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一次事件就碰到大量杀人的负担实在太沉重
这次抵达的小镇有些眼熟。
彷佛喷烟般冒出热气的山。盖在山麓的豪华绚烂大圣堂。被含有火山气体臭味的温泉雾气笼罩的小镇。
是位于梅斯特利亚西部的温泉乐园──布拉亨。
也是色情小说《爱上妹妹是不是一种错误呢?》的圣地。
以我个人来说,洁丝突然开始脱掉学生泳装这件事让我印象比较深刻就是了……
「学生泳装……?」
看了我内心独白的修拉维斯感到不可思议似的这么询问,但我跟洁丝都没有回答。
我们搭乘飞天龙从王都出发,现在还是早晨的时段。虽然天空被不祥的乌云覆盖着,但多亏有温泉,镇上十分温暖。因为不能让龙在街上降落,我们三人在郊外从龙上面下来,沿着街道前往小镇中心的广场。
根据修拉维斯所说,那里发生了不祥的大量杀人事件。
据谍报员所言,有三十九名牺牲者。所有牺牲者都是所谓的恶棍,似乎被认为是由暗中活跃的术师指挥的北部势力余党。是些在北部势力兴起前被称为「耶稣玛狩猎者」或「黑市商人」的家伙们。
杀人的犯人不明。问题在于留在遗体上的「某个印记」。
国王就是为了那个印记亲自采取行动的。
修拉维斯接到报告后,立刻带着洁丝与我来调查现场。维丝似乎留在王都,为了应对这个危机,着手收集情报和指挥部下。
我们在如雾般浓密的温泉雾气笼罩下,沿着黑色的石造街道往前进。空气的气味跟记忆中有些不同。总觉得有股铁锈味,变得像是血液的气味。
「明明才刚登基,就搞得这么狼狈……突然跑去拜托你们,我实在太没出息了。但无论如何都必须解决这个事件才行。要给你们添麻烦了。」
对于一脸过意不去似的修拉维斯,洁丝用全力摇了摇头。
「请您别这么说。我想帮上您的忙!」
因为洁丝讲得实在太激动,让修拉维斯反倒露出一脸疑惑的表情。
「是这样吗……?」
「是的!我正好想要去看透仅仅一个的真相!」
是昨晚我说的那些话造成的影响吗?洁丝反常的发言让修拉维斯感到更加疑惑。
「看透真相……这又是为什么?」
「是为了新娘修行!」
现场稍微陷入了沉默。修拉维斯的头顶浮现出大约三个问号。
但他没有深入追究,只是一脸困惑地露出笑容。
「那真是太好了。请你务必帮忙解决这个事件。」
「我明白了!我一定会查明真相给您看的!」
洁丝在胸前握住双手,干劲十足。
这是名侦探洁丝妹咩诞生的瞬间。
「名侦探……?」
读了我内心独白的洁丝转过头来,我向她说明:
「所谓的侦探是指查明真相的人,会进行推理,解开谜题。在侦探当中也特别优秀的人被赋予的称号就是『名侦探』。」
我这番话让洁丝的眼眸闪闪发亮起来。
「原来是这样呀!那么,我会成为名侦探!」
就目前的状况来看,修拉维斯算是委托人,然后我是助手吧。最初的事件就是有三十九个死者的大量杀人,无论怎么想负担都太沉重了。但既然已经接下了委托,这也是无可奈何。
在威风凛凛的宣言后,洁丝面向我这边,小声地补充:
「只要我能成为名侦探,就离结婚更近一步了呢。」
总觉得产生了什么误会。不过,洁丝立志成为名侦探的气魄值得赞赏。
「那么,我来告诉你成为名侦探的条件吧。首先要想个招牌台词啊……」
洁丝认真地侧耳倾听我的讲解。
尽管是这种危险的状况,洁丝前往现场的步伐仍然强而有力。
我们在愈来愈浓的气味中前进,到达在巨大圣堂前扩展开来的大型广场。通往广场的道路两旁设置着温泉的喷水池。在我的记忆中理应有乳白色的热水喷出来,现在热水的颜色却是彷佛血一般的红色。
从这股像是生锈的气味来推测,里面应该含有铁分吧。说不定真的掺杂了血。深世界的影响甚至也波及到布拉亨的温泉。
冬天的寒冷空气从空中流入广场,升起比周围更加浓密的热气。我们继续往前进,随即有个眼熟的人影注意到了这边。
与其说人影,不如说她背着的大斧成了标记。
「你已经来了吗?还真快呢。」
对于修拉维斯的招呼,一个开朗的女性声音这么回答:
「因为是陛下亲自召集嘛。就算是寝室,我也会用飞的前去拜谒。」
个头很高,将黑发绑成马尾的女人──是解放军的干部,伊兹涅。即使在冬天也穿着露出肩膀和肚脐的高暴露度打扮,充满攻击性的锐利眼神是她的特征。
「为何我要叫你到寝室?」
修拉维斯回了充满处男味的认真回覆后,伊兹涅蹙起眉头打发过去。
「我们这边也在进行某个作战,诺特跟约书从昨天晚上就前往东北部了,没办法赶来这里。即使只有我一个人,应该也没什么不满吧?」
「当然了。很感谢你愿意前来。」
修拉维斯露出微笑后,快步地继续向前进。伊兹涅瞥了我跟洁丝一眼后,与修拉维斯稍微保持距离,在他旁边跟着前进。
萝莉波先生──这时传来少年的声音,我发现有只小块头的兽类就待在我附近,是跟我一样变得能够开口说话的小山猪。如果是自己倒还没什么感觉,但看到有动物实际在眼前开口说话,让人不禁觉得有点诡异。山猪不知为何穿戴着缎带和荷叶边洋装。身穿绿色连身裙、绑着小辫子的少女站在另一头。
是兼人还有奴莉丝。两人是伊兹涅的随从吧。他们跟我们并肩走了起来。
「奴莉丝小姐,您过得好吗?」
洁丝这么呼唤,于是奴莉丝边走边缓缓地一鞠躬。她也对我露出带着雀斑的纯朴笑容。
「嗯,托您的福,也没有发生太大的战争,过着和平的生活喔。」
「我放心了。话说回来,这位是……」
洁丝低头看向山猪,他简直就像洋娃娃一样穿戴着可爱的装扮,右耳戴着大大的粉红缎带,还穿着为四脚兽量身订做的水色洋装。是手工制作的吗?缝制略嫌简陋,但看得出十分用心。
「因为兼人先生穿得很开心,我目前正在制作洋装喔!」
山猪用「拜托你什么也别说」的眼神看向我这边。
山猪的内在是†飞舞于终焉的暗黑骑士†keNto──有一点中二病的男高中生。之前都不晓得原来他的兴趣是穿荷叶边洋装。
「哎呀,原来是手工制作的呢!非常漂亮!」
「没有啦……谢谢您的赞美。太好了呢,兼人先生。」
奴莉丝开心地抚摸着盛装打扮的山猪──只见她的脖子上戴着银制项圈。
一问之下,伊兹涅他们似乎也才刚到达布拉亨,还没有去检视现场的样子。我们穿过戒备中的王朝军士兵之间,在广场上更往前进。
可以感受到融入热气里的铁离子与硫化合物的浓度正明确地逐渐上升。
抵达目的地后──等待着我们的是远远超乎想像的光景。
尽管圣堂正面的门扉一直敞开着,却没有点灯,从里面露出来的是一片黑暗。有一大排全裸的遗体脸朝上地并排在那扇门扉前的黑色石板上。总数为三十九。
问题在于施加在那些遗体上的魔法痕迹。
所有遗体的胸口都刻印着闪耀红色光芒的十字,简直就像有熔岩从里面显露而出似的。在昏暗的天空底下,那看起来也像是恶搞的灯饰。
靠近一看,可以知道无论是哪具遗体,肌肤都不自然地变色成白色。
「唔哇,感觉真恶心呢。」
尽管嘴上这么说,伊兹涅依旧仔细地观察遗体。最靠近这边的尸体是个瘦弱的男性,全身刺着诡异的刺青。
「实在很有意思呢。这个红色光芒是……」
名侦探洁丝妹咩也一边用上我教她的招牌台词,同时毫不胆怯地注视着遗体。
「对。是被称为血之十字的东西……看来好像是真货啊。」
修拉维斯挑了个适合的遗体,在遗体旁边蹲下,分析了某些事情后站起身。
我还不习惯面对尸体,在洁丝身后畏畏缩缩。奴莉丝天真无邪地想触摸尸体,山猪叼着她的裙子,试图制止她。
修拉维斯向我们所有人再次进行说明:
「遗体是在今天日出时分被发现的,是遛狗的少女发现了这个。大致听说了经过后,谍报员便消除了少女关于这次发现的记忆。」
要是之后有其他想进一步询问的事情该怎么办啊?虽然我这么心想,但恐怕保守王朝的机密比那种事情更优先吧。这个广场也是除了戒备的士兵之外,就只有我们而已。
这显示事情有多么重大。
事情严重到让国王亲自前来现场,同时也是想要私下解决的事件。
「所有牺牲者都是北部势力的余党。肤色会变白是高温所造成的──恐怕是在这个布拉亨的某处,被丢进高温的温泉里煮熟了吧。问题在于这个十字。」
伊兹涅疑惑地歪头。
「好像是叫血之十字来着?这个有什么问题吗?」
在浓密的灰云下,修拉维斯的脸被闪耀着赤红光芒的十字从底下照亮着。
「这是暗黑时代刻印在罪人身上的魔法印记。」
我下定决心走到洁丝身旁,观察遗体的胸部。胸口上有一道沿着正中线划下的深深切口,然后在肋骨下方一带有另一道切口与其垂直相交。照理说能看见红肉的部分,彷佛熔岩从大地的裂痕中露出来,闪耀着红色的明亮光辉。
「那么……罪人的印记有什么问题啊?」
听到伊兹涅用困惑的声音这么询问,修拉维斯笔直地与伊兹涅面对面。
「你不明白吗?能够刻下这个印记的只有魔法使。犯下杀人罪的魔法使正潜藏在某处。」
沉默。
伊兹涅似乎不明白事情的重大性。
「可是,被杀掉的是北部势力的余党──反倒是我们很想杀掉的家伙不是吗?如果有不知哪来的魔法使帮忙动手了,也没什么关系吧?」
「我们不知道的魔法使这种存在本身就是个大问题。」
这时伊兹涅才总算理解了的样子。
「原来如此啊。要说没有受到王家的各位管理,被放任在外的魔法使,目前就只有瑟蕾丝吧。话先说在前头,那孩子目前正紧黏在诺特身旁喔。她一定没空做这种事。」
「当然,我并非怀疑瑟蕾丝。」
修拉维斯看似苦恼地摇了摇头。
「说到底,那个宛如小鹿般的少女根本不可能杀得了人。她甚至也不晓得暗黑时代的魔法吧。犯人是能够使用可以杀掉这么多人的魔力,而且知道被王朝葬送的暗黑时代风俗的人。」
我的背部脂肪颤抖了一下。这两点意味的事情十分明确。
说不定在梅斯特利亚的某处还潜藏着像暗中活跃的术师那样的魔法使。
然后他犯下大量杀人案,彷佛要留下什么讯息似的陈列了遗体。
洁丝将手贴在下腭,考察起来。
「如果要列举有哪些可能性……也许是除了暗中活跃的术师先生之外,还有其他暗黑时代的幸存者,或是暗中活跃的术师先生其实有孩子之类的……无论如何,都是个大问题呢……」
修拉维斯严肃地点头同意。
「这两种假设都很有可能。这表示又有未知的强大敌人出现在我们面前了。」
我在旁聆听着,同时想起昨天比比丝对我们说的话。
──现在世界变得非常奇怪对吧?假如这时又发生更糟糕的事情……我不禁有这样的预感。是不是在某个我不知道的地方屋漏偏逢连夜雨,有毒蛇出现了呢?
在魔法不稳定的状况下,有未知的魔法使犯下杀人案的这种状况,不就跟比比丝预料的一样吗?不安让猪心怦咚怦咚地鼓动起来。
修拉维斯让红色十字照亮眼眸,同时平淡地继续说明:
「至于犯人是谁,目前我还毫无头绪。不过,从刻印在上面的十字的魔力来推测,似乎是个相当厉害的强者……就暂且称他为『十字处刑人』吧。」
听到这番话,山猪似乎有些兴奋地从鼻子发出哼声。
感觉的确是兼人会喜欢的名字。似乎由伊维斯擅自命名的「暗中活跃的术师」也是,王家取名字的品味实在有些独特。看来我迟早也会被冠上「粉红淫兽」之类的外号吧。
我看了看诡异的遗体,然后询问修拉维斯:
「修拉维斯会亲自前来这里,是因为必须尽快特定出那个什么十字处刑人吧。」
「没错。老是拜托你们实在很过意不去,但希望你们务必助我一臂之力。我身为国王,有义务处理这个问题。但我该做的事情在王都里面也是堆积如山。如果不靠大家协助,或许很难尽早解决。」
伊兹涅一边摸着背上的大斧握柄,同时露出虎牙苦笑。
「一下要我们追查童谣,一下要我们追捕杀人鬼魔法使什么的,真是个要求很多的国王呢。谢礼记得给丰厚点啊。」
尽管伊兹涅的语调像在开玩笑,但修拉维斯诚恳地点了点头。
「当然了。等情势稳定下来后,我打算按照功劳来给予解放军领土。也会考虑关于干部的待遇。」
「待遇?意思是你会收我们当部下吗?」
「不是的,王朝与解放军终究还是同盟吧。我并非要把你们纳入王政当成部下,而是要给予你们权力,把我一部分的部下交给你们。」
修拉维斯停顿了一会儿后,补充说道:
「只不过,王妃的座位还空着。假如你想报名,再跟我说吧。」
对于这无厘头的发言,伊兹涅以呆住的表情注视着修拉维斯。是因为被血之十字照亮着吗?她的脸颊看起来也像是稍微染红了。
在几秒钟的沉默后,修拉维斯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不,你别当真啊,我开玩笑的。非魔法民是不可能嫁入王家的。」
伊兹涅大大地叹了口气。
「真是够了,从你嘴巴说出来的话,听起来一点都不像开玩笑呢。」
我懂。
「修拉维斯就暂时避免乱开玩笑……现在立刻来试着寻找有没有什么线索指示出那个十字处刑人的真面目吧。」
我的提议让洁丝双眼发亮地鼓起干劲。
「指示出真面目的线索……由我来找出来!」
这么说来,饰演侦探的是洁丝啊。
洁丝威风凛凛地这么宣言,然后用同一张嘴询问我:
「……可是,要从什么地方开始着手才好呢?」
这边就由我来活用推理小说的知识,教导她名侦探的规矩吧。
「首先要沿着杀人的轨迹重现经过,找出犯人不小心留下来的痕迹。包在我身上。我也会以助手身分协助你。猪的嗅觉说不定可以派上用场喔。」
从结论来说,猪的嗅觉完全没有派上用场。
因为火山气体的刺鼻味与从温泉飘散过来的血腥味,让我根本无法区分出残留在弃尸现场的其他气味,因此我们决定先追查被留在遗体上,仅次于血之十字的重大线索。
就是体表的热变性。
并排的三十九具遗体都因为高热而不自然地变色成白色,却没有烧焦。应该是在高温之下被蒸熟或煮熟了吧。
我说明到这边后,洁丝举起手。
「可是,有没有可能是被魔法加热的呢?」
说得好。
「也有那种可能性呢。遗体的头发是湿的,来调查看看湿气的成分吧。」
温泉大概是酸性的,如果有类似试纸的东西就好了──就在我这么心想时,山猪从鼻子发出哼齁声。
「这个湿气肯定是酸性呢,还含有三价铁离子。首先可以确定是这里的温泉吧。」
兼人的发言让我觉得好像被抢先了。
「真厉害啊,你怎么会知道……?」
盛装打扮的山猪得意地挺胸。
「我使用了敏锐的生物化学感测器(味觉)喔。萝莉波先生好像是嗅觉派,我则是舔舔派。我试着舔了一下温泉,还有几具遗体的头发。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同样的味道,几乎完全一致。」
想不到他居然会去舔鲜血色的诡异温泉,甚至舔了尸体的头发。这胆量跟中世纪的科学家有得比。
不过舔舔派是指……?这是在说跟饲主的交流方式吗?我的确是因为靠嗅觉感到愉悦,没舔过洁丝就是了……关于这一点,萨农好像不仅会舔也会闻,可以说更胜我和兼人吧。或许我也差不多该考虑转换方针了。
我发现洁丝用彷佛在看变态的眼神看着我,于是抛出话题。
「那么洁丝,在这种时候,你认为应该去寻找哪里比较好?」
洁丝似乎从提防变态模式转换到侦探模式,缓缓地说了起来:
「遗体看起来好像是以相当高的温度被煮熟的。如果只是普通地泡在温泉里,应该不会变成这样吧……我想犯案现场应该是接近源泉的地方。记得温泉是先暂时聚集到圣堂后,再分配给镇上的。只要到街上那边,温度就会降到能够泡澡的程度,所以犯案现场在小镇里的可能性或许很低呢。」
原来如此,这答案近乎满分。也许她根本不需要助手。修拉维斯询问洁丝:
「那么,你的意思是杀人案是在山上发生的吗?」
「对。尽管我无法断言,但或许是那样没错。我曾经一度造访这里,记得山上有涌出口,刚涌出的温泉会在那里咕噜咕噜地沸腾着。」
正当我们这么讨论时,传来了伊兹涅「喂~」的呼唤声。
转头一看,只见伊兹涅从敞开的圣堂门扉窥探着里面。
所有人一起前往那边。伊兹涅让大斧闪耀着苍白光芒,巨大的圆形大厅被大斧的光芒照亮着。用金覆盖住的墙壁与闪耀着黑光的地板反射大斧的光辉,让我感觉好像待在诡异的万花筒里一样。
「真暗啊。」
修拉维斯这么低喃,用魔法变出无数光球。光球散发出暖色光芒,同时在天花板附近飘动起来。
整体空间变得明亮,照亮摆放在大厅中央、品味差劲的雕像。那雕像雕刻了泡温泉的年轻人们被大量尸骨拖到热水底部的模样,是巧妙地加工玻璃质的黑色岩石制作而成的,逼真得让人难以想像是雕像。
或许是因为有彷佛呻吟的声音,从那些表情扭曲的年轻人雕像喉咙里响起吧。听说在遭到深世界侵蚀的世界偶尔会发生这种事。实在很可怕,真希望别再发出呻吟声了。
──热水是冥界的恩惠。
用金文字写的警语在雕像的底座发亮。领主企图以恐惧掌握温泉独占权的意图在这里显现──以前造访这里时,好像跟洁丝聊过这样的事。
「因为门开着,我就稍微找了一下,结果看到地坂上有痕迹喔。」
伊兹涅指着自己的脚边,然后将指尖移动到雕像旁边的方向。
仔细一看,那里残留着淡淡的水滴痕迹,像是有某种滴落温泉水的东西通过了上面,许多小小的圆形痕迹呈带状连接着。虽然水分已经完全蒸发,却残留着推测是温泉成分的红褐色固体。
山猪立刻舔了舔地板。
「这的确也是温泉成分。看来犯人似乎不打算隐藏犯案现场呢。」
我实在不敢去舔地面,但这边火山气体比较稀薄,因此我也试着在周围到处闻闻看,说不定残留着跟犯人相关的气味成分。遗憾的是,我并没有找到比较特别的气味。
湿掉的痕迹──犯案的痕迹连接到里面的房间。
「猪先生,我们走吧!」
洁丝干劲十足地这么说道,率先沿着痕迹开始前进。
「等等!洁丝,如果有犯人在该怎么办啊?对方可是未知的强大魔法使喔。所有人一起行动吧。」
听到我这番话,修拉维斯走上前头。
「交给我吧。我会保护所有人给你看。」
然后他咭噔咯噔地走了起来。
随着我们的前进,温泉滴落的痕迹也慢慢地愈来愈浓、愈来愈大滴。如果犯人是用魔法让身上仍有温泉水的遗体飘浮在空中进行搬运的,滴落的水量应该会随着远离犯案现场而变少。
换言之,这表示前方就是犯案现场。
我们抵达的地方有扇宛如鲸鱼嘴般的巨大上掀门。看起来平常没有在使用的昏暗房间中央,彷佛在引诱我们进入般,门大大地往上掀起。
温泉滴落的痕迹是从上掀门里面,也就是从地下一直连接到外面的。然后明明是冬天,却从内部飘来炎热潮湿的空气,以及铁离子与硫化合物的臭味。很明显地,前方有热水。
我们潜入地下,只见远比想像中更大的空间在那里等候着我们。
「这是……」
修拉维斯发出这样的声音,展开光球。
首先第一眼看见时,我还以为这里是斗技场。挖开岩石打造的宽敞圆形地下空间,地板是同心圆状的阶梯,愈往中央前进变得愈低,形状就像个研磨钵。
位于中央的是巨大的浴缸。只不过填满浴缸的并非冒出舒适热气的温水,而是跃动般沸腾的红色热水。
我们发现有好几个被划分开来的狭小牢房沿着墙壁并排着。监牢是镀金的──是为了防止火山气体造成的腐蚀吗?或是为了用来把魔法使关在里面的特殊加工呢……
由于地板呈现倾斜构造,无论从哪个监牢,理应都能清楚地看见中央的浴缸。
以岩石打造的高耸天花板,应该会让被泡在热水里的罪人惨叫声鲜明地回荡在周遭吧。
这个地方是个巨大的地牢,同时也是残酷的处刑场──或者说是拷问室。
是象征着些微的良心吗?我们所在的入口对面摆放着小小的白色拜提丝像。它的作用是借由信仰来缓和恐惧吗?
洁丝稍微舔了一下自己的食指,然后竖起那根手指观测风向。
「外面的空气似乎是从拜提丝大人的雕像背后被送进来的。经常有强风从对面吹到这一边来。」
因为站在前面的美少女气味经常会飘到这边来,我也察觉到了这点。
「也就是说,这是设计成有毒气体不会堆积起来的构造吗?真不晓得该说是亲切,还是残酷。」
比空气重的火山气体会堆积在低处。从拜提丝像后面不断吹来的慈悲之风,应该会有效率地排除掉那些气体吧。这是为了不让罪人中毒死亡。天花板上也开了好几个通风口,似乎是空气会从那边排出的构造。这个地牢是经过流体力学的计算建造而成的。
为了折磨囚犯们,却又不杀死他们的计算。
「好像没有任何人在啊。」
修拉维斯让光球四处巡回,照亮并排在墙边的个人房里面。尽管里面散乱地放置着破布和人骨,但看起来似乎没有活人的身影。
「这说不定是什么陷阱。会不会像伊维斯那样受到诅咒啊?」
修拉维斯隔着肩膀对我露出微笑。
「没问题的。那个诅咒已经分析完毕,现在就连我也能探查到。」
修拉维斯一边说,一边将手贴在石墙上。
「而且这个空间有拜提丝大人的魔法痕迹,被强力的魔法守护着。即使是类似那个术师所拿大杖的道具,也无法贯穿这里的地板和墙壁。」
「就算是我的斧头也一样?」
对于伊兹涅的提问,修拉维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你要试试看也行,但试完就得重新研磨刀刃喽。」
他这么说道后,走下阶梯前往中央的浴缸。我们也跟在他身后。
从拜提丝像吹来的慈悲之风大概是来自于外面的空气,所以十分冰冷吧。冰冷的风比重较大,会钻入温暖的空气下方。在暂且往下吹到浴缸的水面后,便带着热度从正面吹向我们的脸庞。是挺强的风。
虽然洁丝的裙子也陷入相当不得了的状况,但在蕴含着高温热气的逆风中实在无法把眼睛睁得太大,我没能享受到那个恩惠。
我们愈往下走,热气的魄力也愈来愈强。
修拉维斯的光球照亮沸腾的红色热水。让人联想到血的浓密铁锈味刺激着鼻子。地板的石材结露,湿成一片。要是不小心脚滑,好像会顺势摔落到浴缸里去。
「请您不要只顾着想看内裤,结果不小心摔下去喔。」
对于洁丝感觉有些冷淡的声音,我从鼻子发出哼声。
「我很小心的。毕竟我可不想变成猪肉汤饭啊。」
顺带一提,我旁边有个山猪锅候补生。他正努力制止着天真无邪地想要窥探浴缸的饲主。
浴缸没有边缘,只有最下面那层阶梯变得比较宽,像是泳池边一样。那空间正适合用来让囚犯躺在上面。只要从容易滑倒的地板面上踢一脚,就能把囚犯丢进热水里。
修拉维斯看着冒泡的沸腾水面,开口说道:
「看来首先可以确定罪人是在这边遭到杀害的啊。」
我试着想像杀人的场景,浮现疑问。
「不,严格来说不是这里呢。」
我的这番话让修拉维斯疑惑地歪头。
「为什么?」
「你想像看看。把活着的人丢进这里,会有什么后果?」
「会死。」
「呃,是那样没错啦……但应该不会立刻死亡吧。希望你可以想像一下『别推我喔!绝对别推我喔!(注:日本搞笑团体「鸵鸟俱乐部」的著名搞笑哏)的场景。」
沉默。从后面传来兼人的声音。
「我想他们应该听不懂日本的搞笑哏吧……」
的确──正当我这么心想时,洁丝在旁边猛然倒抽一口气。
「我知道了!被丢进热水的人,首先应该会挣扎,想要逃出来。纵使没有要逃,应该也会因为痛楚而翻滚。可是并排在广场上的遗体,双手双脚都整齐地并拢,脸朝上地被排放着!这样太奇怪了。」
不愧是名侦探。
「没错。如果是在活着的状态下被煮熟,尸体也会以符合那种状况的姿态变得僵硬,像是拼命挣扎或痛苦翻滚的模样。但那些遗体简直就像睡着似的。既然这样……洁丝,你能看出什么?」
名侦探洁丝妹咩连连点头并思考了一下后,竖起一根食指。
「比方说……先用不会留下伤痕的方法夺走性命,等遗体死后僵硬后再煮熟──这个假设如何呢?」
这是连死后僵硬都纳入考察,充满说服力的推理。
修拉维斯将手贴在下腭,似乎在仔细沉思的模样。我补充说明:
「哎,尽管也有可能是因为想要将尸体排整齐,在人还活着的状态下,先用魔法把人变僵硬后才煮熟的……但这当中结果也只有要不要折磨牺牲者的差别。对方可是一次杀害了那么庞大的人数。我认为与其花那么多功夫,不如先杀掉再煮熟比较合理。」
洁丝用兴致勃勃的表情提出疑问。
「那么,他为何要这么做呢?他特地把已经死亡的人煮熟的理由是?」
「你在意的地方真奇怪啊。」
修拉维斯疑惑地歪头,洁丝向他说道:
「忍不住会在意细节是我的坏习惯。」
她这番彷佛警匪剧的发言当然也是我教的。
总觉得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简直就像真正的推理小说不是吗?
并排在广场上的三十九个恶棍遗体。
被人用魔法刻下的罪人印记。
特地把遗体煮熟的理由。
名侦探洁丝妹咩首次上阵碰到的案件,不仅牺牲者数量庞大,说不定还是相当棘手的事件。
洁丝将手贴在下腭陷入沉思的模样,俨然是名侦探的架势。正当我茫然地看着她的侧脸时,位于里头的白色拜提丝像映入眼帘。
将左手贴在胸前,高举右手的招牌姿势。
有种强烈的突兀感。
察觉到那种突兀感的真面目时,过于震撼的冲击让我不禁打了个冷颤。
「猪先生……?」
「嗳,洁丝,所谓的拜提丝像,大家都是摆着相同的姿势对吧?」
「嗯,是那样没错……」
「……那个也算在相同的姿势里吗?」
听到我指出的疑问,所有人都看向拜提丝像。
「啊──」直觉敏锐的洁丝率先发出近乎哀号的声音。
高举右手的拜提丝像──她的手上握着生锈的锁链。
一切都是连接在一起的──我有这样的直觉。
我想起昨天看到的〈锁链之歌〉这首童谣的歌词。
──生锈的锁链一直通往到遥远的地方
──离开牢房后到坟场为止锁链的道路没有尽头
──第一个箍裂开老鼠逃走了
──逃走的老鼠在锅子里面被热水煮熟死掉了
为了解放耶稣玛,我们需要「最初的项圈」。这首童谣指示着那个项圈的所在处。
特地把杀掉的恶棍们煮熟的理由,应该就在这首童谣里吧?
布拉亨恐怕会成为最初的地点──为了找出修拉维斯让解放军去寻找的最初的项圈,这个地方大概会变成线索吧。
而且挑在修拉维斯登基隔天的这个时间点。
那个犯人──十字处刑人显然知道「最初的项圈」。
光明正大地排在广场上的尸体,有相当高的机率是对王朝发出的挑战信。
我们详细地调查了拜提丝像。似乎是借由强力魔法创造出来的坚硬度,让我们得知这座雕像──包括锁链在内──疑似是拜提丝遗留下来的东西。
生锈的锁链从雕像的右手延伸出去,连接到有冰冷空气吹进来的洞穴里面。这里并没有项圈。看来还没有结束。
「如果是跟我和猪先生一起思考的那样,锁链之歌的谜题是要巡回地点的那种类型……应该还会出现第二、第三、第四个地点呢。」
我点头同意洁丝的分析。
「这条锁链一定就是线索。必须尽快找出下一个线索才行喔。」
回过神时,我的语速已经变得相当快。
「十字处刑人在修拉维斯宣言『要追查锁链之歌的歌词来找出最初的项圈』的隔天,就搞出了这种事件。他挑在这个时间点,故意在这个地方仿照锁链之歌的歌词煮熟尸体。要认为那家伙不知道最初的项圈实在太牵强了。假使被他先拿到项圈,事情就不妙喽。」
兼人也彷佛机关枪般滔滔不绝地说道。
「倘若最初的项圈被抢走,我们就会失去解放耶稣玛唯一的方法(钥匙)吧?那种事情绝对──绝对不能发生。」
尽管外表是身穿荷叶边服装的可爱山猪,内在却是个对于解放耶稣玛──应该说对于让奴莉丝从奴隶项圈获得解脱这件事,有着非比寻常热情的少年。
兼人第一次转移时,正是来到这个奴莉丝的身边。北部势力想征召奴莉丝让她强制劳动时,兼人挺身反抗。但他失败了,结果惨遭杀害,回到了日本。
奴莉丝后来被消除记忆,不记得兼人的事情。即使如此,兼人仍执着于让重逢的这个少女获得自由一事。
奴隶项圈封印了少女们原本应该具备的魔法之力,甚至夺走她们珍惜自己的意志。为了让少女们脱离这种奴隶项圈,获得自由,兼人和解放军赌上性命在战斗。
身为解放军干部的伊兹涅,将手咚一声地搭在修拉维斯的肩膀上。
「你怎么啦,国王大人?稍微冷静一点吧。」
一看之下,只见修拉维斯虽然跟平常一样面无表情,但指尖不停地颤抖着。
「我……我很冷静!」
年轻国王用难以想像他很冷静的语调这么断言。
「这双手并非基于恐惧在颤抖,而是因愤怒在颤抖。邪恶的魔法使偷走我们的情报,企图夺走最初的项圈……还有这件彷佛在嘲笑我们般的杀人案!他杀了三十九人,刻上暗黑时代的罪人印记!在我登基的那一晚!」
呼、呼──修拉维斯激动地喘着气。
「不能置之不理。在这个就连小型立斯塔都会暴发的危险世界,怎么能允许那种反叛者的存在!」
尽管语调粗暴,但他说的话很有道理。这并非单纯的杀人。
而是对王朝抱持敌意的魔法使犯下的杀人案。
虽然跟马奎斯被不死魔法使抢走身体的状况相比,感觉现状还好一点,但这种现状也无庸置疑地可说是王朝──以及梅斯特利亚的危机吧。
我靠近修拉维斯,开口说道:
「我们的目的有两个啊。就是希望能比十字处刑人更早发现最初的项圈,还有查明十字处刑人的真面目。万一发生最糟糕的事态,也就是那家伙先一步拿到项圈的话……无论如何都必须抓住他,把项圈拿回来才行。」
「是啊。不能放任想要违抗王家的魔法使不管……我修拉维斯必定会讨伐此人给诸位看。」
你有听到我前半说的话吗?
是感受到什么了吗?洁丝站到修拉维斯面前。
「首先去寻找这条锁链延伸到哪里吧。那应该就是为了获得项圈的下一个线索。十字处刑人先生说不定也注意到这点喽。」
看来他似乎无法无视美少女。修拉维斯缓缓地吐了口气,点头同意。
「……说得也是。要沿着这个通风口进行追踪,最好的方式应该是让锁链与干涉的光球往上升吧。为了在发生什么万一时,我能够用魔法应付,可以请洁丝帮这个忙吗?」
「好的,当然没问题!」
洁丝在手心上变出闪耀着白色光芒的球。她让那光球靠近拜提丝像右手拿着的锁链后,光球便彷佛要缠绕住锁链般,进入了通风口。
原来如此。这么一来,只要在外面寻找发光的锁链就行了啊。
「我们走吧。分秒必争。」
修拉维斯迅速地转过身,快步回到沿着墙壁并排的牢房前。
我跟洁丝一起追在他后面,同时思考起来。
现在知道犯人煮熟遗体的理由了。
是为了让人联想到锁链之歌,也就是所谓的比拟杀人。
不过,既然如此,为何遗体没有被热水杀死呢?犯人只要老实地按照歌词把人烫死就好。要挑衅王家的话,陈列在热水中挣扎、痛苦地死亡的遗体,感觉也比较有魄力。童谣中唱到的老鼠,一定也是以挣扎着想逃离锅子的姿势死掉的吧。
如果是特地杀掉之后才煮熟,那又是为什么呢?因为犯人单纯只是想排列整齐?不过,都难得仿照童谣歌词杀人了。花功夫采取跟童谣不同的杀害方法,总觉得缺乏美感。十字处刑人究竟有着怎样的品味呢?
尽管可能性很低,但假如犯人是将被害者以立正的姿势固定住,再烫死他们──那又是为什么?他对那些遗体的姿势有什么讲究吗?在犯罪小说里偶尔会看到拘泥于左右对称的性格,莫非犯人有这种病态心理吗?
「猪先生很认真地在思考十字处刑人先生的心理呢。」
沿着走廊前进时,洁丝这么说道了。那是内心独白耶……
「这种杀人案啊,不是只有遗留品才是线索。」
身为助手,我提出建议。
「如果你立志成为名侦探,先记住这些不会吃亏的。从杀害方法去思考犯人是怎样的人,能够逼近犯人的真面目。只要明白犯人是以怎样的心情杀了人,自然也能看出是怎样的家伙杀了人。」
这种手法,就是所谓的犯罪侧写。
「原来如此……?」
洁丝看来不太能理解。我向她说明:
「举个简单的例子吧。比方说我遭到杀害,肚子上被刻下『见异思迁的猪』好了。从这边能看出什么?」
「可以知道您是一只见异思迁的猪先生呢。」
呃,不是在说我啦……
「犯人是看不惯我见异思迁的性格,才杀害了我。然后仔细调查我的行动后,得知我前一天晚上跟瑟蕾丝妹咩两人单独幽会了。」
「真是一只见异思迁的猪先生呢……」
「说得没错。犯人是会因此而憎恨我的存在,也就是能够推定犯人是洁丝。」
「咦咦咦!我不会杀害猪先生喔!虽然我应该会惩罚您就是了……」
她愿意惩罚我吗?
「这只是打个比方而已。就跟这个例子一样,仔细地去思考十字处刑人为何会采取这种杀人方式,可以变成锁定犯人的线索。」
「哦……」
洁丝似乎产生了兴趣,眼神改变了。她像在思考什么似的将手贴在下腭。
「照我的见解来看……」
「怎么样?」
「我认为十字处刑人先生其实并非一位残酷的人。」
这种根本没想像过的犯罪侧写反倒让我大吃一惊。
「……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因为是安乐死。」
听她这么一说,我心想也有这种可能性啊。
「那家伙不想给予牺牲者们无谓的痛苦,所以才先用比较温和的方法杀掉他们,再放进热水里。是这个意思吗?」
「是的。说不定他并不习惯杀人这回事。与其说不想给予牺牲者痛苦,不如说他不想看到牺牲者痛苦的模样──也有这种可能性。」
走在前面的修拉维斯蹙起眉头,转过头来。
「是吗?他可是杀了三十九人喔。这不叫残酷,要叫什么?」
他用力握紧着拳头。看起来也像是想要可以殴打的对象。
「好啦好啦,放心吧。」
伊兹涅从旁向我们搭话。
「无论那家伙是慈悲为怀或是残酷,我们要做的事情都不会变。就是找到人之后,让他吐出所有知道的事情,等问完就把他的头喀嚓地砍掉。」
我们绕到圣堂后面,可以看出有条生锈的锁链混在排水槽之中。像是ㄈ字形钩钉的金属零件等距地被钉入外墙的石材里,锁链因此被固定住。
洁丝的魔法形成的光芒缓缓地沿着锁链上升。看来锁链似乎连接到屋顶上。我们决定请其他成员在底下等着,由修拉维斯、洁丝和我三人一起爬上去看看。
修拉维斯轻松地让我们三人都飘浮起来往上升。洁丝抱住大腿以免裙子乱飘,我则是因为让人心神不定的飘浮感而不断摆动着脚。我有些怕高──尤其在这种因魔法往上浮起,底下没有任何东西支撑的状态下。
布拉亨的大圣堂是镀金尖塔彷佛剑山般林立在屋顶的巨大建筑。尖塔之间有类似细长烟囱的构造,热气从那里袅袅升起。热气让人视野模糊,在眼底下展开的尖塔看起来也像是被雾笼罩的黑森林。
「洁丝,麻烦你加速光芒。」
洁丝回应修拉维斯的要求,缓缓地摆动右手。沿着锁链前进的白色光芒配合她的动作,钻过尖塔缝隙间移动着。简直就像蛇一样。
光芒没多久后开始沿着一个尖塔往上爬,然后抵达了顶端。
那里有个青铜制的风向仪。
「我们走吧。」
不等我有些兴奋的声音说完,我们的身体便开始朝那边轻飘飘地平行移动。
我们降落在风向仪附近、屋顶上的平坦部分。
试着观察后,会发现那是个异样的存在。
首先,这座塔比其他塔都要低,从圣堂周围形成死角。因为从周遭根本看不见,除非是犯下相当愚蠢的设计失误,否则这东西并非用来测风向。
风向仪上还系着生锈的锁链。因为洁丝的光球就停在这里,可以知道这条锁链是从那个斗技场型地牢里的拜提丝像连接过来的。
而且最关键的是风向仪的公鸡造型。
尽管从头到脖子的部分是鸡,胸部以下却呈现出彷佛蛇或蜥蜴般爬虫类的模样。像要大声呐喊般张开的鸡喙,吐出分岔的蛇舌。
「这是……科卡多列呢。」
洁丝如此表示。我跟修拉维斯露出「那是什么玩意啊」的表情,看向洁丝。
「那个,是实际上并不存在、幻想中的生物。据说它会吐出火焰,被火焰喷到的话,无论什么生物都会变成石头……在古老的故事集里登场过。」
不愧是洁丝。饱读诗书的她具备相当丰富的知识。
修拉维斯点了点头后,稍微爬上尖塔的屋顶。他走到手能触及的地方,轻轻地触摸风向仪,然后使劲地抓住板状的鸡头,试图让它转动。
「被固定住了啊。」
我跟洁丝看向科卡多列的脚边。那里有个跟鸡喙朝着相同方向的箭头。
「方向是……东北方呢。」
洁丝这么说,看向那边。纯白热气让人看不见箭头指着的前方。
「把雾驱散吧。」
修拉维斯俐落地将手比向东北方。他张开的手闭起后,有股强烈的冲击爆散了一次,浓雾在瞬间就消散了。
可以消除掉云让太阳露面,或是令附近一带的热气消灭──所谓的魔法使外挂也开太大了吧。我一边看着很满足似的转过头来的修拉维斯,一边这么心想。
从位于山麓的大圣堂塔上,能够将在东北方展开的平原一览无遗。从云的裂缝中露面的鲜明朝阳,照耀着景色与我们的侧脸。
洁丝在我身旁伸手一比。
「猪先生……!」
风向仪指示的直线上,只有一个疑似线索的地方。
在远处有一条大河──贝列尔河流动着,它的河畔有座特别大的城市。
「那是……妖精沼泽应该就在那一带吧。」
「对,是阿尔堤平原!」
修拉维斯将视线固定在那边,点了点头。
「没错。是位于阿尔堤平原的中央,叫做哈路比尔的都市。」
我们互相对望并点了点头。修拉维斯犀利地说道:
「这边就交给军方处理,我们立刻出发吧。」
除了修拉维斯、洁丝跟我三人,伊兹涅、奴莉丝与兼人也决定一起直接前往哈路比尔。交通工具就是载我们到这里来的王朝之龙。
被黑色鳞片覆盖的巨大背部上设置着箱型座位。应该比喻成云霄飞车吗?是前后可以各坐两人的四人座,因此我跟兼人只能将身体埋在各自的饲主脚边。我细细品尝着身体被夹在洁丝的小腿肚之间的感觉,度过了这趟空中之旅。
即使是靠马车得从早上跑到傍晚的路程,搭乘龙的话也只要大约三十分。才心想终于结束上升时,龙便开始下降,降落在叶子已经掉光的苹果园。
严厉的现实宛如薄雾般飘散在寡言的我们周围,让不安变得更加强烈。
十字处刑人在修拉维斯登基的那天晚上实行了杀人。
然后仿照童谣煮熟了遗体。
同时,犯案现场存在着指引人们找到最初的项圈的线索。
十字处刑人肯定针对王家在进行某种挑战。而且他很有可能知道我们想要寻找的最初的项圈。
情报究竟是从哪里泄漏出去的呢……我们完全不晓得对方的事情,对方却知道这么多我方的事情。一想到这些,我不禁起了猪皮疙瘩。
目前还没有发现可以特定十字处刑人的判断材料。
我们只能相信他还没有找到最初的项圈,以最快的速度先找出最初的项圈。如果在这当中那家伙露出了狐狸尾巴,说不定就有机会把他逼入绝境。假如被他先抢走了项圈……那可是一大事件。无论如何都必须抓住十字处刑人,抢回最初的项圈才行。将会是一场大规模的战斗吧。
重要的是以能够信赖的成员巩固这边的阵营。
龙在放下我们后立刻起飞,为了把诺特与约书带来而前往北方。
「我们走吧。」
修拉维斯转身,让祖父亲手制作的无敌长袍随风摆动,朝城市那边迈出步伐。
是太阳升高了吧。虽然变得明亮起来,但天空仍旧阴沉沉的。
修拉维斯一边以让人感受到坚定意志的脚步前进,同时开口说明:
「哈路比尔是基于利用贝列尔河的交易而繁荣起来的大城市。它隔着河川分成南北两边,也各自有好几间祭祀着拜提丝大人的圣堂。我认为最好的做法是先从市中心的大型圣堂开始找起……但说不定结果依旧得一间一间去找。」
听到这番话,洁丝开口说道:
「要分成几组寻找吗?还是就这样出发呢?」
修拉维斯毫不迷惘地做出判断。
「我们兵分两路吧。我想先分散战力,以便在遭到袭击时,无论是哪边都能应付。也就是说我跟伊兹涅要分头行动。」
「那么,这表示我要跟奴莉丝一起,洁丝妹妹则是跟你一起走吗?因为我们对拜提丝一点都不熟,实在没自信不会看漏什么耶……」
伊兹涅指出的问题点让修拉维斯稍微陷入思考,然后他开口说道:
「说得也是。洁丝跟猪具备知识。奴莉丝与兼人就交给我吧。洁丝和猪跟伊兹涅一起行动。奴莉丝的话可以帮忙治愈我,洁丝应该也能在某种程度上辅助伊兹涅。你也能治愈对吧?」
「对,无论是谁,如果是轻伤的话。」
「想要治愈这个人」这种愿望的强度,会直接反映在治愈魔法上。因为有着项圈在,奴莉丝不得不依靠立斯塔才能使用治愈魔法。但或许是她心胸广阔,只要是解放军的同伴,不管是谁她似乎都能治好一定程度的伤势。也因为这样,她受到干部重用,总是会与干部同行。瑟蕾丝则几乎是诺特专属,如果对象是诺特,她能够在眨眼间让诺特痊愈。洁丝似乎也是比较会挑人,不过因为她的魔力本身就是外挂等级,除非有很特殊的原因,否则无论是谁,她似乎都能像奴莉丝那样治愈一定程度的伤势。
顺带一提,我从洁丝那边听说了维丝擅长不依靠感情的治愈魔法。据说她能够以在编织衣服般的感觉,让复杂的身体组织成形。所以在我们成功抵达王都时,即使是对维丝而言连猪都不如的我,她也能在一瞬间治愈我的伤势。
我们离开苹果园,进入城市。泥土道路没多久后换成石板路,平房也慢慢变高成两层楼、三层楼的建筑。愈靠近中心,愈能感受到逐渐繁荣起来的模样。路上来往的行人数量也渐渐增加。在靠近河川的地方,建筑物之间的间距也变得狭窄,呈现出四层楼和五层楼建筑密密麻麻地并列在河边的街景。
无论哪栋建筑物都是以红砖建造而成的,整座城市飘散着港口的氛围。根据洁丝所言,这座城市似乎位于比我们以前从妖精沼泽走到的地方更下游的场所,在流域当中也是最为繁荣的地区。
「是座大城市呢!」
洁丝奔向河川那边,我也跟了上去。因为这里是交易与商业的城市吗?即使是在冬风之中,也有各式各样的人来往交错,热络地交谈着。
不过,倘若侧耳倾听他们的对话,就会听到他们非常不满地在抱怨,像是仓库的苹果在一夜之间被从未见过的黏菌吃光、难得的葡萄酒变色成黑色,或是船只因为立斯塔爆发燃烧起来之类的。
我们引发的超越临界──以结果来说,被引发的深世界对日常的侵蚀,确实对无辜的居民们的生活造成负面影响。
河边以砌石护岸,能够从较高的位置俯视从容流动的大河。堆积着木箱的木造船在漆黑的水面上来往交错。由于交通量大,进入城市的船和离开城市的船都是右侧通行,几乎是以排队的方式在航行。
贝列尔河是由西往东流,将城市划分成南北两边。我们目前所在的位置是南边。河川中央有座很大的河中岛,岛上也有发达的砖瓦街。从南边到河中岛,然后从河中岛到北边,分别架着一座雄伟的石桥。两座石桥都呈现漂亮的拱门构造,拱门的高度足以让小型帆船通过。
我朝河川那边往右望向石桥一看,只见靠近这边的石桥侧面上大大地刻着城市的名字。
──哈路比尔。
那是散发着古早氛围的装饰文字。似乎是从很久以前就发展至今的场所。
石桥周遭停泊着船只,许多人正忙着卸货。河中岛那边是古风的砌石码头,至于这边──也就是南边则有似乎是后来增建的木造码头。无论哪边都有人群活跃地来来往往。看来好像是规定顺流而下的船停泊在河中岛,逆流而上的船停泊在这边。
「说到市中心,总觉得河中岛很可疑啊。好像还有很雄伟的建筑物。」
我这番话让洁丝点了点头,转头看向修拉维斯。
「修拉维斯先生,我们打算从河中岛开始调查。」
「好吧。既然如此,我们就先从南边这里调查起吧。」
修拉维斯以双手在空中描绘出漩涡后,出现一对白色海螺贝壳。那是手心尺寸的贝壳,分别向右卷与向左卷,宛如以镜子映照出来般,是一模一样的形状。他将其中一个递给洁丝。
「如果发现疑似线索的地方,或是感觉到什么危险的气氛,就立刻联络我吧。只要朝着开口处呼唤我的名字,拿着另一个贝壳的我就会回应。我能够随时掌握到这个贝壳的地点,会在一瞬间去拯救你的。」
修拉维斯的声音散发出紧迫感。既然在布拉亨发生了杀人案,这个地方跟着发生杀人案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倘若在我跟洁丝眼前发生那种事,会有什么后果呢?我们说不定得跟杀了三十九人的十字处刑人对峙。
洁丝收下贝壳后,彷佛做好觉悟似的深深点了点头,看向修拉维斯。
「修拉维斯先生也是,如果碰到什么麻烦,请随时呼唤我喔。」
「……你真温柔呢。」
修拉维斯忽然低喃了搞错重点的话,然后像是要敷衍过去似的重新说道:
「我可是国王──是流着神之血的绝对王者。尽管我在依靠洁丝这点是事实,但洁丝没有必要在我陷入危机时赶来救我。」
「怎么这么说……」
「我的危机我会自己应付,也一定会保护好奴莉丝和兼人给你们看。要是在我陷入危机时赶来,洁丝也会暴露在危险中不是吗?绝对不能发生那种事。」
修拉维斯温柔地拍了拍洁丝的头后,带着奴莉丝与兼人进入街上。
「那么,洁丝妹妹,我们也出发吧。下流猪也过来吧。」
伊兹涅这么说,以毫不迷惘的步伐前往石桥。
下流猪?
我们稍微目送修拉维斯的背影一阵后,跟着伊兹涅前进。
架到河中岛的石桥,是我在梅斯特利亚曾看过的桥梁里面最为雄伟的桥。精密切割的暗灰色岩石不留任何缝隙地被堆积起来,描绘出漂亮的拱形。宽度大约是马车能够擦肩而过那般宽敞。石桥中央是平缓的斜坡,有许多人来来往往。因为没有高低差,似乎也很适合靠货车和马车来搬运货物。
桥边有摊贩在做生意。有人正在啃买来的苹果。不知从哪飘来了烤肉的香味。回过神时,已经接近中午时分了。
我们快步地过桥。尽管刀刃用皮革覆盖住,但伊兹涅的大斧仍相当引人注目。
「说是河中岛,依旧挺宽广的喔。要从哪里开始找起?」
对于伊兹涅的问题,我透过洁丝用心电感应回答。因为会说话的猪太引人注目了。
(首先是圣堂。尤其是古老的圣堂──最好是一百年前以上的建筑吧。)
洁丝帮忙补充:
「那一定是很雄伟的建筑物才对呢。应该会受到魔法保护,深世界的影响也比较小。」
我们通过石桥中央后,便成了下坡。从桥上可以清楚地看到河中岛的模样。
整体来说,它的形状彷佛一艘大型战舰。是为了防止河流造成的侵蚀吗?外围以陡峭的石墙护岸。石墙内侧并列着好几栋没有窗户的大型建筑。
(还真多建筑物呢。这座河中岛是用来做什么的地方啊?)
洁丝窥探着桥下那边,思考起来。
「这座桥的下面好像就是码头。并排在河边的建筑物应该是当成仓库在使用的吧?」
(原来如此,之所以没有窗户,是这么一回事吗……总之,仓库先摆在后面吧。)
石桥到了尽头,我们抵达河中岛。首先可以看到小型广场。路面都是以灰色石头铺设而成的,围住广场的建筑物周围并排着木桶和木箱。有些人背着大件行李、有些人拉着货车,似乎有许多跟做生意相关的人。
「感觉好像没什么跟线索有关的建筑物呢。」
我们也同意伊兹涅这番发言。
「这里头好像还有另一个广场。可以看见圆顶。要不要先去调查那边呢?」
(就那么办吧。)
我们横跨广场,以下一个广场为目标。尽管街上设置着几座喷水池,但无论哪座喷水池都被蔓性蔷薇掩盖住,还绽放着感觉有毒的蓝色花朵,喷水也停止了。莫非这条街上有人对喷水池抱有强烈的憎恨吗?
我们已经习惯街上的样子会有些奇怪的情况,只是瞥了喷水池一眼,便迅速经过了。
我们应该寻找的是被拜提丝的魔法守护着的建筑物──换言之,真要说的话,就是没有遭到深世界侵蚀的东西。
接着抵达的广场似乎是河中岛的中心区,是个宽敞开放的场所,盖着圆顶的雄伟圣堂。白色石材与绿色屋顶十分醒目,是一栋辉煌耀眼的建筑。对面有让人联想到堡垒的古城。虽然巨大,但整体而言是四角形的朴素构造,在四个角落设有让人联想到西洋棋城堡的敌台。
我们首先进入了圣堂。生锈的正面大门不肯老实地打开,由伊兹涅使尽全力将门踹开了。她踹门时我碰巧在观察她的赤脚,发现只有在她使力的那一瞬间,皮肤变色成黑色。是怎么回事呢?
──真是一只见异思迁的猪先生呢。
对不起。
从生锈的大门也能预测到,圣堂里没有任何人在。破裂的彩绘玻璃就那样被放置着,用来做礼拜的长椅布满灰尘。天花板的水晶吊灯是倾斜的,看起来实在不像能点亮。
「太惨了……」
洁丝的低喃让伊兹涅咧嘴一笑。
「你之前都没发现吗?洁丝妹妹。现在无论哪个城镇都是这种感觉喔。」
她的脚踢开被丢弃在地面上的书。
「在那个什么术师掌握王权的期间,王朝的信用一落千丈。毕竟治安糟糕透顶,也不肯提供立斯塔和耶稣玛,所以也是理所当然的呢。还有被这个……是叫深世界吗?搞得周遭的事物都变得乱七八糟,这样当然不可能还会残留对拜提丝的信仰。」
我们朝着设置在里头的祭坛,沿着中央不断前进。
剩下来没有破裂的彩绘玻璃上,描绘着瘦弱得彷佛尸骨般的病人被金发女性治愈的模样。洁丝一边看着那图案,一边进行考察。
「这种疾病说不定是瘦死病呢。」
从未听过的词汇让我反问:
「瘦死病?」
「对。是大约九十年前在贝列尔河的流域流行过的疾病。据说患者会因为激烈的呕吐和腹泻消瘦致死,才取了这个名字。会不会是因为这样才盖了这间圣堂呢?」
九十年前──那就是在拜提丝死后发生的事了。这里有线索的可能性变低了。
跟往常一样,在祭坛中心可以看到白色雕像。尽管是雕刻着拜提丝身影的雕像,但──
「这是……」
拜提丝像被灰尘弄脏,四处可见缺角,模样实在惨不忍睹。理应高举着的右手断裂开来,掉落在地面上。仔细一看,雕像整体都布满裂痕。
「你们稍微离我远点。」
伊兹涅这么说道后,以流畅的动作架起大斧。她就那样在刀刃覆盖着皮革的状态下,把大斧当成球棒般挥向拜提丝像。
发出钝重的声响,雕像轻易地粉碎了。
「看来……不是这里呢。」
我这么说道,洁丝也点头同意。
如果是会成为寻找最初的项圈之线索的重要物品,拜提丝理应会好好地用魔法保护住。但这座雕像实在太轻易地坏掉了。这并非我们在寻求的东西。
「你们可别误会喔,我并非对王朝有怨恨。」
伊兹涅重新背起大斧。看到洁丝一脸意外的视线,她挑起眉毛。
「当然,我以前曾想过要破坏王朝啦。可是,修拉维斯是个好人。如果是跟那家伙握有决定权的王朝,我觉得继续同盟关系也不错。」
所谓的解放军是立志解放耶稣玛的人们,一直坚持守住耶稣玛这种不讲理制度的则是王朝。照理说,原本王朝跟解放军应该是水火不容的。
但为了对付暗中活跃的术师这个共通的敌人,双方暂时共同战斗──年轻人们之间的情谊,让那个同盟今后也打算持续下去。
「请您务必持续那种同盟关系喔……!」
洁丝将手贴在胸前,这么诉说着。伊兹涅开始迈步走向出口。
「无论洁丝妹妹怎么说,我都会照自己想做的去做。但王朝愿意持续目前这种关系的话,我也不会舍弃同盟的。诺特应该也这么认为。」
伊兹涅停顿了一阵子后,停下脚步并转头看向这边。
「这么说来,我好像没讲过自己憎恨王朝的理由啊。」
洁丝也停下脚步。
「我从猪先生那里稍微听说过……」
明明没人拜托她,伊兹涅却开始讲了起来。
「我的老家其实是王朝军的系统,叫做在野司令官,职责是根据王都下达的命令来指挥军队,过得算是挺富裕的啦。我还小的时候,家里有个叫莉堤丝的耶稣玛在服侍我们。她是个温柔又坦率,很适合绑小辫子的好女孩。」
我隐约地想起奴莉丝会把头发绑成小辫子。
「然后,那个莉堤丝有一天在买完东西回家的路上,被不讲道理的人渣男强暴了。我们派了几个人去搜索下落不明的她,结果……哎,怎么说呢,就是有看到现场的家伙说溜了嘴,她遭到强暴的事情众所皆知了。」
洁丝用手捂住嘴。遭遇到这种事情的耶稣玛会有什么下场,是早就注定好的。
「老爹立刻就处刑了那个人渣男。但按照王朝的规定,莉堤丝也必须受到制裁。我想你们应该知道,当然是死罪一条。明明莉堤丝很显然地没有做错任何事。」
「关于耶稣玛的规定就是那样呢……」
「那规定太不正常了。老爹明明有一定的地位,尽管他没能进入王都,但处于能够向王都进言的立场。只要他有心,应该也有办法让莉堤丝可以不用被制裁。明明如此,他却服从上头的命令,把莉堤丝交给了他们。他是为了面子。他是个整天只想着要出人头地、飞黄腾达的蠢蛋。结果,莉堤丝很快就遭到处刑了。」
伊兹涅的手抚摸着大斧。那把大斧的握柄使用了莉堤丝的骨头。
「所以我跟约书就离家出走了。老实说,那个时候我真的恨死──不对,是恨不得想杀死王朝与老爹。」
「我能理解您的心情。」
对于洁丝这番话,伊兹涅彷佛想表示已经不需要同情似的叹了口气。
「但是,我知道修拉维斯不一样。那家伙是可以沟通的男人。他也包庇过试图杀掉他父亲的我们。」
──我是认真地盼望能跟像你们一样有着自由想法的人们一起把这个梅斯特利亚变得更好。
马奎斯与荷堤斯在王都火爆地上演兄弟打架时,修拉维斯好像这么说过吧。正因为有那番话,在王朝被暗中活跃的术师侵占后,修拉维斯才能获得解放军的保护。
国王需要的不是绝对的力量,而是为民众着想的温柔──也就是温暖的心。
「只要他不说些奇怪的玩笑,就是个好人呢……」
伊兹涅一边低喃,同时用扫堂腿的诀窍再次踹开正面大门。
「那么,接着要找哪里?」
来到广场后,外头开始飘起了细雪。
(对面的建筑物是什么呢?感觉很古老,姑且还是先去看看吧?)
「说得也是呢,感觉它少说也有一百年历史。」
我们三人横跨过广场。正面的古城是将水泥砖大的石材堆积起来建造而成的,四面墙壁垂直地峭立着,散发着不太欢迎访客的氛围,位于从往来的人群动线再稍微往后退的内部。是成了景色的一部分吗?似乎没有人在注意这座古城,恐怕是座废墟吧。
尽管对面的圣堂也是这样,然而明明位于城市的中心区,它们的任务却好像只是装饰通路旁的建筑物。
古城似乎是四层楼建筑,二楼以上的楼层附带嵌着铁栅栏的小窗户。
总觉得古城四楼部分的内侧,似乎闪烁着红色光芒。
(…………?洁丝,你看见了吗?)
「咦,看见什么?」
少女立刻按住裙摆。也太不信任我了吧。
(你看不见自己的小裤裤吧。我是说那栋建筑物的四楼。)
洁丝目不转睛地凝视我的鼻子指着的方向。伊兹涅也眯细双眼注视着那边。
这次很明显地可以在其中一扇窗户看见闪烁的光芒。光芒再度出现,然后慢慢地变大。
这是──
「是火焰!四楼烧起来了!」
在我们观察的期间,火焰也一口气蔓延开来。
或许完全是偶然,但这么凑巧的时机实在让人感觉很恶心。
而且是火焰──我想起童谣的歌词,不祥的预感让我的背脂颤抖起来。
洁丝从长袍内侧拿出海螺贝壳,呼唤修拉维斯。
「修拉维斯先生,我附近发生了火灾……!」
『我马上过去。』
他彷佛一直在等着联络似的秒速回应,然后喀嚓一声地中断通话。
回过神时,只见伊兹涅拔出大斧,朝古城飞奔过去。该等待或是突击呢──在修拉维斯还没到的状况下,离开伊兹涅身旁并非上策吧。我们决定立刻追在伊兹涅后面跟上去。
(我有不祥的预感。洁丝,你千万要留意周围。)
「是的!」
我也以最大限度利用猪的广阔视野,提防着周遭是否有可疑的身影。虽然觉得看到火焰还要闯进去实在太不正常,但这边就相信修拉维斯说他会在瞬间来拯救我们的诺言吧。
尽管古城正面的入口有着像是把矛束起来的吊闸,却像是在欢迎访客到来般,以升起的状态被固定在上方。看到那里头,我猛然察觉了一件事。
彷佛守护寺院大门的金刚力士像般,有奇妙的怪物石像守在入口两侧。是科卡多列──会吐出火焰气息将生命变成石头,半鸡半蛇的幻兽。
布拉亨的风向仪与这里很明确地有关连。
我们穿过科卡多列之间,木制的双开门堵住我们的去路。伊兹涅使劲地踹开了门。虽然本来好像有门闩,但强烈的踢击将门闩踢飞成两半了。
伊兹涅架起的大斧自锐利的刀刃前端啪滋啪滋地迸出苍白火花,臭氧的气味刺激着鼻子。
假如有人在里面举行着茶会,想必会大吃一惊吧──尽管我这么心想,但看来是多操心了。露出了石墙与石地板的大厅空荡无人,一片冷清。那里只是个灰尘色的空间,摆放着好几件完全被布盖住的神秘家具。是城堡主人的差劲品味吗?墙边并列着石像,描绘的是因痛苦而扭曲的人类。
左手边有通往上面的楼梯。
「说不定上面还有谁在。可以进行突击吗?」
伊兹涅这么询问洁丝。就在这个瞬间,在我们后方响起了有什么东西咚一声掉落的声响。
只见修拉维斯在坏掉的门扉外侧摆出了单膝跪地的着地姿势。他让长袍随风摆动,简直就像美漫中会出现的超级英雄。
「我来晚了。」
不,你真的在一瞬间就过来了耶。
「奴莉丝跟兼人呢?」
「为了赶路,我暂且跟他们分开行动。他们之后会追上来。我已经告诉他们地点了。」
修拉维斯站起身,走到伊兹涅身旁。他忽然面向上方。
「我感觉到上面有魔法的痕迹。慎重地前进吧。」
「有人在的话,可以砍他吗?」
「不用迷惘,砍下去吧。但要极力避免伤到头部。说不定可以用来获得情报。」
修拉维斯像是在测试电击棒似的让双手亮起闪电。响起啪滋啪滋、哔哩哔哩的激烈声响。他摆出备战姿势。
「那个,我……」
修拉维斯转头看向洁丝。
「你就待在我身旁。别离开我身边。」
伊兹涅与修拉维斯互相对望,彼此微微点头后,立刻沿着楼梯往上爬。修拉维斯在前方的空中变出圆形镜子,一边提防着转角前方一边前进。
在快步前进的同时,他向洁丝说道:
「小心地前进吧。我们会警戒后方。如果有人在,记得用长袍护身喔。」
他认真的眼神看向这边。
「不要紧,由我来保护猪先生。」
我比较希望你保护好自己耶……
「……真是帮了大忙。」
我们爬上因磨损而变得光滑的石梯。虽然目前好像没人使用,但以前应该有很多人在这里来来往往吧。我试着闻了一下脚边,但除了我们本身的痕迹以外,并没有什么显著的气味。假设有十字处刑人在,他的侵入途径并非这里吗?不过,看起来只有这一个楼梯啊……
我一边想东想西,一边保持在洁丝身后一步的距离往前进。这是为了活用猪广阔的视野,来留意后方和洁丝的绝对领域。
「绝对领域我之后会让您看个够,所以请您好好警戒周围喔。」
真是帮了大忙。
楼梯的墙壁上钉了好几个挂钩,上面挂着许多危险的金属零件,像是生锈的手铐和脚镣等。那些东西似乎年代已久,已经磨损到无法使用了吧。
二楼是由两个大厅组成的单纯构造。看到二楼的大厅,我不禁毛骨悚然。
在阴暗的室内,阴天的日光从小窗户淡淡地照射进来。被那道光芒照亮的是……尖锐的三角木马、布满利刺的椅子、有着人类形状的牢笼、像是锯子的利刃、斧头、锥子,以及其他许多形状令人难以形容的金属零件。
这些是拷问用的道具──是为了给予人类痛苦而经过精心设计,象征着残虐的痕迹。这些东西还被因痛苦而扭曲的人类石像包围住,更令人难以承受。
是在最后一次使用后经过了相当长的时间吗?大部分道具都已经生锈或毁损。另一方面,地面上有疑似人骨的东西七零八落地被放置着,证明了这里确实进行过的事情。
「太残忍了……」
尽管从洁丝的口中发出感到悲伤的声音,她的双眼却仔细地观察着各种拷问装置,无法彻底掩饰她的好奇心。
修拉维斯匆忙地去窥探另一个大厅,然后回来了。
「那边有好几个系在墙壁上的枷锁,但没有任何人的气息。」
修拉维斯这么说道后,彷佛注意到猎物的肉食兽般,忽然停下脚步。他的右手对准房间里的某一点。闪电宛如落雷似的炸裂了仅仅一瞬间,我迅速地闭上双眼。在我接着睁开眼睛时,木制的椅子已经烧焦并冒着烟了。
「我还以为有人躲在那里……但只有手吗?」
我伸长脖子仔细一看,附带枷锁的椅子扶手上有被砍断的活手腕在抽搐。手像是在求救,就那样以歪曲的形状在枷锁中断气。
「是深世界的影响吧。导致被留下来的人骨长出了肉。」
冷静地述说他的推测后,修拉维斯迅速地回到楼梯,前往三楼。
从楼梯上方微微地飘来血的气味,里头还散发出木头和肉烧焦的气味……老实说,我实在提不太起劲,但依旧跟着洁丝奔向上方。
三楼也跟二楼是相同的构造。一边是并列着拷问道具的大厅,另一边则是用枷锁把人系在墙壁上的房间。
虽然是早就预料的事情,但看起来像是刚被砍断的人体一部分散落在四处,彷佛快死掉的动物般蠢动着。还有手腕四处爬行,留下血液的痕迹。
「真是够了,感觉真恶心耶……」
伊兹涅宛如在咒骂似的低喃。洁丝看到这房间,深感兴趣般地说道:
「数量比二楼还要多呢。这是为什么呢?」
「尽管不晓得原因,但如果要从这当中找出规律,四楼应该会更凄惨吧。」
就在我这么说的期间,带头的两人也已经沿着楼梯飞奔向上。通往四楼的道路应该只有这个楼梯而已。说不定纵火犯还待在四楼。
每踏上一层阶梯,烟味就变得更加强烈。我的脑海中忽然闪过「飞猪扑火」这句话。说不定有陷阱,照这样继续前进真的好吗?假如十字处刑人在火焰中等候着我们到来呢?虽说修拉维斯与伊兹涅很强,但要是对方准备了万全的对策,情况会变得怎样?
「修拉维斯,你别太着急。尽量慎重地行动吧。」
修拉维斯并未理会我的忠告。
「别担心。你以为我是谁?」
认真回覆的金发处男国王……?
「…………是这个国家的国王。」
四楼。是对于拷问洋溢着无比热情吗?这里就连楼梯周围都摆满了道具,以及许多异常讲究的大型装置,简直就像丛林。究竟是为了煽动恐惧心,或是为了羞辱人呢?有些道具上面甚至施加着模仿人体的逼真雕像,还有好几个不太想让洁丝看到的那种装饰也映入眼帘。
骨头在四处发出喀答喀答的声响,被枷锁牢牢拘束住的活手脚以可怕的形状抽搐着。感觉光是站在这里,内心好像就要被侵蚀了一样。
「有门。」
修拉维斯笔直地指着前方。
上了楼梯后的大厅里有一扇大型门扉。从古城四角形的外观来看,恐怕是用墙壁将长方形区分成两个吧。可以想像到门的另一头有个更大的空间。
门扉是用金属制成的,十分坚硬且牢固,稳稳地隔开这边与对面。但从砌石墙与金属的缝隙间微弱地露出了火焰的红色光芒。门的另一头响起了令人不舒服的轰隆声响,还泄漏出木头和肉烧焦的不快气味。那扇门或许出乎意料地发挥了类似防火门的作用。
「烟味很强烈呢……」
洁丝这么说,用袖子捂住口鼻。看到这光景,修拉维斯摊开双手。周遭墙壁上小窗户的锁被魔法打开,接连地朝外面敞开。立刻有冰冷的空气流进来。
他的手轻快地朝向正面──朝向把我们与火焰隔开的门扉。
该不会……
「等等!别打开!」
我的声音没能赶上,响起了十分大声的喀铛金属声。
在大脑因为焦躁感变得一片空白的同时,我采取应该做的唯一行动。
「快趴下!」
我只这么呐喊了一声,便迅速地凑近洁丝身旁。
几乎就在洁丝回应我的同时,周围瞬间被火焰给包围。
不知为何,屁股感觉到了水花,但覆盖在我背上的洁丝重量令我松了口气。
过于剧烈的轰隆声响让我以为鼓膜要破裂了。回过神时,有水从我们头上泼下,我们倒落在地板上。火延烧到周围的拷问道具,我们身陷火海之中。
回燃(backdraft)──这是频繁出现在轻小说里的现象。要是打开正在起火燃烧的房间门扉,因为不完全燃烧所产生的一氧化碳会与外面的空气混在一起,爆发性地燃烧起来。
「抱歉,我没办法连爆炸冲击波都彻底挡住。」
虽然从头到脚都成了落汤鸡,修拉维斯仍若无其事地站在火焰之中。看来他似乎在瞬间用水制造出了盾牌。只有我们周围的地板泡着水。尽管是很出色的反射神经,但他全身滴答滴答地滴着水的模样,看起来却也有些滑稽。
「伊兹涅小姐她……」
洁丝一边让头发滴着水一边站了起来,然后环顾周围。
是怎么回事呢?没看见伊兹涅的身影。
「伊兹涅!」
修拉维斯尖锐地大喊,于是有个声音从后方回应:
「我没事!我只是逃到了三楼!」
我松了一口气──同时却也感到疑问,在这短暂的一瞬间,而且还处于爆炸冲击波里,她是怎么下楼梯的呢?是摔下去的吗?
「你没受伤吧?」
「怎么可能受伤呢?」
声音顺利地从楼下传来。不过因爆炸冲击波飞来的木材在楼梯上堆积如山且烧得正旺,无法通过。我还以为修拉维斯会用魔法移开障碍物,但他这么命令伊兹涅:
「在我扑灭火势前,你就在楼下等着。」
然后他迈步走向前方──走向门扉那边。
「你认真的?目前还在燃烧喔。我们先逃难比较好。」
修拉维斯边走边摇头否决我的忠告。
「用不着害怕。在神之力面前,这种程度的小火灾就好比蜡烛的火焰。」
你刚刚才不小心让它爆炸了不是吗……?
「洁丝、猪,跟我一起来吧。」
听到修拉维斯这么说的我们互相对望,看到彼此的表情后,决定继续前进。
修拉维斯正在为小事动怒,不能让他一个人走。
总觉得修拉维斯自从当上国王后,在负面意义上变得大胆了。他的魔力确实很可靠,但过于相信魔力明明也不是好事。
不过,该说真不愧是神之力吗?阻挡在我们面前的火焰随着修拉维斯向前进,彷佛吓到发抖似的萎缩起来,接连地熄灭了。
我们跟在修拉维斯后面,通过即便承受到爆炸冲击波,仍然整齐地敞开的门扉。
只见那里有着跟预料的一样──甚至远超出预料的凄惨光景。
熊熊燃烧着的火海。大量木材散落四处并冒出火焰。让人联想到礼拜堂的石造大厅里,中央竖立着一根粗壮的石柱。
有好几个人类被人用锁链一起绑在那根石柱上。
不,应该用曾经是人类的东西这样词汇来形容比较正确吧。他们已经被炽烈的火焰烧成焦炭,与在胸口闪耀着光辉的红色十字呈现异样的对比。
在布拉亨对尸体兴趣盎然的洁丝,这次似乎也不禁感到不舒服。不过是身为名侦探的自尊使然吗?她并未移开视线。
我一点都不习惯面对尸体,感觉猪舌深处渗出了酸味的唾液。每吸一口气,就有炭与焦油与烧焦肉的强烈气味刺激着鼻子。
这并非真正的遗体,是恐怖电影──我这么想,才总算能让自己保持理智。
石柱上附带用来穿过锁链的金属零件。换言之,像这样把人用锁链捆绑在上面,是这根柱子原本的用途。
低头看向下方后,我又察觉到一件事。石柱的脚边开着用来通风的洞。虽然目前为了烧掉房间里所有东西,四处散落着大量的木材,但原本恐怕会在那里摆放着只会慢慢地炙人的燃料吧。
我看向天花板,只见石柱上方呈现圆顶状,中央有个大型通风口,好像是烟囱。烧死人的火焰烟雾应该会从那里排出。
这里是用来火烤人类的地方。而且是在屋内同时火烤好几个人。
我完全想像不到这种可怕的空间,是在怎样的意图下被设计出来的。
修拉维斯彷佛造访教会的观光客般观察着遗体,同时缓缓地沿着中央的通道往里头前进。
似乎没感受到十字处刑人的气息。四处还有木材正冒出火焰。被绑在柱子上的焦尸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年轻国王。
修拉维斯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这边。
然后他依旧面无表情地开口说道:
「洁丝,你要不要当我妹妹?」
修拉维斯用跟平常没两样的声音,像是打定主意似的说道。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在火焰的照耀下,那双绿色眼眸现在闪耀着红色光芒。
「咦……?」
洁丝一脸困惑地回望着修拉维斯。
「你要不要当我的妹妹?」
他的表情看起来不像在开玩笑,十分平淡且认真。
在火焰与遗体的包围下,全身湿漉漉地站着的少年,看起来实在太不寻常。
「这玩笑开大喽,都这种时候了,你在说什么啊?」
「这并非开玩笑,是很认真的提议。」
修拉维斯朝这边往回走了几步。
僵住的我找不到该说的话,不禁抛出一个毫无逻辑可言的问题。
「你……想被叫哥哥吗?」
「…………?被叫哥哥到底有哪里好?」
他回了跟平常一样的认真回覆。
即使在这种异常的状况当中,他的态度也跟平常一样,这点反倒让人觉得可怕。
「洁丝身上流着神之血──她有资格当国王的妹妹。」
修拉维斯回到我们眼前,温柔地将手放在洁丝的肩膀上。
「……如果演变成最糟糕的事态,洁丝,可以由你来继承王位吗?」
最糟糕的事态──我总算明白修拉维斯想说什么了。
在不稳定的世界中,因为亲人死亡而掉落到自己身上的王位──修拉维斯年纪轻轻就继承了这个王位。他想要一个可以分摊这种重责大任,而且在发生万一时能够代替自己接收王位的存在。
他想要兄妹的羁绊──想要可以系住洁丝的锁链。
尽管他以国王的身分摆出威风凛凛的态度,但被迫看到这样的现场,内心应该相当慌张吧。我们被十字处刑人这个真面目不明的魔法使玩弄,这次也没能抓住他的狐狸尾巴。来到现场一看,等着我们的是凄惨的尸体山。
洁丝恐怕也把这些事情都考虑进去了,她看似一脸过意不去地缩起肩膀。
「对不起……那个,我没办法立刻回覆……」
对于感到困惑的洁丝,修拉维斯露出像是已然放弃般的微笑。
「你坚强、聪明又美丽,最重要的是很温柔……我原本想着不能娶你为妻的话,就认你当妹妹……但以我的立场表明那样的愿望,是一种压迫且暴力般的行为。」
他低头看向下方,转过身去。
「抱歉,你忘了这一切吧。」
修拉维斯大步走向里头。我跟洁丝只能跟在他后面。
修拉维斯在尽头处停下脚步。
他抬头仰望的前方,有一座全身沾满煤灰,变得漆黑的拜提丝像。
将左手贴在胸前,笔直地高举右手──右手还握着生锈的锁链。
──第二个箍裂开狐狸逃走了
──逃走的狐狸掉进烟囱里被火焰焚烧死掉了
我回想起锁链之歌的歌词。完美的一致。
为了找出最初的项圈,在有第二个线索的地方发生了第二起杀人案。
遗体就如同成为线索的锁链之歌的歌词一样遭到处分,以儆效尤。
伴随着只能用魔法刻下的血之十字。
既然凑齐了这么多条件,杀人的法则也显而易见。
这是模仿锁链之歌内容的连续杀人──是在挑衅想要项圈的王家。
然后,一定有第三起杀人案在等待着我们。
就在拿着锁链的拜提丝像所指示的,有下一个线索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