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重生
隔天。我一大早就造访了帝立中央图书馆。因为我放不下心。昨天目睹的恶魔群移动,究竟代表什么意义?
只要查阅有关恶魔的文献,也许能有些发现。怀着这样的想法,我从一大早就在帝立中央图书馆的书架之间来回找寻。
「怎么啦?提尔小弟居然会来到这里,还真是稀奇啊。」
就在这时,一旁传来耳熟的话语声向我搭话。我转头一看,来者身份一如我预料。
「啊,果然是路米娜小姐。」
「嗯,提尔小弟早安啊。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近似浅褐色的淡金色头发今天同样蓬松凌乱,路米娜小姐正用实验白袍的衣角擦拭着圆框眼镜的镜片。虽然给人不修边幅的印象,但这个人可是五大贵族之一——波普威尔伯爵家的千金小姐,世上真是什么事都有。
「我只是有点事想调查。话说路米娜小姐来这有事?」
「你问人家啊?人家只是来借一些研究上需要的文献。结果居然就撞见了提尔小弟,嗯,今天感觉运气不错啊。既然心情好,就帮你解剖吧?」
「……心情好就想解剖,思考的逻辑错乱过头反而很有意思喔。」
「讨厌啦~!这样突然夸奖人家也没有任何好处喔?」
「我没有在夸奖啊。」
「讲认真的喔?这种时候应该要拿出一点幽默吧!」
「请不要把帝国西部的习惯套用在我身上。」
「这有什么办法?波普威尔的领地就在那边嘛。」
路米娜使劲搔了搔头,回到刚才的话题。
「然后呢?提尔小弟到底是为什么跑来啊?既然在逛这附近的书架,提尔小弟想查的就是有关恶魔的资料吧?来嘛,跟大姐姐讲看看。说不定能解决哟?」
「既然这样,那我就直说了……」
虽然行径古怪,但路米娜小姐还是个好人。她是恶魔研究领域的顶尖学者,有机会借助她的智识可说十分幸运。因此我将昨天目睹的恶魔群大规模移动告知路米娜小姐。听完后,路米娜小姐陷入沉思般短暂垂首,不久后缓缓说道:
「恶魔啊,要进行仪式时,有时候会从周边地区唤来警备军力。」
「……仪式?所谓的仪式是……」
「没错。就是为了引发对它们有利的某些现象。为了避免受到阻挠,恶魔有时候会召集警备军力,提尔小弟见到的也许就是那个。」
「所以恶魔群飞往帝国南方,表示在南部某处正要执行仪式?」
「不一定真的是这样。但是可能性相当高。而且听说帝国南部最近奇数翅种的目击案例也增加了。也许是要将之当作活祭品搞些名堂……」
倘若真是这样,绝非葬击士协会能等闲视之的事态……
……既然得知了想知道的事,就先回到教官家一趟吧。
我能办到什么,先回去之后再思考。
「路米娜小姐,真的非常谢谢你。我要走了。」
「你要实际去帝国南部一探究竟?」
「这还不清楚。」
「是喔。那人家最后再给你一条情报吧。恶魔的仪式会以奇数翅种作为活祭品,但如果活祭品是『自杀魔』,一定要提高警觉喔。」
「『自杀魔』是一片翅膀的恶魔吧?如果仪式的活祭品就是那个,为什么有必要提高警觉?」
我这么一问,路米娜小姐语气平淡地回答:
「因为它会让恐怖的存在起死回生。」
「啊,小提。欢迎回来。」
回到教官家中,教官正准备要出门。因为她正在准备对恶魔武装,大概是要出门工作吧?不过我记得工作应该是从下午才开始。
「我今天的工作取消了。等一下就要出发到米纳达一趟。」
「咦?米纳达不是帝国南部吗?要去那边干么……?」
「是瑟伊迪送来的委托。在米纳达的周边地区,特别是罗基尼亚大平原那一带,恶魔似乎正在集结,所以拜托我去南分局支援。这是来自中央分局的正式委托,说要带几个人去也没问题,所以夏洛涅和艾尔莎也都会和我同行。」
「这样的话,我也要去。」
「不行。」这句话的语气远比平常更强硬。「这次真的很危险,因为可能演变为大规模战斗。我不能把小提带去那种地方。」
「请等一下!刚才我在图书馆从路米娜小姐口中得知了不少事,所以我明白了!在教官你们接下来要去的南方,恶魔正在策划某些阴谋!」
「仪式」会引发对恶魔方有利的某种现象——既然恶魔正在暗中策划进行仪式,显然会有些不好的事即将发生。
那么我就无法袖手旁观。
「我是为了歼灭恶魔才成为葬击士……歼灭恶魔并创造禁忌之子更能自在生活的世界。为了这个目标,我不能袖手旁观——既然恶魔正试图危害人类,我就非得阻止不可!」
「但是……很危险啊。」
「葬击士本来就该往危险之处而去啊!况且我觉得唯独涉险克服困难,我现在的身体才会更加万全!」
「这种想法根本没有根据。也许只是徒然遭遇危险而已。」
「就算这样,如果什么也不做,我不会有任何改变!」
我直逼教官面前如此断言。教官百般为难地垂下视线。那是烦恼的表情。她现在大概非常迷惘要不要带我一起去吧。既然如此,就只差临门一脚。
「这次夏洛涅和艾尔莎也都在吧?既然这样就算教官制止,她们还是会支援我吧。我自己也绝对不会成为累赘。只要扮演好狙击手的角色专注于后方支援,我想应该不至于太过危险。」
「……说得也是。」
最后教官如此同意。也许用「退让」这字眼形容较为贴切。
「我明白了。我允许你也一起去。但是绝对不要靠近前线。知道吗?」
「我了解了。」
于是我也做好准备,与夏洛涅、艾尔莎会合后,自中央车站搭上蒸气火车。目标是帝国南方的米纳达地带。
「原来如此,昨天的恶魔群有可能是仪式的警备军力……不愧是路米娜小姐。十分理解恶魔的习性。」
我与教官共享情报。坐在同一组座位的夏洛涅与艾尔莎这次没有互相斗嘴,也没有插话,只是认真聆听。
「所以说,综合目前得知的情报,恶魔在米纳达地带的罗基尼亚大平原附近聚集的原因,有可能是为了保护之后要进行的仪式?」
夏洛涅统整情报般如此提问,我便点头告诉她「就是这样」。
「为什么在罗基尼亚大平原?」艾尔莎问。
「你问为什么……因为那边靠近恶魔的支配领域啊。恶魔要布阵也方便。」
前些日子的阿迦里亚瑞普特讨伐战。那次战斗也发生于罗基尼亚大平原,若要问为何该处成为战场,理由大概也是靠近恶魔的领域吧。罗基尼亚大平原自古就容易成为人类与恶魔的冲突地带,不是人类能定居的地方。
「无论如何,我们都该提高警觉。」
我如此说完,大家都点头。
抵达目的地前还需要一段时间。
所以我眺望着车窗外,没由来地回忆过去。
第一次知道米亚教官这个人是在什么时候?
我记得那是在我还不到十岁的时候。
有位实力不下成年人的美少女葬击士正崭露头角——这样的话题抢先传开。而实际上当时的教官也兼具名副其实的实力与可爱样貌。
虽然现在也还年轻,但当时更加年少,正值青春洋溢的花样年华,但另一方面,在我记忆中当时她的战斗风格有些粗糙。因为在教官开始崭露头角时,我在皇室主办的剑术大会上与她交手过,虽然仅此一次但粗糙这部分是确定的。
现在战斗风格已经澈底洗练,升华为只属于教官的原创技巧,完成度高到甚至让我觉得应该能建立起全新的流派。
外观上来说,老实说现在的她更符合我的喜好。在可爱之中又添增了成熟的性感,与其说是美女,惹人怜爱这点更是日渐增长。
而我和教官第一次真正对话,是我立志成为葬击士而进入训练所就学时。教官为了扩展自己的见闻而担任教官职务,而我被分配到教官的班级上。那一年我十一岁,教官二十岁。
教官从那时候个性就喜欢照顾人。大概原本个性就这样吧。我因为禁忌之子这样的身份,游走在班级中人际关系的边缘处,但教官并没有忽视我,而是积极地与我互动。当我说我的梦想是歼灭恶魔,她也没有嘲笑我而仔细聆听,那让我很高兴。虽然起初觉得她有点烦人,但是过去从来没有像这样主动靠近我的女性,我不知不觉间就对教官萌生了憧憬与好感。
我不是夸口,身为禁忌之子的我再加上努力,那时候满厉害的。因而被视作可造之材,教官也特别提拔我,指导我的时间比其他训练生都要长。虽然也曾经因此受到旁人嫌恶,但只要将与教官一起度过的时间当作回报,我一点也不觉得难受。
不久后,我在入学后一年内完成了所有的课程,在十二岁就拿到「五翼」的证照。在这之后我身为自由葬击士在各地参战,有时与回到战场的教官并肩作战,为狩猎恶魔而尽心尽力。十四岁时登上葬击士的最高位阶「七翼」,创下史上最年轻的纪录,当时教官仿佛与有荣焉般泪眼汪汪地为我祝贺,那模样我至今依旧历历在目。
我的人生虽然才短短十七年,但是大概一半的时间,教官都与我同行。
强悍又温柔,有点鸡婆,虽然酒品不太好这点让人有点头疼,但就连缺点也是一项魅力,值得尊敬的景仰人物——那就是我心目中的米亚教官。
正因如此,让我的人生恩人背负着罪恶感的现况,我实在无法忍受。
无论用狙击枪射穿多少恶魔,都说算不上是我的完全复活。
既然算不上,就无法澈底扫清教官的阴霾,我也会对自己的现况心怀不满。
身为狙击手多么优秀都没有意义。
必须身为剑士重新复职。
虽然脑袋上明白这一点,但是身体无法发挥过往的实力。这些来自心烦的愠怒,应该要用打倒恶魔来消除吧。
最后蒸气火车抵达了米纳达地带的都市区。我们在葬击士协会南方分局所在的这座城镇下车,为了与南方分局的人员携手合作而会合。之后我们借了马匹,与他们一同前往罗基尼亚大平原。
我们移动时保持戒心,但是途中并未遭到袭击,花上一个小时左右抵达了罗基尼亚大平原。恶魔集结的位置似乎在平原另一侧,靠近都市这边的平原什么也没有。我们策马前进,目标直指平原的远方。
上次来到罗基尼亚大平原已经是阿迦里亚瑞普特讨伐战那时了,现在平原上晴朗得教人烦躁。我保护教官而弱化的那天,天空也像这样。
「希望什么事也别发生啊。」
乘着马匹飞快奔驰,与我并行的教官这么说。
目前还不确定真的有紧急状况。也许恶魔根本没有打算进行仪式,昨天的恶魔群只是刚好正在飞回恶魔领域的途中,伽列夏诺也已经在某处受到安全的保护。这种可能性也存在吧。
当然我也希望事实如此。无论如何,没事还是最好。然而,目前虽然只有情况证据,但条件已经太齐全了。那正是不好的事正要发生的前兆。
很遗憾地,就像要证明我的猜测,那些家伙们出现在视野中了。
「——前方!有恶魔!」
教官叫道。我们自马背上跳下,立刻做好迎战准备。
我举起一直背在背上的狙击枪,击出银弹。银弹贯穿了一只恶魔的头部。同样是狙击手的艾尔莎与南分局的狙击手也立刻开始对恶魔开火射击。
身为前锋人员的教官与夏洛涅一同冲上前去。教官手持枪剑,夏洛涅则扛着大型槌子,与南分局的前锋人员一同扫荡恶魔。
现在袭击我们的恶魔都是偶数翅种,全都是位于下级的恶魔。偶数翅种的强度只要看翅膀数量就一目了然。袭击者中翅膀数量最少的是两片,最多的是十八片。中级以上的恶魔会更多。现在只是挤满下级恶魔的加分关卡。
罗基尼亚大平原靠近恶魔的领域,绝非人类所能定居之处,话虽如此这片土地平常并不像这样满是恶魔。换言之,这些恶魔很可能就是路米娜小姐所说的警备军力。就这么推进至草原深处,果真能发现仪式吗?
我们一面打倒恶魔一面向前推进。因为没有回头这个选项,这也是理所当然。
越往前方推进,恶魔的强度显然越来越提升。下级之中开始冒出中级恶魔,能感觉到戒备越来越森严。看来前方果真藏着什么吧。至于那是不是仪式还不晓得,但想必是恶魔不得不守护的事物。
不断射杀或斩杀恶魔,我们的前进永不止步。
我每次射击就再度填装银弹,再度射杀其他恶魔。
教官有如起舞般攻击,夺走恶魔的性命。一手拿着装上刀刃的转轮式枪枝,近距离至中距离都在她的攻击范围内,纵横于战场之上。宛若翩翩起舞般闪躲敌人的攻击,在攻击歇息的瞬间开枪或出剑,因应敌我距离改变攻击手法,以绵密的连环攻击结束对方的一生。
拥有无穷无尽的体力得以长时间维持这样不停止移动的战斗风格,正是教官最大的强处。也因此她得到「赤蜂」这个别名。
教官毫无疑问是当今葬击士界中,人称最强等级的其中一人。不只是实力坚强,古道热肠的个性受人景仰,人望十分深笃。亲眼见证这般女英豪的现役时代,每次都令我感动。我也不能输给她,填装银弹,注意不要误伤友方的同时瞄准恶魔射出。
在我们大致扫除了警备军力,顺势推进至罗基尼亚大平原深处时——那景象突然映入眼帘。
「这是……」
教官停下步伐,呢喃说道。我见状也跟着停下脚步。
那是人称魔法阵的玩意儿。恶魔对伙伴们造成致命伤,以伤口流出的血液描绘而成的图样。巨大而完整的圆。应该是仪式上必须之物吧。跪拜的恶魔们沿着圆的外缘排列,模样像是正献上祈祷。
同时,就在仪式阵的这中央,八成是仪式活祭品的两个身影——
「你……是在干么……」
我不由得开口。因为活祭品的其中一边是伽列夏诺——
「哈哈……」伽列夏诺脸上流露无畏的笑容。「你问我在干么?这个嘛,你觉得我在干么?如果用最简单的一句话解释,我把灵魂卖给恶魔了。提尔——为了要杀掉你。」
「你在说什么……?」
像是看着无法理解的事物般,夏洛涅呢喃。
紧接着,艾尔莎指向另一边的活祭品。
「提尔,看那个。」
「嗯……是『自杀魔』。」
存在于阵中央,紧邻于伽列夏诺的另一个活祭品。单翅的恶魔「自杀魔」——那就是路米娜小姐说的,万一遇上一定要提高警觉的奇数翅种活祭品。至于一定要提高警觉的理由,我记得她说过「起死回生」。
「这是……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
教官像是洞悉了一切般仰望天空。语气像是不敢置信,却又明确地紧接着说道:
「这是——重生的仪式。在恶魔的仪式中,特别糟糕的那类。」
「重生的仪式……?」
「没错,小提。我曾经听说过。单翅的恶魔『自杀魔』本身只是战力弱小的喽啰。但是,如果和成为附身对象的人类一起当作活祭品献祭,就能让过去已死的恶魔以觉醒状态重生。」
「让已死的恶魔,以觉醒状态重生……?」
这种事真的可能吗?但是这和路米娜的证词也相符。
「自杀魔」会让恐怖的存在起死回生。
「——该不会……」
猜测掠过脑海。教官现在畏惧的事态——
「……我还听说,重生仪式的复活对象仅限仪式展开处,简单说就是只限这地区死去的恶魔,而且会以其中最强的恶魔为优先。」
「所以说……」
——极星一三将军阿迦里亚瑞普特。
那家伙在临死前,对即将给它最后一击的教官如此说道:
『余于此处丧命,只不过是终将到来的歼灭剧的序曲。记好了。余必当再度现身拦阻。为了诛杀诸位人类,余必定……』
这是恶魔打从一开始就安排好的吗?一切都依照计划……?
「——好了,统统绝望吧。杀戮的时间要开始了……!」
「不可以!大家合力阻止仪式!」
伽列夏诺嘶吼般说完,教官连忙发出指示。
如果阿迦里亚瑞普特真的以觉醒状态复活,铁定很不妙。当初有状态万全的我在场,才有办法将它逼入绝境。现在状况并非如此。如果再加上觉醒状态的差距——
「……!」
我瞄准目标。虽然不知道该如何阻挠才能阻止仪式,但如果仪式必须用伽列夏诺当作活祭品,那么杀死伽列夏诺也许就能阻止仪式。我这么判断,举枪瞄准伽列夏诺——
「——已经太迟啦。」
庞大的光。仪式阵突然发亮,白色闪光将周遭的一切全部吞噬。
「咕……!」
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办不到。教官等人想必也束手无策的同时,我察觉前方出现了邪恶存在的气息。
「——啊啊……余重回此处了?」
深受感动般自然流露的话语声。
光芒逐渐消逝。
一小段时间后,在视野恢复原样时,无论是「自杀魔」或伽列夏诺,以及在魔法阵外缘处祈祷般跪拜的恶魔群,全都已经不见踪影。
取而代之出现的是,伸展着将近一百片翅膀的恶魔。
褐色肌肤外头穿着黑衣,一眼看上去造型有如人类青年。然而,长在额头上的两根角,以及背上大量的翅膀,否定了第一印象。
「哦?这不是都在场吗?让余负伤的小鬼,还有杀了余的女人。」
那恶魔——极星一三将军阿迦里亚瑞普特,盯着我和米亚教官如此笑道。
不只是活祭品伽列夏诺与「自杀魔」,阿迦里亚瑞普特复活时似乎同时吸收了在场的所有恶魔。以前五十片左右的翅膀现在数量几乎加倍,强度显然已经提升到截然不同的次元。
「——小提,快点逃!」
突然传来的喊叫声,是教官不惜一切要让我逃命的心愿。
「现在的小提只会白白被杀!快点逃!」
「就算这样——」
「快回头,把这件事告诉南方分局!办得到吧?」
「——我怎么可能……!」
把米亚教官留在这里,把夏洛涅和艾尔莎留在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回头逃离危险?这种事我当然办不到。我可不曾变成那种懦弱的家伙。
「——咿……咿……!」
此时,南部分局的人员中有个人吓破胆般拔腿逃跑。大概是明白了敌我差距吧。自己绝对赢不了,因此选择逃命。然而——
「渺小的存在啊,不要以为能逃出余的手掌心。」
只见恶魔伸出食指,小魔法阵随即以指尖为中心投映至半空中。下一个瞬间。魔法阵射出漆黑光束,贯穿了想要逃命的南方分局的人员。
「啊……」
被射穿的部位是要害。胸膛的中央处刹那间开了一个大洞。下一个瞬间血液大量喷出,那人应声倒地。很明显已经断气了。
「快点……——快点回头!小提!向南部分局报告这件事!」
不多看逝去的伙伴一眼,米亚教官砍向阿迦里亚瑞普特。大概是想要自己吸引对方的注意,争取让我脱离现场的时间吧。
夏洛涅与艾尔莎似乎也理解了教官的意图,开始参加攻击。
但我并未行动。不是因为怕到脚软。单纯只是不想离开现场而已。我当然没理由离开此处。我不能把教官她们留在这种绝境中。
「喂!你不去的话我要去喔!我真的会去喔!」
其他南方分局的人员如此说完便拔腿就跑。其他人员见状也争先恐后跟着那家伙而去。大概原本就想逃离此处吧。觉得他们真够丢脸的同时,我并未咒骂那些只想紧抓一线生机的背影。
现在场上就只剩下我们四个人了。假使南方分局接到刚才逃走的那些人的通报,派出援军赶来现场,究竟要多久才会到?话说我们真有办法支撑到那一刻吗?
「小提,为什么……?」
米亚教官不断攻击阿迦里亚瑞普特。而阿迦里亚瑞普特只是优雅地接连闪躲教官加上夏洛涅与艾尔莎的三人攻势。
「你为什么不逃走啊?」
「我怎么可能会逃走!」
我举起狙击枪,朝着阿迦里亚瑞普特开枪。尽管对方闪过,但我立刻射出第二发。虽然这次同样也被躲过,但我死缠烂打地重复同样行为。
「我的梦想就是歼灭恶魔!怀抱这样的梦想,看见恶魔就在眼前怎么可能逃跑!」
「因为这样死掉就没意义了!」
「在我看来,只为了活着而逃命才没意义!」
子弹完全打不中。教官她们的攻击也全数落空。阿迦里亚瑞普特也从未反击,就像是在嬉戏般。尽管如此我还是不停止狙击。
「我一定要歼灭恶魔才行!怎么可以逃走!况且我一定要取回原本的实力,消除你心中的自责才行啊!」
一切都始自眼前这家伙瞄准担任现场指挥官的米亚教官射出那一击。我挺身保护教官而代为承受魔法攻击,实力因此大为衰退。挺身保护教官这个选择,我至今还是觉得没有错。但是因此让教官背负内疚,令我后悔无比。
虽然不知背后有何因果,但是既然阿迦里亚瑞普特再度回到此处,我就无法放弃这场战斗。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我觉得唯独坚持战斗下去,前方才会有新的光明——
「——已经很够了吧?」
仿佛已经深感厌倦的一句话。那句话响起的下一个瞬间,阿迦里亚瑞普特的身体释放出庞大的压力。我们的攻击全被弹开,我们的身躯也被轰飞。
像是飘落的枯叶般在空中飞舞,在地面滚动,我的身体终于停下来。忍受着痛楚环顾四周,发现夏洛涅和艾尔莎都趴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因为两人的胸口还有呼吸时的微微起伏,人应该还活着,大概是撞到头而一时失去意识吧……
「不能……在这里……」
与我有一段距离处,教官正竭尽全力想站起身。
阿迦里亚瑞普特缓步靠近挣扎中的教官。
「为何抵抗?你该明白已无胜算。」
语气彻头彻尾的目中无人,完全认为自己是高一阶的存在。
「接下来重生的余预定要占领人类的领域。就算无法全面占领,只要能夺取一个国家,那位大人也会感到欣喜吧。」
残忍的笑容转向教官。
「不过在那之前,余有要务必须先达成——对当时凌虐余并且杀害余的渺小人类复仇。从这一点来看,像这般奋力抵抗反而比较好。毕竟,马上就死掉就没意思了啊……哼!」
阿迦里亚瑞普特踢飞了教官。正要站起身的教官再度于地面飞滚,剧烈咳嗽。
至于我,我的身体似乎损伤得比过去更加严重。因为刚才被炸飞时的冲击,身体比之前更加不听使唤,我鞭策着身躯朝着阿迦里亚瑞普特匍匐前进。
「住手……」
「怎么了,小鬼?与上一回将余逼入绝境的你相比,简直判若两人啊?也罢。将过去压倒性的存在有如蝼蚁般辗碎,真是舒坦无比。不过你就晚点吧。首先从杀死余的这女人开始杀。余习惯从美味的菜色开始享用。这也是对你的一点施舍。拥有红眼的同胞啊,至少把你的死亡顺序往后排吧。」
阿迦里亚瑞普特的脚尖转向教官。教官已经战力全失。瘫软倒在地上,再度剧烈咳嗽。
「给我住手……」
阿迦里亚瑞普特站到教官的正前方。
「我叫你住手……」
食指向前伸出,刚才射杀南部分局人员的魔法阵开始展开。
「住手啊……」
毫不理会我的声音,阿迦里亚瑞普特就要杀死教官。
所以我无法继续旁观。
像是要绞尽最后的力量般站起身,全力奔驰。
这具身体下场怎样都无所谓。
变成四分五裂的碎块也好。
存在本身澈底消失也罢。
就算这具身躯将会消灭,我还是要将米亚教官——
「死吧。」
那道漆黑光束再度射出。朝着教官笔直而去。下一个瞬间理应命中教官。但事实并非如此。因为我冲进两者之间,扭转了光束轨道。
「——嘎呕……!」
那光束通过我的腹部。我感觉到内脏已经全被夺走了。腹部一带莫名地轻盈。风穿过洞口,血自洞口涌出。连站立的力气都失去,我当场倒地。
「糟蹋了余的好意啊。可悲的同胞。」
阿迦里亚瑞普特唾弃般说道的同时,米亚教官匍匐爬到我身边。教官哭泣着。尽管她遍体鳞伤,但脸上没有痛楚的表情,而是哀伤。
「你在……搞什么啦……」
轻抚着我的脸颊,流着泪。就连这样的表情都美丽。
「笨蛋……为什么又……像这样……」
目睹那泪水,我后悔了。
啊……原来我又不由自主保护了教官吗?又在教官内心种下内疚了吗?明明是为了扫除她的自责才努力挣扎至今,简直是本末倒置。不过这也是为了守护她,应该是不得不的选择……
「…………」
不得不……?真的吗?这样真的好吗?
我像这样挺身保护她,终究只是短暂的拖延时间。
只有我一个人先解脱,这样真的好吗?
「受人保护,但是并未脱离危机。真是悲哀。接下来就轮到你了,女人。」
逐渐消失的意识捕捉到阿迦里亚瑞普特的说话声。只对着教官的说话声响起后,猛踢沙包般的声音与教官的呻吟随之传来。
在模糊的视野中,教官遭受踢击。只针对腹部攻击。为了不让她轻易死去。为了尽可能折磨她之后再杀害。
每当那家伙抬起脚,教官的痛苦呻吟便响起。
我就连简单的一句「住手」都无法清楚说出口。
在我倒在地上时,教官不断被踢,受到折磨。只有微弱的呼吸声与呻吟传到我的耳畔。
教官的伤势不断累积,这样下去教官真的会死。
现在浑身瘫软的教官已经变得有如被人抛弃的布偶。
而我自身也濒临死亡。恐怕比教官更靠近鬼门关。
尽管如此,心中没有恐惧,就只有愤怒。
直逼而来的死亡触感,将我拖向黑暗深渊的同时,炽红的色彩自我心底深处沸腾翻滚。
——炽烈的愤怒。
「在我……面前……」
绝不允许。禁忌。攻击教官。暴虐。
那个人是我重视的人。给了身为禁忌之子的我希望。
她曾经给了我希望,现在该轮到我对她展现希望。
所以我挣扎着,努力着,来到这个关头。
但是一切却要在此结束了?
「……不对。」
热量伴随着愤怒一同奔涌。体内灼烧般炽热。死亡已经逼近,理应只会越渐冰冷。血液像是沸腾般炽热翻腾,在我体内点燃一种可能性。
「我还没……」
对教官——
「……报答任何恩情……」
所以我抗拒逐渐稀薄的意识。
我还不能死。绝对不能死。我必须保护教官。非保护不可。死在这里无法瞑目。怎么能让教官死了。
我不愿教官背负哀伤。
希望教官永远展露笑容。
「我……」
这副身躯并非单纯的人类之身。流着恶魔之血,受人厌恶的躯体。人称禁忌之子,就连我自己也嫌恶的身份。与普通的人类不同。完完全全不同。
异质的亚人种。突破人类极限的生命。非人的异形。
正因如此——
「啊啊啊……」
在虚弱呻吟的同时,我将力气注入双手,试着撑起身体。
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一定要站起身才行。
保护。去保护啊。非保护不可。
因为我绝对不能让教官死在这种地方……!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瞬间,双眼迸射炽红磷光,我明白体内有某种东西活性化了。
「——怎么回事……?」
仿佛压抑已久的欲望瞬间膨胀般。
「——你这家伙……!」
像是捆绑着脚踝的枷锁松开。
「——竟然是血之活性……!」
突然间,我的伤势完全恢复了。刚才那具破损不堪的躯体仿佛幻觉,就连先前弱化的原因都完全痊愈,我站了起来。全身充满着过去的——不,更在那之上的力量。
「小……提……?」
气若游丝的教官惊愕地望着我,阿迦里亚瑞普特则是大为不快地凝视着我。
「你这家伙……哪来这种恢复力……?」
「不晓得。」
「——你继承了谁的血?」
「不晓得。」
「起因于精神激昂的血之活性,是唯独高阶恶魔才能觉醒的能力——更别说这种压倒性的治愈能力,更是少有机会目睹!你究竟是什么身份?继承了谁的血?比余更高阶的何人?究竟是何人……不,这无所谓!」
阿迦里亚瑞普特再度自食指展开魔法阵。
「——死吧!只要死了,你的出身就不是问题了!」
漆黑光束射向我。刚才看起来速度简直避无可避,现在却像是停在半空中。我有如绕过路旁的垃圾般闪躲,逼近至阿迦里亚瑞普特身旁。
「你这家伙,是什么时候……?」
虽然我只是迈步靠近,但是在阿迦里亚瑞普特眼中似乎是高速移动。
哎,这种反应也很正常吧。我已经和不久前的我截然不同了。
「恶魔这种玩意儿,翅膀数量越多就越强。因为恶魔的翅膀就是恶魔自身的力量实体化为肉眼可见的部位。因此只要数一下翅膀的数量就知道强度。这无论是对人类方,还是对恶魔方,应该都是常识。」
「那又如何?」
「就让你见识一下我的翅膀吧。这样你也比较容易搞懂层级之差吧?」
「你说什么……!」
我将力量注入背部。也许是那家伙说的血之活性的影响吧,现在这状态下应该能使之显现。这样的感受已经在我心中萌生。
「——喝!」
背部膨胀,自皮肤底下冲出般,漆黑的翅膀自我背部倏地向外伸展。正确的数量我也不晓得,但是肯定在阿迦里亚瑞普特之上——
「——这……」
下一瞬间,那家伙的表情骤变。看起来甚至像是在害怕。
「这怎么可能……」
惊愕的表情。非比寻常的畏惧。
「那……那翅膀是怎么回事……」
惊愕转变为呆然,畏惧渐渐转变为颤抖。
「不可能……这种事,不可能发生。三三三对翅膀……合计六六六片翅膀,那不就有如……余等之王——」
「闭嘴。」
我更加逼近阿迦里亚瑞普特,用手掐住颈子的同时将它举起。那家伙甚至没有察觉我这次靠近。我们之间已经产生了这等的实力差距。
「区区低等生物,不准说人话。」
「咕咕嘎……嘎嘎咕咕咕……!」
「唉,到底在讲什么都听不懂了。不过这样也好。」
「你……这……家伙……」
「啊,对了。你刚才那句话,我就原封不动还给你——将过去压倒性的存在有如蝼蚁般辗碎,真是舒坦无比。」
「——你这……!可不要……——太小看我……!」
阿迦里亚瑞普特绞尽力量挣脱了我的勒颈。对我挥出手刀。对普通的人类而言那威力足以直接裁断躯干,但是我以空手轻松挡下。
「这就是全力了?」
「当然不是!很好,想看就让你见识……——让你为此后悔!」
阿迦里亚瑞普特飞上天空。背对着太阳伸展翅膀后,在它自身周遭展开数个魔法阵。不,不只是数个的程度。数量达到数百的魔法阵像是要填满天空般大量展开。
「——事到如今要哭叫也太迟了。化作尘埃消灭吧!」
下一个瞬间,所有魔法阵散发淡淡的磷光,下一个瞬间无数的漆黑光束彼此交叉,有如倾盆大雨朝着我打来。
撼动大地般的轰然巨响。
下一个瞬间,暴风吹来。
强烈至极的冲击波直扑我的全身,连带教官一并侵袭。
但是——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深刻体会了吧?人类!承受这攻击还能平安存活的家伙根本——」
阿迦里亚瑞普特的话声突然中断,下一个瞬间——
「——什么……?」
惊愕的语气。
在暴风逐渐散去时,阿迦里亚瑞普特震惊而圆睁着双眼的模样,清楚映入我的眼帘。
「为……为何……?」
同时映在那家伙视野中的,八成是展开翅膀连同教官一起守护且毫发无伤的我吧。所以才会露出那样绝望的表情。那家伙所能使出的最强攻击被我毫发无伤地挡下,目睹这般事实,心中想必难以置信。
「为何……承受那招还能毫发无伤……?」
「因为你比我弱。」
「——胡说八道……!」
唾弃般嘶吼的同时朝我滑翔。近身突击。阿迦里亚瑞普特急速靠近,用缓慢这字眼还远远无法形容的速度朝我挥拳。
我侧身闪避的同时,抓住那条手臂。随后往空中抛出。
「你这家伙……!」
阿迦里亚瑞普特尝试重整架势,但在那之前我已经蹬地起飞,身后拖着一串狼烟般的烟尘,使劲一拳殴打那家伙的腹部。
「咕噗……呕……!」
紧接着,提腿踹向侧腹,将阿迦里亚瑞普特踢向更高空。
发挥翅膀的机动力继续追击,再度以单手扣住已经气若游丝的阿迦里亚瑞普特的颈子。
在这片无处可逃的宽敞天空中,我只与那家伙彼此相对般存在。
「号称觉醒状态的极星一三将军,没想到就这种水准?」
「你这种家伙……为何会继承那血脉……!」
血脉。
谁的血脉。
大概是王的血吧。
我也是在此时第一次得知这件事。
至于我为何会继承那血脉——
「这种事……」
谁也不会为我解释的问题——
「……我才最想问。」
所以——
「不要挡我的路。我会歼灭恶魔,在那尽头认识我自己。」
目睹那被我高举,痛苦挣扎的身影,我将力量注入紧勒着那家伙颈部的单手。
「最后有什么想说的?哎……就算有也别说,直接死吧。」
对恶魔没有慈悲。
因为恶魔这种东西存在,禁忌之子才会诞生。
因为恶魔这种东西存在,禁忌之子才会遭到凌虐。
不准继续增加不幸的孩子。只懂播种却不负责的家伙——!
「你们这些家伙——恶魔全都……」
我体内教人憎恨的血脉——
「——都不该存在这个世界上……!」
我松开紧勒的手,让阿迦里亚瑞普特暂且自由。霎那间的安宁。在那家伙的表情自痛苦而稍微缓和的瞬间,我展开魔法阵。
人类无法施展魔法。
但我不是人类。
至少现在——只和恶魔同等。
既然如此,利用这力量有什么不对?
「——给我死吧!」
展开的魔法阵释出庞大的直线光条。那贯穿了阿迦里亚瑞普特的身躯后,仍然不断延伸,一路冲往大气的彼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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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嘎啊……就算消灭余,恶魔也不会消失……永远不会。」
「随便你说!」
提升魔法的输出,对阿迦里亚瑞普特给予致命一击。数道波纹以光条为中心漾开,那将那家伙的身躯在瞬间——澈底炸飞。
连尘埃都不剩,完全的胜利。
不费吹灰之力的战斗骤然结束的同时,异样强烈的疲劳感扑向我。这大概是恶魔化造成的害处。我堕落为自身也憎恨的存在。就算真是这样,为了歼灭恶魔,再怎么堕落也无所谓。不管要堕落得多深,我也要把恶魔……
「——」
在这瞬间,黑雾笼罩意识,像是要吞没我的意识。
「咕……嘎……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自我逐渐丧失。道德渐次沦陷。无法抵抗。无法对抗。
恶魔化。堕落的代价。
压倒性的力量,终究不可能毫无风险地任我使用吧。
「啊啊……」
失去自由。身体明明是自己的,却像是被别人操纵般径自动作。
维持恶魔化状态的身体降落到地面上,视线聚焦在仪式魔法阵的中心。
伽列夏诺全身瘫软,倒在该处。大概是因为阿迦里亚瑞普特消灭,使得身为主要附身对象的伽列夏诺毫发无伤地被解放了吧。
对着一动也不动的伽列夏诺,我的身体自作主张前进。
——杀了他。
这股意志明确地在心中浮现。没错,杀了他。因为这家伙害教官差点被杀。差点丧命。所以要宰了他。让教官遭遇危险,给我付出代价。对吧,伽列夏诺,老是来碍我的事。只要没有你在,教官就不会遭遇到这种危险了!
——我被吞没了。危险的思考环绕着我。
所以我一点也没想要抗拒杀害伽列夏诺的动作。反倒是主动展开了魔法阵——
「停下来……」
——就在这时。
「不可以……唯独杀害同族的人类,绝对不可以……」
是教官的声音。
教官拖着遍体鳞伤的躯体站起身,缓缓走向我。从后方将我紧紧拥入怀中。
「小提……不是那样的孩子,对吧……?」
「我……」
光明与黑暗在脑海中激斗。感觉到教官的热量。来自背后的拥抱,为光明注入力量。没错……我就算堕落为恶魔之身,要杀的还是只有恶魔。只有这个选项。若非如此,只会糟蹋我过去的人生而已!
「——我……只杀……恶魔……!」
恢复自我意识,身体也重回自由。关闭展开中的魔法阵,我舍弃了对伽列夏诺的杀意。下一个瞬间,我明白活性化的力量开始从身体流失。数量庞大的翅膀也跟着脱落,我肯定再也无法唤醒那份力量吧。
恶魔化解除。凋落的翅膀。
——六六六片翅膀。阿迦里亚瑞普特暗指那来自王的血脉。
换言之,我该不会是……
不,那不重要。现在只需要……为打倒阿迦里亚瑞普特,为打倒自身的黑暗而欣喜吧。
「小提……做得很好……你真的战胜了……」
拥抱着我的背,教官慰劳般如此称赞我。
但是,现在最需要关怀的其实是你吧。
「教官,现在请先休息。」
我让教官平躺在草原的地面上。为她的伤势做应急处理。在我照顾教官的时候,教官落入睡梦中。
就在这时——
「呜……」
伽列夏诺呻吟着,睁开双眼。虽然我尽可能保持冷静对他开口,但按捺不住的愤怒还是自话语中渗出。
「你醒了啊……卖魂贼。」
「提尔……」
伽列夏诺嘶哑地呢喃,虚弱地撑起上半身。
我离开教官身旁,一把拎起伽列夏诺的领子。
「你……真的明白自己干了什么好事吗?」
「我……」
「——你害教官受伤了!为什么要做这种事?给我回答,伽列夏诺!为什么是你来当阿迦里亚瑞普特的附身对象!是哪个恶魔从中牵线!你把灵魂卖给哪个恶魔了?」
「……是人类。」
「什么……?」
「我……是受到人的指引……那个人说,我有成为附身对象的资质……」
「你在说什么——」
——不,仔细一想我也曾经听闻……有一群人与恶魔互相串通,那群人会将他们选上的附身对象变为恶魔,使之袭击城镇。
那种事我原本以为只是道听涂说,难道真的存在吗……?
前几天伽列夏诺消失在小巷中,当时我也见到穿着黑袍的人影——
该不会就在那时,双方在我没注意到的阴暗处搭上线……
(……当时我应该调查得更仔细一点吗……)
在我心头涌现后悔的同时,伽列夏诺孱弱地唾弃道。
「被人利用又失败,我真是没用啊……不过啊,我就只是……想赢过你而已……在学校,永远都是第二名……毕业之后,你还是永远走在我前面……从来等不到超越你的机会……上一次,和你在孤儿院一对一决斗,同样丢光了脸……就在那时候,那些家伙们来告诉我,只要这么做,我的心愿一定能实现……虽然到头来还是没实现……」
「哦,是这样喔……你活该。我只有这句话要说。」
我唾弃般说完,松手放开伽列夏诺的领子。
「无论原因如何,你之后十之八九会被扔进协会的牢房。虽然不知道后来会给你什么处分,虽然并非长期,但曾经投靠恶魔一方的罪行深重。就算最后没判死刑,也会判处相当严厉的惩罚,你就做好心理准备吧。」
伽列夏诺垂着头。已经失去了嚣张跋扈的气力,也明白自己犯下多大的罪行,大概会就此乖乖认罪吧。
痛改前非之后再回来吧,这种好听话我一点也不想对他说。我讨厌这家伙。我反而期望他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眼前,话虽如此,如果这家伙真心反省过错并且偿还罪孽,洗心革面回到葬击士的岗位上,我虽然绝对不会欢迎,但也不会排斥吧。唯独这一点我敢确定。
不久后,逃跑的南部分局人员带着支援兵力回到此处,发现现场的情况已经收场而大吃一惊,引发了一小阵骚动——
但不管怎样,阿迦里亚瑞普特的重生是稍微出错就可能对人类造成莫大损害的重大事件,现在已经平安落幕。虽然新的谜题也随之浮现,但是关于这次事件,我觉得这样就该满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