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话 救水与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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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有人晓得,越过号称迷宫最难关的「欲望树海」后,尽头就是整片辽阔恬静的草原。若带著半吊子的觉悟闯关,就连老练的冒险者也无法从此等魔境生还。跋涉的路途,正如同一场赌上生命的挑战。
既然如此,会知道那片草原上孤零零地盖著一栋房子的人,究竟有多少呢──
「就是这里吧。」
相貌庄严,身披重甲的骑士。其岁数已过壮年,作为骑士的全盛时期早就终结。然而,男子毫发无伤地来到了此地,光凭这项事实,他具有的实力不论如何都能受到肯定。
骑士低声嘟哝,并且挨向眼前那扇门,伸手握紧啄木鸟造型的门环敲了几声。于是──
「来了,请问是哪位?」
门微微打开,有个娇小的少女站在那里。双方个头有差距,因此少女仰望似的注视著来访之人。琉璃色长发在洒落的阳光照耀下,反射出虹彩般的色泽。尽管脸孔尚显稚气,自己若有女儿应该就是这年纪吧──单身未娶的骑士于内心如此嘀咕。
无论如何,让容貌娟秀的美少女出迎,没有男人会觉得受到冒犯。骑士咳了一声清嗓,然后单膝跪地,直接向她垂首。宛如对主尽忠的那副身段,使得少女仓皇地将门完全打开。
「荷某乃来自『察臼.奇程国』的骑士,名叫『荷马杰克』。听闻夙负盛名的贤勇者『艾达飞基.齐莱夫』大人隐居于此处,虽知无礼仍贸然前来拜访。望能拜会大人一面,务请引见。」
「你不用这么客气!可以喔,反正老师很闲!请进、请进!这边请!」
少女语气轻松地招手,要骑士进屋子里。她八成是侍女或什么人吧。骑士荷马杰克原本听说贤勇者独居隐世,尽管心里多少抱持著疑问,还是顺从她的引导。
屋里并不算宽广,其雅致程度却难以从外观揣摩。大概是设想到随时会有客人来,因此打扫得无微不至。只是,若想成贤勇者的居所,感觉就颇为平凡;不过骑士不敢说出口。
「请坐在这里等候。我立刻去叫老师!」
「不胜感激。」
「哪里、哪里,请你别介意。」
少女和气地微笑,骑士也跟著回以笑容。之后少女便调转脚步,赶忙去叫屋主了。
骑士被带去的房间,似乎是可以称作会客室的地方。皮革椅子隔著木纹矮几,面对面地各摆了两张。对开的窗户前则有花瓶,还插著花朵增添色彩。其他并没有什么特别显眼的物品,房里却让人感到莫名自在。
「老师,你等一下啦啊啊啊啊啊啊!」
疑似发自刚才那名少女的嗓音,突然如尖叫般地响起。紧接著两人份的脚步声朝这间房匆匆接近。
随后,房门被人打开──
「久等了,我就是艾达飞基。」
──身上一丝不挂的青年,带著爽朗的笑容现身。
「老师,你为什么都不穿衣服!之前不是拜托过你,别光著身子晃来晃去吗!」
「还有,她是我的徒弟沙优娜。」
「啊,多谢老师介绍……不对啦!别在这种情况下随口介绍我!」
「这种场合最要紧的就是掌握良机。」
「可是老师根本什么都没有掌握到啊……!」
人称贤勇者的那名青年一笑置之,即使被徒弟责怪也毫不介意。
贤勇者的银色长发垂腰绑成一束。或许是发质保养不周的关系,到处都有分岔的发丝翘起,不过端正的脸孔抵消了那些小缺陷。尽管他的相貌不太会被世人所提及,但只要打扮合宜──肯好好穿衣服的话──想必就有相当的丰采。由于状况如此,艾达飞基毫无保留地展露了他的体格,过著隐居生活却有一副结实的身材,个头与手脚都显得修长。这部分大概归功于「勇」的血脉吧,骑士自顾自地对此信服。
然而,以待客之道来讲简直荒唐,甚至到了离奇古怪的地步。面对贤勇者的无礼,脸色严肃的骑士缓缓从椅子起身,并且瞪了过来。
「老师你看!客人也生气了喔!请你赶快道歉,把衣服穿上去!」
「哎,别那么说。沙优娜,就当作这是我们的规矩,你也把衣服脱了如何?」
「老师居然用不合常理的方式催我脱衣服!」
「…………」
骑士把手伸向腰际的佩剑。徒弟沙优娜怕对方会因为礼节问题而拔剑相向,骑士却默默卸下那柄剑搁到地板上。由于其神色正经无比,他或许是打算默默用铁拳制裁为人师表还一副嘻皮笑脸的艾达飞基。(沙优娜希望他务必要那么做。)
骑士低声嘟哝了几句,贤勇者与他的徒弟便感受到些许的魔力波动。
「咦……?」
紧接著,房里响起乒乒乓乓的低沉声响。原本骑士穿戴在身上、显得威武英挺的那套漆黑重甲,开始像脱皮一样地分解掉落──
「贤勇者大人,看来您亦属同道中人。」
──几秒钟以后,有个体毛浓密的全裸大叔就交抱双臂伫立在那里。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哈哈哈,看来这也合乎对方的规矩呢。」
此处位于魔境的尽头,是贤勇者的居所。
懂门道的人都晓得,这里是一块有智无耻的辉煌宝地。
不知从何时开始,据说有人就管这栋房子叫──变态集聚所。
*
「初次见面,请容我重新问候。我就是贤勇者『艾达飞基.齐莱夫』。这位客人似乎从远方而来。要闯关应该挺不容易的吧?敝舍前面的树海。」
「唉,强大的魔物满坑满谷,这座迷宫称之为魔境正可谓实至名归。其凶险程度即使凭荷某的身手,仍陷入了好几次危机。」
「我跟骑士先生同样是初次见面……你好,我是老师所收的徒弟,名字叫做『沙优娜』。呃,那个……」
「怎么了?」
「……请你们少看我这边……」
两名男子隔著矮几谈笑,气氛和乐。一边是屡经激战的老练骑士,另一边则是举世闻名的贤勇者。在这样的空间不免会让人畏缩,而当徒弟的低垂著脸是基于其他因素。
毕竟再怎么说,这两个变态都没有穿衣服。
无论看前面或者看旁边,都只有裸男。不堪入目的鸟状况。
「哈哈,我在此致歉。幸得贤勇者艾达飞基大人诚心相迎,荷某甚为感激,才会回以相同礼数。所谓入境随俗,指的正是这么回事。」
「这里才没有那种习俗!你随的俗是低俗的俗吧!」
「跟客人争辩的行为并不可取,沙优娜。入境随俗──这何尝不是一句好话?趁这个机会,你要不要跟著随俗?」
「所以老师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想拐我脱衣服!」
「甭担心,沙优娜小姐。荷某对小姑娘硬不起来。」
「我可没有担那种心!」
「哈哈,我在此致歉。」
(这、这人是在知欠个什么劲啊……!)
沙优娜带著苦瓜脸,对骑士投以鄙夷的眼神。在她第一印象里既正经又严厉,那位骑士中的骑士──早已沦为被抹消的幻想。不如说,脱盔卸甲后,连佩剑都甩到一边的大叔,根本就不够格称为骑士。只是个变态罢了。
于是知欠……更正,于是荷马杰克清了清嗓,再次郑重开口道:
「荷某来到这里,是有一事想找贤勇者大人商量。这个烦恼从无对象可以吐诉,荷某心想,若能劳烦贤勇者大人或许就可以迎刃而解,才会亲赴此地。」
「这样啊。哎,我的能力固然有限──即使如此,有客人专程来访,我也不会绝情到逼对方直接掉头回去。好吧,有任何烦恼我都愿意恭听。但我会跟你收取相应的报酬。」
「这我明白。事情说来略长,希望贤勇者大人能作陪。」
(虽然说老师令人尊敬的地方,就是他绝对不会让人吃闭门羹……)
荷马杰克远眺似的一边仰望天花板,一边缓缓道来。
「──诸位应该晓得,裸身穿戴重甲是件舒爽至极的事。」
(可是,为什么来的人尽是些怪胎呢……?)
在用心倾听的艾达飞基旁边,沙优娜眯著眼睛,一面把眼前大叔讲的轶事听得七七八八,一面于脑海做出总结。
据传,荷马杰克的祖国察臼.奇程国,是以骑士团强盛见称的国家。这部分就连沙优娜也有耳闻,而这位全裸大叔听说正是骑士团之首,堪称骑士中的骑士。这表示沙优娜对他穿著铠甲时所怀的印象,是分毫不差──然而沙优娜却更加失望了。为什么好端端的骑士会搞成这样?她心想。
再提到骑士中的骑士,也就是大叔刚才穿戴的重甲,这似乎是察臼.奇程国目前正在研发的新型铠甲,名叫「速卸式装甲」。只要唱诵特定咒语,穿脱的步骤皆可一气呵成。铠甲厚重,无论要穿要脱都费事恼人,一劳永逸的划时代改良手段遂因应而生。
「测试运用已经结束,速卸式铠甲即将进入正式配发的阶段,荷某便奉命在国王的面前进行实地操演。」
对于以武扬名的察臼.奇程国来说,这套铠甲亦可在商界争霸。该国骑士勇猛顽强,所用之武具在商业方面本就价值匪浅,何况这还是具备崭新结构的新式铠甲。倘若进展顺利,想必能够创造出可观的利益。
因此于实地操演时,不仅有自国君王在场,更邀请了外邦的王公贵族及富贾豪商。正可谓赌上察臼.奇程国国运的一项计画。
「于是乎,荷某漂亮地当众展现了『速卸式铠甲』的性能;不料──」
随著铠甲卸去,现场出现显赫骑士一丝不挂的裸体。
连当时不在场的沙优娜都能理解,会场气氛恐怕尴尬到不行。
比起铠甲能瞬间脱卸这件事,脱卸完毕后,冒出了体毛浓密的大叔要震撼得多。一国的头号骑士,在攸关国家威信的场合暴露了自身的性癖好。铠甲有没有用已非问题的焦点。
沙优娜光想就觉得头痛。
「为什么你要在铠甲底下什么都不穿呢……?想一想应该就会知道后果吧……」
「所谓骑士道!贵在贯彻己志而信念不屈!」
「意思是,他无法战胜裸身披铠的愉悦。」
「你们把话讲得再帅气也没有用喔!」
荷某无悔;骑士如此表示。即使你不后悔,国王也会后悔吧;徒弟如此心想。
本来要判荷马杰克死罪是绰绰有余,念及他以往的功绩和现在的地位,最后似乎只有关禁闭了事。不用说,这罚则已轻判许多。
然而国家却名副其实地丢光了脸,难道不该用尽手段将这个变态赐死吗──沙优娜冒出了有点偏激的念头。
「事后国王向各界人士解释,是荷某患了热病,当天身体不适,病情又导致思绪失常,才有那种粗野的行为。」
「听起来像小孩子找藉口呢。有失一国之君的风范。」
「不会啊,说这个人思绪失常,还满符合事实的不是吗……?」
「高层交代,近期内将再次举办实地操演的活动。所以,荷某想拜托贤勇者大人。」
「──就是要我帮你弄一套衣服出来对吧?而且穿了要能战胜裸身披铠的愉悦。」
「明人不说暗话。贤勇者大人果真厉害,一切正如您所言。」
「为什么还要找这个人实地操演啊?换人不就行了……」
「哈哈,我在此致歉。别看荷某这样,性子可是相当不服输。一次的失败无法扭曲我的意志。」
(我看你早就扭曲到了极点,没办法再扭曲了吧……)
「毕竟荷马兄的名气已经远播他国了嘛。沙优娜,因为你对这方面涉猎未深或许不晓得,荷马兄穿铠甲简直像褐肤精灵配巨乳一样天造地设。」
「真是高妙的比喻,荷某殷敬佩服。」
(我好想回自己房间。)
荷马杰克声称,他对裸身披铠并没有特别执著。只不过,既然没办法找到能胜过裸身披铠的快感,哪怕是在国王面前,他也不会改变那一套风格。
下次再搞砸大概就要受死了,骑士笑著说道。为什么这个大叔还笑得出来啊?沙优娜心里头完全不敢领教,但或许就是身经百战的骑士才会练就如此胆识。
「好吧。为了不让荷马兄受死,我来准备衣服。此外,我还会推敲款式,把荷马兄的命根儿照顾得服服贴贴。至于要几天工夫嘛──我想想,大约三天就够了。」
「老师你一下子叫荷马兄,一下子又扯到命根儿,会不会有点失礼啊……」
「哈哈,无妨。荷某年轻时,就曾经把遛鸟当遛马,地方上到处都有我甩荡的痕迹。」
「为什么当时国家没有动用公权力呢?把这个人抓起来啦。」
「想必是因为他从以前就身手高强?那么,荷马兄。这三天期间,你有什么打算?敝舍还有空房间,在东西完成之前,你要住下来也无妨喔。」
艾达飞基如此提议以后,沙优娜就使出全力摇头。
「不可以,老师。请叫这个人回去。这是我毕生的请求。」
「才第一话耶,你现在就要用掉毕生的请求吗?」
「虽然我听不懂老师在说些什么,但是我要用。」
「两位的盛情难却──」
「我可没说要招待你!」
「──但荷某亦属繁忙之身。今日请容我就此告退。三天后,必将登门拜访。」
听到对方这么说,沙优娜捂胸松了口气。
光是她的老师艾达飞基成天赤裸裸地晃来晃去就够那个的了,再多个大叔只会让画面成为人间地狱。遗憾的是,艾达飞基完全不会顾忌这方面,因此荷马杰克肯自己回去的话,事情就再好不过了。
荷马杰克似乎还懂得起码的分寸,便再次将铠甲著装──只见全裸大叔在一瞬间为铠甲所覆,沙优娜确实体会到了这项技术的厉害──而荷马杰克深深行礼后,就朝著树海走去。既然那里出没的魔物并不讲情面,他应该是判断赤身裸体会有危险。简直让人搞不懂这位骑士到底是喜欢全裸,还是喜欢用全裸的身体直接穿戴铠甲。
「荷马兄也一样,尽管内心怀有莫大的扭曲,还是挣扎著想要予以贯彻。」
「老、老师怎么突然说这些?」
「没有,我提这个并无多深的理由。你来到这里已经快一个月了,差不多是该逐渐习惯的时候了。虽然说我倒也不会强迫你要立刻适应。」
「我会努力的……不过,我好歹是年轻女生耶?希望老师至少可以体谅,毛茸茸的全裸大叔就在面前,还叫我保持平静接待对方,根本是强人所难。」
「那我们到工坊去吧。」
「老师你都不听人讲话的吗?」
*
艾达飞基的住处,是由独栋的「本宅」,以及走一段路才会到的「别院」所组成。前者主要用于日常起居,后者则当成工坊,碰见这类稀奇古怪的委托时,还有艾达飞基创作欲大发时就会用到。
走著走著,艾达飞基顺便就将拎著的长袍披在赤裸的身子上,总算才换成出外走动也能让人接受的模样。理智具知性且深思熟虑,称作贤者也不为过的奇人──沙优娜在这一个月内学到,艾达飞基便是如此的一名人物。
「好了,我们来重新审视这次的委托吧。」
「没想到竟然有审视起来这么让人抗拒的委托。」
「委托者是身经百战的骑士,名声响亮到连他国都知晓的荷马兄。还有,荷马兄沉溺于裸身披铠的快感,成了令人哀戚的迷途之子。」
「让他永远迷失下去就好了嘛……」
由于第一印象良好的关系,沙优娜更是这么认为。
基本上,艾达飞基面对他人的烦恼都非常诚心诚意。不知道是他人品本来就好,或者另有内幕,目前沙优娜无从推量。然而,无论来者有多怪,艾达飞基都不会予以否定,还肯用正向态度分担对方的烦恼,并找出解决之道。贤勇者称号并非浪得虚名。
「在下次实地操演的活动前,如果交不出能让荷马兄接纳的衣服,他就得受死。纵使是面对奉为主子的国王,荷马兄作为一名骑士,也绝不会屈服在权力之下,去欺骗自己与身体体会到的快感。这可是他赌上性命的心愿。」
「意思就是『我不想死,也不想停止享受快感,拜托你想想办法』,为什么那个人不能乖乖跟老师这么说呢?」
师徒之间对委托者的看法似乎有满大一段落差。艾达飞基「呵呵」一声发出苦笑。
「男生就是这样。」
「那个人大概比我爸爸还年长耶!」
「哎,所以说,我从刚才就一直在思索。其实解决的方式大致有著落了。」
「咦……好快喔。真不愧是老师。」
正因为艾达飞基让人完全看不出在想什么,其实暗地里想的应该多得很。沙优娜不想针对那个变态的性癖交换意见,也就没有说三道四,而是用尊敬的眼神望著师父。
凡事都要试过才会晓得,艾达飞基立刻搬动乱堆的木箱,在里头东翻西找。这里存放的道具,大多是沙优娜连名称及用法都不知道的玩意儿。这些几乎全是由艾达飞基一个人制作的,所以才令人惊奇。他到底有多闲啊?沙优娜心想。
不久,艾达飞基拿出一块布料。
「找到了。」
「哇。好罕见的布喔。」
「你可以摸摸看喔。来。」
那块深靛色的布,触感格外光滑。东西从师父手上交过来以后,徒弟便仔细端详。材质富有伸缩性,一拉扯就伸得颇长。更重要的是,沙优娜原本以为那是块布料,细看才发现样式像无袖的束腰外衣。
换句话说,这是用自己不认识的素材制作而成的某种服装。
沙优娜瞪圆眼睛以后,就用略显兴奋的嗓音问:
「好厉害!居然有这种材质做成的衣服,我从来没看过!」
「对吧?那就请你穿上去。」
「啥?」
「请你穿上去。」
「……老师,你是指现在吗?」
「我们都活在当下。」
「在……这里穿吗?」
「我们只存在于此地。」
「这件衣服……该说它薄薄的,还是以贴身衣物来讲怪怪的呢……」
尺寸犹如奇迹一般,几乎跟沙优娜完全合身。但是,好似会吸附在身体上的触感,可以轻松想见穿上去就会呈现出身材曲线。而且,他们俩好歹是一对年轻男女。尽管对方是师父,当徒弟的仍排斥展露自己的身材曲线。
更何况──这是那位荷马兄的委托,跟沙优娜并没有关系。
「以结论而言,我不想穿耶……」
「哈哈哈,我就知道沙优娜会这么说。」
「唉唷,老师你真坏。」
「可是你在成为我的徒弟时曾说过吧?你会听从我的任何指示,而且必定会协助我做研究或实验。倘若你食言,就算我单方面断绝师徒关系,还把你扔进树海也不要紧。啊~我总觉得有股兴致想把徒弟扔进树海呢。」
「老师你坏透了!」
「总不能连使用感都不确认,就直接把东西交给委托者。」
「不然老师你自己穿就好了嘛!」
「我今天已经穿了长袍,不想再穿穿脱脱。」
「老师言下之意是目前全裸的话就会穿……!」
艾达飞基意外地顽固──应该说,他对自己的研究或实验有非常强烈的执著。他之所以会收别无长处的沙优娜为徒,某方面而言就是为了当成实验材料利用。
而他顺带教导沙优娜各种知识,因此沙优娜也无法多作反驳。既然已经拜师为徒,再怎么抵抗终究效果有限。惹师父生气的话,被丢到树海就没戏唱了。
「请、请老师面向那边。千万不可以转过来喔!」
「我明白了。肉眼我会封印住。」
「……老师的用词让人有点疑虑耶。」
「你再不快点穿上去,太阳就要下山喽。」
「唔呣。」
闭上眼睛的艾达飞基亮出背影,沙优娜才总算窸窸窣窣地脱起衣服。师父肯定并没有看她这里──可是,沙优娜却莫名感到有股视线。
但就算沙优娜起了疑心,师父也不可能老实招认。不予介意的她就这样继续换衣服。
「我……我穿好了。老师可以转过来了喔。」
「──唔嗯。」
沙优娜所给的评语没错,材质好似会吸附肌肤。穿上去以后,这玩意儿就跟沙优娜的纤瘦身躯完美贴合在一起。而且肩头和大腿以下都见了光,是件异常暴露的衣服。胯下凉飕飕的,使得沙优娜不禁扭身。
然而,沙优娜看艾达飞基频频点头,就带著有些骄傲的脸色说:
「照这样看来,老师……你是迷上我了对不对!」
「唔呣呣呣呣。我还以为眼前的是男儿身。简直恰似一道断崖峭壁呀,你的胸脯。」
「臭老师!」
「所以,穿起来感觉如何?」
「唔……我还是有一点料的喔!只是,总觉得这套衣服把我诱人而挑逗的身材全都束紧了!其实我是有料的!欸,给我看著这边!」
徒弟的藉口越讲越凄凉,为师的仰头望向天花板当成回应。
艾达飞基对沙优娜嚷嚷的内容一面随耳听听,一面陷入沉思。看来机能性并无问题,材质也并未劣化。这样就足以让委托者满意了吧,他心想。
「──啊,对了、对了。这套衣服的名称,我取作『救水』。」
「救水……?」
「嗯。我所做的道具,基本上都是以异界的知识为本源。在那当中,据说『救水』便是用来拯救蒙受水难之人。」
「这套衣服还挺正派的耶……虽然好像毫无防御力。」
「毕竟我对异界之事也不是完全通晓。或许这其实还有别的用途。哎,虽然我们这次就是要用在别的地方──」
「咦?」
艾达飞基弹响指头,沙优娜穿的「救水」下襬就像受到拉扯一样地伸长。突发的状况让沙优娜猛眨眼,下襬却随即展开了反扑,使她「呀啊」地发出惨叫。与此同时,工坊里「啪」地传出一声乾响。
「好、好痛喔喔喔!老师,你这是做什么!」
「这是『顺风扯旗啪啪啪魔法』。之后我会教你。」
「到底要用来干嘛的啊!」
「依我所见,比起裸身披铠,荷马兄对于肉体和铠甲紧贴摩擦的触感应该更为痴迷;因此方才我才在那件『救水』上施展『顺风扯旗啪啪啪魔法』。由于平时衣料会将身躯束紧,还可以随机啪啪啪地弹在皮肤上,因此荷马兄跟他的命根儿,应该会毫不间断地受到两种刺激袭击。」
「老、老师是什么时候施展那种魔呜哇!请不要这样!啊唔!欸,老师你够了喔!噫!别再弹了!叫你别再弹我了!啊啊啊!」
「救水」的衣料频频被拉扯,并且回弹在沙优娜全身上下。这位徒弟并没有荷马杰克的那种癖好,因此单纯只会觉得痛才对。她气坏了。
「我并没有刻意催动魔法,是它自己在对你啪啪啪。所以要出气的话,请你找那件『救水』,而不是找我。」
「老师以为魔法是谁施的啊!噫噫噫!」
「啊,还有、还有。我忘记说了,你穿起来合适得让人著迷喔,沙优娜。」
「那是现在该提的吗!」
结果,在师父暂且解除魔法前,被啪啪啪地弹上一阵子的沙优娜只能在现场不停挣扎。
于是乎,间隔片刻之后──
「总、总算把衣服换回来了……呜呜,说不定会留下瘀青……」
「要我帮你诊治吗?」
「不用了……老师以为是谁害的。」
「不过,这件衣服活像悍马呢。这样荷马兄应该也会满意才是。」
「老师都不听人讲话的吗!我倒是重新体认到……那个人真够奇怪的……」
「不就是位气宇轩昂的武人吗?」
「老师你也一样奇怪……」
就算这样,既然对方来委托,诚恳应对才合乎艾达飞基的为人之道。
沙优娜脱掉的「救水」,被艾达飞基满心欢喜地摺好。接著他捧著那件衣服,准备匆匆离开工坊。
「请老师等一下。」
沙优娜不禁叫住那道背影。此刻,这个男人打算做什么……?
「怎么了吗,沙优娜?」
「那东西……老师打算带去哪里?」
「还问带去哪里──之后要交给荷马兄,我想在房间做最后的调整啊。」
「住手!」
这是今天最大声的一阵尖叫。沙优娜央求似的抓住艾达飞基的长袍下襬,为师的就装模作样地说了句「讨厌」,令人十分不爽。
「那是我刚刚才穿过的吧!为什么要交给那个知欠!」
「你讲的知欠是谁?再说,何必问为什么──『救水』只有这一件啊。原本我还规划要制作白色与黑色,供应多种颜色款式,但是制造素材太费时就作罢了。」
「那就请老师现在立刻做一件新的!」
「只有三天无法做出来耶。用不著担心,我会告诉荷马兄这是你穿过的旧衣。毕竟瞒著不讲就把二手货送出去,未免太对不起他了。」
「欸,送这件的话……是他付的报酬要加码才对吧……!不对,正常来想都会排斥的啦,我不要!还有请老师别用二手货来称呼,这样会引起误解的!」
「可是我一开始就声明过,使用感未经确认便不能交给委托者。」
「那、那时候,我以为另外有相同的货色嘛……!」
「无论你再怎么抗拒,我都会把这交给荷马兄。假如你不要,只得由你在三天之内做一件新的『救水』出来。」
到头来就是别无他法。沙优娜连基本功都还没有打好。追根究柢,她连艾达飞基用了何种方式取得异界的知识,又是怎么制作出异界的道具,也完全不知情。要从无到有做一件「救水」出来,怎么想都不可能。
唔唔呣──沙优娜咬唇咕哝。虽然她不会再穿那件「救水」,但想到接下来是那个变态要穿,就怎么也无法释怀。
「不要紧啦。就算多少有分泌物的痕迹,他也会谅解才对。」
「问题又不在那里!而且才没有什么痕迹啦!」
不论再怎么争,艾达飞基依旧毫不退让。沙优娜泄气地垂头。最起码还是要隐瞒自己曾穿过那件衣服,唯有这一点绝不能妥协,转了念头的她如此打定主意──
*
──荷某希望,在实地操演的活动上务必能邀请两位来观摩。
荷马杰克收下「救水」以后,便语气坚决地这么告诉师徒俩。「啊,不必了。」徒弟反射性地予以回绝;为师的却爽快答应:「乐意之至。」事已至此,当徒弟的沙优娜压根无权拒绝,师徒俩简单做好准备,便受邀前往「察臼.奇程国」了。
「……老师。」
「什么事,沙优娜?」
「我从满久以前,就在想一件事情。」
「是喔。那等我们见证荷马兄的英姿再谈也不迟吧?」
「呃……可是……好吧。」
来宾正如事前听说的,绝大多数都是各国的王公贵族以及富贾豪商。艾达飞基和沙优娜待在那当中,简直像走错了地方;然而艾达飞基似乎完全不介意,还表现得一派大方。今天他到底记得穿衣服了,因此看起来就是个斯文男子;即使如此,身上连一项华贵饰品都没有配戴的他,仍显得格格不入。而沙优娜躲在师父的死角后头,压低了声音向他搭话。
但是,艾达飞基似乎只在乎骑士风光亮相的那一幕──或者,他想见证自己的道具被活用的瞬间──徒弟说什么都听不太进去。沙优娜叹了口气,然后紧紧抓住艾达飞基的衣襬。由于师徒俩身高有差距,正好可以让她躲起来──
「话说回来……真的举行了第二场活动耶。该怎么说呢,周围这几位的眼神……感觉都充满了猜疑心。」
「毕竟荷马兄曾一度失态嘛。这次就是要洗刷污名,让荷马兄与我的『救水』朝世界展翅高飞的日子。真是令人雀跃不已呢。」
「……老师,我们还是先谈谈好吗?」
「哈哈哈,你又不是孩子了,就忍一忍吧。之后要谈多久我都肯听。」
万万没想到,会场安排于王城之内──而且场地就设在殿前。「速卸式铠甲」的性能,正是要当著国王面前展现。只不过,荷马杰克上回展现的是他那话儿──但这次可不同。
艾达飞基回想到,荷马杰克在试穿「救水」以后,曾流著眼泪对其颔首。看似感慨万千的他,只是语带呜咽地称之为「全新境界」。
由于沙优娜不想看到他那副德性,于是便留在自己房间;后来艾达飞基家里响起的高亢声调,想必就是荷马杰克得知那件「救水」来历后所发出的欢喜吼声吧。谁晓得他之前声称对小姑娘硬不起来是怎么回事。
总之,「救水」与荷马杰克的相契度之高,恰如艾达飞基所料。好比褐肤巨乳精灵配上正值发情期的半兽人那么契合,艾达飞基如此置评。
「哎呀──国王驾到了呢。活动是不是要开幕了?」
国王缓缓坐上宝座以后,某种仪式性的典礼就开始了。铠甲并不会突然登场亮相,应该还要穿插一些猴戏。拖时间的排场颇为乏味,而周围的人似乎也有同感。「上次看过了嘛」,可以听见有人这么窃窃私语。
不久,一名骑士高声呼喊,有个身穿漆黑重甲的老练骑士──荷马杰克就朝著宝座,缓缓迈步前进。其肃穆的神情,与初次相遇时别无二致,沙优娜对于人类具备的两面性感到有些背脊发冷。
「令人心痒难耐呢。在那套铠甲底下,穿的可是我们制作的『救水』喔。」
「请老师不要随口把我算成制作者之一好吗?」
荷马杰克带著紧张的面孔,把剑献给了国王。他的紧张从何而来,现场几乎无人晓得。此刻,在荷马杰克的铠甲里,「救水」恐怕正像悍马一样地啪啪作响。他目前肯定是拚了命地在抵抗那种快感。知道内情的沙优娜则怀有几分不干己事的心态,在现场旁观著。
另一方面,对于上次也出席过的那些人来说,荷马杰克的举手投足无疑是注目的焦点。尤其看在与他亲近的人眼里,上次那一幕等同于恶梦。之前是出了什么差错吧,拜托是那样──虽然听不见声音,感觉有如此意念在半空打转。
于是────命运的时刻到来。
「吾国之王啊。这是由我等『察臼.奇程骑士团』奉献给您,从战乱中开拓出的崭新未来!请您看清楚了──『速卸』!」
乒乒乓乓,叩隆──荷马杰克穿的重甲逐步分解,离开他的身体。宛如漆黑虫蛹成功羽化,从中甚至能感受到此等神秘感。
──从蛹中出现的,是个大叔。
全身被「救水」包得紧巴巴,体毛浓密的肢体毫不吝惜地展露在外,这样的一名大叔。
娇小的沙优娜穿上去才刚好合身的「救水」,把大叔的胯下勒成两片,结果围绕著荷马杰克命根儿的两颗左右护法就被往外挤,还探头呼吸新鲜空气向众人问好。
现场的所有言语、所有声音,彷佛都遭到了驱逐一般。鸦雀无声……将其打破的是一声乾响,啪!
「噢~」
大叔娇喘。
「处死。」
无情的国王。
「这是为什么,国王!荷马兄有记得穿衣服啊!」
强出头帮人说情的师父。
「想也知道嘛!那我穿上去才刚好合身而已,给知欠穿一定惨不忍睹啊!」
早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的徒弟。
各方的心思与说词相互交错,现场顿时乱成一片。知道「救水」内情的人,恐怕只有艾达飞基、沙优娜以及荷马杰克。但不管知情与否,光看就晓得他那副模样根本是变态。倒不如说,全裸还比较有立场辩解。
手持武器的骑士们纷纷杀向被判死罪的荷马杰克。
「国王啊!难道您要辜负热爱祖国、尽忠祖国、将一切奉献予您的我吗!」
「凭本王的慧眼,也未能看透你是愚昧至此的男人。能留给你的只剩这点慈悲,本王保证会将你厚葬。慷慨受死吧──荷马杰克。」
话虽如此,大概是得「救水」所助,荷马杰克靠著格外轻盈的身手,将大群骑士连番打倒。尽管之前曾让人半信半疑,但他似乎真有高强的本事。沙优娜对荷马杰克稍微感到另眼相看,还希望能尽快离开现场。
「──贤勇者大人、沙优娜小姐。」
「唔哇,他过来了!」
「你有什么话要交代吗,荷马兄?」
臂膀一挥就将骑士揍飞出去,反手还拦下捅过来的利刃再顺势折断;尽管周围的人们叫著:「浓毛妖怪!」「蛋蛋乱甩的怪物!」荷马杰克仍赶到师徒俩身边。他的表情因哀伤而黯淡──可是,也有某种如释重负般的满足。
「荷某要……噢……!感谢你们……嗯……!以这种形式……啊……!道谢……固然遗憾,但我还是无怨……噢……!无悔!」
「这个人在说什么啊?」
「『救水』正在趁机撒野呢。」
「荷某将来……噢……!必会另行报答两位……就是那边!大力点!」
「他开始指定部位了耶……」
「我并没有将事情办成,不值得让你报答。早知如此,若是能生产尺寸有别的『救水』──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
「与其说尺寸有差别……根本来讲,我想『救水』这种衣服,原本就是男女有别的吧?老师做出来的那件,我认为是给女性用的。」
面对细声纠正的徒弟,为师的睁大了眼睛。前骑士则把敌人大致扫荡完毕,还逼近过来问她是怎么一回事。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噢~!」
「别靠近我!呃,我从一开始就觉得有疑问了!这种衣服,感觉实在不像男女通用的!毕竟它的构造……比如胸口或胯下的部分,无论怎么想,都不适合让男性穿嘛!」
「对不起,我刚才没听清楚。你是说胸口……和胯下?」
「老师你根本听得够清楚了吧!换句话说,看知欠那副模样就晓得了啊!正常来想,男性一旦穿上去的话,就会有东西被挤到外面嘛!那样不是很奇怪吗!所以,那件衣物是给女性穿的!」
「…………唔!岂有此理……!」
「我觉得岂有此理的是老师耶……」
「救水」有两种。为男性设计的款式,以及为女性设计的款式。
艾达飞基不知道这一点,就把女用款式当成男女通用的了。结果使得荷马杰克显露出身体局部的左右不对称,讽刺得让贤勇者这才发觉自己判断有误的事实。
艾达飞基跪倒在地,灰心地抱著头。
另一方面,沙优娜总算讲出了从最初就想讲的话,因此有点志得意满。
「……荷马兄,我──」
犯下了无从挽救的错──艾达飞基如此心想;但荷马杰克向贤勇者伸出一只手,制止了他的谢罪。顺带一提,荷马杰克空著的另一手,被他若无其事地用来把以往奉为主子的国王勒昏了。放肆也该有个限度。
「请您放宽心,贤勇者大人。荷某对沙优娜小姐用过的这件『救水』甚为中意。因此您不觉得,分男用女用根本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吗?」
「即使是沙优娜用过的『救水』……荷马兄也觉得好吗?」
「请你们不要趁机乱加缀词!」
「不如说──这样才好。精美之技艺,荷某感激不尽。」
荷马杰克表现出羞赧。两名男人不分先后,牢牢地互相握了手。
承认本身错误,警惕自己有所骄横的贤勇者。
宽恕其过错,进而赞许对方的前骑士。
一直在提醒他们再不快逃,铁定会大事不妙的徒弟。
──就这样,身穿「救水」的前骑士启程流浪。他发誓,将来必当回报心地和善的师徒俩。后来徒弟暗自祈祷:「希望这个人别再出现了。」为师的则是预言般地咕哝:「他在接近最终话时八成会有戏分啦。」
题外话,这场骚动是由一国的骑士所掀起的叛乱,并对国家整体造成了莫大打击,后世将会把这桩史无前例的大事传述下去,然而──
贤勇者及其徒弟也是牵涉其中的原因之一,关于这点到底有多少人晓得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