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层地狱的最底部。
罪孽最深重的罪人会被打入的地狱,称作「无间地狱」。
罪人为了获得投胎转世的机会,必须先面对地狱的刑期。一旦在地狱的刑期长短定案后,必须熬过酷刑,有一天才能投胎为新生命。
可是坠入无间地狱的罪人,必须在那里待上从宇宙诞生到死亡,可谓是永恒的时间,永世不得超生。
真纪所背负的罪孽就是如此深重。
我能做的,就只有去找她。
就算那里是地狱的尽头也一样。
地狱的第一层到第七层,有一般鬼也能搭乘的地下铁。
不久前,这个地下铁被鬼蜘蛛一族劫持大闹了一场。后来,遭到破坏的铁轨和车厢都修复完毕,现在又恢复正常行驶了。
我搭乘这个地下铁到第七层,然后再转乘仅限上级狱卒搭乘、从第七层通往第八层的特急列车。
无间地狱就是这么可怕,听说除了受过特殊训练的狱卒,其他鬼要是轻易闯入,就算不是罪人也会精神崩溃。阎罗王的实习书记官秋雨也曾提醒我要多小心。
「这里就是……无间地狱……」
阶层改变的瞬间,列车钻出地层,这个世界的景色跃入眼底。
窗外的景色让所有新上任的上级狱卒全都说不出话来。
无穷无尽的彼岸花争相绽放的平坦世界。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骇人又荒凉之处。
在第八层,狱卒的根据地就在和地下铁车站相连的地下街。规定明载只有出任务时,才能去地面上。
会立下这种规定,也是因为在无间地狱绽放的彼岸花蕴含了强大的鬼因子,十分危险。
听说要是罪人中了彼岸花的毒素,会看见恐怖的幻觉,陷入昏迷,在梦中看见生前的记忆。
光听这番描述,可能会觉得这不是比其他层的酷刑来得轻松吗?不过,当罪人醒来,认清自己其实身在空无一物的地狱,就会因现实深受绝望与空虚的折磨。那就是彼岸花的毒素造成的效果。
梦境提供的幸福,以及清醒后的绝望──虚无。
无止尽地在两种心境之间轮回,人的内心会受到侵蚀,逐渐失去生前的记忆和自我人格。这代表的意义是,坠入无间地狱的大罪人,如果不先将内在全部归零,变成全新的魂魄,就不可能让他投胎转世。
老实说,我也不确定真纪是否还记得我。
搞不好她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真纪了。
尽管如此,我还是想见她。
说起来,自从在浅草和真纪重逢起,我们是第一次分开这么长的时间。
过去,待在彼此身旁,对我们就是如此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们才一到第八层──
「是大魔缘茨木童子!大魔缘茨木童子出现了!你们这些新人也要出动!」
那些上级狱卒前辈神色慌张地跑过来,向我们这些新来的上级狱卒发号指令。
当时我正在类似车站休息室的地方保养外道丸。
啊,没错。就是酒吞童子过去的佩刀,外道丸。
我借来了阎罗王收藏的这把刀,带进无间地狱。
阎罗王发现这件事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但叶说我带着这把刀应该比较好。
「真纪,你等着……」
我将外道丸插进刀鞘,和其他狱卒同伴一起来到彼岸花艳丽绽放的地表。
「唔哇……」
「咳咳咳。」
一踏出外面,狱卒们立刻头晕目眩,呛到的也有。我是没什么影响,但有感觉到肌肤刺痛的不适感。
这就是无间地狱……
尽管鬼是唯一能够承受地狱邪气的生物,但无间地狱的邪气之浓,非上面七层能够相提并论的。争相盛开的彼岸花吸收地层的邪气,又将毒素释放到空气中。为了避免受毒素影响,我们都有事先施过术……
相反地,坠入这一层地狱的罪人,在一开始被上级狱卒抓住,登录罪人编号后,就会施加让彼岸花毒素更易发挥效果的术法。
不过真纪依旧在无间地狱中逃亡,还没被施过那道术法。
因此,上级狱卒才会为了捕捉真纪而疲于奔命。
阎罗王曾说过,这种情况在地狱前所未有。但我发现真纪之所以能在这种地方,一再逃过狱卒追捕的理由了。
「在那里!她在那里!」
开满彼岸花的无间地狱原野中,一位上级狱卒大喊。
在他指的方位,有道黑影掠过花田。
光是瞥见那一瞬间的剪影,我立刻就捕捉到她的轮廓。
──大魔缘茨木童子。
那绝对是我之前在净玻璃镜中看过的大魔缘茨木童子。
真纪是以大魔缘的模样坠入地狱。
「站住!不要跑!」
「叫百目!去叫百目过来!」
那群上级狱卒手握着刀,散开至彼岸花原野各处。
我还看见有位上级狱卒吹起法螺贝进行召唤。
他在召唤百目,那是只存在于地狱中的式鬼。
百目正如其名,是拥有数以百计的眼睛、属于巨大机关人偶的鬼。在无间地狱里,活生生的狱卒能自由活动的时间受到限制,平时就会放许多百目出来巡逻。
不过,抢在所有狱卒和百目前面,朝大魔缘茨木童子直直奔过去的,是我。
待在这里的罪人,就算能成功逃过狱卒的追捕,也绝对逃不过娇艳彼岸花带来的酷刑。
那些毒素肯定早已伤害了茨姬的魂魄,削去了她的感情、记忆和人格。
我必须尽快带她离开这里。
「等一下,茨姬!」
我朝逃跑的茨姬伸出手,可是下一瞬间──
有个庞然大物从上方重重落下,那股冲击力道将我和茨姬向左右震开。
长得像不倒翁,没手没脚,却有鬼的角与牙齿。
外表如其名,表面有数以百计的眼睛,机关人偶类的鬼,百目。
『有没有不听话的坏孩子啊~』
诡异的机械声轰然作响,百目框啷框啷地滚动,朝茨姬追去。
不过茨姬摆出正面应战的架式,高举手中的刀,轻而易举地将那只机关鬼劈成两半。
「什么?」
新来的那些上级狱卒深受冲击。
因为我们学过的知识是,百目以地狱的超合金打造而成,没办法轻易砍断或破坏。变成几块废铁的百目身上,数以百计的眼睛慌张地眨动,嘴里喃喃叨念着『坏孩子、坏孩子』。
茨姬一脚狠狠踩住模样凄惨的百目,站了上去,居高临下静静望着我们这些狱卒。
「……」
风缓缓吹动她身上宛如丧服的衣裳,扎成三把辫子的长发,以及额头上贴的大魔缘符咒。
茨姬和狱卒,谁才是被盯上的那个猎物呢?
双脚被钉在原地,喉咙发不出一丝声音。令人屏息的沉默,感觉上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啊啊,你是……
「大魔缘……茨木童子……」
随风飘动的符咒下,她冰冷睥睨一切、燃烧般的鲜红双眸清晰可见。
极其骇人,却极其美丽。
要是输给那双眼睛,就算同样身为鬼,就算是上级狱卒,也会忍不住自惭形秽。
要冻结心脏般的视线。
就连我也从来不知道她有这样的眼神。
她手中那把刀的刀刃有缺口,多半是从狱卒那抢来的吧。看来她经常握住刀刃,用自己的鲜血浸湿刀身。
现场所有狱卒都被茨姬强大的气场震摄住了,内心弥漫恐惧,说不出话来。
她见机,架起刀。
啊,糟糕。这个姿势是打算挥出场外再见全垒打,把所有鬼一起击飞。
「等等,茨姬!住手!」
我的呼喊无济于事,茨姬用那把刀画出一个大大的圆弧,朝斜下方强劲挥落。
下一刻,灵力波动排山倒海而来,将散落在广大范围的狱卒全都卷到空中。看来就是拜这一招所赐,至今才没有狱卒能成功接近茨姬,总是让她顺利逃脱。
我把外道丸插进地面蹲下,减少灵力波动的冲击,避免被吹跑。
然后,在一阵阵袭来的灵力波间隙,我瞥见茨姬那张几乎要哭出来的脸。
「茨姬……!」
我逆着彷佛要撕裂身体般的风势,紧握住外道丸,一步一步踩稳地面前进。
即使全身上下都被划伤,我依然渐渐加快速度,最后跑了起来。
无间地狱的层长大喊,「站住,新人!不要心急!」想制止我,但我不予理会,快步跑向茨姬。
我内心有种感觉,要是现在让她跑了,可能就再也找不到茨姬了。
怎么可以让你跑了!绝对不能失去你!
「茨姬!别跑!」
茨姬从百目身上一跃而下,正要飞奔离去,我及时赶上,抓住她的手臂。
「别碰我!」
但她一把挥开,挥舞手中的刀想要逼退我。
在我的手臂上划出一道浅浅的伤口。
「你也是来跟我抢的吗!」
从她的眼睛、那副神情中,完全感觉不出一丝对我的爱恋,散发着满满的厌恶和憎恶。
至今为止,无论茨姬或真纪,都不曾对我流露出这样的目光。
「茨……姬。」
她一定是忘记我了吧。
胸口蓦地刺痛。尽管心里明白,她是受到无间地狱的影响,也事先做好心理准备了,但实际面对时还是太难受了。没想到被自己深爱的人遗忘,会这么难受……
下一刻,茨姬毫不迟疑地挥刀朝我砍来。
简直就像要击毙猎物似地,动作里没有一丝踌躇。
「……」
我也立刻用外道丸挡住她的攻击。
好沉重。我手中的刀要不是外道丸,八成就断了。
攻势受阻,茨姬便压低身子,猛然朝我怀中扑来。
那瞬间,我的目光和茨姬的目光在空中交会,我看见她的嘴角浮现出邪恶的笑容。
──我会被杀。
我意识到死亡。茨姬这一刀的刀路是我不认识的。
不过外道丸这把刀,就像很清楚对方来势似地自行挡住茨姬的刀,还予以反击。我也立刻施展结界术,和茨姬拉出安全距离。
「呼、呼、呼。」
才交一次手,我就领教到化为恶妖后她的力量有多恐怖,浑身发凉,手微微发抖。
原来如此,这就是名为大魔缘茨木童子的大妖怪吗?
「我讨厌鬼、我讨厌鬼、讨厌鬼。」
茨姬的身体也轻微摇晃着。
怎么了?她手抵住头,口中念念有词。
「我受够了,头好痛。你是谁?」
「……茨姬。」
「不要,我不要想起来。你好可怕,我想逃走,我想要全部忘记……」
茨姬倾吐出的哀痛声音,令我睁大双眼。
想要忘记……
对啊,原来如此。
眼前的茨姬并没有完全失去记忆。她反倒是,渴望就这样忘却一切。
这绝非只是无间地狱酷刑的影响。
也不是前世的艰辛记忆所致。
一定是因为在现世生活时,就一直背负了许多烦恼,她的心已经到达极限了。
我的事、眷属的事、叶的事、水屑的事、来栖未来的事──
或许又会失去什么。
必须守护一切。
可是,现实是残酷的。
紧张和压力日夜如影随形,深陷对未来的不安之中。
真纪的内心静静地崩塌,在那张笑脸背后,承受着难以负荷的一切。只是,她从不曾表现出来而已。
没有人想到,真纪其实已被逼到这个地步。
说不定就连她本人也没发现。极有可能这心情是被地狱彼岸花的酷刑增幅后,才浮现出来。
就算她坚强又可靠,背上中的箭多了,任谁都不免倒下。
无论是谁,都有想说丧气话,想痛哭一场,想抛下一切的时候。
或许真纪连害她受苦的罪魁祸首,我,也想干脆都忘了。此刻的她即使见到我,脸上流露出的也是显而易见的敌意。
「……」
我下意识收回朝她伸去的那只手。
说不定,将我忘得一干二净,消弥所有的业障,投胎转世成别人,才是她的幸福。
要是以人类茨木真纪的身分苏醒,又必须面对那些牵扯不清的因缘和问题。
她此后一生都将负重前行。
可是,我呢?
我能放弃真纪吗……?
「我受够了受够了受够了!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东西了!如果还要失去,那就干脆全都忘了吧……」
「真纪!」
我叫她「真纪」,而非茨姬。
别被外表迷惑了。
就算外表是大魔缘那时的样貌,她也是真纪。
「没事的,真纪。我不会伤害你。」
我也将外道丸收回腰际的刀鞘。
不过听见自己名字的真纪却脸色发白,露出想起什么极其恐怖的事的神情,抛下我再次拔腿就跑。她身上传来一种「自己必须尽全力逃走」的急迫感。
不过,我也带着「绝不能让你逃走」的决心,尽全力紧追在她身后。
我赶上去,再一次抓住真纪的手臂。这一次,为了避免遭她用力挥开,我顺势将她按倒在地。
我们坠地的冲击,使彼岸花的鲜红花瓣高高飘散在空中。
倒下的茨姬……不,是真纪,我压在她上方,正面望着她。
我有好多话必须对她说。
「对不起,我来迟了。」
「放开我。」
「对不起,让你一个人孤零零待在这种地方。对不起,让你受到那么严重的伤……」
「放开我、放开我……!」
「我老是依赖你的坚强和开朗,真的对不起。总是让你保护我,对不起。就连我自身的谎言,也是你在承受……」
真纪拼命想推开我,但我在道歉的同时放任身体下落,紧紧抱住真纪。
我,我们,应该在京都就明白了才对。
我以为当时就已经好好面对了前世的谎言,还有真相。
真纪从不曾怪我。她怕我受伤,只好撒谎。
结果,我却一直没搞清楚真正重要的是什么。
无知是一种罪。无论要做什么,我都该去了解真相。
但我却一直逃避面对自身的谎言,真纪才会被来栖未来砍了那一刀。
「我宰了你。」
茨姬用力捶我的胸口。
「我要宰了你这家伙!」
她奋力挣扎,竖起利爪,一心想逃离我。
比力气,我绝对不是真纪的对手。身为男人这实在很丢脸,但事实就是如此。
「我不会死的,真纪。」
但我将真纪紧紧抱在胸前,不管她多么厌恶我,不管她多么抗拒我,就算会血流如注,我也绝对不会放开她。
「我绝对不会比你先死的,我向你保证。」
她说要宰了我,我却回答,我不会死的。
要是让第三者来看,肯定会觉得莫名其妙吧。
不过,对我和真纪而言,这件事至关重要。
我们是夫妻,一定会结为夫妻。所以避免不了,将来有一方必须送对方先走。就算我们能安稳相伴到当上爷爷奶奶的年纪也一样。
那种时候,好命的爷爷会这样说吧。想在奶奶怀中死去。
也没想过被抛下来的奶奶会不会伤心。
只顾着自己不想一个人孤零零的──
「骗子。」
真纪推我的力道减弱了,取而代之的是,她毫无起伏的声音掠过耳际。
「你明明就先死掉了。」
听见这句话,我双眼蓦地睁大。稍微和她拉开一点距离,低头望向她的脸,大魔缘符咒下方,她的双眸盈满泪水。
那双眼睛是我再熟悉不过的,真纪的眼睛。
「真纪……」
我缓缓撕掉大魔缘的符咒。
她现在外表虽是大魔缘的模样,表情和神韵还是真纪。
刚才还缺了的那条手臂,不知何时也长回来了。她果然不是大魔缘,是真纪。真纪原本的轮廓逐渐清晰。
「反正这也是另一场梦吧?」
真纪伸出颤抖的手,想触碰我的脸颊,却又收了回去。
那举动简直像在述说,她害怕确认此刻是梦境或现实一样。
「毕竟,馨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接着,说出来原本应该忘记了的,我的名字。
下一刻,她伸手按住额头,似乎头痛起来。
「不要这样,不要让我看见这么幸福的梦境……拜托。」
在我下方,她环抱住自己,蜷缩起身子。
像幼儿一样啜泣。
真纪哭得这么柔弱无助的样子,我似乎好久没看到了。不过,这也是真正的真纪。
我怎么可能忘记,她并非从一开始就很坚强。
「真纪,真纪!这不是梦境,是现实!」
我用力告诉她。
既然她还记得我的名字,就表示她一定没有失去全部的记忆。
我要唤醒她。就算这些记忆会将真纪拖回艰难的现实里,我相信一定同时也有更多幸福的回忆才对。
「我就在这里。你现在看见的我,不是梦!」
但真纪只是直摇头。
「骗人,这是地狱的陷阱。馨其实根本不在这里,和馨一起度过的那些时光,不过是我太盼望而幻想出来的梦境而已……」
「不是梦!我们在浅草度过的那些时光是真的发生过。真纪,你还可以回到那个世界。大家都在等你,不是等茨木童子,不是等大魔缘,而是在等你,茨木真纪这个人类……」
至今我曾经深思过这件事吗?
酒吞童子和天酒馨。
茨木童子和茨木真纪。
其中的分界线太过暧昧不清,导致我们一直把自己和前世当作是同一个人。虽然经过投胎转世,却是同一个人。
可是,在真纪坠入地狱后,我才醒悟。
真纪,以茨木真纪的身分苏醒,或是再次投胎成其他人……
就算是同一个魂魄,一旦这两个选项被摆在眼前时,我才终于发现。
啊啊,再投胎的话,那就是别人了。
而我不愿意失去的,是茨木真纪。
「我们回去现世,真纪。不是以茨姬的身分,也不是大魔缘,更不是再度投胎成其他人,就是此刻活着的茨木真纪!」
这绝非要忘记前世的种种。
只是,我们必须跨越这一步,靠自己找到「真纪」和「馨」的存在意义,踏入下一个阶段才行。
「回去……?」
「嗯,对,一起回去吧。你的肉体还活着。喜欢你的那些家伙,发誓绝对不会让你死去,正在现世拼命努力。」
真纪睁大双眼。
她多半不晓得自己其实还活着,一直以为自己在那个世界里真的死掉了吧。
「唉,真纪……」
我轻触真纪的脸颊。肌肤不冷也不热,清楚感受到真纪在这里的实感。
「在浅草那间又破又小的公寓,我每天都很幸福。和真纪跟小麻糬一起吃美味的食物,和你跟由理一起去学校,和重要的伙伴一起干蠢事,一起开怀大笑……我不希望这一切就此消失。不能让一切结束在这里。因为,等我们长大,还要再结婚一次。」
真纪的眼睛里亮起希望的光采。
然后,慢慢朝我伸出手。
碰了碰我的脸颊,又摸了摸我的头发、嘴唇,确定我是真实存在在这里。
「馨……」
「嗯,对,是我喔。真纪。走吧,我们回浅草……」
我缓缓阖上眼,宛如深深坠落般将自己的唇瓣叠上真纪的唇。
我尝到鲜血和泪水的味道,不晓得是来自谁。
睁开双眼,唇瓣分离,我再一次望着真纪,她双颊泛红,大颗泪珠不停滚落。
「我想回去……」
然后,声音像梗在喉咙似地低声说。
接下来,彷佛再也忍耐不住似地,一口气说出一连串心愿。
「我想回去浅草,我不想死。其实,我一件事都不想忘记。我不想放弃。我想继续和馨在一起,我想和你结婚……」
说完便紧紧抱住我。
她的话,在我胸口回荡。
干脆把生前的幸福记忆、痛苦的记忆全都忘记,先前怀抱这种想法的真纪,也是真正的她吧。
可是,尽管内心充斥着各种感受,真纪依然说想和我在一起。
「可是,馨,我过去做了很多活该掉进地狱的事,我连该怎么才能回去都不知道……」
「没事,没事的,真纪。我来想办法。我接受你的一切,连同那些罪孽,我也决定和你一起承担。所以,我才会跑到地狱的尽头来找你。」
我稍稍拉开和真纪的距离,拭去她眼角蓄积的泪水,露出微笑。
真纪则轻蹙眉梢,睁着那双泛着水光的眼眸看我。
怎么回事,简直像千年前第一次坠入爱河时的情感在内心苏醒。
当时的酒吞童子不懂这份情感是什么,还以为自己怎么了。不过事到如今,我把那份心情当作宝物一样珍惜。
我这一刻也依然深深爱着真纪,想把她救出地狱这种鬼地方……
「外道丸,让开!」
就在这时──
一阵紊乱的脚步声响起,无情地破坏了我们相互凝视的幸福时光。我们居然已被上级狱卒包围了。
「干得好,这下抓到大魔缘了。」
「外道丸制伏她了,现在是好机会!」
啊……
对、对耶,还有别人在!
方才完全陷进两人世界,忘记附近还有不少观众在了。
不过在这些狱卒的眼中,似乎没想到我们是小俩口在吵架或打情骂俏,一心认定我是抱着舍身成仁的觉悟努力压住大魔缘。
这个嘛,好像也不能说他们错了。
「抱歉,各位。」
「咦?」
我缓缓站起身,再拉真纪起来,将她护到身后,拔出插在腰际的外道丸,将刀尖指向那些伙伴。
「我不会让你们碰她一根手指。」
狱卒听见我的话,再看看眼前情况,纷纷露出不解的神情。
至今为止一向勤奋担任狱卒的我,居然采取了包庇罪人的行动。
而且还是连在地狱里都恶名昭彰的大罪人。
「唉……你说什么傻话,外道丸!我听说你是优秀的新人。」
无间地狱的层长也明显十分诧异。
我顺了顺呼吸。应该没必要再隐瞒了,那就清清楚楚地昭告天下。
「大魔缘茨木童子,她是我的妻子!」
一阵漫长的沉默过后……
「咦咦咦咦咦咦咦?」
无间地狱那些狱卒们的惊叹声响遍原野。
其中也有好几位至今一起负责狱卒工作的伙伴。
还有一起以上级狱卒为目标,彼此鼓励的鬼朋友。
但此刻,我连他们都毫不留情地瞪视,高高举起外道丸。
地狱的狱卒都是些认真又可靠的鬼,一般情况下,我是不可能拿刀指向他们的。
不过,如果势必一战,我也在所不惜。
我一定要将真纪的魂魄带回地面上。
「!」
突然,无间地狱阴霾满布的天空,射进了一道光。
那群狱卒此起彼落地发出「哇喔……」的惊呼。
从天空的乌云间隙现身的,是端坐在王座上、乘着金灿云朵,受多位书记官还有小野篁也就是叶围绕的,阎罗王。
用这种排场出现,就连那个轻浮的阎罗王,看起来都有了几分地狱掌权者的威严气度。方才持刀与我对峙的上级狱卒全都跪倒在地。
「看来,出现意外情况了。外道丸,这到底怎么回事?」
阎罗王的声音从高处传来。
神情严峻,流露出对我的深切失望。
「你居然袒护大罪人,大魔缘茨木童子,持刀与伙伴相向。这种行为已经等同于抛弃一位上级狱卒的责任了。我原先那么看好你,真是太令人失望了。」
说这番话的同时,阎罗王从刚才就一直频频瞄向我手上的那把刀,确定是否为外道丸。
「而且你还擅闯我的私人房间,偷走宝物……咳咳。你偷走了来自异界、珍贵的大罪人遗物。小偷是要作为罪人受惩处的,尤其我又特别喜爱那把刀。」
阎罗王的私心昭然若揭,不过,刀确实是我偷来的。
我当时就是认定,只要偷走这把刀跑到无间地狱,阎罗王肯定会跟下来。
事情发展如我所愿。毕竟要是阎罗王没在这局面现身,我就无法实现心愿了。
「阎罗王,请听我说。这把刀叫作外道丸。」
我在阎罗王面前跪地,低下头。
接着,说出这把刀真正的名字。阎罗王皱起眉头。
「外道丸?那不是你的名字吗?」
「对,那也是我小时候的昵称。这把刀,原本是属于我的。」
「……」
阎罗王将目光缓缓转向身后泰然自若的小野篁。
小野篁大人则堂而皇之地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情,不过正如阎罗王的猜测,那家伙就是一切的幕后黑手。
「哈,算了。那么,你真正的名字又是什么?」
「我真正的名字是,天酒馨。我是酒吞童子投胎转世成的人类。」
抢在阎罗大王有所反应前,围观的那群狱卒已经先鼓噪起来。
「酒吞童子?现世很有名的那个酒吞童子?」
「也就是说,那家伙不是鬼,是人类吗?」
「咳咳。」阎罗王用力清了清喉咙,举起一只手,嘈杂声立刻安静下来。
我继续往下说。
「大魔缘茨木童子是我前世的妻子。她之所以会成为大魔缘,是因为酒吞童子先她而死。她犯下的那些罪孽,我也有责任!」
听了我的话,阎罗王脸上浮现出几分不怀好意的笑容。
「所以你想说什么?你要代替妻子坠入无间地狱吗?」
「不,那是不可能的。因为我还活着。」
这时,我真庆幸自己有准备过上级狱卒的考试。
地狱的规矩是,禁止将活人当作罪人制裁。
「而且她也还活着!地面上,她的肉体还有呼吸。就算贵为阎罗王,也不能在地狱制裁活人才对。真纪能在无间地狱一次次成功摆脱狱卒的追捕,正是她原本就并非罪人最好的证据。在此,我要针对地狱对茨木真纪的判决提出异议!」
没错。
照理说,在地狱里,罪人根本不可能一次又一次逃过狱卒的追捕。
地狱的设计是,就算发生什么意外情况,罪人也逃不出狱卒的手掌心。
不过由于地狱无权制裁活人,真纪的罪人身分模棱两可,狱卒的权限没办法妥善运作,才会老半天都抓不到她。以上是我的推测。
阎罗王的眼神飘忽了一下,多半是被讲中要害心虚了吧。
「可、可是,大魔缘茨木童子的罪孽还没有偿还完。她先前在地狱的刑期尚未服满,就出了差错投胎到现世,也是不争的事实。」
「那个差错也是阎罗王的责任,不是吗?」
「唔……」
话虽这么说,其实是叶做的好事。
叶利用小野篁的身分,介入地狱的转世系统让真纪投胎的。
不过站在阎罗王身后的小野篁大人,仍旧一脸事不关己的表情。
「阎罗王大人,您有察看过茨木真纪生前的种种作为吗?她帮助过多少妖怪,又拯救了多少人类。现世里有很多生命,若非真纪及时伸出援手,就会陷入悲惨的命运。」
「……」
「真纪今后还会拯救更多生命,只要她活着。」
尽管我希望她能多为自己着想,她也没办法见死不救,那就是在现代浅草生活的真纪。
「……外道丸,你的目的是什么?谁又能保证情况一定会如此?」
「我百分之百保证。只要真纪活着,我就会一直陪她到最后,我绝对不会比真纪先死!」
这是,我的决心。
这一世一定要实践的誓言。
就是不会比真纪先死。
阎罗王露出难以用文字形容的复杂神情,低声沉吟后,又清了清喉咙。
「不过,罪孽就是罪孽。我身为阎罗王,不能轻易放过这一点。」
「不用放过啊,阎罗王大人,地狱还有保护管束处分。」
「啊……」
在这时出言相助的,是小野篁。
小野篁从阎罗王身后,提出对我们有利的建议。
「根据地狱的法律,既然茨木真纪是活人,活着弥补前世犯下的罪是可能的。只要她从恶人手中救下其他活人。」
干得好,叶。我原本也打算指出这一点。但这番话与其让我说,由一直深受信赖的小野篁口中提出,阎罗王必然更容易接受。
没错,地狱的法律规定不能制裁活人。不过像真纪这样立场特殊的情况,可以判处保护管束处分。
如果是保护管束处分,真纪的魂魄就能回到地面上了。
「真讽刺,现世有许多理应坠入地狱的家伙,还有单靠人类没办法应付的邪恶存在也……」
此刻是小野篁的叶忽然向我使眼色,像在叫我赶紧接腔。
我没看漏他的暗号,连忙乘胜追击。
「就是说啊。阎罗王大人,您也很清楚吧。现在,九尾狐水屑正将无数人类及妖怪的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可是,战斗能力能与水屑匹敌的人极其稀有。如果少了真纪的力量,地面上肯定会生灵涂炭。」
阎罗王眯细双眼,迅速别开视线。
「地、地面上的事,和地狱无关。」
「话不能这样说,阎罗王大人。地面上和地狱是相连的,透过我,您应该很了解地面上的情况才对。」
「……」
叶又从旁推波助澜。
阎罗王沉思片刻后,还是征求后方小野篁的意见。
「篁,你也认为让茨木真纪回地面上比较妥当吗?」
「嗯,是呀。让很想制裁却又不能制裁的大魔缘茨木童子留在无间地狱,会破坏地狱本身的平衡。现在优秀的狱卒全都集中到无间地狱,其他层有不少罪人开始嚣张起来,趁机闹事。要是放任不管,很快就会出问题。」
「唔、嗯。」
「而且实际上,现世也需要茨木真纪。在接下来的时代,那个世界就是需要对妖怪及人类双方都有影响力的人才。」
听见叶的这席话,我身后的真纪似乎默默大吃一惊。
她肯定没想到这男人居然会帮自己说话吧。
察觉到情势已倾向我们这一方,我下定决心,向阎罗王提议。
「阎罗王大人,我是上级狱卒,是经过您亲自认证的。而上级狱卒中应该有一种职务,可以在地面上监视受保护管束处分的罪人。」
阎罗王的眼尾挑了一下,郑重道。
「派遣特务狱卒吗……?」
「对,而且您应该正在找优秀的派遣特务狱卒。」
派遣特务狱卒──
地面上现在也仍有许多受到地狱的保护管束处分的罪人,有一种上级狱卒就是专门在地面上监视那些罪人,向地狱回报地面上的资讯,还负责找寻适合当狱卒的鬼。那就是派遣特务狱卒。
我回想阎罗王和小野篁先前的对话,意识到阎罗王正在寻觅适合这个职务的人选。
如果我成为派遣特务狱卒,就能在对地狱里的阎罗王有所贡献的情况下,在地面上陪着真纪。采取这个对策,我就能和阎罗王站在对等的地位谈判。
叶之所以要我成为上级狱卒,肯定就是为了这个缘故。
「你愿意吗?」
阎罗王不怀好意地勾起嘴角,伸出手指用力指向我。
「这样一来,就算你是人类,也必须肩负起地狱的职责。就和小野篁一样。一生,都是我的仆人喔!」
我伏地行礼,再抬起头望向阎罗王。
「没关系,只要您同意让真纪回地面上。到人生的最后一刻为止,我都会和真纪并肩作战,一起赎罪。」
「我会狠狠使唤你喔!」
「没关系,小野篁大人好像也都随便做做而已。」
「唔。」
阎罗王和我互不相让地对望,就像在探寻对方内心真正的想法。几乎都要互瞪了。
阎罗王生气了吗?他的表情凝重到其他狱卒都吓得全身僵硬,现场弥漫着一股紧绷的气氛。
不过──
「唉,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有预感……这家伙一定会闹出什么事来。唉。」
阎罗王重重叹气,将戴在头上的王冠取下。
我正疑惑他要做什么时,他忽然伸手插进王冠,取出一样物品。
那是之前在阎罗王宫殿看过的巨大印章。
阎罗王一面发出「唉~」或「啊啊啊~」的唉声叹气,一面从小野篁手中接过卷轴,迅速摊开,干脆地盖上印章。
「好。从今天起,你就是派遣特务狱卒了。你可以把手中那把刀一起带回现世。」
「咦?」
这句发言令我大吃一惊,尤其我原本打算要在这里归还外道丸的。
「怎样?我把那把刀交给你,你就有了必须重返地狱的理由。既然这样,那就交给你吧。」
「阎罗王大人……?」
「今天虽然发生了这种事,我还是看好你,外道丸。不对,该叫你酒吞童子吗?不,还是天酒?啊啊真是的,你名字也太多,搞不清楚啦!你的狱卒代号就和之前一样叫外道丸好了,应该没问题吧!」
「是,没问题。」
代号……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你听好,只要你还用这个名字时,那把刀的权限就属于你。我在这里承诺这件事。不过,那把刀我只是借你而已,绝对不准你据为己有。」
「啊,是,我明白。」
所有权还是属于阎罗王呀,明明原本是我的东西……算了。
阎罗王这样做已经算是在让步了吧。
「咳咳,那么,你从今天起,就是地狱的派遣特务狱卒外道丸,我命令你执行由地狱判决的管束保护处分,监视、观察茨木真纪的行为,同时收集地面上的种种资讯。任期即刻生效,一直到你死亡为止。」
「是,我明白了。」
「既然如此,那你可以赶快把瘟神茨木真纪的魂魄带回地面上了。她待在这里一天,地狱就一天不得安宁。」
接着,阎罗王向一直站在我身后、手足无措看着情况发展的真纪开口。
「大魔缘,不,茨木真纪。」
「……是。」
真纪战战兢兢地回应。彼岸花的毒素尚未完全消退吗?还是记忆仍有些混乱呢?这时候的真纪半躲在我身后,看起来十分惹人怜爱。
「茨木真纪。这一世的你并非罪人,不过前世犯下的罪孽,你仍旧尚未偿清。只是,地狱目前确实没办法将你定罪。」
「阎罗王大人……」
「前世你残害了许多生灵,希望今后你能拯救同样多的生命。这是你必须付出的赎罪。不允许你逃避。毕竟,派遣特务狱卒外道丸会监视你一辈子。」
「是。」
真纪缓缓地,却重重地点头。
像是在将阎罗王的一字一句都刻进心里。
阎罗王在这时,一如往常地「咳咳」清了清喉咙。
「不过有句话,我想向你说。大魔缘茨木童子。」
「……」
「看来你终于见到了你想念的那个人,太好了呢。」
听见这句话,不光是真纪诧异,也出乎我意料之外。
对了,阎罗王一定曾在净玻璃镜中看过茨木童子的记忆。他不可能不晓得大魔缘的心愿。
我好想你──
在记忆中出现过无数次,她打从心底的殷切盼望。
说不定,阎罗王其实比任何人都更理解我们两人的心情和行动。
「那么,我要开启通往现世的门了。地狱穴,解锁──」
原本飘浮在空中的漆黑洞穴。
忽然如漩涡般开始转动,一条闪闪发光的细银线从中垂下。
我怔怔望着那条银丝缓缓下降,蓦地恍然大悟。
「啊啊,蜘蛛丝吗?」
啪地拍了下手。阎罗王不知为何一脸得意,鼻子翘得高高的。
「还用说。说到阎罗王的三大便利道具,就是小野篁、净玻璃镜和蜘蛛丝!」
「阎罗王大人,我可不是道具。」
小野篁难得吐嘈他。阎罗王则「咳咳」,清了清喉咙,假装没听见。
「不经由投胎转世让魂魄回到地面上的方法,自古以来,就只有蜘蛛丝一途。这件事你至少有在书上看过吧?」
「那个,嗯,有是有……」
不过老实说,只靠那么细的一条丝线,真的能平安回到地面上吗?我内心有一抹不安。
「好了,你们既然决定要回去,那就赶紧去吧。动作快点。现在地面上的情况似乎相当不平静。」
「咦……?」
难道水屑那伙人已经展开行动了吗?
不知道浅草现在的情况怎么样,我们得尽快回去才行……
「喂,外道丸。」
我抱着真纪紧抓住蜘蛛丝上升时,阎罗王又叫我。
「鬼在地狱可以过得舒舒服服。在地面上要是累了,随时可以带着外道丸回来。我允许。」
我忍不住讶异眨眼。
下一刻,噗哧笑出声。因为阎罗王这句话实在太窝心了。
「阎罗王大人,您对鬼真的很好。」
虽然也不禁想,地狱的审判官这么容易心软好吗?而阎罗王本人也露出苦笑。
「不然咧。我这个神,不仰赖鬼的辛勤付出,就没办法完成职务,这是悲哀的天性。更何况除了这里以外,异界对鬼都很无情。」
我们紧紧抓着蜘蛛丝,逐渐升空。
叶不一起来吗?
他大概是打算留下来收拾残局。这家伙还是老样子,用看不透在想些什么的淡泊眼神,目送我们离开。
其他狱卒似乎相当乐见我和真纪回地面上,纷纷朝我们呼喊、挥手。这次明明给他们带来了很多麻烦,大家真的都是善良的鬼。
说起来,在地狱当狱卒其实也不坏。
不对,今后我也还是狱卒。
「阎罗王和地狱的鬼,好像有点奇怪?」
紧紧抱着我的真纪,说出这句感想。
「地狱是对罪人严格,对鬼温柔的世界,毕竟阎罗王最爱的就是鬼和蒟蒻。但不管怎么说,实在是个奇特的世界。」
我们紧紧抓住蜘蛛丝,缓缓升至一层又一层的地狱。
在每一层,地狱那些鬼今天也一如往常地折磨罪人。尽管画面残酷,但换个角度看,就像在宣示只有此处是自己的容身之地似地,那些鬼很认真在执行狱卒的工作。
「唉,馨。」
「什么事?真纪。」
「等我们回到现世以后,还有事要做吧?」
「嗯,对。我们必须做个了断。」
「可是,一切不会随之结束。那之后的人生,我们,也必须做出选择。」
「……真纪。」
真纪的神情与方才截然不同。
那个神情,是我在浅草经常看到的、从不示弱又无比可靠的真纪大人。看来她慢慢找回之前的状态了。
那双眼已经在向前看。
思考着经历过地狱这一遭,我们该做些什么?
「唉,馨。」
「什么事?真纪。」
「我不在的时候,你有没有很寂寞?」
「咦?啊?你说什么废话!你差点就死了,那时我在大家面前的样子实在丢死人了!」
「呵呵呵,我想像得出来。」
真纪大人才有的、小恶魔般的笑法。
就连这一点都令我无比怀念。太过怀念,都想哭了。
「唉,馨。」
「什么事?真纪。」
又出现这组同样的对话。
「谢谢你。」
真纪轻轻在我的后颈,印下一个吻。
「谢谢你来救我。」
她突如其来的举动,令我措手不及,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不过,真纪流着泪微笑的那张脸,我大概一辈子都忘不了。
真纪就在我身边,这件事让我既欢喜,又心酸。
回想在地狱的点点滴滴,好多感受涌上心头。
我紧抓着蜘蛛丝,望着地狱的世界愈来愈远,忍不住大哭。
我一定会去接你。
那也是过去酒吞童子向茨木童子说的最后一句话,他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