属于动物性的、本能的感觉。
也就是『恐惧』。
熟练的三名谍报员因此僵住了。
——有动静。
在房间之外,浓浓的黑暗中,确实有『东西』在。
明明很微弱、非常微弱、但却带有——非比寻常的暴力气息。
三人一声不响地彼此分散着跳开了。他们在室内找东西掩护的模样,甚至有点像要逃走似的。
所有人不是掏出手枪,而是不约而同地拔出机械枪剑。
机械枪剑。
那是会产生超振动的枪剑——而且一挥就能够变形为步枪、甚至是散弹枪、榴弹枪,在单兵可携带的武器之中,论泛用性与火力都是最强武器。只要使用得宜,就算是血肉之躯的人类也能够对抗军用自动人偶。
就更不用说是全身改造成战斗用义体的三人,甚至能够与重装型自动人偶打得不相上下,机械枪剑就是这样强大的武器——兵器。
但是这项最尖端的钟表技术产物,只有五大企业能够制造。有着从各公司的技术特征判断,便会轻易泄漏所属单位情报的危险。
既然他们以潜入为前提,使用这项武器本身就意谓着任务失败。
但是——
他们却立即判断应该使用这项武器。
能够破例允许使用它的任务规章只有一条。
——那就是不使用武器生还的可能性近乎绝望,而且具有愿优先于死亡的生还理由。
身为专家的三人判断这个状况符合例外事项。
(——不对,那是借口吧。)
苦艾酒在内心这么苦笑,确认自己的手在发抖。
事实是,在房间外的某人——
让战斗用全身义体化的三人——因为『恐惧』而拔出最强武器了。
(……房间很窄。)
苦艾酒彻底运用义体的集光、集音功能来分析状况。
这里是最里面的房间。出入口只有一个。动静来源就杵在门外。包围情况——无。
(只要用杉布卡攻击『敌人』争取时间,在最糟的情况下还是有可能强行突破。)
伴随苦艾酒等人的支援型自动人偶——杉布卡。
乍看像是人类男性的超轻装自动人偶。使用的零件是——就算用过就扔也能够隐匿所属单位——现场调度的民间用品。但是经过具有二级钟表技师资格的苦艾酒他们改造以后,性能足以对抗军用人偶。
……他们在脑中复习进房间前预先研拟、构思的逃脱用计划。
不需要言语或通讯,三人视线交会,彼此点头。
喀嚓——
门发出微弱的声响打开了。
一旦透过目视确认敌人身影,苦艾酒立刻探出头来要照计划行动——但是——
在捕捉到『敌人』身影的同时,他的思考一瞬间停止了。
动静来源就站在打开的门前。
带给三人绝对恐惧的对手,是小小的——
(……小、孩——!?)
那是自动人偶。
年幼少女型的机体,宛如性玩物般迷人。
纤细的手脚装备了既不像甲胄也不像刑具的不祥巨大装甲。
长及脚边的头发颜色简直像血一样,稚气的脸庞戴着粗犷的面具。
隔着那张面具——彼此的视线交会了。
——他这么觉得。
「——杉布卡!」
苦艾酒大叫了。
直觉大声地告诉他:必须省略计划,立刻排除这具自动人偶。
「代号D3!阻止那家伙!」
代号D3——这项命令是要杉布卡以自杀攻击为前提拘束眼前目标。
杉布卡无声地冲过去。
搭载静音结构(royal oak)的支援型自动人偶——本来并不擅长直接战斗。但是只要它揪住敌人,至少能够暂时封住敌人的行动。即便是一瞬间也好,只要它能够封住敌人的行动,再来就靠苦艾酒等人使用机械枪剑,集中炮火将敌人连同杉布卡一起打成蜂窝——
但是——
少女型自动人偶轻轻举起右手。
只见在右手上方滞空的黑色立方齿轮方块——
扭转了。
扭拧变形为两对圆锥的方块发出沉重的装填声。
这瞬间,在苦艾酒等人的感应器接收到这个短促的声响之前——
抓住面具少女人偶的杉布卡的机体——随着一部分地板同时消失了。
「————嗄?」
不知道是谁发出了吓呆的声音。
面具少女依然不发一语,瞥了现场剩下的三人脸部一眼。
面对那漫不经心的冷硬视线,苦艾酒不得不理解到一件事。
——打不赢。
伴随着战栗,他认清了这个事实。
「唔、打破墙壁!」
苦艾酒头也不回地怒吼着。
既然唯一的出入口有不可能突破的对手镇守着,那就只能增加出口。
「咱来压制她!掩护咱!」
女巫酒启动倍速齿轮。
她从躲藏处一瞬间蹬上墙壁与天花板,高举着变形为刀刃的机械枪剑。
那是能够轻易切碎一般建材的超振动剑。只要使少女头上的天花板崩塌就能形成遮蔽物。或许还可以从天花板破洞逃生。
——不管怎样,至少可以争取时间。
苦艾酒立刻察觉女巫酒的意图,将机械枪剑对准少女。
选择的弹种是连超硬钢材都能贯穿的穿甲榴弹。
就这样展开弹幕,只要等杏仁酒按照计划朝侧面墙壁发射最大威力的榴弹展开炮击——打穿墙壁后,应该就可以从破洞逃生。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如果榴弹装填完毕以后,杏仁酒的上半身没被炸得灰飞烟灭的话——
「——!?」
「也太扯了——」
伴随少女在空中飘浮的黑色齿轮方块。
方块再度扭转,发出装填声。
这次换女巫酒在空中伴随着巨响压毁化为铁屑。
(——混帐,这是怎么回事——?)
理性在惨叫。
无论是杏仁酒还是女巫酒,他们两人的身躯,全是毫不保留地灌注了最新技术的战斗用义体。
就和使用机械枪剑一样,留下尸体——这件事同样属于禁止事项。
但两人被消灭得一干二净,甚至不需要担心那种问题。
就算对手是重装型自动人偶,我方也不可能这么毫无招架之力才对。
但眼前的事实不会改变。
而且讽刺的是,这样就能够说明一切了。
这座设施的隐密性,与先前目击的情报的重要性。
相形之下警备却过于薄弱,仅止于区区民间军事公司的程度。
加上这只怪物——事实已经不容置疑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答案很单纯。
——是『地狱的油锅』。
(毋庸置疑……!)
使他们的探测能力无效化的静音性。
蛮横霸道地制伏我方的压倒性火力。
不可能存在的少女型自动人偶。
敌人,站在眼前的这名死神是——
「Initial-代号Y系列吗……!」
敌人不回应。
少女依然没有任何戒备,以冷硬的眼神看向苦艾酒。
——我会被杀。
「——唔!」
苦艾酒相信袭入脑髓的直觉,当场趴下了。
未知的冲击穿过头顶,剜掉所有碰到的东西。
看不见的攻击夺走了闪避不及的左手。
无视宛如悲鸣般传进脑袋的损伤报告,左右重量失衡的苦艾酒重新取得了平衡,然后跺地而出。
他挥动机械枪剑,将榴弹变更为其他弹种。
然后开枪。
射出的锚钩插进墙壁,在那瞬间,齿轮发出高速旋转的轻快声响。
超振动使得墙壁冒出烟尘碎裂。
苦艾酒跳进那个洞,几乎同时,少女的第二击凿穿了他前一刻所在的空间。
●
——快想啊。
苦艾酒千钧一发地躲过紧追而来的死神的一击,不断逃跑。
一次又一次失去身体一部分的同时,他思考着。
苦艾酒至今能够活下来,都是靠他的直觉。
不仅舍弃感应器的资讯,还完全无视战术理论。
直觉说要躲就躲?说要跑就跑。
这样总算是捡回性命,撑了五分钟又几秒的时间。
堪称奇迹。
但这也已经……到达极限了。
最后苦艾酒冲进的房间是无路可逃的死路。再加上冲进房间时没能完全避开的攻击,夺去了他右膝以下的部分。
连要继续靠直觉逃走都办不到。
机械枪剑也没了。手边剩下的装备就只有手榴弹,就算直接命中,也无法造成任何伤害。
不同于快要起火的机体温度,彻底冷却的理性静静地如此断定。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自己已经难逃一死。
那其实无所谓。
这条命和人生早在二十年前就搞砸了。
不过是在今天这天再度搞砸罢了。
就只是没死成的傻蛋终于要挂了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问题是——
「就这样乖乖受死……不管怎么想,都教人不爽啊——狗屎!」
脚步声响起。
夹杂在脑内响起的损害报告之中,能听到自身的死亡缓缓接近的声音。
那是像开玩笑一般,破坏了他两名同僚的死神的吐息。
「——哈。」
苦艾酒用缺了手指的手取出烟,静静地点燃它。
——毕竟是干这行的。
杏仁酒和女巫酒都称不上是朋友。
说起来就连他们的本名叫什么也不知道。喜欢的颜色、平常听的音乐、家人、朋友、有没有恋人都不晓得。苦艾酒不曾听过他们的过去,实际上也不感兴趣。
反正他们和自己没有多大差别,不过是一群杂碎。
苦艾酒既没有道义也没有情分,要为两人之死哀悼。
但是——
那帮人想要做的事。
如今得知这件事,苦艾酒感受到了忘怀已久的『热血』。
那不是正义感。
既不是被廉价的人道主义束缚,也不是想要贯彻专业谍报员的职业精神。
「……在挂掉以前,如果不能给那个该死的怪物一点颜色瞧瞧……」
那是出于本能,单纯而原始的『感情』。
「——我实在不爽啊……王八蛋!」
那是——
苦艾酒这个男人的渺小自尊。
「……快想啊!」
苦艾酒粗鲁地吐烟,苦恼呻吟。
挺身对抗那个怪物是没有意义的。他没有那样的技能与战力。
在他办得到的事之中,假使有什么能够打击对手,顶多就是设法——将他手上的情报带出去了。
所以,问题在于手段。
他不奢望生还。暴露身分根本无所谓。
和这项情报的轻重比起来,那种事跟纸屑没两样。
不管发生任何事——
都要排除万难。
将这里发生的事,告诉某人——这样就好。
「没错,除此之外,别无所求……所以!」
快想啊。
该如何从这里与外界取得连络?
这片作业区与外界完全隔离。他绕了半天,连一间通讯室都找不到。无法与外界连线通讯。
能够做的……顶多就是透过这具身体搭载的极原始电信装置,向某处发送单纯的讯息而已。
「——」
那么做——有什么意义吗?
要上哪找到那种好事者,愿意从不明人士发送的讯息中解读意义?
就连苦艾酒等人的雇主都不见得——…………不对,等一下。
「………………唔、唔哈哈哈!」
苦艾酒被自己的突发奇想惹得笑出来了。
——有。的确存在。
连这种无意义的讯息都可能感兴趣,没有人能料得到这人会干出什么事来,像这种世界第一聪明的大笨蛋,就他所知只有一个人。
苦艾酒抑制笑意,调整自己的电信装置的频率。
收件者是——
「有办法对付疯子的,就只有疯子吧。」
——如果是她的话。
如果是那个对全世界的恶意都要加以回击的大小姐,或许……!
脚步声停下来了。
无法避免的死亡就站在他眼前。
但,苦艾酒的心不可思议地平静。
没问题。能做的都做了。之后的事,交给之后的人就好。
这样我方成员之死就——
「——哼。」
他发觉自己不知不觉间浮现某个想法。
那是苦艾酒长久以来,既不曾追求、也不曾感受过的事情。
他居然会觉得自己——不枉此生。
那种不知何时早就遗落在某处的青涩愿望。
「真不像样啊……」
讥嘲着自己那事到如今才发觉的幼稚,苦艾酒苦笑了。
他抽起嘴里叼着的烟。
苦艾酒至今接触过不计其数的人类恶意,却没有任何想法。
他一直认为世间本来就是这样,所以世界是狗屎。
但是——原来如此,现在好像懂了。
这世上,真的有——就算死也无法原谅的狗屎存在。
这个想法并不是出于什么艰涩大道理、也不是青涩的理想论或正义感。
而是更为单纯,从身体深处沸腾而出的火热感情。
只是看不顺眼而已。
打从心底不爽。
然后,如果有办法一吐怨气,哪怕那个手段只有微乎其微的希望——
……有哪个笨蛋会不采取那个手段的?
用自己与同伴的性命,去揭发这个教人想吐的狗屎企图。
如果能够将这个企图、将一切统统摧毁的话——!
他深吸一口烟,产生感受得到味道的错觉。
「……啊啊。」苦艾酒笑了。
「太棒了——哈哈……你们这些家伙,等着瞧。」
将吸入的烟吐出以前,苦艾酒的身体连同空间一并被消灭了。
●
……好困。
在蒙上浓雾的思考中,少女这么想。
她隐约理解,现在的她处于宛如作梦的状态。虽然忘了重要的事情,却理不出头绪。脚也软绵绵地站不稳,连睁开眼睛都很懒。
「呣……运用电信装置的短波通讯,是吗?」
她听到一群人类男性的声音。
在雾的另一头,传来好像听过又好像没听过的说话声。
「虽然我不认为这种东西有办法传送多了不起的内容……话说回来,究竟是哪来的老鼠。」
「因为被她消灭掉了,根本无从确认身分。」
「下手不分轻重是缺点啊……不过,从潜入的身手、以及直到临死之际都还想要传送情报的老练表现看来,已经形同暴露身分了。」
「不是奥德玛,就是布列格……不管怎样,我看是那帮人的直属部下吧。」
「有办法追踪先前的通讯吧?」
「已经在追踪了。虽然我想不可能传送给自己的主人——」
……真无趣。
少女马上就对男子的话题失去兴趣,大失所望。
她讨厌艰涩的话题。她一点都不喜欢冷酷的话题与恐怖的话题。
——压扁、弄坏、粉碎、混合、收拾归位?
做这种事到底哪里有趣开心了?少女一点也不明白。
她心想,搞不好——
这些人其实是无可救药的大傻瓜吧。明明还有其他有趣的事情,他们聊的事情却总是千篇一律,既无趣又令人费解。
——唱歌、跳舞、玩耍、欢笑、收拾归位。
这些事明明有趣开心多了,为什么不那么做呢?少女一点也不明白。就像是失败的谜题一样看不出答案。
明明无论何时、无论任何人——都被允许那么做的。
「——昂克儿。」
男子呼唤她的名字。
少女——昂克儿一抬起脸,男子就面带笑容地说道:
「做得好。战果辉煌。辛苦你了。」
……战果?
昂克儿歪头不解。虽然实际上她连一根睫毛也没动,就只是仰望男子的脸而已。
这个人果然只是傻瓜吧?
这人居然把单纯的收拾归位称为战果,既没有押韵,也没有谐音。没有半点写歌的才能。
——就是因为这样才无趣吗?
——就是因为无趣才这样吗?
「之后的事由我们处理。你先返航接受维修。」
脑中盘旋的疑问依然没有答案,昂克儿不发一语地点头了。
——反正无所谓吧。
『永远』、『不灭』、『最强』的自动人偶。
Initial-代号Y系列肆号机——『毁灭者』昂克儿。
转身走掉的同时,少女的意识再度没入浅眠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