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14:00(叛徒)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阳子ようこ
录入:zbszsr
修图:受兔
校对:化物语
最初空无一物,然后世界突然诞生了。
至今为止,各式各样的神话如此描述创世:
由主神花七天创造。母神与父神相爱。或者是巨人或龙被打倒,从尸骸生出万物——
但是,神话虽然描述了世界如何诞生,却没叙述世界为何诞生。
永远、无限、混沌——据说世界是从这些令人头晕目眩的巨大概念中,没来由地出现。
就连名为科学的神话,都如此定义开天辟地(大爆炸):
那是从不分时间空间的「无」之中忽然诞生,爆发性地膨胀。
神、爱、怪物、特异点、庞大的能量从「无」之中出现。
那究竟——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
没有。
……不,或许其实有,但至少人类既无缘发问,也找不到解答的存在。
重点是这个问题真的有意义吗?
例如这座『时钟机关之星』的创造者。
用齿轮重制这个世界的最新造物主。
也就是——『Y』会怎么回答呢?
「你为什么要创造世界?」
『Y』会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呢?
为了人类?为了拯救即将灭亡的地球?
会说出这种合乎常理答案的生物,会创造出这么超乎常理的东西来吗?
说不定『Y』会极其困惑地歪头说:
我从来没想过。
本来就不是只有神才能创造世界。
写诗就行了。画图就行了。说故事就行了。音乐或雕刻也无妨。
再不然也不必勉强创作,只在脑中自由幻想也可以。
这样我们就能够创造出属于我们的宇宙。
而且这么做没有意义或理由。因为不需要。
从事创作的小说家、漫画家、音乐家或许会回答:这么做是想要表达思想,取悦大众。
但那说穿了都是假话,只是装模作样而已。
「因为想创造,所以就创造了。」
除此以外的理由,都只不过是事后加上去的罢了。
最初空无一物,然后世界突然诞生了。
这件事并没有什么意义。
当然,要恣意幻想这个奇迹具有某种高尚意志、崇高意图,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的自由……
但总而言之,这和世界诞生一样,没有什么意义——
过去名为『Y』的一名天才用齿轮改造了世界。
一千年后……
●
——瓦伊尼·哈尔达不相信命运。
很久以前,当他还是个少年、尚未改造成义体时,从第一次上战场的那天起就一直——不,想必从更久之前,到现在这瞬间都是如此。
他至今历经数不清的战场,创造数不清的死亡。
眼前所见的一切,尽皆是赤裸裸的现实。
以经验与体会来获得证实、绝不动摇的确信,在面对单纯的一连串偶然时,彻底否定、排除非理性想法。
世界没有涵义。
生命没有价值。
真相没有意义——
那有时会轻易消失,有时会被随意消费,比纸屑还不如。
要比喻的话,就好像失去信用的货币一瞬间丧失价值一样……
褪去信仰的『命运』,一瞬间就失去其意义,沦为只是单纯的一种『状况』的存在。
正因为如此——那所谓的『命运』,总是会不费吹灰之力地带来一切的终结。
如果说自己有当士兵的才能,是因为自己理解这冷酷的现实吧。哈尔达这么想。
香格里拉区东部市场,石龙军路。
那条路上杂乱无章的摊贩被称为夜市,过去是陈列传统工艺品吸引观光客造访的景点。
如今摊贩陈列的却是危险的武器、兵器、可疑的毒品、儿童色情或杀人影片的合辑——在先进国家光是持有就可能吃上一百年徒刑的违法物品,在这里像是零嘴一样随意贩售。
哈尔达逛到其中一家摊贩,仔细打量着货架陈列的巨大变形式手枪。
微胖的店员从货架另一头探身招呼:
「看上这个啊,先生你眼光真好。」
看到店员搓着手,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推销,哈尔达苦笑回答:
「是手制品吗?看起来威力颇强。」
「这是这里名匠的作品,仅此一件。枪铭是《帝王》。采变形构造,从狙击到扫射都包办。最大威力可以二十连发十五毫米硬芯穿甲弹。听说有肉做的笨蛋试射时弄到手骨折断,但先生你就可以放心了……」
店员的推销并非客套话。
哈尔达是全身义体。
虽然不是最新型,却是很多『军方』纳入制式装备的第五世代型。而且一看他那远超过标准男性的魁梧身躯,就知道那不是降低威力的隐密规格型,而是突击规格型,专门设计来使用血肉之躯无法运用的高威力兵器。
全长四十公分、重量十七公斤——虽然这把『庞然大物』仿佛在挑战随身武器尺寸的极限,但是店员会判断哈尔达有办法轻松驾驭,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手指抚过擦得像镜子一样亮的枪身以后,哈尔达点头说:
「原来如此,有意思。我就买这把吧。」
「是,谢谢惠顾。试射时请到【仓库】的店家。只要报我们家店名,不管哪里都优惠一小时免费。」
「谢啦。」
哈尔达付钱,佩上专用枪套,插入刚买的枪。
那把枪与其说是手枪,更接近小型大炮,但是佩在像哈尔达这样的壮汉腰际,却显得小得可怕。
哈尔达将西装拉整齐,转身离开。
钻过摊贩之间前进片刻以后,就会来到贩卖不同种类商品的地带。那条路主要贩卖军用机械零件或非法改造的自动人偶。
——在那条路一角,有一群人发出格格不入的吵闹声。
哈尔达一认出那群人,就摆出若无其事的表情靠过去。
「——直人!你不是吹嘘你已经完全掌握昂克儿的构造了吗!现在居然说不晓得需要的零件,我可以将这句话视为你的败北宣言吧!」
发出尖锐——残留稚气的嗓音大叫的是一名金发少女。
少女穿着薄薄的白衬衫,底下搭配黑白条纹细肩带上衣与丹宁裤裙。
在那身清凉装扮中,格外陈旧的工具腰包格外显眼。
「我说过好几遍了吧,玛莉!我不是不晓得要用什么零件,只是不知道零件名称而已!」
被称为直人的黑发少年怒吼着回应少女。
他穿着便宜的印花T恤与浅水蓝色吊带裤。
头上戴着萤光绿色降噪耳机,压住蓬松的头发。
两人的装扮以青少年、青少女而言并不算显眼,但是在这种贩卖可疑物品的摊贩街上却显得非常突兀。
「只要看到实物我就知道了,这样没问题吧!」
直人一大叫,金发少女——玛莉就仿佛瞧不起人般从鼻子发出冷笑。
「哦呵~?意思是直人小弟阁下打算走遍这条街所有卖零件的地方,一家一家找吗?敢问阁下可知道需要多少零件?」
「就说了,只要有六千八百三十二万三千四百零五个零件就能够做最起码的修理!」
「就算一个零件平均花一秒找到,也要大约七百九十天喔?你想要在这种臭得像水沟一样的脏乱地方住那么久吗?你是白痴吗?」
玛莉的翠绿色眼眸一往上挑,直人的浅灰色眼眸就瞪回去。
像这样——如果放着不管,两名少年少女可能就会互瞪一整天;这时哈尔达格外和气地搭话:
「唷,等很久了吗?」
依然和直人互瞪的玛莉回答:
「并没有——还好啦。东西买完了吗?」
「是啊,买到相当不错的东西。你们那边……怎么,意见不合吗?」
「不,我想他们的争论无法用意见不合这种高等的争辩来形容。」
淡淡回答的人,是站在直人身旁的银发少女自动人偶——琉紫。
她的美貌巧夺天工、隔着黑色礼服也看得出肢体妩媚动人——即使不是在这样的场所,依然会深深吸引他人目光。
「玛莉小姐看直人阁下拥有自己绞尽拙劣脑汁却还是无法得到的解答,会爆发庸俗低劣的嫉妒心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但希望玛莉小姐至少要有懂得隐藏嫉妒心的矜持——因为很吵。」
「谁嫉妒了,你不要乱讲话!」
琉紫充满恶意的一长串话,惹得玛莉转头怒骂。
只见玛莉指着直人说:
「搞清楚——是这·家·伙!如果他做事像那张嘴巴一样厉害,我哪会动不动就大吼大叫——」
「听我说……妈妈。」
就在玛莉暴跳如雷时,幼女外形的自动人偶昂克儿拉着玛莉袖子这么说。
她乌黑的头发与纯真的表情非常惹人怜爱,就连最高级的玩赏用人偶都相形失色。但是和头部相比之下,她的身体却严重受损。即使隔着当地传统服装——包住全身的连身裙装,还是看得见拼凑修补的部分,令人怵目惊心。
只见昂克儿摇摇晃晃地靠过来央求:
「不要吵架,好不好?」
玛莉随即笑容满面地抱住昂克儿。
不悦的怒吼声也一转成为宛如哄小猫用的甜软嗓音。
「你在说什么呀,昂克儿——妈妈才没和人吵架喔♪」
「……可是在生气耶?」
「没生气没生气。一点儿也不生气喔!心情好得很。」
玛莉抱起年幼机体,边说边用脸颊磨蹭。
看那个样子,她早就将自己几秒前的态度抛诸脑后了。
「好了好了,得赶快买齐昂克儿的零件才行。没时间拖拖拉拉了——走啰?」
「算了,走就走……变脸变得这么干脆,我都要甘拜下风了。」
直人露出仿佛失去吵架兴头的眼神嘀咕以后,迈开步伐。
哈尔达心想:
——听到这段对话,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傻眼抱头。
这就是一个月前,以秋叶原恐怖攻击预告事件为始,引发秋叶原磁化危机与樱田门前会战,动摇日本国家根本的『二八事变』——其首谋主犯,如今被全世界视为威胁的武装恐怖组织——Second Upsilon的实态。
表面上是这样。
当然事实并非如此。他们自愿背负污名,摧毁所有阴谋,因此防止了世界危机。不仅不是恐怖份子,称他们为救世主也不为过。
这种程度的资讯——对只要稍微了解世界幕后情报的人来说,已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但是……
「……话说苦艾酒大叔去哪了?他两天没回来了耶。」
「谁知道?反正是去了什么风化场所吧。」
「拖着那具义体?大叔是哪门子变态啊。」
(插图)
「那个小混混是变态这件事早就知道了吧。」
就在这时,琉紫压低声音通知:
「——直人阁下,非常抱歉在您对特殊癖好显露出不寻常好奇心时打断您,但我有一事禀告。」
「爸爸,妈妈,有危险的人喔……?」
玛莉怀里的昂克儿也板起脸警告。
直人警觉地竖起耳朵倾听,接着低声说:
「有人瞄准我们……」
「——这是怎么回事?哈尔达,不是已经和当地组织打过招呼了吗?」
「是和组织打过招呼了。但是讨厌遵从命令和集体行进、自以为是独行侠的白痴,在这座都市满街都是。你觉得那些家伙统统都会乖乖遵守规矩吗?」
回答玛莉的同时,哈尔达拔出刚买的枪。
玛莉他们毕竟是现在全世界处境最危险的一帮人。光是生死不拘的悬赏金就已经充满魅力,渴望其技术的犯罪组织更是多如繁星吧。
哈尔达没有向她陈述这些事,迳自叹气。
他心想:这正是问题——
不管众所周知的事实为何,这两架自动人偶拥有超越常识的战争能力,再加上这两名少年少女曾经轻而易举地掌控国家中枢机构。
在这些不容撼动的真实之前,事实、善恶、功过都不重要。
——如果是神就没事了。
如果一切都是万用的『奇迹』、俗气的『魔法』、无奈的『命运』使然,那么谁都无法反驳,谁都无法抱怨。
但现实是,他们只不过是如假包换的人类。而且自身持有莫大『力量』,却不受国家机关管理。
不管当事人怎么想,那都是等同于神的压倒性『权力』。
但是……
——瓦伊尼·哈尔达不相信神。
至少,他绝不相信这世上有绝对无上、唯一且全知全能的神。
这是因为哈尔达知道——
就算拥有再强大的力量,这世上也没有任何事物是绝对的——这个冷酷的事实。
自从东京那起事件之后,为了抓到直人他们,警察、『军方』、各种犯罪组织全副武装蜂拥而至——但是那些人统统都弄错了。
居然想要用单纯的暴力挑战虚数装置、永久装置这些鬼东西,光是这种思维就已经失策了。
对付打不赢的对手不应该战斗——应该将对方排除才对。
——瓦伊尼·哈尔达不是一级钟表技师。
既没有走在眼前的少年少女那种掌握世界的异能,也没有『无国界技师团』那些专家的技能。就算扣掉全身义体这项不利条件,取得二级——平庸凡人正常努力就能够获得的知识和技术,就已经是他的极限。
但那就足够了。
无论是由何种超绝技巧制作的钟表,只要一个零件出问题——就会停摆。
这项事实,不管任何才能都无法改变。
——所以,只要这么做就行了。
哈尔达以极其自然的动作,抓住直人的后领,用枪抵住他的太阳穴。
气氛冻结。
「……敢问这位破铜烂铁在做什么呢?」
琉紫缓缓地转头。
哈尔达承受着琉紫仿佛光是视线就足以戳死人的杀气,微笑说道:
「事情就是这样,小姐。如果用三流电影的说法就是,想要这家伙的命就乖乖听话。」
「大叔?」
「哈尔达,你这是——」
直人哑口无言地低语,玛莉瞠圆眼睛说不出话来。
挟持着直人,缓缓和琉紫拉开距离的同时,哈尔达心想:
我还活着——
这已经算是一个胜利了。
自己只不过是旧式军用义体,凭这架自动人偶的可怕性能,本来应该会被快到甚至无法知觉的速度切割解体才对。
以这个位置、这个时机来说,就算她不可能在扣下扳机到子弹贯穿直人头盖骨的几毫秒间,将子弹连同枪一并砍碎……
琉紫另有绝招。
只要使出虚数时间——『相对机动』,这个状况将一瞬间逆转。
但琉紫没这么做——她不能。
因为她明白,这么做也是白费工夫。
「感谢你这么机灵。」
哈尔达保持微笑继续说:
「假如你以为只有我一个人瞄准直人的话,我跟直人都死定了。」
「…………」
「为了保险起见,先说好,配置的可不是只有狙击手而已。我知道你的性能和直人的耳朵,要建构舞台将这些能力全部封杀并不是难事。」
没错,并不是难事。
琉紫要进入『相对机动』需要几秒缓冲时间。纵使有办法省略这几秒,也只能解一时之急。
一旦进入『相对机动』,之后发条动力将会耗尽。
如果不晓得敌方对付直人的布局——其威胁、位置、总数就进入虚数时间,只要漏了一个没收拾掉,直人将会毫无防备地暴露在危险之中。
琉紫不可能轻易冒这种风险。
「…………所以?」
琉紫用淡淡的口吻说。
「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当然是开溜,你的黑镰很可怕。」
「很好——请尽管逃。就算躲进茅坑——抱歉说了不雅字眼。哪怕是躲进马桶盖底下,我也会把你拖出来。哪怕要将这整座都市切成碎屑……」
「这个好,希望你务必尝试——到时候将引发姊妹斗争吧。」
「!?你的意思是——」
直人在怀里挣扎。
但哈尔达沉着冷静地转动抵住直人的枪口。
「不好意思,直人。不准建议和发问。你敢说一句话,我就瞬间扣下扳机。如果你多嘴,难保我的计划不会失算。」
「……唔。」
抵着太阳穴的冰冷触感,让正要开口的直人闭上嘴。
另一方面,玛莉发出颤抖的声音大叫:
「……这是怎么回事。哈尔达,你这是在做什么!!」
看到少女流露出混乱与愤怒——两种突破极限的感情瞪着自己,哈尔达混杂着苦笑回答:
「抱歉,玛莉,这也是工作。」
「工作……?」
「有贵客出大笔钱要收购这家伙的头和耳朵。这家伙连中心支柱都能掌控,这份才能有多大价值,不必我一一说明你也知道吧?」
「为什么——你背叛了吗!?」
「背叛?」
哈尔达呆呆地覆述,然后失笑了。
「——不好意思,大小姐。我既不记得和你签过契约,也不记得和你拿过薪水喔?我之前帮大小姐是出于纯粹的好意——既然是社会人士,工作时可不能夹带私情吧?」
「哈尔达——!!」
从玛莉气得发抖的双唇之间,发出激烈怒吼。
语气听起来甚至包含了憎恶。
——总而言之。
震撼世界的才能与性能,就这样被封杀了。
在仿佛眼前炸弹即将爆炸的气氛中,哈尔达露出游刃有余的微笑,回顾这次『工作』——的意义。
事情开端要追溯到两天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