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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新学期

浅草鬼妻日记 友麻碧 25239 2024-11-04 11:51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发布:深夜读书会

  论坛:ritdon.com

  我的名字是茨木真纪。

  是茨木童子这个大妖怪的转世。

  不过,现在我只是一介平凡的人类高中女生。而且从今天开始,就是高三生了。

  一到学校,我就拿到了分班手册,我站在走廊上,以祈祷般的心情打开它。

  从昨天晚上开始,我就一直担心得要命……

  「哇——太好了!太好了!又跟馨和由理同一班了——!」

  「三年一班呀……怎么又差不多都是这群人呀。」

  「在说什么啦,馨,你心里明明也是松了一大口气。」

  站在我身旁的黑发男生是天酒馨。

  他是我上辈子的丈夫,那个大名鼎鼎的鬼,酒吞童子的转世。

  跟我们分到同一班的女生看起来都满开心的,因为馨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帅哥,不过现在他是我的男朋友。没错,是男朋友喔。要记清楚才行喔。

  「呵呵,虽说都差不多是这些人,但也有一个很大的改变喔。」

  从旁插话的是面露羞涩笑容的美少年,夜鸟由理彦。他是「鵺」,擅长化身为人类的妖怪。

  由理指向新教室的门口,那儿站着体格魁梧、双手扠腰、双脚朝左右大开的男性……

  「早安!大妖怪小鬼们。」

  「呃,大黑学长。」

  没想到身为浅草寺大黑天的大黑学长,居然跟我们一样在三年一班前头等着。

  我慌忙低头确认班级名单,上面确实写着「大黑仁」。这是大黑学长假扮人类学生时使用的化名。

  「哇哈哈。真纪小子、由理子、馨,你们很高兴吧,可靠的学长变成同班同学了。」

  「……」

  学长的个性超级乐观,丝毫不因我们复杂的表情而受到打击。

  「这样说起来,大黑学长是永远在高三生的生活中轮回吧。」

  「既是神明,又是学长,今天开始又是同班同学,真是不晓得该怎么应对……」

  由理跟馨一脸为难地向眼前的神明合掌行礼。

  虽做着不停重复念高三,窜改相关人士以外其他人的记忆这种惊人之举,但他可是台东区最强大的浅草寺大黑天大人,拥有能在这块土地为所欲为,让任何事都变成有可能的伟大力量。

  「以后就不能叫你大黑学长了耶,好像有点舍不得,那该怎么叫你才好?」

  「都已经习惯了,现在才改叫我大黑或是仁也很怪耶。还是叫大黑学长好了啦。」

  「学长,你对这种事不太在意对吧——」

  是说,我们也早就认定他是「大黑学长」,能继续这个称呼是再好不过。

  但旁人应该会觉得有点奇怪吧。只是,即使变成同一个年级,大黑学长依然还是大黑学长,就说这是绰号蒙混过去吧!

  环顾班上其他同学后,发现七濑跟小满也在同一班。

  特色是红框眼镜的丸山被分到别班去了。还有就是……

  「好了,大家找位置坐下——」

  「啊~是叶老师~太幸运了!」

  女生们纷纷尖叫,个个都心花怒放。

  因为我们班导是那位金发帅哥的理化老师,叶冬夜。

  「呃,我们班的班导是叶老师吗!」

  「太糟糕了。」

  我跟馨一脸抽到下下签的表情,十分泄气。

  因为那家伙,是我们的宿敌安倍晴明的转世。

  「算了啦,毕竟在背后运作,让我们可以分在同一班的,就是叶老师。」

  「咦?真的吗?」

  由理对于自己主人的叶老师,还是维护了他几句。

  安排我们分在同一班这件事真的令人非常感激,使得我现在好像有点感谢叶老师,但又好像感谢不太起来。

  话说回来,我隔壁的座位空着。

  我一如往常坐在窗边最后一个位置。

  有摆上桌椅,表示应该会有人来才对。那个人今天请假吗?

  「我们马上来介绍一下转学生。」

  叶老师淡淡地说,教室内一片喧哗。

  高三这个时间点,转学生很少见。

  不过,走进教室的那一位,是我曾见过的橘子头……

  「他是津场木茜。由于双亲的缘故,转到我们明城学园来。大家要跟他好好相处喔。」

  「……请多指教。」

  摆出酷样的转学生。

  尽管我们班上已经有坚称自己头发天生就带着红色的我在,但同学们还是因为那头招摇的橘发而受到冲击。

  但那与我、馨和由理惊讶的程度相比,根本是小巫见大巫。

  「咦?橘子头少爷?咦咦咦咦咦咦咦!」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那家伙会……」

  「哇啊,真是太让人惊讶了。没想到茜居然会转学过来。」

  虽然我们失声惊叫,但那时班上大多数人也正在喧闹,因此并没有特别引人注目。

  「津场木,你的位置在窗边的茨木隔壁。你认得吧?」

  津场木「嗯」地应了一声,毫不在意班上的吵杂,快步朝这里走来。他有点无视我们,径自在我隔壁坐下。不过……

  「欸,你是津场木茜吧?不是长得很像的人对吧?欸欸,这是怎么回事?」

  我立刻从旁连珠炮般发问。

  「应该是阴阳局派来的。欸,对吗?」

  由理接着冷静说出猜测。再加上……

  「我说呀,茜,你跟制服很不搭耶。」

  馨没礼貌地批评人家,导致津场木茜终于忍不住抡起拳头使劲捶了一下桌子。

  「够了,吵死了,不要跟我讲话啦!笨蛋!亏我还故意装作不认识!」

  他崩溃了,双颊涨得通红。真是非常有他的风格。

  转学生的四周围满了班上同学,教室外更是人山人海。

  这究竟该说是正常学生的反应,还是校园法则呢?

  「欸,真纪,那个人就是上次在京都遇到的外校男生吧?」

  要好的女同学七濑佳代戳戳我的肩膀,出声询问。

  「对,七濑。好像是有什么原因,才转到我们学校来。」

  「什么原因是指什么?那个人闹出了什么大问题吗?」

  立刻冲到我面前的人是小满,相马满,她单手拿着笔记本,正兴奋得睁大眼睛。小满当上了新闻社社长,看来是没办法忽略转学生这种自己送上门的好题材。

  「不是啦,不是你说的那样……那家伙虽然看起来像个小混混,却是大少爷出身,还是正义的伙伴。」

  「咦?他是大少爷吗?是个上好题材!」

  「话说回来,正义的伙伴是指什么?」

  小满紧咬充满反差的「大少爷」特点,而七濑追问的是「正义的伙伴」这个词。

  「该说问题反倒出在我们身上吗……」

  我略微垂下视线,叹了一口气。

  津场木茜被派到学校里来。我忍不住一直猜想,这件事背后的涵义。

  「欸,津场木茜,你有打算要加入哪个社团吗?」

  「没——」

  「那把是剑道的竹刀吗?」

  「才不是,别碰。」

  「今天已经没课了,你放学后有空吗?」

  「没空。」

  对于想要快速拉近距离的班上同学,津场木茜一脸厌烦,态度十分不友善。

  他在原本那间高中大概也是这副德性吧?看起来也没朋友的样子……

  那群同学没学到教训,接二连三地问他问题,邀他参加社团活动,找他去玩。今天只有开学典礼跟班会就放学了,所以他们还问他待会儿要不要一起去吃午饭之类的。

  津场木茜有点招架不住了,于是馨跟由理出手救援,分别从身后伸手搭上他的肩膀……

  「不好意思,这家伙已经先跟我们约好了。喂,茜,去社办了。」

  「啊?我说呀,我不打算跟你们混在一起。」

  「哎呀,不要这么见外啦。我们会泡茶给你喝的。」

  「你说什么?」

  然后,津场木茜就被馨跟由理带走了。

  我也跟在他们身后,朝我们的秘密基地走去。

  位于学校旧馆、改造美术器材室而成的「民俗学研究社」社办,也是通往里明城学园的入口之一。

  「所以呢,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指什么?」

  我们让津场木茜坐上社办的椅子,开始侦讯他。

  「你还问我们指什么。当然是你被派到这里来的理由呀。」

  馨抛出具体的疑问后,津场木茜双手交叉在胸前,淡淡答道。

  「是阴阳局的决定。他们认为茨木真纪跟天酒馨,你们两个需要护卫。」

  「……什么?」

  「跟波罗的·梅洛的那场战役,让你们的存在更引人注目。现在在妖怪及退魔师的世界中,没有人不知道你们。天酒还好一点,茨木连身份都曝光了,甚至是居住地点。」

  津场木茜望着我,眼神就像在说「你自己明白这代表什么意思吧」。

  「尽管浅草有坚固的结界,但这间学校在结界之外。虽然叶也在这里,但你们肯定不会乖乖待着,一定会擅自行动,又太相信自身的力量,全身上下都是空隙。」

  「可是,阴阳局没有义务要保护我们吧?」

  「啊?我说呀,这并不是特别为了你们喔。而是你们来学校上学,可能会给校内其他学生带来危险。」

  「这个……」

  我们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

  但是,一旦被具体地指出来,不安和罪恶感顿时涌上心头。毕竟那是最糟糕的情况了。

  我渴望过普通的高中生活,但我是否错了呢?

  会不会结果连累到许多人,害他们无法随心所欲过活呢……

  津场木茜是察觉到我的担忧吗?他接着说:

  「我不是叫你们不要上学的意思喔。就算上辈子是大妖怪,现在你们就是一般人。啊,夜鸟不一样就是了。」

  由理反倒是奉叶老师之令,负责待在我们身旁的式神。

  而阴阳局也在考量过后,将津场木茜派到我们身边。

  「反正,万一发生什么才行动,那就太迟了。虽然可能有点碍眼,但我会极力避免跟你们扯上关系,所以放心啦。」

  津场木茜讲完这句话之后,现场陷入短暂的沉默。

  这段时间,大家各自消化眼前的状况。然后……

  「嗯,我懂了……那你也加入民俗学研究社吧。」

  「啊?茨木,你这混账,刚刚有在听我讲话吗?」

  津场木茜的头猛然歪了一下,对我认真的提议露出傻眼的神情。

  「既然你的任务是待在我们身旁,那就应该加入民俗学研究社呀!」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就算不加入社团活动,我也可以……」

  「不行!你一定要加入!一定喔!」

  我再三强调。因为津场木茜跟我们看着同样一个世界,他有加入这个社团的资格。而且,我还是希望伙伴都能聚在同一个地方。

  「说的也是呢。如果社员增加为四人,今年能收到的社费也会变多。」

  「社费变多的话,就来买快煮壶吧。电热水瓶已经太老旧了。」

  「你们这几个家伙……」

  听到由理跟馨谈论起钱的事,津场木茜垂下肩膀。

  他似乎已经疲于应付我们了。

  「话说回来,民俗学研究社是做什么的呀?以你们来说,这社团名称也太死板了吧。」

  然后,他环顾灰尘满布的房间。

  ——为什么我们妖怪必须遭到人类赶尽杀绝呢?

  看到写在白板上头,我们永远的课题,他便眯起双眼。

  「调查、整理各种跟妖怪有关的资讯,但那只是表面上的说法,通常我们都是在这里吃便当、闲聊、喝茶。」

  我还不打算放弃,继续介绍社团活动的内容。

  「其实就是我们的秘密基地啦。在教室里,很多话都不能说。」

  「对呀。要是说自己看得见妖怪,最后肯定被当成怪人。」

  「而且,还有通往河童乐园的入口,就是这个打扫工具柜。叶老师多半都会待在那一侧的旧理化实验室里。」

  由理和馨纷纷出声应和,我接着打开打扫工具柜,向津场木茜展示扭曲的空间,介绍这间社办最大的特征。

  「原来如此呀。」

  津场木茜似乎光凭这几句说明,就明了了社团活动的概要,以及我们的情况。

  「这倒是,在教室以外有一个能够聊这些事的独立空间比较好。既然如此,我也加入吧。加入这个奇怪的社团。」

  「太棒了!社员增加了。」

  我一脸欢欣,津场木茜见了神情更显困惑。

  「没想到你们会欢迎我。我还一直以为你们讨厌我。」

  「为何?你不是已经像我们的伙伴一样了吗?」

  「啊?听不懂你在讲什么耶。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之前大家不是一起去救出妖怪吗?跟海盗决斗。」

  是指波罗的·梅洛那件事。

  我们在阴阳局的协助之下,与抓走大批妖怪、打算转手卖向国外的海盗大战了一场。当时,津场木茜帮了很多忙。

  「那该说是因为情势所逼吗?话说回来,你们几个不是一直很讨厌阴阳局吗?千年前你们被退魔师杀害了吧?」

  「当然,我们没有相信阴阳局的所有人。但你帮助我们是事实,而且,你也并非不分青红皂白就杀害妖怪的人吧。」

  「……」

  对于我跟馨一副理所当然就接纳他的模样,津场木茜仍旧难掩困惑的神色。他望着我们的眼神,就像在看未知的生物一般。

  见到他这个模样,由理轻声笑了起来。

  「真纪和馨虽然防卫心很重,不过一旦信赖了某个人类,立刻就会忠心耿耿喔。」

  「忠心耿耿是什么意思?什么啦,什么忠心耿耿。」

  「我们两个是狗吗?」

  虽然不能赞同由理的讲法,但我们真的是只要决定对一个人敞开心房,就会一直信任对方。只是走到这个阶段前,要花一点时间就是了。

  「哼。是啦,没错啦,从你们的立场来看,不可能立刻就会相信阴阳局,这我懂。就连我,也没有相信阴阳局的每个人。只是和乐融融当好朋友这种事,恕我不奉陪。」

  「欸,津场木茜,你用橘色的马克杯可以吧?应该刚好有一个多的。」

  「听我讲话。」

  我拿出橘色的马克杯时,津场木茜冷静地强调着。

  接着,他清了清喉咙,示意我们听他继续说下去。

  「你们几个可以这么悠哉的好日子,也只有现在啰。」

  「……」

  「SS级大妖怪玉藻前……那个水屑,不晓得下次又会打什么坏主意,设下什么陷阱。毕竟那个女人已经锁定天酒你了。」

  我也跟着将目光移往馨的方向。

  馨皱起眉头,神情像在沉默地思考些什么。

  「而且狩人『雷』也从那之后就不见踪影。大概待在水屑那边吧。」

  「……雷。」

  我下意识地复诵那个狩人的代号。

  只有由理侧眼瞥向我。他是察觉到什么了吗?还是他也透过叶老师得知了些什么呢?

  我该说出来吗?

  在波罗的·梅洛那场战役中,敌方那个叫作雷的狩人,其实是源赖光的转世,也是制作那个狭间的来栖未来。

  可是只要说了,其他事也都会跟着曝光。

  那个青年是酒吞童子的……

  此时,由理用只有我能察觉的方式微微摇头。

  「我突然想起来,馨,你今天下午不是临时要打工吗?」

  「啊!」

  听到由理的提醒,馨慌张站起身。

  「对耶。要是迟到,不晓得店长会怎么念我。那我先去打工了。」

  他连忙将书包背上肩,便冲向社办门口。

  「馨,打工结束后呢?」

  「跟平常一样。我会买一些熟食回家当晚餐!」

  他慌乱地回答后,就赶去打工了。

  「那我也差不多该走了。要开叶老师的式神会议。」

  「式神会议是什么呀?」

  由理只是露出苦笑,看来内容是秘密。他一脸略嫌麻烦的表情,打开打扫工具柜,跑去「里」侧了。

  「我也得去阴阳局了。」

  「咦?连你都要走了?」

  津场木茜似乎还有阴阳局那边的工作,干脆俐落地离开社办。

  刚刚还那么热闹,结果一转眼间,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空荡荡的社办中,我突然感到有点孤单。

  「只有我一个人没事做呀……」

  总之,先把过去只有三人份的物品,都补成四人份。

  马克杯就不用说了,写着社员姓名的名簿上,我也加进津场木茜,还在旁边画了一颗橘子。再在白板上画上橘子,把冰箱里剩的橘子汁喝光。

  「好了。」

  这样就差不多了吧。我心满意足地想,差不多也该准备回家了。

  「喂,茨木真纪。」

  津场木茜不晓得什么时候,回到了社办门口。

  「咦?津场木茜。你刚刚不是走了吗?」

  「我有件事忘了跟你说。」

  「忘了跟我说?」

  难道是有什么话要趁馨和由理不在时找我说吗?

  津场木茜用极为认真的神情,抛出一个问题。

  「你毕业后打算要做什么?」

  我讶异地眨眨眼睛。

  完全没料到会是这种问题。

  「你问要做什么呀……应该就是考大学、念短大,然后找工作。」

  「你有特别想念哪间学校,做什么工作吗?」

  「没……我没有具体的想法。」

  我忍不住别开目光。

  老实说,这也是我最近的烦恼。差不多该具体地考虑将来的出路了。

  「那么,你会想进阴阳局吗?」

  「……咦?」

  我是不是听错了?太过难以置信,我不禁怀疑起他的话。

  但津场木茜又问了一次。

  「你会想来阴阳局吗?」

  「……」

  这下我连眨眼都没办法了,嘴巴跟双眼越张越大。

  「等、等一下!你是认真的吗?我可是茨木童子的转世喔!从阴阳局的角度来看,茨木童子这个鬼可是昔日的宿敌喔。」

  「就是因为这样呀。上次在横滨中华街的月华栖,我们不是聊过将来的话题吗?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一直在想这件事。」

  「为了就近监视我吗?」

  「要说完全没有这种意思,那是骗人的,但不管怎样你都会一直被监视吧。只要这个世界上有你们在、有妖怪的存在,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改变吧。那还不如干脆加入我们,光明正大地跟妖怪扯上关系比较好吧?我只是单纯这样想。」

  「光明正大地?」

  「如果你想以人类的身份为妖怪们做点事,就得背负相对应的权利跟责任。在阴阳局,这件事将得以实现。」

  「……」

  权利,跟责任。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我,加入阴阳局?

  不可能。不可能。

  不可能?

  「不过将来的出路这种事,要你自己决定,我不会再多说什么。只是如果你考虑加入阴阳局,高中毕业后就必须到京都的阴阳学院就读,所以才会趁早提这件事。嗯,我……讲完了。」

  津场木茜重新背好装着髭切的袋子,就小跑步奔过走廊,离开了旧馆。

  一时之间,我的四周陷入寂静。

  我杵在原地,发愣了好一会儿。

  从社办向外头望去,中庭的枝垂樱正华美绽放,迎风摇曳着。

  仿佛在温柔地抚慰,正在人类与妖怪的夹缝之间摇摆的,我的挣扎。

  「不行不行不行,真的不可能。不可能。」

  居然问我要不要加入阴阳局?

  加入阴阳局,就等于要成为退魔师。

  那可是成为我最厌恶的存在,退魔师。

  「那家伙明明很清楚这一点,突然这样问是怎么了?我加入阴阳局后,他有想要让我做什么吗?」

  我不懂。

  应该是青桐的意思吧?如果是他,的确有可能会想把我跟馨拉拢到同一方,而且之前他还开口挖角过身为鵺的由理……

  只是,我对未来没有清晰的梦想,也是事实。

  借助阴阳局的力量,大批妖怪才得以获救,也是事实。

  没错。如果没有那种大型组织作为后援,我们没办法从海盗波罗的·梅洛的手上,将妖怪们救回来。同样规模的骚动发生时,光靠我一个人的力量能解决的事情相当有限。

  我闷头思考着这些事,一边前往千夜汉方药局。

  千夜汉方药局出乎意料地今天已经打烊了,我纳闷地绕到建筑物后头,按下电铃。

  接着,一个抱着企鹅宝宝的黑发少年走出来。

  「欢迎光临,茨姬大人!」

  「噗咿喔~」

  少年是我的眷属之一,八咫乌的妖怪深影,昵称是影儿。

  他那双能够读取妖怪内心的黄金之眼,现在只剩下一只,总是戴着眼罩是他的特征。

  再来,影儿手里抱的企鹅宝宝,其实是一种名为月鸫的鸟兽妖怪,我帮他取名为小麻糬。身体软软的很可爱,叫声是「噗咿喔~」。

  「阿水今天该不会不在吧?」

  「是的,他去帮特殊客人开药。好像非阿水不可的样子。」

  原来如此……阿水指的是我眷属之一的水蛇妖怪,水连。他是专门医治妖怪的药师。

  有时阿水会像这样亲自上门拜访客户,帮他们开药。

  「茨姬大人,在学校发生什么事了吗?」

  「咦?这么明显吗?」

  是我表情太凝重了吗?我立刻扬起嘴角,露出笑容。

  「其实呀,阴阳局的津场木茜转学到我们班上了。吓我一大跳!」

  「咦咦?阴阳局那个拿髭切的小男生吗?」

  这件事果然连影儿都吓一跳。

  听到影儿叫津场木茜「小男生」,我越想越觉得好笑。

  「啊,请进。我来泡茶。」

  「谢谢。」

  影儿立刻恢复平静,招呼我进家门。

  他最近开始有种可靠哥哥的气息了耶。是阿水教导有方吗?他自己萌生自觉了吗?还是因为平常都在照顾小麻糬呢?或者是由于这个家里来了一个更不知世事的人呢……

  「茨姬,你来了呀~」

  客厅里,穿着女仆装的藤树精灵木罗罗正坐在沙发上观赏傍晚的综艺节目,同时享用着看起来十分美味的戚风蛋糕。

  那是位在浅草寺后方言问街上,「otaco」的戚风米蛋糕!

  「茨姬大人也吃一点吧。常客拿来的。」

  「咦?可以吗?otaco的戚风蛋糕会散发米粉的柔和香气,口感富有弹性,又湿润蓬松,我最喜欢了~」

  桌上摆着各种口味的戚风米蛋糕,每一块切片都包装得漂漂亮亮的。要选哪种口味好呢?我犹豫不决,但挑选口味的时光也充满愉悦。

  「俺吃的是伯爵茶口味喔。还配上伯爵红茶。俺最近迷上红茶了,超享受的。」

  木罗罗说道。她跟优雅的午茶时光非常相配。

  「我刚刚已经吃过可可口味的了,小麻糬选的是抹茶牛奶口味。」

  「噗咿喔~」

  影儿跟小麻糬也纷纷发表意见。难怪我才在疑惑,小麻糬嘴旁怎么黏着像面包屑的东西。

  「这种时候还是选最正统的原味好了。」

  我拿起单纯的原味戚风蛋糕。撕开塑胶包装,直接大口吞下也行,不过当伴手礼也很适合。

  啊啊,实在太松软了,我只是拿起来一下子,蛋糕体就快要变形了。

  我咬了一口,蛋糕触碰到嘴唇的瞬间,就能感受到那蓬松有弹性的绝佳口感,塞进嘴巴后,不会过甜又单纯的米蛋糕香气,令人不禁全身放松。

  比起西洋点心,我更爱和风甜品。但就连我也成为这松软轻弹口感的俘虏。

  因为原料是米吗?跟影儿帮我泡的热烫绿茶也很搭……

  「对了,木罗罗,你已经彻底驾驭女仆装了耶,有够适合,简直像这原本就是你的正式服装似的。」

  木罗罗是将淡紫藤色大波浪长发拨到脸颊两侧,超脱凡人的美少女(真实性别不详)。女仆装应该是如同阿水以前说过,在秋叶原买的吧?

  「这种衣服有很多皱褶,超可爱的,而且还方便活动,弄脏也没关系。真是最棒的打扮了。」

  「怎么样?习惯这里的生活了吗?」

  我毫不客气地在平常阿水专用的沙发上坐下来。

  「嗯。跟影儿一起照顾药草,打扫店里,还有,俺也会陪那只圆滚滚的小鸟玩耍喔。」

  「噗咿喔~」

  小麻糬从影儿的怀抱中跳下来,紧抓着最近喜爱的小车车,在木罗罗旁边乖乖坐好。然后就让小车车在沙发侧面跑动,玩了起来。

  看来小麻糬也接纳木罗罗为家里的一分子了。

  对小麻糬来说,阿水相当于叔叔,影儿则是哥哥,这样看起来,木罗罗应该是……姐姐吧?

  「小麻糬也很开心吧,待在这边就不会寂寞了。」

  「噗咿喔。」

  「干脆变成这个家的孩子好了?」

  「噗、噗咿喔~」

  小麻糬玩得正入迷,顺势就要点头,但立刻慌张地频频摇头。看来他听得懂我讲的话呢。

  「酒吞大人今天不在吗?」

  「馨去打工了。那家伙就算成了准考生,还是打算继续打工耶。」

  「哦——他跟以前一样是工作狂呀。」

  从悠哉的木罗罗眼里看来,有点难以理解馨为何要那么忙于工作,但她似乎是想起上辈子的酒吞童子也是勤奋工作,因而觉得合情合理。

  接着,木罗罗又啜饮了一口红茶。这实在是太悠哉了,我也跟着喝下一口茶……

  「茨姬大人也是准考生了呢。决定之后要做什么了吗?」

  「唔,咳咳咳。」

  这问题来的时机也太刚好,让我呛到了。

  「你没事吧?茨姬大人?」

  「没事,我没事。这个呀,我是考虑了很多,可是……」

  自己想做的事。想要实现的梦想。

  想要实现的,梦想……吗?

  结果全都是跟和馨结婚,浅草的大家都能幸福度日,希望妖怪能过着安稳的生活这些脱不了关系。

  「茨姬大人?」

  「啊,没事。不好意思。」

  「?」

  影儿和木罗罗对看了一眼。

  好不容易伙伴们才得以在浅草团聚,我不想再让他们操心。

  我在这儿吃戚风蛋糕、喝红茶,跟影儿和木罗罗愉快地谈天说地后,在天黑之前离开药局。

  跟着莫名的念头,我绕去隅田川岸边的隅田公园。那儿的樱花渐渐凋谢,绿叶冒出了芽。

  「噗咿喔~噗咿喔~」

  小麻糬想跟隅田川的手鞠河童们一起玩耍。

  我确认附近没有其他人,便将小麻糬放到地面。

  这一带的河岸有铺砖,非常适合散步。

  我有空时常来仰望晴空塔。那耸立在这个地区,傲视所有建筑物,充满未来感的大楼。

  「茨木真纪。」

  后方吹来一阵强劲的风势。

  长发随风飘扬,我回过头,看向那个呼唤我名字的人。

  在那里,不知何时已站着一位曾经见过、身材高挑的青年。

  他有一头稍长的蓬松乱发,身穿领口敞开的薄毛衣,是位戴着黑框眼镜的青年。

  「来栖……未来。」

  我们曾经见过好几次面。毕竟,他……

  「我想说只要来这里,你说不定会再次出现。之前遇到时,我根本不晓得你是狩人。来栖未来。不……还是应该叫你『雷』呢?」

  我眯起眼睛,防备着眼前的青年,这么说道。

  「我早就知道,你是茨木真纪这件事。」

  「……」

  「也知道你是茨木童子的转世。」

  来栖未来语气淡然地说,接着,拿掉那副眼镜。

  这是我第一次能仔细端详那张脸。

  啊啊。那双眼睛,根本和馨一个样……

  但是,他那感觉不出丝毫温度的冰冷神情,令人不寒而栗。

  「看我,真纪。」

  「什……不要叫我真纪!你伤害了我的伙伴。还打算杀害馨。你是我们的敌人源赖光的转世,对吧?」

  我勉强克制住几近失控的情绪,试探性地开口问了。

  心底的某种情感无法避免地被挑起。

  来栖未来是杀害酒吞童子,还连同魂魄一并夺走的那个男人的转世……

  「源赖光的转世吗?好像是这样没错。所以我从出生起,就遭受众多妖怪诅咒。」

  「……诅咒?」

  意料之外的回答,让我再次看向他,双眼不由得慢慢睁大。

  因为我看见了,来栖未来身上纠缠着不计其数的妖怪业力。

  「这……」

  那简直可以称为暗黑之手了吧?

  诅咒缠绕着他的身体,仿佛这一刻就要将他蚕食鲸吞似地。

  这样说起来,来栖未来的两只脚是义肢,这代表他常因妖怪的诅咒而身陷危机或受伤吗?

  我用力吞了一口口水,平复骚动不已的内心,再问了一个问题。

  「你……有前世的记忆吗?」

  来栖未来沉默片刻才摇摇头。

  「我没有前世的记忆。源赖光这个男人,我根本没听过,就只是接续了他的业障。」

  然后,他低头凝视自己的双手。

  「我从出生起,就深受妖怪嫌恶、憎恨,性命不断遭受威胁。我爸妈害怕吃掉自己年幼孩子双脚的不知名生物,把我……卖给波罗的·梅洛。」

  他静静地诉说,他自己的过往。

  「波罗的·梅洛在世界各地寻找灵力高的小孩子,从他们爸妈手中买下来,或抓过来。再长期训练他们,让他们具备跟非人生物战斗的能力。」

  「……所以,你就变成狩人了吗?」

  「不然你说我还能怎么办呢?在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就被丢到这个世界里。既然妖怪想要咒杀我,那我自然要为了保护自己去狩猎妖怪。」

  「……」

  对于我跟馨来说,他是势不两立的狩人,却也有他走到今天这一步的理由。

  无可逃避的残酷理由。

  「我以前不晓得为什么妖怪会这么讨厌我,一直诅咒我,不停想要我的命。还有内心那股催促自己必须铲除更多妖怪的使命感的来由……完全不明白自己到底是谁。我最渴望的那个『答案』,是经常出入波罗的·梅洛的水屑大人告诉了我。」

  然后,来栖未来原本一直盯着的他自己的手掌,倏地紧紧握拳。

  「我是千年前的退魔名将源赖光的转世。而妖怪之王酒吞童子的半个灵魂,也寄宿在这个身体里。也就是说,我,我也是……酒吞童子的转世……」

  我从叶老师那里听来的「真相」,这个男人也早就知晓。

  我感受到冷汗滑落脸颊,摆出应战的架式。

  「可是……你也没有曾经身为酒吞童子的记忆对吧?」

  毕竟,记忆是由馨继承了。

  对于我抛出的疑问,来栖未来明确地点了头。接着……

  「可是,我这里,一直有股强烈渴望见到某个人的感受。」

  他将手放在自己胸前,用「那双眼睛」眷恋地凝视着我。

  「我想,我一直很想见你。」

  「……」

  我的眼睛越睁越大,然后,我紧咬牙关,按捺住那股从脚底往上传遍全身的焦躁。

  「……你想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我的神情凝重起来,仿佛在害怕似地询问来栖未来。

  他一步步朝这边走来。

  「我,我也是酒吞童子的转世。我听说,我们前世是夫妻。」

  我随着他的脚步一步步后退,但他仍以稳健的步伐来到眼前,告诉我:

  「我想要,你的认同。我想要……你爱我。」

  他刚才脸上明明一丝表情都没有,现在说这句话时,却一脸要哭出来的神情。

  这让我的心又再次震荡不已。

  顶着一张跟馨一模一样的脸,说这什么话呀。

  可是我不能被他的话迷惑,我使劲摇头。

  「我的丈夫,我爱的人,只有天酒馨喔。」

  「……因为我没有记忆,但他有吗?」

  来栖未来的声音中,透着些许冰冷的气息。

  「不是!只是我爱的人,是馨。他是酒吞童子转世这一点,不过就是我们相遇的契机而已。没错,我拥有爱恋酒大人的记忆,但一切不光是这样。我跟名叫天酒馨的男孩相遇,在相处的过程中,对现在的他产生爱意……想要一直待在他的身旁。我再一次坠入了爱河。」

  「……再一次?」

  来栖未来皱起眉,垂下头沉默不语。

  「你还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我们之间,根本没有关系。就算我们同样拥有身为酒吞童子及茨木童子转世的这个缘分也一样。所以……那是,不可能的。」

  我清楚表态。

  来栖未来的眼神,仿佛在向我求救一样。

  乞求爱,是辛苦而孤独的。

  他受到自己体内酒吞童子的感情所驱使,便向听说是前世妻子茨木童子转世的我,冀求一份无条件的爱。

  可是,爱,并不是那么一回事。不该是一份依恋前世缘分、不健全的情感。

  所以,我跟馨是再一次坠入了爱河。

  「……」

  咦?怎么突然安静了下来?我才注意到来栖未来的泪水汩汩流出,大哭了起来。

  「等、等一下,你不要哭啦。」

  简直像我欺负他似的。不,我刚刚的确是眼神凌厉、清楚明白地拒绝他了……

  他紧握住胸前衣服,跌坐在原地,用哭诉般的语气问道:

  「既然你说我们之间根本没有关系,那这份感情到底是什么?」

  「那个……」

  「每个人都讨厌我。每个人都想杀我。因为互相对抗的两个灵魂,我的身体已经残破不堪。我一直以为……只有你,只有你会救我……不会讨厌我,结果现在却……」

  我想起叶老师之前说的话。

  『那另外一个人就抛下不管了吗?即使他向你求救的话。』

  叶老师或许早就预料到了。来栖未来体内有酒吞童子的灵魂,那情况终究会变成如此。

  可是,我不会爱上他。也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

  我心情复杂地蹲下来,朝痛苦的他递出手帕。

  「拜托,你有点敌人的样子啦。你是源赖光的转世不是吗?」

  如果他恨我,想杀我,那我也可以毫不留情地恨回去,将从千年前就不曾止息、那股对于敌人的憎恶,尽情地发泄出来了。

  就不会让我感到如此心痛了。

  「我不是你的敌人。」

  「……咦?」

  「拜托,真纪。跟我一起走。」

  明明前一刻还在崩溃大哭,这瞬间他却突然紧抓住我拿着手帕的手。

  那股力道十分强劲,连我都没办法挣脱。

  「你由我来保护,待在这里很危险。」

  「危、危险?最危险的不就是你跟你侍奉的水屑吗!」

  我心里暗叫不好,立刻将灵力灌注到手上,使出全力甩掉他的手。

  再顺势离开他身边,狠狠瞪着他,将他看作敌人,重新摆好架式。

  对手是那个「雷」,我手边没有武器,旁边还有一只完全没注意到我们沉重的对话,跟手鞠河童玩得正高兴的小麻糬。

  来栖未来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果然,酒吞童子的转世有两个人,从根本上就是个错误……」

  他的灵力随着情感波动,劈里啪啦地剧烈震荡着。

  「我要杀了他,获得另一半的灵魂,成为酒吞童子唯一的转世。水屑大人说过,这样一来,纠缠着源赖光的诅咒也会因而抵销。到时我就可以解脱了,无论是这个身体所受的痛楚,或是内心这份发疼的眷恋……」

  然而,听到这句话,我也无法克制地唤醒了自己内心深处的阴影。

  「你……在说什么?」

  比起困惑更迅速地,某种漆黑的情感,炸裂。

  「如果你打算杀害馨,我会在那之前先杀了你。」

  是察觉到我的杀气吗?来栖未来惊愕地看向这个方向。

  他下意识退后一步,肯定是因为感到恐惧。

  「我不允许。我会持续战斗。不管,不管你是谁都一样……」

  来栖未来倒抽一口气,沉默了好一会儿,一直望着我。

  ——就是现在。

  一定要先逃开他,我很清楚这一点。我确认后方情况,匆忙抱起小麻糬,转身拔腿就跑。

  不过,来栖未来的那双飞毛腿立刻就追上来,站在我面前挡住去路。好快……

  「我求你。跟我一起走,真纪。」

  他叫我的名字,伸出他的手。

  我心想这下逃不过了,但他的手并没有碰到我。

  「不要用你那只沾满妖怪鲜血的脏手碰她。」

  从背后单手环抱住我的腰,用力拉近他自己,同时以刀尖牵制来栖未来的,正是茨木童子的前眷属,银发的吸血鬼。

  「凛音!」

  那双左右颜色歧异的眼睛,正冰冷地瞪着来栖未来。

  「凛,他是狩人『雷』喔。」

  「我晓得。」

  凛音松开我,随手朝自己身后一推,便从刀鞘拔出另一把刀。

  「真是够了。你说酒吞童子的转世有两个人?」

  他大概是听到我们的谈话内容了吧。脸上也难掩焦躁,嘴里喃喃埋怨着。

  「有一个就已经够讨厌的了,居然还有另外一个?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我都想杀人了!」

  凛音眼神倏地转为凌厉,挥舞着双刀砍向来栖未来。

  来栖未来靠他的飞毛腿拉开距离,并拿起挂在腰上的黑色筒状物体。他使劲一甩,就成了伸缩式的黑色咒杖。

  来栖未来挥动那把咒杖,挡下凛音的刀,眼神跟刚才已然不同,正冷酷地瞧着凛音。

  「肮脏的吸血鬼。你也是觊觎她鲜血的鬣狗吧?就像那群害怕阳光的异国吸血鬼一样!」

  这个男孩子,拥有杀害妖怪的业力。

  因此,他被赋予了用来杀害妖怪的强大力量。

  来栖未来凭借那极为稀有的「斩妖除魔」力量,避开了凛音的刀,还身手矫健地反击。

  不过,凛音也具备了罕见的使剑才能。他预测对方动向,闪开攻击。

  这场性命相搏的战斗没有我插手的余地,灵力相互碰撞的声响,以及沉重的金属撞击声所交叠出的不谐和音,响彻河岸。

  不过,突然,来栖未来停下动作。

  他回过头,仿佛看向某个远方,接着就这么跑走了。

  凛音正要追上去,但……

  「凛音,别追!」

  我出声制止。他现在虽然并非我的眷属,仍依言停下脚步。然后将刀收回鞘里,朝我走来。

  「凛,幸好你来了。谢谢你来救我。」

  我才道完谢,凛音就狠狠瞪向我。

  「你刚刚全身都是空隙。是因为那个男的拥有跟酒吞童子一样的灵魂吗?」

  「那、那个……」

  「你不能对那个男的掉以轻心,下次再遇见他,要以杀死对方的决心战斗!那家伙是敌人,他之前还想杀了水连!而且……他还是那个源赖光的转世……」

  凛音语气激动地斥责我。我忍不住耸起肩膀,不高兴地说:

  「我、我知道,我很清楚,可是……对不起。」

  我伸手扶额,深呼吸,想要整理混乱的脑袋。

  没错。那个男人是源赖光的转世。我最憎恨的人类之一……

  凛音看见我这副模样,无声地叹了口气。

  「就算在浅草,你也还是尽量别一个人乱晃比较好。敌人不是只有水屑,觊觎你的人可多着。」

  「……嗯。」

  今天好多人都叫我要小心。

  已经搞不清楚谁是敌人,有什么在觊觎着我了。

  不过,来栖未来憎恨馨,打算杀掉他,只有这件事,让我心里警报响个不停……

  来栖未来抓过的那只手臂,到现在还是在微微发抖。

  「凛,真的谢谢你来救我。你要吸点血当谢礼吗?你今天脸色也好差喔。」

  虽说平常也一样啦,但凛音看起来有点贫血。

  「……今天就算了,留到下次吧。」

  没想到凛音难得拒绝了,明明平常想要我的血想要得不得了,但今天好似心情不太好。

  不过我也感觉得出来,相较于之前,他确实有更认同我一些。

  作为昔日的主人,茨姬……

  「欸,凛,你现在住在哪里?」

  「我没有义务告诉你。」

  「你要回到那群吸血鬼身边吗?」

  「……如果我说是呢?」

  凛音像在试探我的反应,侧眼瞥过我。

  「这次救你,是卖你个人情。下次碰面时,我应该会有件事要拜托你。」

  「有事要拜托我?好呀,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什么都可以喔。」

  「……你答应啰。」

  凛音不怀好意地扬起嘴角。

  「别忘了你这句话,茨姬。」

  接着,他没再回头看我,就这么消失在浅草的晚霞中。

  〈里章〉馨让阿水看照片

  我的名字叫作天酒馨。

  没想到新学期才一开始,我就在放学后去只贩售无酒精饮料的怀旧咖啡厅,跟这个惹人厌的男人喝茶。

  「哇~馨,没想到我们两个居然会一起来喝茶。其他客人没有觉得我们很奇怪吧?」

  「不用担心。就是一个极为普通的高中男生跟奇怪的叔叔在喝茶而已。」

  「那才不妙吧。那真的不太妙。」

  这件事很重要吗?居然还连讲两次,真是个奇怪的叔叔。

  这家伙的名字叫水连,是经营千夜汉方药局的水蛇,也是真纪的眷属。大家都唤他阿水。

  「话说回来,巴哈的咖啡真是美味极了,而且又是馨请客。」

  「居然有这种过分的大人,让高中生请客。」

  「是你自己说要请客的吧。再说,我家里还养着两个食客。」

  「我也要养真纪呀。」

  然后,我们就像在互道「你也辛苦了」似地,啜饮了一口咖啡。

  这里是距离南千住不远,位于东浅草的自家焙煎咖啡名店,巴哈咖啡馆。

  我会挑这里当作跟阿水私下碰面的地点,是因为这里超出真纪的行动范围,也由于想要尽量避开遇见熟人的机会,再加上这家店的咖啡是绝顶美味。

  店员仔细用滤纸一杯一杯冲泡咖啡的模样,从这里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特别是跟这间店同名的巴哈特调,是我特别中意的品项。口感清澈、酸味略少,但风味丰富又醇厚。

  这只外表看起来很可疑的水蛇,也对这杯咖啡极为满意,好半晌都沉醉在其风味中。但等他将咖啡杯放回盘子上,便立刻推了推眼镜,开口问我:

  「所以呢,你少见地找我来这种地方,到底是有什么事?不过,我大概也猜得到啦。」

  我将事先准备好的某样东西,放到桌上。

  「你看一下这张照片。」

  那张黑白照片,是上个月跟波罗的·梅洛交手时拿到的。

  水屑的部下金华猫故意掉在地上的。

  阿水一看到那张照片,眉毛就抖了一下。

  「哎呀,真教人怀念……」

  接着,眼神略显忧伤地,轻轻抚摸那张照片。

  摸着那个女鬼的身影。赤红色长发编成三股辫子,身穿宛如丧服的黑色和服,脸上还贴着写有「大魔缘茨木童子」的符咒。

  「这张照片里的人是茨姬,对吧?」

  「……嗯。」

  「真纪之前一直没跟我说实话。她说茨姬是在为酒吞童子报仇时,遭髭切砍断手臂而死,但实际上并非如此……那家伙一直活到明治时代,还变成了恶妖。」

  「嗯,就如你所说的。」

  阿水没有片刻迟疑地点了个头。

  「不过呀,馨,太晚了吧。你也太晚才来问我。」

  「……」

  阿水脸上虽然露出浅浅的微笑,但他也没有隐藏对于我的愤怒。

  这个男人直到今天,仍因茨姬所经历的命运而懊悔不已,憎恨着我。

  但我一直都明白,他身为茨姬的眷属,会有这种心情也是理所当然。

  「我知道。我其实……也觉得自己该早点发现才对。但真纪好像不想让我知道,所以我才想说不要追问,等她自己愿意告诉我。可是……现在或许已经不是能讲这种话的时候了。」

  我想要早点知道真纪的过往。我必须知道。

  酒吞童子死后,茨姬经历的一切。

  「所以我才会来问你,我所不知道的,茨姬的事……拜托,水连,告诉我。」

  我朝阿水深深地低下头。

  现在要得知茨姬的历史,只能靠这个男人了。

  阿水叹了一口气,又啜饮一口咖啡。

  「也罢,好呀。看在美味咖啡的分上,我就告诉你吧。我也一直想找时间整理一下,毕竟她的历史可是非常、非常长呢。」

  接着,阿水再次将视线落到照片中那个穿着黑色和服的女人身上。

  她脸上虽然贴着符咒,但我却一眼就认出她是茨姬的那个女人,名字是……

  「这位茨姬大人,在妖怪之间被称为『大魔缘茨木童子』。」

  「……大魔缘?」

  我微微抬起垂落在照片上的视线。

  而阿水的姿势没有丝毫变化,一直凝视着照片里的她。

  「意思是恶妖的最终下场。所有人都这样叫她。她为了阻止肉体腐败,在脸上贴符咒,穿着像丧服般的全黑打扮……随身都带着酒吞童子遗物的那把刀。」

  我再次将视线落到照片上。

  「……酒吞童子的刀。确实,这把是我的爱刀『外道丸』没错。」

  名为酒吞童子的鬼,在大江山建造规模庞大的铸铁工坊,在那里制作了各式武器。茨姬的泷夜叉姬也是在那边锻造的,虎跟熊的棘棍棒和大斧也是。

  我的爱刀也是其中之一,取名为「外道丸」。这是酒吞童子小时候的昵称。

  之前在京都看见的,酒吞童子身亡时的最后画面……

  茨姬在悲痛万分下,的确有从地上拔起酒吞童子的「外道丸」,握着它消失在雪山中。

  「大江山狭间之国灭亡后的事,我什么都不晓得。除了茨姬为了寻找酒吞童子的首级,投身于漫长战役这件事以外,什么都……」

  我在桌下的手,紧握成拳头。

  「茨姬,她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呢?」

  好一会儿,阿水就只是沉默地喝着咖啡,但……

  「就跟你刚刚说的一样,她一直在找酒吞童子大人的首级。踏遍全日本,无论多远的地方都跑去了。当时有个传言,说得到那个妖怪之王首级的人,就能获得掌握世界霸权的力量,所以有很多人都在打探首级的下落。大妖怪自然不用说,就连人类也是,甚至那个织田信长也在找酒吞童子的首级,还跟大魔缘茨木童子大人对战过。」

  「咦?织田信长?那个织田信长吗?」

  「没错,就是那个信长。」

  「日本历史中学过的?」

  「对。只是在妖怪界,要叫第六天魔王才对啦。」

  「……第六天魔王。」

  那名字的拥有者,是一个名列阴阳局官方SS级大妖怪,以人类身份获得妖怪的力量及身体的男人。虽然我早就晓得第六天魔王是织田信长,但从来没想到他居然会跟茨姬有关联。

  「其他还有水屑阵营的金华猫、渴望名声超越酒吞童子的大岳丸、江户幕府在暗地里喂养的亡灵骷髅、希冀复活的道摩法师恶灵,全都在搜索酒吞童子的首级。茨姬大人对战过的大妖怪,多到数不清。」

  「等、等等、等一下,我有一点跟不上了。」

  赫赫有名的大妖怪,一口气全部出现了。

  这意思是,茨姬就只身一人跟那些家伙战斗个不停吗?

  只身一人……

  「这张照片大概是茨姬大人身亡不久前拍的,因为她是在浅草过世的。」

  「……」

  一想到这是死前不久的照片,照片上的她看起来又显得略为不同了。

  我用力睁大眼睛,勉强遏抑哀伤的心绪,轻抚这张照片。

  茨姬死在浅草。

  这个事实,也是我之前不知道的,但却非常、非常重要。

  有件小疑问,也终于获得解答。

  「我之前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为什么会是浅草呢?」

  酒吞童子还在世时,跟这块土地从不曾有任何关联。

  「我跟真纪都转世到浅草。日本那么大,偏偏两人都来到浅草。而且你也在浅草。」

  「啊哈哈。确实,这要说是偶然,也真是太过凑巧了呢。不过,没错。浅草,就是茨姬大人跟我们辗转迁徙后,最终抵达的地方。」

  根据阿水的说法,明治初期整个社会发生剧烈的变化,现世妖怪大举作乱。

  阴阳寮内部对于新时代该有的型态也起了内哄,分裂成好几个派系,斗个没完。茨姬认为这场混乱是得知酒吞童子首级所在地的最后机会,便来到这块土地……

  「我有一件最想问的事。」

  我直直看着阿水。

  「茨姬在浅草,是怎么死的?」

  我最想知道的事。

  我不能不知道的事。

  「关于这个……」

  阿水微微垂下视线。

  对这个男人而言,这大概是他最不愿回想的一件事吧。

  「被誉为最后的阴阳师、大名鼎鼎的土御门晴雄杀了她。在浅草的『狭间』里。」

  「浅草的……狭间?」

  浅草确实有许多古老的狭间,但是其中的哪一个呢?

  不过令阿水停顿片刻的,并非这件事。

  「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那个男人是安倍晴明。」

  「什么?」

  我忍不住张大双眼。在遥远记忆的另一端闪过的是,手持扇子半掩着脸,只有那双锐利目光一直盯着这里,身穿狩衣装束的金发阴阳师。

  「晴明施展名为泰山府君祭的禁术,也转世到那个时代,以『土御门晴雄』的身份降伏了大魔缘茨木童子。」

  安倍晴明。

  土御门晴雄。

  还有,在现代名叫叶冬夜的男人。

  如果阿水说的是真的,就代表那个男人多次反复转世,跟我和真纪的命运牵连在一起。

  到底是为什么?

  那家伙的目的如果是要降伏茨木童子,那他早就达成目的了才对呀。

  然而,为什么那家伙这辈子也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是在监视我们吗?

  「我也猜不透理由是什么。但水屑也好,安倍晴明也好,应该从千年前起,就是为了某种目的而展开所有行动。」

  「嗯,或许就是你说的这样,他们心中有我们也不晓得的目的。」

  这一点就算亲自询问本人,他们也不会透露半分吧……

  只是,我明白了一件事。

  晴明出现在我们眼前时,真纪那震惊又慌张的反应。

  两人之间我无从理解的微妙气氛。

  大概就是由于他们曾在浅草赌命对战过,才形成的吧。

  我不知道这层关系,还怀疑真纪。

  我一点都不明白,她心中憎恨的火焰所代表的意义。

  「虽然晴明跟水屑都令我不太放心,但对水屑,我们这边已经有在防备了,而晴明那里也有鵺大人在。最让我担心的还是,过去结下的梁子跟仇恨,会不会报应在现在的真纪身上。」

  「……你的意思是除了水屑跟晴明以外,其他大妖怪也会展开行动吗?」

  「这一点我不确定,但不能不提防。而就算我们提防着,资讯不足根本没办法拟定对策。没错……资讯不足这一点是最棘手的。」

  真的,这一点也正如阿水所言。

  「我一定要保护真纪。可是……」

  话说回来,茨姬会变成恶妖,一心报仇、追寻酒吞童子首级的下落,源头就出在我身上。

  如果她现在仍置身于那些业报之中,那我想要将纠缠住她的一切,一个、一个解开。

  可是,我不晓得该怎么做。除了在冲着我们来的威胁逼近眼前时出手防卫以外,还有没有其他办法呢?更别提我连我自己的「谎言」是什么,都还不晓得呢。

  我忍不住「唉」地叹了口气,扯开嘴角嘲笑自己的无能为力。

  「夫妇应该要是最了解彼此的人,结果我比谁都不清楚真纪的事。有时候这让我觉得很惭愧……我真的是酒吞童子吗?当然我应该真的是没错,可是偶尔也会突然怀疑起来。我真的曾经是一位就连死后,都能让为数众多的妖怪追寻不已,了不起的存在吗?茨姬才更符合大妖怪的名声吧。」

  「哈哈哈,说什么傻话~」

  阿水拍着大腿笑了起来。

  「不要讲这种没志气的话啦,馨。虽然由我来讲也是满奇怪的,但你只要按照原本的模样,一直陪在真纪的身旁就够了。不可以迷失自我,抛下她喔。我不允许那种事情发生。」

  「阿水,你……」

  「你就是酒吞童子大人。是茨姬大人深爱无比,令人憎恨的男人……妖怪之王。」

  阿水说这些话时,向我展露比平常更加可靠的笑容。

  「除了茨姬大人,能够证明这件事的还有我、虎和熊,甚至影儿跟木罗罗也是。只有凛可能到现在还没认同你,但总而言之,你有很多伙伴,而且都聚集在浅草这里,你可别忘了。」

  这只水蛇难得会讲好听话。

  这个男人原本也曾是觊觎茨姬性命、丝毫不能信赖的妖怪,但现在却是茨姬的长男眷属,比任何人都为她着想。

  为了让茨姬过得幸福,他尽心守护一切,不光是茨姬本人而已,还包括了围绕在她身边的环境、人物。肯定,我也算在里头。

  正因如此,即使他偶尔会惹人生气,我仍旧十分信任他,会像这样私下来问他话。简而言之,仰赖着他。

  「对了,既然提到凛,有件事我要先讲在前头……」

  「凛音?」

  对阿水而言,凛音是他的弟弟眷属。

  提到他的名字,阿水表情转为凝重,双手在胸前交叉,低声说道:

  「只有那孩子,我有点担心。」

  「凛音怎么了吗?」

  「从以前开始,他只要碰到茨姬大人的事,就会不顾一切,连危险的地方也能满不在乎地跑去。」

  阿水突然露出透着一丝忧伤的苦笑,接着……

  「毕竟只有他是来真的。嗯,我想酒吞童子大人不可能不晓得,所以才讲出来。」

  「……来真的吗?嗯,我晓得呀。」

  我不会说我不晓得那个男人所怀抱的心情。

  确实他,只有他,跟茨姬的其他眷属略有不同。

  尽管如此,过去他也不曾勉强茨姬接受自己的心情,或是奢求回报……

  「跟非常有自知之明的菁英眷属我、小鬼头影儿,还有像妈妈一样倾注关爱的木罗罗相比,只有他不同。因此,虽然他不太听茨姬大人的话,但行动时总是替她着想。做出惹人厌的举动,或那些会弄脏自己的手、痛苦的事,他都会抢第一个去做。不过他并不打算让茨姬知道。千年前就是如此,现在也不曾改变。真可怜,明明那份心情一定无法获得回报的。」

  「……」

  「正因如此,我才担心。不晓得他现在在想些什么?正在做些什么?希望他没做些会自取灭亡的事才好……」

  「我好惊讶喔。以前都不晓得你们感情有这么好。」

  「哈哈,就算他很难搞,也是我的弟弟眷属呀。虽然刚遇见时,他真的是个令人恨得牙痒痒的小鬼没错。一回过神来,就长成银发美男子了呀。」

  「……这倒是,一开始我也只觉得他是个小鬼头。」

  千年前,眷属里头,只有凛音的年纪比茨姬还小。

  那个小鬼头,是日本自古以来的吸血鬼一族最后的幸存者,那双黯淡的目光仿佛在诉说自己不相信任何人一般。即使来到大江山,他也好一阵子没办法融入环境。

  「而且,如果凛出了什么事,真纪会伤心吧?我的想法是,至少在你们夫妇俩活着的期间,我们眷属也必须要好好活着呢。」

  「你……真的是,考虑得很周全耶。」

  「刚刚说过啦,我可是菁英眷属。」

  阿水说这些话的语气很轻松,但我明白他是打从心底盼望真纪能过得幸福。

  就如同守护着她的生命一般,也不愿她因任何事而难过,不舍她失去重要的人。

  这男人看起来吊儿郎当,但这种细微之处倒是想得非常周全。他好像自封菁英眷属,不过他身为一位眷属,确实拥有稳如盘石的信念。

  「原来如此,你的想法我明白了,凛音的事我也会多留意。」

  因此,他所担心的事,我也愿意分担。

  毕竟凛音也曾经让我明白非常重要的事。

  挥别阿水,去附近的便利商店打完工后,我犹豫着不晓得要买什么食物回家。

  「关根的烧卖吗?嗯,还是买虎轩的香蕉煎饺好了,之前真纪好像说过她想吃。」

  今天瞒着真纪,背地里向阿水打听有关大魔缘茨木童子的往事。

  我心里总觉得有罪恶感,便去位在雷门街上、名叫虎轩浅草的热门煎饺店,外带了两人份招牌菜色的香蕉煎饺。每个煎饺的体积都相当大,形状又长得像香蕉,一直到前阵子,真纪好像都还以为里面真的有包香蕉。

  正当我想快点回去,走在商店街上的时候。

  「喔,电话。」

  发现手机响了,就从包包里掏出手机。咦?有好几通未接来电?

  「爸?」

  我很惊讶,居然是住在远处的爸爸打电话来。

  『馨,最近好吗?』

  我慌忙接起电话,耳里传来爸爸熟悉的声音。

  「嗯,好是好啦,不过……是有什么大事吗?你打了好多通电话给我。」

  『那个呀,你记得外公吗?』

  「……外公?」

  爸爸说外公因病过世了,消息是妈妈那边的亲戚联络他的。

  丧礼已经结束了,但七七四十九日的法会刚好落在五月初的黄金周连假,对方请拥有监护权的爸爸来问我能不能去一趟。

  「这样呀,外公过世了呀……」

  妈妈的老家在九州的大分县,位在超级偏僻乡下的深山里。

  小学毕业之前,我也去过那里几次,不过后来就再也没去过了。

  外公爱好阅读,沉默寡言,但印象中每次我去玩时,他都会给我果汁、日式甜馒头跟零用钱,偶尔还会跟几个孙子一起玩扑克牌。

  听到他的死讯,虽然有点震惊,可是由于一直满疏远的,我连一丁点悲伤的感觉都没有。外公,对不起……

  『你现在是准考生,他们也有说不用勉强没关系。只是,外公快去世前好像有提到想看看你,毕竟你是长孙嘛。如果你想去,我是觉得没关系,见到你妈也……』

  「……」

  对耶。去那里,也就代表着会遇到妈妈。

  这一年来,我跟她既没碰面,也从来没有联络。

  「我知道了,我要想一下,不过……」

  要把真纪一个人丢在浅草,我不放心。

  最近真纪的周遭不太平静,就算眷属们都在,但我还是……

  大概是因为我欲言又止的,爸爸有所察觉,便说:

  『我说呀,平常也不太有机会去九州,机会难得,不如你就带茨木一起去好了。乡下很不错喔,旅费我也帮你们出。』

  「咦?」

  爸爸居然提出这么惊人的方案。

  「可是……这又不关真纪的事,她肯定不会想去乡下的法会啦。话说起来,你为什么突然提出这么优惠的方案……原来你是这种人吗?」

  实在太过出乎意料,我不禁感到有些困惑,然而爸爸却爽朗地哈哈大笑。

  『那当然是因为你一直受人家照顾呀。儿子未来的老婆,怎么能不好好爱屋及乌一下。』

  「……啊?」

  爸爸是撞到脑袋了吗……

  不过我开始认为,这个提议或许真的不坏。

  我想起某件应该会让真纪高兴的事。这样说起来,在那边的乡下,有一种东京很难吃到的特殊食物……

  「嗯,说的也是。那我还是带真纪一起去好了。」

  『呵呵,我晓得了。』

  「爸,你笑什么呀?」

  『我笑……你呀,虽然是我跟你妈生的,脑中却只有女朋友耶。』

  「什、什么女朋友,还不——」

  不对,已经是女朋友了,货真价实的女朋友。

  我清了清喉咙,想要随口蒙混过去。

  「反正这件事就这样啦,你要跟妈妈家的人说清楚喔。」

  『嗯,我知道啦。我也不想让茨木待得不自在。』

  「……话说爸爸,你最近好吗?」

  『我吗?我呀,嗯,还过得去啰。』

  「如果你有考虑再婚,不用顾虑我喔。」

  『……真是的,你还是这副德性耶。』

  爸爸又在电话另一头低声笑了起来。

  一直到不久之前,我跟爸爸连这种闲聊都不曾有过。

  是大家分开以后才开始的吧?偶尔爸爸会打电话来问一下我的情况。是双方都有些余裕了吗?好像……终于开始能有一些像是父子的对话了。

  『晚安啦,馨。』

  「嗯,爸,你也是。」

  不过,那之后妈妈过得如何,我完全不晓得。

  一方面是因为监护权在爸爸手上,但也是由于她完全没有要跟我联系的意思。

  我依然紧握刚才跟爸爸讲电话的手机,凝视着旁边咖啡厅窗户玻璃倒映出的,自己的脸。

  「……她讨厌我的『眼睛』。」

  这双眼睛。连妖怪都看得见、仿佛有所觉悟的这双眼睛,妈妈很讨厌。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到底是什么那样惹她嫌呢?

  每次她都怒吼着「我讨厌你的眼睛」,或是喊着「不要看我」。

  「她现在还是讨厌我吗?」

  下次的法会就会碰头。彼此肯定都避不开。

  我该拿什么态度去面对妈妈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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