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脆弱的和平」
事后赶到第二魔法学院的调查人员,在历经好几个小时的地毯式搜索之后,判断所有的袭击者──越狱犯──都已经从校内消失不见。此时,调查人员终于能够断定恐怖分子已经被完全清除。
然而,这起惊天动地的事件当然不可能就此落幕,毕竟它彻底动摇了人类生存区域内的安全神话。突如其来地出现在学院内的魔物,让赶来救援的军方部队陷入了巨大的混乱。尽管这些魔物都已经遭到讨伐,可它们的尸骸却反常地没有化为尘土,而是就这么原封不动地遗留在校园内。
除此之外,原本用来安放【密涅瓦】的坍方保管室,如今多了一个从地底直通地面的大洞,但丁很显然就是从这个大洞逃了出去。希丝缇也亲自来到现场确认此一事实。
但丁将吸引追兵注意的部下及【仙馔蜜酒】的变异现象当作弃子,趁其无暇分神之际大摇大摆地逃了出去。而在他身后所留下的,就只有最古老的AWR【密涅瓦】遭到贼人夺取的事实──以及负伤者一百三十八名、死者五十九名(其中包含两名学生)的最糟糕结果。
就在整座学院还笼罩在恐怖袭击阴影下的时候──
「这该怎么说呢……还真是惨不忍睹呐。」
刚回到校内的黑发少年望着几乎化为废墟的研究大楼,忍不住难以置信地如此低喃。仿佛是在应和黑发少年的话一般,银发少女也僵着一张脸,用没有抑扬顿挫的语气说道:
「……就是说啊~真是一场大灾难呢~请您看看那里,亚尔斯大人。我们的家变成一座视野辽阔的观景台了。简直就是巧夺天工的手艺呢。我绝对要找到这位手艺高超的匠人,好好地感谢他帮我们的家翻修才行……亚尔斯大人,我从来没有拷问别人的经验,不晓得到时候能不能做好这件事情。我想对方应该也会诚心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吧。」
由于过度的愤怒和冲击,露姬反而像人偶一样面无表情。
眼前的景象确实十分惨烈。亚尔斯的研究室兼个人房间,恐怕有好一段日子都无法正常使用了。
不过,虽然露姬很理所当然地把研究室称作『我们的家』,但亚尔斯总觉得这个说法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作为搭档的露姬的确和亚尔斯住在同一个房间,可是他们两人其实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同居关系』。
「……你先冷静一点吧。话说回来,那些家伙完全是看准了我不在的时候呐。首先得弄清楚越狱犯为什么会选择袭击学院,还有先前袭击我的那几个暗杀者也是。当务之急是揪出那些家伙的情报网。」
「话、话是这样说没错……可、可是请您看看那里!那些家具和日常用品都是我们一点一点地集齐,好不容易才打造出舒适的小天地耶!可现在却全都毁了……」
露姬并不是会执着于物件本身的人,只是她的感受性也和普通人没两样,会因为失去而感到难过,并涌起无处宣泄的愤怒。
尽管研究室里确实有不少贵重的研究器材,可亚尔斯顶多只是觉得它们坏了有点可惜。倘若研究室不能住人了,那直接换一个地方住就好了,毕竟重新调度机材设备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原本的研究室还真的变成了极简的『工业风建筑』。由于外墙完全遭到破坏的关系,即便从这里望去也能看清楚内部的状况。尤其是平时总有一群人围在桌旁的客厅区域,更是连同天花板和地板都被剜去了一整块。
如果现在前去那一带寻找,或许还有机会找到一些毁坏的家具碎片。只是自己如果试图用这种话安慰露姬,她肯定会不高兴地噘起嘴唇,眉头紧蹙地大声叹气吧。
思及此,亚尔斯这才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
或许对露姬而言,存在于此的那些东西本身并没有什么价值。
她在那个空间里所度过的无数时光,对她来说才是真正具有价值的东西。这就是所谓的生活印记吧──看着露姬有别于自己的气愤表情,亚尔斯感觉到上了一课。
亚尔斯如此分析、想像着露姬的内心活动。若是更加深入探究自身的内心世界,或许自己也能和有血有泪的普通人一样,对失去的事物产生哀愁或感伤之类的情绪……
但他很快就从这样的情绪中抽离了出来,毕竟眼前的状况不容许自己沉浸在抑郁的氛围里。
亚尔斯迅速地环顾周围,只见校园各处都是军人和警备人员的身影,全都忙着搜索生还者或清除瓦砾之类的救援工作。整座学院都笼罩在骚动不安的气氛中,每个称得上是广场的地方都搭起了临时帐篷,医护人员忙进忙出地穿梭于各个帐篷之间。
平日熟悉的学院日常景象,此时此刻已经不复存在。
而在前来支援的这群军人当中,甚至可以看到几名将官级别的高级军官。毕竟这次遭遇袭击的是堪称国家重镇的魔法学院,军方的高层特地前来视察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只是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人,都不是亚尔斯乐意见到的面孔。有趣的是,这些将官也多半抱持着和他一样的想法。
「喂,小子,我在叫你没听见吗?看到过去的长官却连声招呼也不打,你小子可真是飞黄腾达了啊,亚尔斯•雷金。」
冷不防地,一道骄傲自大的声音叫住了亚尔斯。亚尔斯刚把目光瞥向声音的来源,那名男子便已经带着部下拦住了他的去路。
明明现场还处于分秒必争的紧急状态,男子的制服胸口却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大小勋章。这副不合时宜的浮夸行头,只给人外强中干的纸老虎印象。再加上男子又是一副脑满肠肥的身材,一眼就能看出他不仅久未踏上战场,甚至连日常锻炼和战斗训练都荒废已久。
说得不客气一点,就是根本不了解现场的无能将官的典型模样。
亚尔斯立刻一个箭步上前,将露姬护在自己身后说道:
「久疏问候了,莫尔威鲁铎少将。如果我的记忆无误的话,您应该从未担任过我的头顶上司。」
「嗯哼,是这样吗?」
莫尔威鲁铎语气粗鲁地回答道。他是维札斯特和贝利克的政敌之一,一直试图掌控军方高层的主导权。在足以和贝利克一派分庭抗礼的「贵族派」中,这名男子也是标志性的代表人物。
莫尔威鲁铎曾经犯下重大的失误,害得当时由维札斯特率领、亚尔斯曾隶属其中的特殊部队必须帮忙收拾善后。
结果在莫尔威鲁铎部队的一错再错之下,最后甚至引发了魔物大侵攻的惨剧。然而,这名罪魁祸首却凭借巧妙的处世手段逃过了重罪的指控。
在那之后,莫尔威鲁铎继续掌控权力,像虱子一样死死地占住了军方高层的位子,因此实在不是什么容易对付的人物。
「哼,维札斯特直到现在都孜孜不倦地替贝利克总督打杂呢。真受不了这些一步登天的乡巴佬呐。」
(这家伙还是没变啊。明明自己的权力基础已经岌岌可危,却非要装出一副悠哉的模样。)
虽说莫尔威鲁铎是贵族派的代表人物,但有愈来愈多贵族──他方才揶揄的维札斯特的索卡连托家及斐培尔家等──不愿和他同流合污。尽管如此,这名男子在国内政治版图中还是占比不少。他凭借上级贵族的支持巩固自己的地位,仗恃强大的权力恣意作威作福,可说是亚尔斯最厌恶的典型败类。
然而,亚尔斯若是在这里公然和对方发生冲突,将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呢?
莫尔威鲁铎是个心眼极小的人物,亚尔斯如果当着众人的面让他下不了台,这家伙肯定会把这件事情作为攻讦的材料,要求他背后的贝利克和维札斯特负起政治责任。
从以前开始,军中就有不少像莫尔威鲁铎这样的小人。作为军方最大战力的亚尔斯和蕾蒂,居然都选择站在贝利克一方的事实,看在莫尔威鲁铎的眼里自然非常不是滋味。
虽说亚尔斯并没有向贝利克宣誓绝对的忠诚和支持,两人的关系其实比较像孽缘,但作为旁人的第三者当然不晓得其中内情。说到底,亚尔斯自幼就得到贝利克的诸多关照,而且又是维札斯特一手带起来的人物,其他人会认定他是贝利克阵营的人也无可奈何。
再加上蕾蒂又会把对莫尔威鲁铎的厌恶直接表现在态度上,被当作贝利克阵营的人就更理所当然了。
亚尔斯一边在心中暗自大大叹气,一边试着用无关紧要的话题把场面圆过去。
「所以说,莫尔威鲁铎少将,您是来现场监督后续工作的吗?」
「叫我『阁下』!哼,这个嘛……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吧。」
莫尔威鲁铎甚是愉悦地咧嘴一笑,将目光转向几乎已成断壁残垣的整座学院。
「听说希丝缇•涅库索菲亚出了个严重的大包呢。虽说她是地位崇高的前无双魔法师,但那女人这下可要跌落神坛了呐。教职人员和警备人员还勉强可以说是因公殉职,但肩负国家未来的重要学生也出现了大量伤亡,这可是绝对不能视若无睹的重大问题啊。因为这次的惨剧实在太骇人听闻,我才亲自前来现场考察实际情况。」
尽管嘴巴上说得冠冕堂皇,可说白了,莫尔威鲁铎就是前来搜集攻讦素材,想要借此打倒希丝缇这个贝利克阵营的核心成员。
(这家伙现在就是在落井下石,企图挖掘可以制造丑闻的材料……完全就是追逐腐肉的鬣狗。)
这种政客才干得出来的无耻行径也不是今天才有的。只不过亚尔斯为了避免卷入权力斗争,一直以来都刻意和政界保持距离,他会事到如今才对这种行为感到厌恶也是没办法的事。
「总之,警备体制存在缺失是不争的事实。理事长希丝缇明显有怠忽职守的嫌疑。在后续的审问调查中,希望你也能出面帮忙作证。」
莫尔威鲁铎煞有介事地如此说道,但亚尔斯早已懒得奉陪,像是觉得跟他说话很浪费时间般强行结束了谈话。
「嗯,我会考虑的。那么,请恕我先行告退了,少将。」
「……!!」
亚尔斯完全无视对方刚才的叮嘱,气得莫尔威鲁铎整张脸都涨红了起来。他佯装不知地从对方身旁穿过,朝着临时帐篷走去。
露姬似乎察觉到了亚尔斯的想法,默不作声地跟上前来向他说道:
「亚尔斯大人,刚才真是辛苦您了。我能理解您内心的想法。」
「还好啦。那家伙就是菲娅婚约证书的保证人,在传统贵族中有基本盘支持,人脉很广,而且和威穆琉纳家之间也有一定联系。考虑到这样的前提,至少现在不是该和他起冲突的时候。你别看我这样,虽然一点也不想学,但其实我还挺擅长处世之道的。只是我没想到你刚才居然也忍得住。」
「您这话可真失礼呢,我好歹也是在军中打滚多年的人啊。不过,尽管我本就知道这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但果然就算贵如总督,也很难改革军方内部的固有思维呢。」
露姬一想起刚才感受到的苦闷,一张俏脸就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莫尔威鲁铎的思维就是一种优生学,认为血脉和贵族的家世才是评价魔法师的最重要指标。由于现今的军事体制在诞生之际,就是一套以贵族为首的系统,因此贵族在军方内部始终保持着无可动摇的权威。
「总督的改革之路还很漫长呐。不过,只要有那家伙扮演着领头羊的角色,反总督派在行事上也会受到一定约束,不至于一一出现无法预期的失控行动。这大概也算得上是另一种人尽其才吧。」
「可是……」
「我明白你想要说什么。腐烂的果实迟早会感染周围的果实。总督本人肯定也很想尽快翦除它们吧。只是这些腐烂的果实已经存在非常久,我们也只能等着看它们会带来多大的不良影响了。」
即便是对政治漠不关心的亚尔斯,也不希望在自己努力对抗魔物的期间,突然莫名其妙地被本国军人从背后暗放冷箭。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人影从两人前往的临时帐篷里走了出来,亚尔斯立刻将目光停在了那个人身上。
来者正是身为学院理事长的希丝缇。只见她似乎正在向陪同的将官下达某些指示。
那名将官在收到指示之后,立即透过共振器向现场人员传达内容,同时自己也三步并两步地离开了临时帐篷。亚尔斯目送那道背影离去,同时主动开口向希丝缇搭话:
「哎呀呀,这下真是出大事了呢,理事长。话说回来,那个男人是这次的现场指挥官吗?」
由于亚尔斯也认识刚才那名男子,因此知道他是除了莫尔威鲁铎之外的最高阶将官,自然也不难猜出他才是实质上的现场指挥官。按道理来说,早已退役的希丝缇根本无权命令现役的高阶将官,但她毕竟曾经是亚鲁法军方的王牌,再加上前无双魔法师的头衔至今仍有强大的影响力,高阶将官对她俯首听命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亚尔斯!你跑到哪里去了啊!」
听到亚尔斯这番语带调侃的问候,希丝缇先是不满地噘起嘴唇,随即大步走到他的面前。
「总督找我去办点事情,然后还遇上了各式各样的情况。先不说这个了,莫尔威鲁铎那家伙也来了。」
「是啊,在那个男人逮到我之前,我们还是赶紧换个地方说话吧。」
「赶在您被各界舆论挞伐、不得不辞去理事长的位子之前吗?」
「或许吧。」
只见希丝缇一脸精疲力尽的表情,仿佛在说「这样就能了事的话还算便宜的了」。看着她这副憔悴的模样,亚尔斯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他愈是深入思考,就愈是不明白希丝缇为何会如此焦虑。事实上,亚尔斯非常认可希丝缇作为一名魔法师的造诣。
撇开具体的排名顺序不说,倘若希丝缇现在还是现役魔法师,亚鲁法想必会成为拥有三个无双魔法师席位的超级大国。在这场前所未有的恐怖袭击中,学院方面确实出现大量的死伤者,针对此事,身为理事长的希丝缇难辞其咎。但她可是曾经挺过魔物大侵攻的沙场老将,更是解决那场人类空前危机的重大功臣之一。像希丝缇这般强悍的人物,居然也会露出如此疲惫不堪的表情……
亚尔斯尽量避人耳目,跟在率先迈步的希丝缇身后,悄悄地打量着这位曾是无双魔法师的第二魔法学院理事长。或许是身心俱疲的关系,希丝缇的背影看起来比平常小上一圈。
希丝缇没有转头对上亚尔斯的视线,只是双眼直视前方,静静地说道:
「亚尔斯,我必须承担这次事件的一切责任。毕竟不仅有许多人在暴徒的袭击下死去,还有很多学生和教职人员都因此负伤,更别说伤者之中,还有不少人在鬼门关徘徊。对了,我想问你一句,你对这群贼人的来历有什么眉目吗……呃,我是不是不该这么问你啊?」
「嗯,他们是从某个地方逃出来的亡命之徒。不瞒您说,我现在其实就是在处理这件事情。」
亚尔斯刻意隐去了具体地点,以此暗示自己虽然知道答案但不便明说。希丝缇则像是回过神来似地对他说道:
「这样啊,那没关系。既然是总督直接交派的任务,肯定有许多无法透露的事情吧……不好意思啊,我的精神好像有点恍惚了。」
希丝缇有些唐突地如此向亚尔斯致歉。从她的语气和态度来看,她好像也透过某些方法掌握了这群贼人的来历。只是亚尔斯恐怕做梦也想不到,希丝缇居然已经和但丁面对面交谈过了。
不过,话说回来,或许是自责的念头实在太过强烈,此刻的希丝缇似乎陷入了不断责怪自己的负面心理状态。
「那么,我们要去哪里详谈呢?」
「这个嘛……不然就去那里好了。」
希丝缇没有看向主校舍,而是将视线转往研究大楼,喃喃地这么说。
亚尔斯一行人就这么再次踏进了研究室。
虽然建筑物的上半部分被削去了一大块,不过主体结构仍然保持完好的状态。可是正因如此,亚尔斯反而很不想看到这般满目疮痍的研究室。
尽管房间里一如预期地一片狼借,不过幸运的是控制面板还能正常运作,于是露姬代替亚尔斯上前解除了门锁。
「唉~我的研究室还真的被翻修成开放式空间了。」
「单就眺望景观来说,这里可是绝佳地点呢。」
相较于说得云淡风轻的亚尔斯和希丝缇,露姬则因为强烈的丧失感,茫然地呆立原地。
看着露姬这副模样,亚尔斯不禁感到有些怜悯。与此同时,他也再次意识到自己是欠缺某些重要情感的冷血存在。目睹眼前这幅惨状还能无动于衷的人,岂不是和冰冷的机器人没什么两样吗?
「……该怎么说呢?感觉变成了很寂寞的房间。」
亚尔斯自言自语地咕哝了一句,只是连他自己都不晓得这是真心话还是场面话。
「还……有办法恢复原状吗?」
「没问题的。虽然可能得花上好一段时间,但学院会努力完成重建工作。」
在令人窒息的沉重空气中,希丝缇用斩钉截铁的语气如此安慰露姬。
在那之后,希丝缇清开掉落下来的土石尘埃和墙壁碎片,勉强在沙发上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遗憾的是,原本应当位于窗边的亚尔斯研究桌,似乎被直接卷入了这场浩劫之中,连同着无数瓦砾一起消失到不知名的远方。唯一称得上不幸中的大幸的,或许是沙发前的大桌子平安无事地幸存了下来。
不一会儿工夫过后,露姬便从厨房端来了幸运保留下来的茶点。
厨房的锅碗瓢盆几乎全都遭殃,露姬拿来盛放待客茶点的小盘子、茶杯以及茶碟,似乎真的是仅存的几件餐具。
除此之外,用来陈列茶点的大桌子桌脚也有点歪斜,只是现在不是在意这种小事的时候了。
「好啦,该从哪里说起才好呢?说是这么说,我也只能转述我的见闻就是了。首先是忒丝菲娅同学和艾莉丝同学,她们两人都和贼人交战而身负重伤。艾莉丝同学的伤势是很严重,但忒丝菲娅同学的情况比她还糟糕。除了有四处骨折以外,全身上下都是撞击的瘀伤,甚至还有烧伤的痕迹,可说是遍体鳞伤的状态。不过治愈魔法师正片刻不离地对她们进行治疗,因此伤势应该很快就能够控制住。」
「这样啊。光听叙述就知道当时情况有多么危急,她们能保住性命已经非常好了──现在只能这么想。她们是在学院就地接受治疗吗?」
「当然,毕竟就连搬运患者的时间都不能浪费,才会作此判断。而且校内的治疗设施和相关设备,基本上都没有受到太严重的破坏。」
听到希丝缇这么说,亚尔斯和露姬也都放心了下来。不过,亚尔斯还有另一个想顺便问的问题。
「所以说,那两个丫头有至少解决掉一个贼人吗?」
「唉!?我说你啊,归根究柢,魔法学院可不是传授『对人战斗技术』的地方哟!尽管如此,她们两人还是打了相当精彩的一战。」
「也就是说,她们连一个贼人都没能解决就被撂倒了吗?」
亚尔斯眉头微蹙地挠了挠脑袋,希丝缇则是有点傻眼地看着他的反应。在古铎曼的袭击事件中,忒丝菲娅和艾莉丝是有和身为实验体的洋娃娃士兵交战的经验,但这次的对手实在太穷凶极恶了。
「为了她们两人的名誉,我必须特别多嘴一句:她们可是为了拯救老师才英勇地挺身而出喔!当时在场的其他学生都做不到这样的事情。而且忒丝菲娅同学的行动,完全体现出了贵族的责任感和荣誉感!」
希丝缇显然是想要强调忒丝菲娅的奋不顾身地展现出了勇气和崇高的精神。
「就算真如您说的这样,她们两人能保住性命其实只是运气好吧?」
「……这一点我确实无法否认。」
希丝缇只能绷着脸回答道。经历这次的震撼教育,即便是魔法学院,恐怕也会认真考虑多少要将对人战斗的相关课程纳入教学规划之中。不过就算亚尔斯没有特地开口建议,希丝缇应该也会记取这次的惨痛教训,对今后的教学规划进行相应的调整修改。
「我待会儿就去探望一下她们吧。」
「啊,可是她们两个很可能还没有清醒喔?而且我也没有接到治疗已经完全结束的报告。」
「无所谓。要是还在睡的话,只要当场把她们叫醒就好了。」
「不管怎么说,这样都太过斯巴达了吧?你也这么觉得吧?」
希丝缇这句话不是对亚尔斯所说,而是向他身旁的露姬寻求附和。
然而,露姬似乎也有另一番看法。
「这其实代表亚尔斯大人对她们两位期许甚深。而她们两位也确实具备着达到这种高度的可能性。」
尽管嘴巴上这么说,露姬却忍不住在内心叹息起来。因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句话等于承认了亚尔斯对两名少女有着高度的评价。看在作为搭档的露姬眼里,内心的感觉着实很复杂。
「理事长,当前的时局实在太过动荡不安。那些人类社会的渣滓全是凶神恶煞的狂徒,只懂得对付魔物的魔法师根本应付不来。」
「这一点我已深有体会。看来我也该从头锻炼自己了呢。」
虽然乍听之下像是前无双魔法师的回归宣言,但希丝缇应该不是认真的吧。
「尤其是这次的越狱犯,理事长您觉得他们的本事如何?」
「这个嘛,老实说,感觉就算我使出浑身解数,也很可能打不过他们首头的男人。毕竟我本来就不是对人战斗的行家嘛。只是到头来,我在和那个男人──『但丁』正式交手之前,就不得不先举白旗投降了。」
若是考虑到希丝缇所处的立场,她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也无可厚非。
亚尔斯知道当时有许多人被挟持为人质。只是如果换作是他,绝对不会做出只因为人质安危便乖乖投降的选择。
「既然对方现在已经逃出学院,自然就没有人质的问题了吧?那么,之后就由我来负责宰了他。」
说到这里,亚尔斯的眼眸染上了宛若夜海的诡谲深色。哪怕是清楚亚尔斯长期涉猎地下工作的希丝缇,也不由得屏息,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
尽管如此,没能阻止其他愚蠢的大人将亚尔斯作为杀人的道具,身为大人的她非常明白自己也有一定的责任。他们这些大人是在清楚一切后果的前提下,做出了让孩子的双手染上鲜血的恶劣行为。
希丝缇以有些落寞的眼神看向亚尔斯,仿佛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将这名少年拉出罪孽的深谷。
「对了,亚尔斯,维札斯特爵士那里的状况又是如何?」
「完全乱成一锅粥了呢。毕竟越狱犯人数众多,而且除了我以外,其他部队也亟需相关情报。更麻烦的问题在于这些越狱犯全是实力不俗的强者,唯有派出百里挑一的精锐高手才有可能收拾掉他们。顺带一提,维札斯特爵士好不容易掌握到的新情报,还是透过追踪蜜儿•欧斯泰卡的足迹才搜集到的。我也是刚刚才收到蜜儿伪装身分潜入学院的报告。教人不得不感叹情报人员有多严重不足呢。」
「你说的那个蜜儿•欧斯泰卡,已经被费莉涅菈同学打倒了喔。就在学院的地下空间里。」
「唉!!」
听到希丝缇这么说,露姬比亚尔斯更早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当然,亚尔斯自认也受了不小的冲击,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淡淡地继续说道:
「虽说维札斯特爵士经常带着费莉一起执行任务,但我不认为她的实力已经足以和蜜儿正面抗衡。听说在众多凶恶的越狱犯中,那女人也是格外危险的人物。」
「当然不是毫发无伤啦。老实说,她的伤势可能比忒丝菲娅同学还严重。不过你们放心吧,她同样正在接受最完善的治疗。目前已经没有生命危险,总算可以松口气了。」
「那就好。顺便问一句,有确认蜜儿的生死吗?」
「蜜儿已经确认死亡了。只是因为地下通道崩塌的关系,目前还没办法回收她的遗体就是了。」
「是理事长您亲自确认的吗?」
听到亚尔斯这么问,希丝缇有些模棱两可地应了一声「算是吧」,随即便把视线转到了研究室外头,仿佛是在底下聚集的善后人员中搜寻某人的身影。
「喏,莉莉夏同学就在那里。是她把费莉涅菈同学救出来的。她说自己亲眼确认了蜜儿已经断气身亡。」
「喔?还真是在绝佳时机登场的救星呢。话说回来,费莉涅菈居然真的打倒了以暗杀为业的蜜儿啊。」
根据亚尔斯在七国亲善魔法大会上所见,费莉涅菈在各国学生之中有着堪称超一流的水准,但应该仍然不足以战胜蜜儿这个『刀口舔血的专家』。
话虽如此,倘若费莉涅菈藏着压箱绝技之类的东西……也就是像斐培尔家一样,拥有某种家传魔法,整个战局的天平或许会因此重新向她倾斜。可是,索卡连托家是在维札斯特这一代才崛起的贵族。别说是足以支应魔法研究的庞大资金了,就连家族本身的历史都还非常短暂。
就在这个时候,仿佛在劝这位主君别再钻牛角尖一般,露姬的声音打断了亚尔斯的思考。
「亚尔斯大人,我认为您这时候应该赞扬费莉学姐。」
「嗯?说的也是。毕竟费莉帮我解决了其中一个头痛人物呢。」
亚尔斯不痛不痒地这么说,显然完全没有领会到露姬的重点,希丝缇看着这一幕,不由得再次体会到忒丝菲娅和艾莉丝平常有多么不容易。
「唉~她们两个真的非常努力呢。」
而希丝缇这种话中有话的语气,听在亚尔斯的耳里自然有点不是滋味。
「您这是什么意思?话说回来,您现在应该没功夫开我玩笑吧?为了追究事件的责任,莫尔威鲁铎一派搞不好会将您强制拘留起来喔。」
亚尔斯在拉回话题的同时,单刀直入地指出了最糟糕的状况。
「是啊,那男人确实很有可能这么做。总而言之──」
希丝缇直勾勾地盯着亚尔斯说道:
「那个叫做『但丁』的男人,恐怕就是你正在追缉的越狱犯吧?他夺走了保管在第二魔法学院里的【密涅瓦】。」
「……!为什么【密涅瓦】会在这座学院里?」
「这个嘛,这件事情解释起来有点复杂,而且还牵涉到不少重大机密。可事已至此,有必要向你交代清楚了呢。」
说完这样的开场白之后,希丝缇开始讲述起来──为了公平地管理【密涅瓦】这个强大的力量,七国之间缔结了轮流保管的秘密协定一事。而在先前的七国亲善魔法大会结束之后,亚鲁法的第二魔法学院便被选为最新的保管场所,毕竟该校的理事长希丝缇是驰名中外的防御魔法专家。希丝缇简单扼要地交代完来龙去脉,最后用这么一句话总结。
「无论中间有什么曲折,人类的至宝遭到窃取,以及这一切的责任都在我一个人身上都是不争的事实。」
「原来如此,怪不得莫尔威鲁铎本人会亲自来到这里。」
「可、可是……」
露姬忍不住愤愤不平地插嘴道:
「这样未免也太奇怪了吧?首先,让越狱犯逃离的狱方管理的疏失呢?而且关于越狱犯突破国境潜入国内这件事,亚鲁法军方也有警备不力的责任吧?更别说这群越狱犯的战斗力远超想像,再考虑到对方挟持了大量的学生和职员作为人质,最后能控制在这样的伤亡程度已经很了不起了。」
看着义愤填膺的露姬,亚尔斯只是冷酷地回答道:
「莫尔威鲁铎那家伙就只是想借题发挥而已。只要能够削弱贝利克总督阵营的政治影响力,莫尔威鲁铎就会像疯狗一样紧咬不放。理事长被普遍认为是亲近贝利克阵营的人物,就因此被盯上了。」
「是啊,这一点我确实无法否认。」
「不过,我们多少还是有扳回一城的机会。关于但丁的去向,您有什么头绪吗?」
「我当时急着离开地下保管室回到上面,根本顾不得留意但丁还有什么动作。因为留在学院里的但丁部下,全都发生了骇人听闻的异变。」
说到这里,希丝缇暂时打住了话头,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才接着说道:
「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你们务必要守口如瓶喔。事实上……他们全都魔物化了。你们能相信吗?虽说变化并不完全,但人类居然变成了魔物……!但丁宣称这是【仙馔蜜酒】这种药物的作用。」
「唉?」
「什么?」
亚尔斯几乎和露姬在同一时间叫出声来,但他的脑海马上就浮现出一个名字。
(啧,是「古铎曼」吗!?)
疯狂科学家古铎曼•巴冯格,他是之前绑架艾莉丝和袭击第二魔法学院的主谋者。在其麾下的【洋娃娃军团】全军覆没之后,穷途末路的古铎曼将某种液体注入自己体内,就这么变成了魔物般的异形存在。亚尔斯当时亲眼见证了这一幕。
「虽然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但我大概可以拼凑出是怎么回事了。」
「亚尔斯大人,这事和古铎曼有关吧?」
面对露姬的询问,亚尔斯慎重地点了点头。
「尽管我完全不晓得其中理论,不过之前已经有过类似的案例了。露姬,在上次的古铎曼事件里,你也是全程参与的见证者,最后古铎曼化为了异形和我正面对峙。」
「是的,我认为古铎曼当时的模样,完全与魔物一词相符。」
「虽然无法完全断定,但那家伙化为『非人之物』是不争的事实。而说起这世上的怪物,也就只有魔物了。」
露姬深表同意,用力点了点头。
「对了,还有前两天袭击我的暗杀者,他们应该也是越狱犯的同伙。最后的那名女性暗杀者,在垂死挣扎之际变成了非常诡异的模样。只是我还没来得及上前确认,那个女人就被『枪客』抢先开枪爆头了。仔细一想,这件事情也挺耐人寻味的……」
听完亚尔斯这番话,希丝缇也轻轻点了点头。
魔物突然现身于人类的生存区域之内──尽管亚鲁法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件,可她听说其他国家曾经有类似的案例。
就如在巴鲁梅斯发生的『恶食』事件,初期国家当局很有可能选择隐匿那些不利的情报。反正只要【巴比伦塔】屹立不摇,人类社会就能高枕无忧。如此仔细想来,人们一直深信不疑的生存区域安全神话,很可能只是建立在摇摇欲坠的空中楼阁上。
(不是从外界入侵,而是从内部『凭空出现』……不管怎么说,生存区域已经有非常多年没有魔物闯入过了,这下子政府高层肯定会变得歇斯底里。)
而这起在第二魔法学院发生的事件,情节又更加严重。毕竟居然有如此大量半魔物化的存在,同时出现在由国家营运的教育机构里。
当时肯定有许多人目击到这一幕,若是处理过程稍有不当,很可能在国际之间引发不同于【密涅瓦】失窃的另一场轩然大波。毕竟说到底,生存区域内存在着魔物──这件事情本身就足以唤起全体人类最深层的恐惧,将宛如燎原之火般引发神经质的排异反应。
「那么,您手上有那些半魔物化的越狱犯──也就是所谓『人魔』的相关情报吗?」
亚尔斯刚这么问完,原本是窗户所在位置的房间一角便传来了一道声音:
「亚尔斯同学,关于这件事情……」
只见一名金发随风飘逸的少女,从近乎半毁的天花板上溜了下来。戴在她手指上的那具AWR,正是最近才刚亮相的【刻爪六道《亡指天丝》】。看来她是用从中射出的魔力钢丝勾住建筑物的屋顶,以徒手攀绳的要领一路攀登上亚尔斯的研究室。
出现在众人眼前的莉莉夏,身上并没有穿着学院制服,而是一副『工作服装』的打扮。在那件以黑色为基调的制服上,处处都点缀着考究的装饰。由魔力良导体打造而成的特制大衣,也给人十分精明干练的感觉。
光是透过新生【亚菲鲁卡】队长的这身崭新制服,就足以看出元首希瑟妮娅对这个脱胎换骨的组织抱有多少期待。
只不过,莉莉夏之所以装模作样地采取这种方式登场,显然是被身为元首亲信的琳涅•京梅尔带坏了。
「喂,我研究室的大门和门铃可都还好好的啊。你们这些在元首手下办事的人,难道没有学过去别人家的做客之道吗?」
亚尔斯一脸傻眼地望着仍然悬吊在半空中的莉莉夏说道。
然而,莉莉夏对此却不以为意,自顾自地摆动身子准备降落到地板上。切断魔力钢丝的她就这么漂亮地着地,只是那个位置,很不巧正好是断壁残垣的边缘……
莉莉夏立刻惊呼不好,手忙脚乱地想要稳住身子,但整个人已经失去平衡了。
「快、快拉我一把──!!!!」
亚尔斯一把拉住莉莉夏焦急地伸出的手,一个使劲将她拽到自己的身前来,可是……
「啊!?」
莉莉夏之所以发出这声惊叫,是因为她胡乱挥舞的另一只手臂,居然正好敲在墙边的书架上。
原本就立在倾斜地板上的书架,在这一击之下猛烈地摇晃。只见整个书架连同架上物品一起倒下,就这么从颓墙上的窟窿掉落到楼下。
在一阵令人窒息的寂静过后,底下传来了一切都碎散的惨烈声响。
亚尔斯不由自主地蹙起了眉头,但他姑且还是搂着莉莉夏,把她拉进了房间里。
「幸好底下没有人呐。」
「呃,是啊,真的是幸好呢。」
「我会直接把索赔单寄给元首的。」
「唉?那个书架本来就摇摇欲坠了不是吗!?就算我没有碰到它,它迟早也会自己倒下去的啊!拜托你先等一下,毕竟我现在好歹也是【亚菲鲁卡】的队长……」
莉莉夏慌乱地指着自己试图辩白,但亚尔斯根本懒得理会她的解释。
「我知道啊,所以呢?」
「新生【亚菲鲁卡】是新成立的组织喔!所以我们的预算一点都不宽裕!如果元首大人要求我负起赔偿责任,那我们的预算就又会更缩水了!」
「我知道啊,但既然你是带头的队长,就更应该拿出有诚意的负责方式吧。」
「呜~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啊。」
莉莉夏垂头丧气地在理事长身旁坐了下来。仿佛要安慰这样的莉莉夏,希丝缇此时候帮忙打圆场道:
「亚尔斯,你就放莉莉夏同学一马吧。毕竟及时救出费莉涅菈同学的可正是莉莉夏同学喔。」
「这样啊。好吧,毕竟现在是非常时期,我就不纠结于过去的事情了。这么说起来,莉莉夏,【亚菲鲁卡】也来学院了是吗?」
「是、是啊。不过,在讨伐完半魔物化的越狱犯们──也就是亚尔斯同学你所说的『人魔』之后,其他人就先收兵了。因为我们如果太出风头,很可能会引发一些无谓的臆测。」
「原来如此,是你们把那些怪物收拾掉的啊。」
对于长年以暗杀为业的【亚菲鲁卡】来说,外表接近人形的人魔显然是相对容易应付的对手。而且在亚尔斯看来,【亚菲鲁卡】内的那些前段班强者,应该都拥有和纯粹的外界魔物正面相搏的能力,毕竟他本人就领教过莉莉夏的兄长雷利的实力。
「老实说,因为我们缺乏讨伐魔物的相关经验,所以在击杀效率方面实在有待加强。不过基础技巧则能够应付,因此整个行动过程没有问题。」
听着莉莉夏所做的人魔相关报告,亚尔斯有好一会儿陷入沉思之中。
虽说都是魔物化,但其变异后的模样可谓各有不同。从莉莉夏的叙述来看,似乎不能直接和过去所知的外界魔物画上等号。
尽管部分个体还勉强保留着些许人形,可其中也不乏已经与魔物无异的存在。因此亚尔斯为了方便指称而使用的『人魔』一词,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恰如其分。
不过,根据希丝缇的补充说明,这群人魔的实力约略相当于C级到B级的魔物。眼看莉莉夏的报告已经大致告一段落,露姬立刻抛出了疑问。
「话说回来,【亚菲鲁卡】为什么刚好能在这个时间点赶到现场?」
「嗯~关于这件事情,我本来是不方便在理事长面前透露的,但事到如今也没办法了。我之前有跟你们提过吧?关于我们正在清查威穆琉纳家的周边关系这件事。」
「噢,你是说那个违法药物的相关调查工作吧。」
「嗯,那也是本次彻查的重点之一。所以说,我们暗中调查了【化学增强剂】的秘密制造工厂,发现它们果然有与威穆琉纳家有所联系的嫌疑。再来就是你们刚才也提到的【仙馔蜜酒】。这玩意儿和【化学增强剂】一样,基本上也是一种魔力促进剂。」
说到这里,莉莉夏将身子向前微倾,仿佛在说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然后呢,尽管不是药物的生产据点,不过威穆琉纳家在靠近边境地带,有一座如今已经不再使用的别墅庄园。我们最近在那里暗中发现的【仙馔蜜酒】……和目前的既存品是完全不一样的东西。」
这是连希丝缇也不知道的机密情报。
「换句话说,这是一种包含未知成分的【仙馔蜜酒】。与其说它是威力加强版,不如说是效果完全不同的另一种药物。再加上理应荒废多年的别墅庄园,却在近期出现了某个群体生活过的痕迹。因此最大的问题在于:这群人到底是『谁』?」
「就是那些越狱犯吧。你总不会说,结果是当地的瘾君子在那里开吸毒派对吧?」
「你就不能配合一点,装出稍微思索一下的样子吗?」
「你如果想卖弄自己的情报灵通,麻烦去唬弄其他人。」
只见莉莉夏非常不满地鼓起脸颊,但她的嘴角很快地又扬起一抹嫣然的笑意,仿佛是夸耀自己在情报方面占了优势。
「综上所述,威穆琉纳家极有可能就是引狼入室的元凶。而且在似乎是他们为越狱犯提供的临时住所里,还发现了【仙馔蜜酒】。所以在那之后,我们就顺藤摸瓜地追踪越狱犯的动向,来到了第二魔法学院。」
亚尔斯先是瞥了一眼莉莉夏的表情,接着又窥视了希丝缇的反应。虽然他没有追问到那种程度,但听起来【亚菲鲁卡】搞不好在越狱犯们化为人魔之前,一直蛰伏于学院静待事态发展。
不过在队长是莉莉夏的前提下,这样的可能性应该非常低就是了。
无论如何,亚尔斯已经亲眼近距离见证了两次异常的突变:一次自然是古铎曼,另一次则是先前被逼入绝境的女越狱犯。综合手头的现有情报来看,应该可以断定后者同样发生了人魔化。
「总而言之,这下可以确定我们正在调查的【仙馔蜜酒】,具备着能够将人类转化为魔物的作用。」
「身为一个长年和魔物周旋的人,我实在很难马上接受这个事实,但我确实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呢。而且居然偏偏是发生在学院里。」
希丝缇用依旧难以置信的语气喃喃说道。
「理事长,您还记得之前和古铎曼相关的一连串事件吧?」
「嗯,毕竟说起学院遇袭这档事情,古铎曼事件称得上是一切的开端呢。那次事件的后续风波,我多少有从总督那里听说一些。」
「虽然这只是我的直觉,但我认为这次的事件其实和古铎曼事件是一脉相承的。莉莉夏,我建议你可以先沿着这条线索追查下去。当初是由维札斯特爵士负责这个案子,只是到现在都未能查出为古铎曼提供资金的幕后金主。」
「多谢你的建议。那起事件的相关情报,就连我们这边也很难搜集到呢~经你这么一提醒,我才想到可以去找维札斯特爵士帮忙。毕竟费莉涅菈学姐都被卷入其中了。」
亚尔斯不禁感到有些意外,因为听莉莉夏的语气,她似乎对古铎曼这个人早已有所了解。
(……?啊,对了,这丫头曾经彻底调查过我的经历了嘛。我之前在学院卷入的各种事件,她自然已经调查得一清二楚。)
亚尔斯马上就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虽说只是你的直觉,但异常地有说服力呢。这下真是够让人头疼的。」
相对于喃喃自语的希丝缇,亚尔斯则是有些烦躁地回想着当时的情景。
「在我们的及时拦截下,应该姑且阻止了古铎曼的研究数据流到国外。尽管如此,这些研究数据还是有暗中外流的可能性。变异性的【仙馔蜜酒】和古铎曼的研究成果──要是能找到将这两者连接起来的那条线就好了。」
说到这里,露姬也加入对话之中。
「我可以插一句话吗?说到底,今后我们有办法阻止那个【仙馔蜜酒】的蔓延吗?如果在人类的生存区域之内,随时有可能冒出如同魔物的存在,七国就不得不重新审视既有的防卫体系了吧?」
「事情的严重性不仅仅如此而已。莉莉夏也是因为这样才行动起来的吧?」
作为当事人的莉莉夏先是叹了口气,接着像是要甩开沮丧似地摇了摇头。
「算是吧,不过,以新官上任的第一件工作来说,这次的差事实在是个烫手山芋。先别说我了,你那边又打算怎么办呢?就算解决掉了人魔,越狱犯的首领也已经跑了,真的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莉莉夏这番话可说一针见血。即便【亚菲鲁卡】可以负责追查【仙馔蜜酒】的事情,但对身为学院理事长的希丝缇来说,眼下最重要的问题还是被盗走的【密涅瓦】。
「的确,那个叫但丁的男人和被他劫走的【密涅瓦】,都是必须赶紧想办法处理的问题。我说亚尔斯,如果你方便的话,可以麻烦你帮忙吗?」
「……恕我拒绝。」
亚尔斯斩钉截铁地回绝。无论是莉莉夏还是露姬,此时都保持沉默。
「总督已经直接向我下达了指令,而我只打算执行他所交派的任务。理事长,我不会接受、也不会参与您所提出的新委托。」
不晓得希丝缇是如何理解亚尔斯这番话的──
「说的是呢……你的判断非常正确。」只听她低声如此咕哝。这句宛若自言自语的呢喃透着几分寂寥的味道,却又意外地夹杂着一种像是放下心来的欣慰感。
亚尔斯一旦搅和进这件事情,就等于是踏破了存在于两人之间的那条模糊底线。正因为希丝缇隐约知道这一点,她的心情可以说相当复杂。尽管她顺势向亚尔斯提出了请求,但遭到拒绝之后心里反而松了口气。
现在的希丝缇的身分早已不是军人。因此她所提出的请求只要带有一丝强迫服从的味道,便会直接导致她和亚尔斯之间的关系发生质变。一言以蔽之,过去那种你来我往、有事互助的人情味关系将会不复存在。
这是希丝缇绝对不愿意看到的结果,毕竟亚尔斯在她的心目中不仅仅是个普通的学生。
而亚尔斯其实也察觉到了希丝缇的内心纠葛。
因此尽管他是个不善表达的人,但随后还是补上了这段话:
「不过,和贝利克总督一样,您如果在这时候失势下台,我也会感到很困扰呢。当然,我的目标就只有但丁一个人而已,至于那家伙想必带着的附加物品不在我关心的范围内。您如果觉得那是应当回收的东西,就请您自由地捡回来吧。要是您老人家年老力衰,只是协助搬运的话,我也可以帮忙。我绝对不允许您自顾自被人赶下台,留我一个人在这里收拾一堆烂摊子。」
听到亚尔斯这么说,低着头的希丝缇不禁露出淡淡的微笑。
一道比现在的亚尔斯要矮上一截的少年身影,蓦然浮现在希丝缇的脑海之中……她甚至忍不住就要伸出手抚摸亚尔斯的那头黑发。
(那个冷冰冰的孩子,不知何时已经长大了呢。可是……就算是这样,贝利克和维札斯特的罪行还是不可饶恕呐。)
不堪回首的过往阴影,至今仍然笼罩在亚尔斯的心头。即便没到深恶痛绝的地步,希丝缇依旧无法完全原谅身为始作俑者的这两人。
然而,就在短短几秒钟后,仿佛要甩开这些内心的纠葛──
希丝缇猛然拍了一下手,有些强硬地将话题拉回正轨。
「言归正传!所以现在最需要弄清楚的,就是但丁的后续行踪吧?只是他在逃出学院之后,人就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
「莉莉夏,关于这一点,你有什么头绪吗?」
亚尔斯不抱指望地随口问了一句。毕竟如果莉莉夏知道越狱主谋的下落,在刚才谈及但丁脱逃的话题时,肯定会主动补充这方面的相关情报。
果不其然,只见莉莉夏立即摇了摇头,而露姬则紧接着说道:
「亚尔斯大人,能不能利用广范围的探查魔法找出那个人呢?」
探查魔法的最原始用途,是用来侦搜自带魔力的魔物及锁定其身上的魔核部位。不过在应用得当的情况下,探查魔法也可以用来搜索人类。以露姬现阶段的能力来说,只要是在半径五十公尺的范围内,任何微小的魔力征兆都逃不过她的感知。
但是,希丝缇再次开口否定了露姬的想法。
「除非那个男人故意泄漏魔力,否则再强的探查魔法师都捕捉不到他的行踪。而且其他的越狱犯也和但丁一样,在抑制魔力这方面做得异常完美,显然地,他们似乎不只是法外狂徒。」
「也就是说,他们掌握着某种足以隐蔽自身存在的技术,不会轻易被我们这些探查魔法师发现行踪啰?」
对于露姬的反问,希丝缇先是有些悲观地叹了口气,这才向她点了点头表示没错。
「原来如此。不愧是地下世界首屈一指的凶恶犯罪者,隐匿行踪这种小伎俩的水准也是一流的呢。他们多半是透过魔力操作的技术,极力避免留下任何痕迹吧。」
「这就奇怪了,亚尔斯大人,您平常也都保持着抑制魔力的状态吧?可是我就算和您隔着一大段距离,也还是能够探查到您的所在位置耶……?」
听到露姬这么说,希丝缇身为在这方面见多识广的人物,不由得咧嘴露出不怀好意的贼笑;至于莉莉夏则是愣在原地,一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
「呃……这个嘛……」
亚尔斯当然也和希丝缇一样,马上察觉了其中的原理,但他实在很犹豫要不要亲口向露姬解释这件事情。
希丝缇看出现场气氛一阵尴尬,只好多管闲事地替亚尔斯说明道:
「露姬同学,为什么你能够轻易感知到亚尔斯同学的魔力呢?只要稍微细想一下,你应该就能自己想通其中的道理喔!」
「……这是什么意思呢?」
尽管对认真陷入思考的露姬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亚尔斯悄悄和她拉开了一小段距离,并不动声色地把脸转到一旁去。
「虽然不知道你是有意而为还是下意识的,但你多半是在亚尔斯同学身上做了『记号』吧?打个比方来说,就是在茫茫人海之中,依旧能一眼看见意中人的身影吧?哎呀~真是青春无敌呢!怎么会这么可爱啊!」
「……!!」
突然有所意会的露姬会立刻转头看向亚尔斯是可以想像的。早已料到这一点的亚尔斯,不由得庆幸自己已提早把脸转到一旁去。
「不、不是这样的!亚尔斯大人!我才没有做出这种像是动物留下气味的行为──!」
尽管露姬慌乱地大声叫道,但她否认的这个说法其实非常接近事实。
那已经是好一段时间以前的事情了。当时的露姬为了当上亚尔斯的搭档,不惜向他发起了正面挑战。她为此动用了【凭依物】这种禁忌手段,从而陷入濒临死亡的危机。于是亚尔斯为了偿付【凭依物】所索取的代价,直接将自己的魔力注入到露姬的体内。根据亚尔斯的推测,恐怕就是那一次的应急措施,让他们两人的魔力资讯产生了某种程度的连结。
就现阶段来说,整个亚鲁法国内只有亚尔斯一个人办得到这种事情。因此一来没有参照组可供比对,二来他也不打算主动披露自己的秘密。更重要的是,他总觉得这整件事情解释起来有点令人难为情。正因如此,亚尔斯才会不发一语地把脸转到一旁去……
「嗯哼~?虽然我听得有点似懂非懂,但总之就是露姬能够完全掌握亚尔斯同学的动向吧?如果是这样的话,对我的监视任务也大有帮助呢。」
莉莉夏很不识趣地插入了这句多余的话,而露姬的俏脸也因此愈来愈红。
「亚尔斯大人,我并没有那么频繁地使用探查魔法啊。是这样没错吧?」
露姬可怜兮兮地望着亚尔斯,同时还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
的确,露姬并没有做出丝缇和莉莉夏所误会的、近似跟踪狂的行为──至少现阶段还没有。
「这我就不清楚了,你好好扪心自问吧。」
「怎、怎么这样……」
另一方面,希丝缇笑咪咪地看着这一幕,并继续接着说:
「不过,在探查魔法和个人的魔力资讯之间,确实存在着一定程度的关联性喔。以前我还是军人的时候,有时会听说与这方面相关、有些不可思议的故事。」
「尽管我无法否定,但也不能予以肯定。在当代的魔法研究中,这一部分目前是无法解开的谜团。」
露姬垂着头,连耳朵都发红了,亚尔斯只好沉着脸代替她接话。
某个不幸在外界落单的魔法师,明明不是探查魔法的专门行家,却在荒野中徘徊了三天三夜之后,奇迹般地重新找到了大部队──诸如此类的轶事的确并不少见。前线战士经常挂在嘴边的『魔法师的第六感』究竟是什么?直觉和魔力之间又有什么样的关系?在当代的魔法研究中,这个领域仍然存在着许多未解之谜。
「啊!对了,说到探查魔法师的话题我才想起来,我身上还带着元首大人托我转交给你的东西呢。」
莉莉夏如梦初醒地大叫起来,显然这是元首大人特别叮嘱交代的重要任务。只见她掀开大衣,将手伸进了贴身斜背在里面的皮包。看她如此慎重的模样,要转交的应该不是寻常之物,难怪她的大衣刚才会很不自然地鼓起一大块。
「喏,这是希瑟妮娅大人要给你的。好像是琳涅小姐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弄到手的珍贵物品喔~」
塞满了整个皮包的那样东西,有着石板般的扁平形状,外面包裹着一层又一层的高级抗魔法纤维布。
「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吧?」
「就~跟~你~说~了~!这是希瑟妮娅大人要给你的耶!?怎么可能会是奇怪的东西啊。」
「会这么想的就只有你吧?你还真像是什么邪教的狂信徒呐。」
亚尔斯一脸打从心底嫌弃似地接过了那样东西,拿到手上之后,才发现出乎意料地相当沉重。
「我只是受托把这个包裹转交给你,不知道里头有什么东西。」
「咦~会是什么啊?」
露姬饶有兴味地从一旁探过头来,原本占据脸上的红潮已经褪了下去。
「反正不会是什么正经的东西,这点是肯定的。」
「这可是元首大人亲自馈赠的礼物,换作一般人早就高兴到飞上天去了~哎,不过听你句话,就能感受到你和元首的关系有多么『友好』呢。」
希丝缇有些傻眼地如此说,只是她的声音里也带着些许同情的味道。毕竟她曾经也是无双魔法师,自然多少能理解亚尔斯会有什么样的烦心事。
虽然说是这么说,希丝缇的脸上还是忍不住露出了看好戏的笑容。
(人一旦上了年纪,就会变得喜欢幸灾乐祸吗?)
亚尔斯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发牢骚的冲动。
总而言之,这玩意儿绝对必须谨慎以对。
在麻烦事已经够多的现在,亚尔斯可不想让那位元首大人再参上一脚。
他暗自在内心打定主意,倘若这个东西会成为新的烫手山芋,他就要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直接退回给莉莉夏。
但就在包裹的布条解开、里头的东西映入眼帘的那一瞬间──亚尔斯的时间一下子凝住了。
那是一本奇妙的书籍。整本书的材质就像玻璃一样,有着让人联想到陶器的坚硬触感。而那股超乎想像的沉甸甸手感,比起外观更让亚尔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书籍的封面饰有精美的彩绘,整体的装帧设计连细节都令人过目难忘。浓墨重彩的色调搭配,让书籍本身仿佛散发着魔力。在深邃如夜空的暗蓝色中,若有似无地透着几许暗红色的光泽。
「这是什么啊?虽然看起来像是书本……但这个材质也太奇怪了。你认得这是什么书吗?」
莉莉夏一脸讶异地询问着身旁的亚尔斯。
「至少看起来不是送人的礼物呢。」希丝缇则是忍不住皱起眉头,神情严肃地如此嘀咕。亚尔斯接着继续说道:
「嗯,如果这只是普通的礼物,我反而会松了口气呐。不,不管这是不是礼物……」
「亚尔斯大人,所以说,这到底是什么书啊?」
被勾起兴趣的露姬不禁出声问道,交互看向亚尔斯和那本奇妙的书籍。
亚尔斯怀着难以置信的心情,用手指摩挲着那本书籍的封面说道:
「【费格尔四书】,而且还是原本。」
露姬不由得蹙起眉头,仿佛在挖掘埋藏已久的遥远记忆。
结果首先对这句话有所反应的,是坐在两人对面的希丝缇。
「【费格尔四书】真的有所谓的原本!?话说,还不能马上断定这本书就是真货吧?可是既然是元首大人给的东西……」
即便是希丝缇也不禁感到动摇。亚尔斯这才重重地点了点头,接着说道:
「理事长您也知道【费格尔四书】的大名啊。这本充满谜团的书籍,又被誉为『奇迹的预言书』或『天下第一奇书』。虽然它有手抄本存在,但就连手抄本也几乎完全没在市面上流通。一般认为真正的原本扣在元首或国家的手中,现在看来,正印证了这则传闻有一部分是真的呢。」
「这么莫名其妙的一本书,国家为什么要那么慎重地保管啊?」
面对莉莉夏这个超级外行的问题,亚尔斯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给出了回答。毕竟【费格尔四书】这本神秘古籍,是解开他长年追寻的世界之谜的关键钥匙。
「因为它可以说是世上唯一触及魔法精髓的书籍。听说书中内容全是人们前所未见、甚至不曾研究过的主题。除此之外,还有人声称书里提及了『魔法以前』的事情──也就是魔物和魔法的起源问题。」
「唉?不不不,这也太离谱了,听起来不就是古代人的妄想,或是拼凑荒唐无稽的谣言写成的吗?」
只见希丝缇一脸严肃地回答了莉莉夏的质疑。
「【费格尔四书】的成书时间,据说可以追溯到非常古老的年代,甚至远在你所说的古代人的幻想和空想之前。首先,这本书所使用的文字晦涩难懂,几乎像天书一般难以理解,具体的成书时间恐怕远在半世纪以前。甚至有人大胆地认为,这本书搞不好是七国合并之前就存在的产物。」
「咦!……也就是说,这本书成书于魔物出现以前?」
「不过,由于魔物现身于世的具体时间未有定论,因此这种说法仍待商榷就是了。但目前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书中除了提及魔法和世界的起源问题以外,还记载了当时根本不可能设想到的未来魔法技术,而且这些内容已在现代魔法的研究系谱中得到了验证。这也是【费格尔四书】为何会被视为预言书的原因。」
「理事长您知道得可真清楚呢。」
「真的真的。」
莉莉夏也用力点头,赞同露姬的看法。
「还好啦,你们别看我这样,我好歹也是前无双魔法师,现在又忝为教育工作者的一员。话虽如此,我对【费格尔四书】的了解也就这么多了。毕竟直到不久之前,我一直觉得这本书就只是远古传说那种等级的空话。」
希丝缇耸了耸肩。说起来这也情有可原,因为在正常的情况下,只有一小部分的超自然狂热者和深陷于谵妄中的研究者,才有机会听说这本世纪奇书之名。
「其实我的这点知识,完全是从师父那里道听涂说来的。」
「唉!是米尔托莉雅师父告诉您的吗!?」
莉莉夏反射性地追问了起来。
「哎呀,你不说我都忘了呢。从辈分上来说,莉莉夏同学可以算是我的师妹呢。」
「咦、呃,真的耶,但我并不是米尔托莉雅姥姥的正式弟子就是了。只不过我还是想用『师父』称呼她。」
「这样啊。老实说我很惊讶……没想到师父居然会收这么年轻的弟子。」
尽管语气里带着感伤,希丝缇说出这句话时还是不由得勾起笑容。
始终放心不下莉莉夏的米尔托莉雅,不惜和元首联手也要保护这名弟子周全。对于这位【亚菲鲁卡】的前顾问来说,年轻的莉莉夏或许就像是孙女一般的存在。
「你或许不知道,米尔托莉雅师父其实也是一位魔法史研究者喔。不过她性情乖僻,没打算将我们这些弟子卷进去扩大事端,感觉她纯粹把研究当作消磨晚年时光的乐趣。我从她口中听说了不少有趣的秘史呢。」
「的确,在绝大多数研究者的眼中,【费格尔四书】就是个连真假都未知的素材,会认真追寻其真相的应该只有极少数的好事者。看来米尔托莉雅姥姥果然是个怪人呢。」
亚尔斯上次在元首王宫见到米尔托莉雅的时候,觉得对方是个德高望重的前辈,但现在看来人不可貌相。
「真是服了,你这个怪人怎么有脸说别人啊?」
亚尔斯没理会希丝缇投来的白眼,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
「在先前的古铎曼事件中,我曾经见到一本很像【费格尔四书】的古书,但事后在现场搜证时却没发现那本书的存在。只不过,我记忆中那本书的氛围,就和眼前的这本书一模一样。」
只要看到手边这本真品的实物便能立刻明白,当时的那本古书果然也是【费格尔四书】的其中一册。
问题在于,眼前的这一本究竟是从哪来的?
贝利克曾经隐约透露过,古铎曼事件的真正幕后黑手,很可能就是大型魔法犯罪组织【库拉玛】。亚尔斯也大致同意贝利克的看法。虽说只停留在推测的阶段,但这是很容易就联想到的可能性。对于长期追捕【库拉玛】的亚尔斯来说,这群法外狂徒没有搅和进这种大事件才奇怪。
「总而言之……就先稍微调查一下吧。」
亚尔斯说完,便把手伸向了眼前的古书。
只见他小心翼翼地翻动宛如薄板的书页,仿佛在碰触什么珍贵的研究素材。不过片刻的功夫后,他脸上的笃定神色便转变为了惊讶的表情。
书中内容是以古代语言和【佚失之咒lost spell】所写成,但即便是两者皆有一定造诣的亚尔斯,也完全不明白这些文字到底想要表达什么。他甚至觉得这已经不是古老与否的问题,而是文字本身的概念和既有的体系完全不一样,几乎可以将其视为异世界的文字了。
尽管如此,随着亚尔斯一页一页地仔细翻看下去,照理说完全不认识的文字,开始擅自在他的脑袋里一点一点地转换了起来。
亚尔斯很难形容这种奇妙的感觉。就像是不认识的文字经由魔法转换为一种符号,在脑内串接成有意义的符码,进而形成了某种特定的关联性。
其结果是虽然仅有部分,但亚尔斯确实能够『读懂』一部分的内容了。他过去也曾经体验过相同的感觉。
事情发生在大雪纷飞的巴纳利斯。亚尔斯在和飞蛾之王【榭姆雅萨】激烈交战的过程中,强行解除了敌人施展的风系统极致级魔法【螺旋净化】。在当时所发生的奇妙现象中,亚尔斯确实触及了同样的『感觉』和『领域』。
(又是这种奇妙的现象吗?虽然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总之来得正是时候。)
于是,亚尔斯就这么继续看下去,懵懵懂懂地明白了更多的内容,仿佛是【费格尔四书】多了拙劣的插图解说。
但非常奇妙的是,书页上所描绘的并不是所谓的『图画』。就如先前的形容,随着文字经由魔法转换为有意义符码的过程,亚尔斯脑海里自然会浮现出清晰可见的影像,像无数的点连接起来之后会形成一条线。
这些影像有些是神秘难解的魔法式,有些是宛如插图一般的涂鸦,有各种各样的形式。无论如何,亚尔斯这下子终于明白,希瑟妮娅把这本书送到自己手里的理由了。
很快地,亚尔斯感到头逐渐痛了起来,也不知是不是过度兴奋的关系。
亚尔斯决定暂时休息一会儿,于是直接靠在背后翻倒的大型仪器上。但就在最后的字串烙印在他眼底的瞬间,他的脑中仿佛灵光一闪,自动浮现出了置换后的影像。
在上次的亲善魔法大会余兴节目【魔法演武】上,亚尔斯曾经近距离接触并实际使用过【密涅瓦】。尽管多少有些不同,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影像正是【密涅瓦】。
(原来如此,这一部分的文字主要都是在谈【密涅瓦】吧。虽然我只能读懂大概的意思,但这下子至少可以弄清楚但丁的目的了。话说回来,希瑟妮娅究竟知道到什么程度?虽说我的确是唯一有办法对付但丁的人选,但越狱犯里总不可能会有元首的老相识吧……不,这再怎么说都不可能吧。)
然而,她这如此匪夷所思的预判能力,实在很难不教人多作联想。
说到底,希瑟妮娅究竟是从哪里得到越狱犯的情报?又是透过什么方法得知但丁的真正目的?
「喂,你真的没从希瑟妮娅那里听说什么吗?突然就给我一本来路不明的怪书,兴趣未免也太恶劣了吧?」
亚尔斯不禁用怀疑的眼神看向莉莉夏。后者立刻一脸焦急地举起双手猛摇。
「不知道、不知道!就跟你说我真的什么也没听说了!不过从你的这副反应来看,这本书好像送来的正是时候?如果从时间上推算的话,希瑟妮娅大人早在【亚菲鲁卡】的问题得以解决之前,就已经派人找到这本书了吧?」
「看来是这样没错。这么说起来,琳涅小姐也是本领高超的探查魔法师。关于这次的事情,你有没有从她那里听说什么……」
「没有没有,这件事情我完全一无所知!我没有骗你啦!」
上次的【亚菲鲁卡】事件也是如此,亚尔斯完全无从捉摸希瑟妮娅的行动方式,他顶多只知道,希瑟妮娅所采取的每个行动,其实都是在为某个遥远的未来进行铺垫。
至于这次的【费格尔四书】想必也一样,希瑟妮娅多半早就知道亚尔斯对这本书很有兴趣。亚尔斯当初进入学院就读的时候,甚至特地拜托贝利克帮自己弄来手抄本。这件事情就算传进元首耳中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为了拉回陷入沉思的亚尔斯,希丝缇在这个时候插嘴说道:
「好啦好啦,还是先不说这个了吧。毕竟谁也猜不透希瑟妮娅大人的脑袋在想什么。而且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解决越狱犯的问题吧?虽然现在说这个可能有点晚了,不过但丁也提到了【费格尔四书】就是一切的开始。或许我们对这个世界真的是一无所知呢。」
换个角度来看,既然但丁敢这么大放厥词,就意味着他知道某些事情,也就是他或许掌握着【密涅瓦】的未知力量的秘密。于是,希丝缇也将这样的可能性告诉了亚尔斯。
「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尽快着手研究,以免夜长梦多。如果相应的分析仪器还能正常运作,我就能破解出【费格尔四书】的【佚失之咒】,以及它将情报影像传送到大脑的背后机制,这样一来应该有办法弄清楚更多事情。」
「亚尔斯大人……」
露姬看向房间一角喊了这么一声,亚尔斯顺势望去,顿时垮下了肩膀。
此刻的他最迫切需要的那台机器──也就是能够进一步剖析【费格尔四书】的分析仪器,在先前的那场浩劫中遭到彻底破坏,如今已经化为房间角落的一堆破铜烂铁。
「哪怕是神机妙算如希瑟妮娅,恐怕也没能预料到这样的发展。」
「学院里头或许还能找到其他完好的仪器。」
希丝缇见状,立刻主动表达了协助之意。
「虽然希望不大,但还是非常感谢您的帮忙。最起码要用到扫描分析仪和魔力资讯提取解析仪。」
「那个,亚尔斯大人,您说的『解析仪』是那个吗?」
「唉?」亚尔斯转头看向自己靠着的那台大型仪器。仔细一看,这台翻倒在地上的精密仪器,正是他方才提到的「魔力资讯提取解析仪」,只是他先前一直没有留意到这一点。话虽如此,由于机身受到强烈撞击的关系,仪器的部分框架出现了扭曲变形,显然需要经过维修才有办法正常使用。
「然后我如果没记错的话,扫描分析仪之前都是放在那一带……」
沿着露姬的视线望去,亚尔斯的肩膀再次垮了下来。只见早已变得面目全非的扫描分析仪,正静静地躺在研究室里最残破的角落里。
「这运气还真是背到家了。既然如此,就先把书架上【佚失之咒】的相关资料拿下来……啊。」
没错,原本收藏着贵重资料的书架……已经在刚才被莉莉夏送往西方极乐世界了。
亚尔斯看向想要转身开溜的莉莉夏,毫不客气地指着外面说道:
「喂,你去给我把东西捡回来。」
眼看抵赖不过,莉莉夏也只能陪笑道:
「真、真巧啊,我正打算这么做呢,哈哈哈……我、我这就去捡!」
说完,她便一溜烟地从房间里跑了出去。
由于光是莉莉夏一个人不可能捡得完,因此亚尔斯还是吩咐露姬也去帮忙。
其实需要用到的资料并没有那么多,真有什么不足的话,也可以利用学院的图书馆来补足。
「对了,也得联络一下维札斯特爵士才行呢。」
作为本次合作对象的库列比迪多的法诺部队,若是能够顺利收拾掉他们负责的戈登和苏札尔就好了。只要法诺部队可以起到一定程度的牵制作用,亚尔斯在采取行动时也会有更多的空间和余裕。不然一旦这两名贼人和但丁会合,事态很可能会因此变得更加棘手。
话虽如此,由于梦寐以求的【费格尔四书】终于落入自己手里,为此内心澎湃的亚尔斯能够完全不计较其他事情。他在暗自祈祷不要期待落空的同时,整颗心已经飞向了那片未知的知识大海。
如果这时候有人告诉亚尔斯,他可以把这个烂摊子──追缉越狱犯──直接扔给另一位无双魔法师蕾蒂处理,他肯定会不计代价地同意这件事情吧。
只不过亚尔斯既然接下了这份差事,他的职业自尊就不会允许自己半途而废。
「我看你好像挺开心的呢。可如果让但丁就此逃掉,迟早会演变成大祸吧?」
虽然没有明摆着叫亚尔斯现在就去抓人,但此刻的希丝缇已不再是刚才那副老实的态度。然而,亚尔斯完全没把她的催促当回事,只是自顾自地在研究室里踱步,一边寻找还能使用的器材一边回答道:
「没问题的,倒是您如果太过烦恼这件事情,脸上的皱纹很可能又要变多了喔。」
「你这什么话!虽说但丁似乎确实不是【库拉玛】的成员,但放着这个男人不管未免也太危险了。他可是暗示了七国都会被卷入战火之中喔!这样的家伙带着【密涅瓦】销声匿迹,完全就是一颗不定时炸弹啊。」
希丝缇回想着但丁的那些话,并慷慨激昂地强调这名男子有多么危险。
如果希丝缇的记忆无误,但丁曾经提到「决定命运的圆桌会议」和「与会资格」之类的话。一言以蔽之,就是在前所未有的混沌时局之中,各大势力都必须要有足以代表自己的指导者,以迎接即将到来的全新挑战。
尽管不清楚具体内容是什么,可是但丁所说的这场「圆桌会议」,很有可能是带领人类跨越危机的必要关键。
但即便希丝缇如此强调事情的严重性,亚尔斯却始终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
「不好说呢,搞不好这只是那个叫『但丁』的家伙夸大其词。不管是决定命运的圆桌会议也好,还是什么与会资格也罢,感觉就只是煞有介事地罗列模棱两可的词语。我觉得这和江湖术士的话术根本没两样啊!」
「我也不是人家说什么就信什么,可但丁似乎是真的知道【密涅瓦】不为人知的隐藏秘密。虽然我不晓得那个秘密是什么,但可以肯定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只要调查【费格尔四书】里【密涅瓦】相关段落,自然就会知道那个秘密到底是什么了。再说人类七国原本就有不少矛盾存在,现在是因为有魔物这个外敌存在,所以还能相安无事,但哪一天有人扣动世界大战的扳机也不奇怪。不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在这幅未来的蓝图之中,没有留位子给渴求暴力和鲜血的越狱犯。唉~这台也不能用了吗?」
亚尔斯一边回应希丝缇,一边嘀嘀咕咕地发牢骚。
看着亚尔斯这副模样,希丝缇也只能有些傻眼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来。
「知道了啦,我继续待在这里只会打扰到你吧?那我差不多该走了。」
「哎,我劝您还是别急着立刻离开,莫尔威鲁铎少将的声音正从楼下传来呢。受不了,他要是只会把现场破坏得更加厉害,倒不如一开始就别来瞎揽和。」
希丝缇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发现楼下确实传来了某个男子颐指气使的大呼小叫,而且一如所料地正在大肆搜寻自己的行踪。
「您打算怎么办呢?」
「……再让我在这里待一会儿吧。」
「请您自便。需要我端杯水给您吗?」
「不劳驾你了,我自己来就行了。」
语毕,希丝缇迳自朝着厨房走过去,在厨房里头翻箱倒柜起来。
「理事长,我之后会把房间需要修缮的地方列成详细清单,拜托您可要帮我全部修好喔!哪怕是直接原地重建也无所谓,无论要花多少钱我都愿意出。」
亚尔斯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其实心里并没有特别在想什么。只是当他再次环顾变得通风良好的房间时,脑海里忽然不经意地浮现了这个想法──自己或许是希望看到这个房间恢复成以前的原状。
过去的亚尔斯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住处,反正住处这种东西就只是个用来吃饭睡觉的落脚点。但此时此刻的他,却突然定格在原地闭上了眼睛。不知为何,光是这么简单的动作,便让他忆起了发生在研究室里的无数往事,仿佛是过去的情景直接从记忆里投射了出来。
由于希丝缇人在厨房里头,因此亚尔斯无从得知她的反应。不过从里面的动静来看,希丝缇似乎正站在搬来的小凳子上,努力伸手去构位于高处的收纳橱柜。
「我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哟。还有,你完全不必担心费用的问题。真要说起来,你如果擅自按照个人喜好重建,反而会给我这个理事长增加困扰。我唯一可以向你保证的是:只要我还坐在理事长的位子上一天,你在学院内的任何愿望都能轻易实现。」
「您还真是喜欢拐弯抹角呢。如果每次都要算得这么清楚,反而很容易引起别人的反感喔。」
「我其实对这样麻烦你感到很过意不去喔。更别说还有莫尔威鲁铎少将那边需要应付。」
「您如果是在担心他借题发挥,我刚才也已经跟您分析过现况了。总之,我会尽可能妥善处理的。」
说到这里,亚尔斯忽然深深地闭上了眼睛。若是希丝缇被人追究责任,要求她从理事长的位子上退下来,自己这边也不是完全没有应对的手段。
更何况无论是维札斯特还是贝利克,肯定都会全力阻止这件事情发生。对于军方来说,学院同样是极为重要的设施。除了希丝缇以外,一时还真想不到谁有能耐坐在理事长的位子上。说到底,像希丝缇这样的绝顶人才,在亚鲁法国内恐怕还真的找不到第二个。毕竟身为防御魔法专家的她不仅是前无双魔法师,同时还是在军队和政府都吃得开的世界知名人物。撇开她老奸巨猾的个性不说,亚尔斯非常认可希丝缇的实力。
除此之外,假如希丝缇储存在学院地下的魔力是全满状态,亚尔斯认为这次的伤亡很可能就不至于如此惨重。只是在上次的古铎曼袭击事件中,希丝缇消耗了庞大的魔力应对禁忌魔法【献祭镇魂曲】,导致在这次的事件中无法发挥出全力。
另外,越狱犯们的袭击手法也非常狡猾。他们一开始以校舍和学生为中心,同时在校内的多个地点发动攻击,使得希丝缇在应对上有些顾此失彼。结果希丝缇的防御注意力被转移到其他地方,完全无暇顾及【密涅瓦】所在的地下保管室,最后便给了但丁乘虚而入的机会。
如果希丝缇一开始就知道但丁的目的,她肯定会事先采取一些相应的预防措施。哪怕是在有大批学生被挟持为人质的情况下,也不会如此轻而易举地被但丁夺走【密涅瓦】。
(话说回来,那个叫「但丁」的男人,还真懂得如何煽动越狱犯呢……不仅来历不明,而且也不是【库拉玛】的干部成员。我倒想瞧瞧区区一个犯罪者,手里到底掌握着什么天大的秘密。)
亚尔斯在心里如此嘟囔,同时随意地转了转自己的手臂,让不自觉紧绷起来的肩膀肌肉放松下来。
◇◇◇
在完成研究室幸存设备的清查和应急分析的准备工作之后,亚尔斯接下来前往的地方是专门治疗伤患的临时帐篷。
他原本是打算去探望忒丝菲娅和艾莉丝,却没在临时帐篷里找到两人的身影,只好无可奈何地转而朝主校舍走去。因为那些做完紧急处置的伤患,据说都被转移到主校舍了。他本来也想顺便探望一下费莉涅菈,但她似乎已被转到军方管辖的医院,目前不在学院里,因此慰问的事情只能留待以后再说了。
主校舍里人满为患,尽管有好几间教室都摆满了病床,可还是有不少伤患被迫停留在走廊上。
光是看着这幅光景,就足以感受到这场恐怖袭击是多么地残酷和无情。不过,对于亚尔斯这个在外界身经百战的人来说,就连如此惨烈的画面也是司空见惯的场景。
在熟悉的药水气味和此起彼伏的呻吟声中,亚尔斯只是面无表情地挪动步伐。先前在校舍外面看到的那一大堆袋子,恐怕装的都是教职人员和警备人员的遗体。
即便亲眼目睹这幅宛如地狱的光景,亚尔斯的内心也没有产生丝毫动摇,因为他很清楚所谓的战场就是这么回事。
平常总是跟在亚尔斯身边的露姬,此刻正和莉莉夏一起前往另一个房间。希丝缇将搜集来的资料和器材全都放在那个房间,因此他吩咐她们两人替自己把用得上的东西取过来。
但就算露姬在场,亚尔斯肯定一样是这副冷静的模样。所谓的军人,就是需要扼杀情感的职业。
亚尔斯姑且进了校舍里的几间教室看看,却始终没能找到忒丝菲娅和艾莉丝的踪迹。
放眼望去,校舍的各个角落都是受伤学生的身影。有少女因为惊吓过度而脸色苍白,到现在仍然害怕得牙齿不住打颤;也有少年睁着槁木死灰的空洞眼睛,一动也不动地凝视着地板上的某一点。
对于还未真正受过外界洗礼的学生们来说,这次的恐怖袭击无疑是极具冲击性的体验。
看着亚尔斯神色如常地从自己面前走过,有好几个学生都露出了复杂的表情,脸上充满了想要拉住他倾诉些什么的冲动。
由于全体学生都知道亚尔斯实力不凡,因此众人对于他的姗姗来迟非常不满,无法谅解他在刚才那场浩劫中的缺席。虽说是非正规的形式,但亚尔斯目前确实已在参与军务工作。所以其他学生在身处绝境之际,难免会一厢情愿地指望这位强者站出来力挽狂澜。
而这种想要抓住浮木的心态,在军队里其实也屡见不鲜。
亚尔斯甚至已经记不清楚自己究竟被人指责见死不救多少次了。
每当遇到这种时候,他总是冷冷地回道:「别人的死活与我无关。」事实上,他直到现在都秉持着这样的决绝立场。
然而不同于军队的是,到头来没有人真的出声喊住亚尔斯。还是学生的众人似乎没有那样的胆量,顶多只有几个人向他投以充满敌意的视线。
(还真是根深蒂固的和平痴呆症呐。)
亚尔斯不明白他们究竟在期待些什么。毕竟即便自己当时真的在场,也不敢保证一定会救助这群只会任人宰割的羔羊,倘若他们是抱着忍辱偷生的觉悟,伺机寻找反击的机会也就罢了,问题在于实际情形显然并非如此。从这一点来说,尽管忒丝菲娅和艾莉丝误判了敌我的实力差距,但至少她们两人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选择坐以待毙。
「你别太放在心上,亚尔斯学弟。」
就在亚尔斯迎着众人视线穿越走廊的时候,有个女学生突然主动凑上前来向他搭话。来者正是二年级的榭妮雅托•冯基米尔。
「我并不认为你有做错什么事情。大家现在全都被无力感压垮了……因此有些同学只是想找人发泄心中的焦躁不安。」
虽然亚尔斯没有亲眼见过本人,但他曾经从艾莉丝口中听说过榭妮雅托的名字。
「我没把这些视线放在心上。初次见面,我是亚尔斯•雷金。」
「哎呀,对不起,明明是我主动搭话,却让你先做了自我介绍……我是二年级的榭妮雅托。」
尽管态度相当友好,可是她在和亚尔斯说话时却仿佛很过意不去。
「唉……你是来探望忒丝菲娅学妹和艾莉丝学妹的吗?」
「嗯,我听说她们两个被送到这里静养。」
「那你现在就可以过去啰,学妹她们都已经清醒过来了。不过,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向她们道歉才好呢。我这个学姐实在是有够没出息的。」
榭妮雅托自责不已地如此说道,一双眼睛仍然不敢对上亚尔斯的视线。
由于榭妮雅托表示可以帮忙带路,因此亚尔斯也就不客气地跟在她身后。
「其实我本来应该要阻止她们两个乱来的。都是因为我没有尽到学姐的责任,才害她们两个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势。」
「学姐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因为我从艾莉丝学妹那里听说过你的事情。上次户外教学的时候,我刚好就是她们小组的监督人员。所以我这次也是想扮演好煞车的角色……」
「这样啊。不过,如果那是她们自己采取的行动,需要为结果负责的也是她们自己。如果不幸死了,那也只能认命了。说到底,要是成天都在替行事鲁莽的学妹操心,你这个做学姐的迟早会把身体搞坏的。你其实根本没必要把每件事情都扛在自己肩上。」
尽管亚尔斯试图给对方一些安慰,可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这番话有些空洞。虽然他看得出来榭妮雅托绝对不是什么坏人,但也很难说是适合带领队伍的领袖型人才。榭妮雅托无疑是个温柔的好人,可光是这样,并不足以成就大事……
思及此,亚尔斯不由得陡然抿紧了嘴唇。因为他惊觉自己的意识开关没有切换过来,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了执行地下工作时的冰冷思维。
走了好一会儿之后,榭妮雅托领着亚尔斯来到了医务室前。
虽然亚尔斯本来就知道医务室在哪里,但他还是姑且向榭妮雅托道了声谢。榭妮雅托则是再次郑重其事地向他低头谢罪。从她这副内疚的模样来看,很可能也已经向忒丝菲娅和艾莉丝道过好几次歉了。
(真是个一板一眼的人呐。)
不过,在去见两名少女之前,亚尔斯必须变回『平常在学院的自己』才行。于是,他先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才缓缓地打开了医务室的房门。
该说是一如预期吗?映入眼帘的是不怎么令人意外的光景。
只见忒丝菲娅和艾莉丝坐在床上,两人正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个不停。
只是根据亚尔斯先前所听说的,艾莉丝和忒丝菲娅的伤势应该都相当严重才对。
「你们两个已经可以起身了吗?」
亚尔斯一开口就是这句话。
「菲娅,看来我们的打赌是我赢了呢~」
只听艾莉丝用一如往常的开朗语气如此说道。
忒丝菲娅则是蹙起眉头看着亚尔斯,脸上显得有点不甘心的样子。
虽然两人身上都套着病人的罩袍,但伤势看起来没有听说的那么严重。
只不过忒丝菲娅的手臂吊着三角巾;艾莉丝更是整个上半身都缠满了绷带。另外,忒丝菲娅隐藏在被子里的下半身,也可能还有从亚尔斯的角度看不到的严重伤口。
「我本来以为你绝对不会立刻来探望我们的。」
「哼,这就叫做热脸贴冷屁股吗?不过说是探望,我其实也没带慰问品就是了。」
因为医务室里没有其他的椅子,所以亚尔斯直接在较近的艾莉丝床边坐了下来。结构简单的铁管床,顿时发出一阵刺耳的倾轧声。
「所以说,你们赌了什么?」
「咦?什么都没有啊。」
「那这算是哪门子的打赌啊?」听到艾莉丝看似理所当然的回答,亚尔斯忍不住脱口吐槽。
「唉?可是打赌不就是打赌吗?」只见忒丝菲娅也跟着不解地歪起了脑袋。亚尔斯这才明白过来,两名少女完全不了解『打赌』所隐含的严肃意义。军人在外界执行艰巨任务的时候,经常会利用打赌的方式来缓和紧张的氛围。但两人的打赌不是这种战场上的调剂品,纯粹只是学生之间闹着玩而已。
然而,此刻的亚尔斯却莫名地被这种气氛吸引。或许就是因为这样,他觉得现在不太适合提起那些过于沉重的话题。
「哎呀呀,你们还真是被修理得有够惨的呐。明明没有那个本事,却偏要逞英雄。」
「哼,你是来对我们说教的吗?这点小伤本小姐才不放在眼里好不好?」
忒丝菲娅一边窥探着亚尔斯的脸色,一边打肿脸充胖子地如此主张。艾莉丝见状不禁苦笑了起来,和平常一样向亚尔斯投去抱歉的视线。
「你的嘴巴倒是挺能说的嘛。既然如此,就把被子拉起来,让我仔细确认一下伤势如何?」
「咦!?不、不用你鸡婆啦!」
「没错没错,我们两个都活蹦乱跳的!」
两名少女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大叫起来。但就在忒丝菲娅警戒地蜷缩起身子的下一瞬间,席卷全身的剧痛让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菲娅!你没事吧!?是不是伤口裂开了!?」
紧接在担心的艾莉丝之后,亚尔斯也哼了哼鼻子说道: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赶快让我看看你的伤势啦。」
「不用啦,我真的没有问题。」
「你在害羞什么啊?我又不是没看过你的裸体,事到如今怎么可能会起邪念。」
亚尔斯一本正经地如此断言道,艾莉丝闻言,不由得流露出惊讶的表情。
「啊,你是说上次发生在这里的事情吧?菲娅当时虽然大发雷霆,但其实好像也有点高兴呢~」
只见艾莉丝一脸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被好友一说破,忒丝菲娅的整张脸庞立即涨红了起来。此刻的她肯定全身的血液都快沸腾了。
「那、那只是碰巧而已!话说回来,『怎么可能会起邪念』是什么意思啊!」
「别大吼大叫的啦。这样会引起别人注意的。」
「那你就别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啊!」
尽管忒丝菲娅依然保持着反抗的姿态,亚尔斯还是自顾自地移动到她的床边,惹得她立刻惊慌地摆出抵抗的架势。
「你、你是认真的……?」忒丝菲娅语带威吓地重新确认道。
或许是亚尔斯的表情让她意识到了抵抗无用,忒丝菲娅再次顾左右而言他,试图转移目标。
「不用了、不用了!啊,对了,你何不帮艾莉丝瞧瞧呢?艾莉丝也说她的伤口很疼。」
「菲娅,我才没有这么说咧!我一直安分地躺在床上休养!没事的,你就让阿尔好好替你诊断一下吧!」
艾莉丝仿佛在看好戏似地欣赏着这一幕,一把拉起自己的被子躲进了被窝里。当然,唯独那双闪着淘气光芒的眼睛还留在被子外面。
「哇、哇!你别脱我衣服啊!别碰本小姐啦!啊,痛死人啦──!」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虽说我的确不是治愈魔法师,但起码还是懂得如何检查伤势。」
「既然你不是治愈魔法师,那就去叫正牌的过来啊!为什么好像每次都是我要受这种罪啊?」
「你也真是不干脆,乖乖让我检查吧。我没有要求你脱光,你只要让我看一下肚子就可以了。」
「唔……」
于是,忒丝菲娅一语不发地掀起病人罩袍的下摆,只见她的腹部果然缠满了密密麻麻的绷带。不过,伤口看起来并没有在渗血。
「你运气不错,遇上了手艺高超的治愈魔法师。魔力循环似乎也已经稳定下来了。」
亚尔斯只是稍微按了按忒丝菲娅的腹部,就知道她体内的治愈魔法正在有效地发挥作用。忒丝菲娅则是死命掐住罩袍的胸口部位,让自己尽可能地不再裸露出更多的肌肤。
仔细一看才发现,她的整个胸骨和肋骨,还特别用胸部固定带做了加固处理。
「你的肺也受伤了是吗?」
「没有啦,根据治愈魔法师医生的诊断,只有伤到肋骨而已……话说你也看够了吧!你的手要是敢再往上移动,本小姐可就真的要生气了喔。信不信我吐血给你看?」
「你那算什么威胁啊?也罢,从腹部的处理手法来看,其他部位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
眼看亚尔斯终于收回手,忒丝菲娅立刻放下病人罩袍的前襟,然后捞起被子遮住整个上半身。
「先不说这个了,你过来找我们做什么?如果不是来探病的,那果然是来说教的啰?」
「你都这么大了,难道还想听别人说教吗?」
亚尔斯不以为然地吐嘈,同时重新在忒丝菲娅的床边坐好。事实上,他真的只是来探望忒丝菲娅和艾莉丝的身体状况,因此打一开始就没想过说教或给予建议一类的事情。
只不过,亚尔斯毕竟在训练两人这件事上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所以两名少女如此鲁莽犯险,多少让他有种对方不知好歹的感觉。
与此同时,亚尔斯也非常清楚,倘若这是发自内心的冲动驱使,那本来就没有任何人阻止得了她们。
在前往外界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亚尔斯曾经多次目睹别人为了拯救伙伴,不惜以身涉险,因而赔掉了自己的性命。无论其他人如何费心地解释,试图从道理上让亚尔斯心服口服,也依旧无法改变这只是送死的不争事实。归根究柢,就只是当事人决定以这种方式挥霍自己的生命。尽管亚尔斯无法理解这样的行为,可他一路走来已经见过太多人在这种肤浅的冲动下殒命。因此亚尔斯自然也相信──或说不得不相信一件事情。虽然自己完全无法理解,但确实有某种东西存在于这样的行为之中。
正因如此,亚尔斯没有去否定这样的行为,而是直接用「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来理解这件事情。
「说到底,你们当时所采取的行动,本来就是别人怎么劝都没用的冲动导致。如果你们的行动有基于一定的判断和计算,我倒是还能帮忙指出其中的错误和疏失。不过,这种评估敌我实力差距的能力,到头来也只能透过经验逐步建立。在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生死考验之后,有一天你们不经意地回首望去,自然会明白自己的实力究竟位于哪个层次。这或许也可以说是走在魔法师之道上的一种醍醐味吧。」
然而,这种积累经验的方式,显然是有几条命都不够用的危险做法。
在亚尔斯眼中看来,忒丝菲娅和艾莉丝无疑仍是不成熟的菜鸟。她们还要重复多少次这样的走钢索行为,才有办法抵达这种一切了然于心的境界呢?尽管要踏上这条漫漫长路的人不是自己,但光是想到其中的路途有多么艰难,亚尔斯也不禁感到一阵晕眩。
于是他赶紧抬起头来,眺望着窗外染上靛蓝色的天空说道:
「你们刚才似乎一直担心我是过来说教的,这就意味着你们也很清楚自己有什么地方搞砸了。既然如此,你们要做的就是不要重蹈覆辙。毕竟你们的魔法师之道还长得很呐。更何况你们也确实有点潜力。毕竟你们这已经通过考验第二次了。」
忒丝菲娅和艾莉丝闻言,一时都不明白亚尔斯为何会说这是『第二次』……但在片刻过后,两名少女几乎同一时间想到了答案。
那就是上次户外教学的魔物讨伐任务。当时她们两人都勇敢地对抗来袭的魔物。那次亲身面对魔物的经验,无疑也算是生死考验的洗礼。
这种和魔物的近距离接触,本身就是一种『筛选淘汰』的机制。唯有成功跨过这道门槛的人,才勉强算突破了魔法师之路的第一道难关。
「要是真的丢了性命,那就代表你们的程度也不过如此而已。不过以学生来说,你们一开始就累积了不少宝贵的经验呢。」
「这才不是什么宝贵的经验好不好!」
「是啊,这的确称不上宝贵的经验。」
「是吗?也罢,你们早晚会明白通过生死考验这件事的真正价值的。然后,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美中不足的话,那就是……」
「那就是?」
忒丝菲娅有些惴惴不安地追问。
「你们好歹也努力收拾掉一个贼人吧?就这样单方面地被人暴打一顿,这个表现简直是一无可取呐。」
「「呜!?」」
听到这句最不想听到的评语,两名少女的表情顿时变得如同吃了苍蝇般难看。
亚尔斯则像是该说的都说完了似地站起身来,艾莉丝见状,连忙挽留似地轻声问了一句「你要走了吗?」。
「我也有自己该做的事情,没空一直陪着你们这两个菜鸟。另外,真正该对你们说教的人还在外头呢。榭妮雅托学姐已经等很久了。」
「哈哈哈,说的是呢~阿尔你说的确实没错。」
艾莉丝用手指挠了挠脸颊,一脸内疚不已地深深点了点头。
「学姐刚才还反过来向我们道歉呢。」
忒丝菲娅显然也和艾莉丝一样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亚尔斯完全想像得出不久前在这房间上演的那一幕:面对一个劲地赔罪的榭妮雅托,两名少女只能诚惶诚恐地缩成一团,不敢说话。
「我会再来看你们的。」抛下这句话之后,亚尔斯便离开了医务室。值得一提的是,尽管两名少女已从榭妮雅托那里得知事态暂时平息,却从头到尾都没有向亚尔斯追问入侵者的后续动向,显然是知道这时候不该为了满足好奇心而问东问西。
在那之后,亚尔斯转而前往位于学院边陲的研究实习大楼。这栋建筑物和主校舍之间所隔的一大段距离,仿佛直接昭示了这里从事的研究有多么危险。但也多亏了如此,才让它在这场大灾难中躲过了严重的破坏。
由于亚尔斯和露姬皆从未使用过这座设施,因此两人都多少有点新奇的感觉。这里的内部构造和训练场颇为相似,结构上能够抵御一定的魔力和冲击。
虽说没到最先进的地步,但亚尔斯一眼就能看出这里的墙壁和天花板,全都是以军用的缓冲材和耐魔力素材打造而成。由于实习空间非常辽阔,因此不易掌握整体的格局,不过可以看到建筑物的四角还矗立着五层高的别馆。
作为学院的其中一处避难场所,这里也能见到学生和教职人员的零星身影,但他们显然只是极少数的一部分人。绝大多数的幸存者,都还是优先选择宿舍作为避难场所。
亚尔斯借用希丝缇的权限调来了人手,将各种器材搬运到二楼的其中一个房间。附带一提,其中也包括莉莉夏所推落的那个书架上的资料。
尽管房间的面积十分宽敞,整个空间却还是被运来的器材占满了。堆积如山的障碍物不仅阻挡了原本的开阔视野,更让室内成了一座甚至无法直线前进的迷宫。
等到搬运作业告一段落、研究环境也整顿妥当的时候,外头的天色已经逐渐暗了下来。但由于大楼内部有全天候的照明系统,因此其实并没有夜幕降临的真实感。
更何况白天才刚发生了那样的事件。今晚的学院多半会化为一座不夜城,由警备人员彻夜于最前线轮班值守。
在事件稍微平息之后──第二魔法学院立刻宣布停课,并将全体学生都送回家长身边。不过好像仍有一部分的学生选择继续留在学院宿舍里。
虽说白天才刚遭到袭击,但如今警备人员增加、军方也派出支援部队,第二魔法学院已是亚鲁法国内最安全的地方之一。
比起不会遭遇袭击,有人能够在袭击之下保护自己的安危,恐怕更能让惊魂未定的学生们感到心安不少。
亚尔斯吩咐露姬先去休息,自己一个人开始着手研究了起来。
他在有点克难的桌椅前坐定,慎重地翻开了【费格尔四书】。
亚尔斯尝试破译内容后,很快就发现从某一页开始,每个项目都是以不同的密码编写而成。其中甚至有以【佚失之咒】和密码组合而成的段落,这种毫无逻辑可言的行文方式,实在不像是出自一人之手的着作。
(好啦,我能够破译到什么地步呢……)
对于亚尔斯来说,他根本不需要另外考察这本书是真是假。因为他在快速翻阅书页的过程中,已经直接感受到这本书是毋庸置疑的真货。
亚尔斯以灵光一闪──或说近乎神启的形式,消化这未曾见过的资讯洪流,强行把这些知识全塞进自己的大脑里。整个过程充满了无法解释的现象,就连要说明自己为何能够解读的事实,都必须进行复杂的分析和研究才有可能。
(不仅行文方式混乱,内容也完全没有经过编排整理,只知道大致上是在讲述魔法的相关知识。至于提及【密涅瓦】的相关段落,则主要是偏重在探讨AWR。)
如此看来,【费格尔四书】果然是由多册所构成的一部书。很可能在集齐全部的四册之后,才有办法真正揭开这部书的神秘面纱。亚尔斯目前手里所掌握的,只不过是四分之一的关键零件而已。
他把包含扫描档在内的详细资讯输入分析仪器,随即将视线转到显示分析结果的虚拟液晶萤幕上。
(……什么?居然发生了读取错误!?)
只见在一片漆黑的萤幕上,跳出了提示「档案损毁」的错误讯息。
「是仪器本身有问题吗?还是说……」
仪器无法分析【费格尔四书】的特异材质?倘若是这样的话,等于又被封死了一条路。只是亚尔斯有几个实在很想解读出来的项目。
「毕竟书里好像也提到了异能相关的事项。搞不好有机会进一步弄清楚我的能力……」
研究和阐明【暴食捕食者《gula eater》】,在亚尔斯的研究目标中其实位于最优先的级别。他原本认为在这本奇书的帮助下,自己或许能够实现这个长年的梦想。
但此刻的亚尔斯只能无奈地垂下肩膀,强行按捺住心中那股如饥似渴的求知欲。而就在即将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他的手突然定格在书页的上方。因为唯独在最后一页上,写着一段相对容易理解的文字。
「这里怎么会写着【阿卡西纪录的断片】!?怪不得,我本来还在想写下这本书的究竟是何方天才……原来这位作者大人也接触过那玩意儿啊。」
所谓的【阿卡西纪录】,是连亚尔斯也不知道──不,应该说是世上无人知晓的智慧碎片。在巴纳利斯的那次任务中,他的大脑被直接刻入了这种神秘的知识。
在领悟到这一点的当下,亚尔斯终于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正因为这本书的作者窥探过【阿卡西纪录】,所以才得到了如此全知全能的无垠知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费格尔四书】其实就是【阿卡西纪录】的摘抄大全。
(不过,既然这里特别强调了『断片』两个字,就代表相对于作者从【阿卡西纪录】中获得的浩瀚知识,【费格尔四书】记载的只是一小部分而已。可我自己所得到的知识量,甚至远远少于【费格尔四书】记载的这些内容。当时的感觉更像是大脑受到未知情报的刺激,结果连带唤醒了尘封在记忆之中的某些东西,只能被动地从【阿卡西纪录】之中提取知识。)
相较于只能看到吉光片羽的亚尔斯,【费格尔四书】的作者不晓得用了什么神奇方法,成功地从【阿卡西纪录】之中提取了大量的知识。虽然亚尔斯不清楚个中奥秘,但这恐怕和大脑的记忆容量上限有关。
「只不过这未免也太离谱了,居然有人的脑袋比身为现役首席的我还灵光。而且说到底,【阿卡西纪录】究竟是什么东西?如此浩瀚无边的知识,到底是藏在这世上的什么地方?希望最后别跟我说是异空间这种令人扫兴的答案。」
事实上,亚尔斯光是琢磨这些知识从何而来的问题,就有种踏入超越人类智慧领域的飘忽感。
尽管如此,他的脑海还是闪现了一个推测。
「难道说……是在魔物身上?」
倘若【阿卡西纪录】真的存在于这个世上,如此超越人类智慧的东西毫无疑问是所谓的「非人之物」。而说起这世上与之类似的异质存在,也就只有「魔物」这个答案了。
(不管怎么说,没办法自行主动唤醒『早已掌握的知识』,这种不自由的感觉实在糟糕透顶呐。)
亚尔斯瞥了一眼时钟,发现时间已经将近深夜十点。
(好啦,最后就来认真复习一下和【密涅瓦】相关的那些段落吧。虽然很不甘心,但我也只能读个一知半解就是了。)
亚尔斯就这么读着用密码写成的零散文章,脑海里还不时浮现出各种神秘诡谲的图像。等到破译工作终于告一段落,他立刻从怀里掏出了具备通讯功能的特许证。
虽然亚尔斯几乎从不主动联络那个男人,但他无论如何都不能错失这个大好良机。
「维札斯特爵士。」
在喊出对方的名字之后,电话的另一头有好半晌都没有传来任何声音。在不带一丝杂音的诡异寂静中,一道熟悉的粗犷嗓音回应了亚尔斯的呼唤。
『……是你啊,亚尔斯。你会等到不耐烦可真是稀奇呢。』
「是啊,毕竟我要是光领薪水不干活,总督的脸色也会不太好看吧。所以说,您那边有什么成果吗?」
但丁逃出学院都已经过了半天时间,维札斯特却依然没有任何联络讯息,亚尔斯因此不得不主动向他确认目前的状况。
『关于你要找的那个人,目前没有任何进展。我们这边当然也收到了学院遇袭的消息,但现在完全处于分身乏术的状态呐。因为那群越狱犯实在闹得太厉害,我们每个人真的都忙到焦头烂额了。』
「这样啊。顺便问一句,您有听说费莉涅菈的事情吗?」
『……当然。那孩子显然是忘了及时抽身呐。我女儿这次的失败,我这个做父亲的也得负起部分责任。』
只听维札斯特语气严肃地回答道,但亚尔斯很轻易就能想像他在电话另一头是什么表情。
毕竟他好歹也和维札斯特共事过好几年。
「您就别说笑了,我们之间不需要这种无聊的场面话。总之幸好她的性命无虞,而且我还听说了另一件有趣的事情。据说费莉涅菈独自打倒了最凶恶的贼人之一──蜜儿•欧斯泰卡。即便是你这样的傻瓜父亲,也大可为女儿的超凡表现感到自豪吧?」
『亚尔斯,你未免也离题太远了。还有,你说谁是傻瓜父亲啊!?』
隔了一拍之后,维札斯特才用非常不悦的语气回应。
「天知道呢,你觉得是谁呢?好啦,说正经的,费莉涅菈能收拾掉蜜儿真的是大功一件。不仅大幅削弱了敌人的战力,也连带让我更易于采取行动。接下来我只需要全心对付但丁一个人就可以了。」
『是啊。虽然称不上是严格意义上的喜讯,不过其他越狱犯基本上也陆续落网了。』
「这样啊。对了,我还是姑且提醒您一下,这群越狱犯在狗急跳墙的状态下……有可能服用某种神秘药物来实现半魔物化。我知道这件事情乍听之下难以置信,但详细情形就请您自己去找【亚菲鲁卡】打听吧。」
『哎……这件事情我已经听说了,只是我果然还是很难相信这是真的。』
「您还记得古铎曼•巴冯格和他的机密研究吗?您的部下、费莉涅菈,还有我本人都被卷入了那次的事件之中。我认为让人类转化为魔物的药物,应该和这起事件有直接的关系。」
即便两人之间隔着话筒,亚尔斯也能感觉到维札斯特倒抽了一口凉气。
『你说什么!?古铎曼的研究成果已经外流了吗!?』
「恐怕就是这么回事吧。而且在这起事件的最后,原本应该遗落在现场的【费格尔四书】居然就这么不翼而飞。从这一点来看,整件事情很有可能是【库拉玛】在幕后暗中操纵一切。」
『如果是这样的话,人手和战力都完全不够用了呢。』
「这也不是第一天的事了。总而言之,但丁那家伙就交给我处理吧。」
『你有什么眉目了吗?』
维札斯特只是简单地问了这么一句,但他的语气之中确实带着期待。
「嗯,算是吧。然后,您那边可以借我几个人手吗?」
『你需要几个人?尽管开口,我会想办法帮你把人找齐。』
「只要三个人就足够了。我现在就把一个可疑的座标发送给您,请您指示您的部下前往那里守株待兔。」
亚尔斯操作着虚拟键盘,迅速地将座标位置发送给维札斯特的终端装置。可如果只是要守株待兔的话,感觉根本没必要动用维札斯特队上的精锐队员。维札斯特本人对此当然也感到颇为困惑。
『以监视可疑地点来说,这阵仗未免也太大了一点。亚尔斯,你是在担心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吗?那你大可正式向军方提出支援请求,不必局限于我队上的少数几名成员。或者也可以由我出面,呼叫我的权限所能动用的魔法师过来支援。』
「不,还是您的部下更可靠。而且……」
就在亚尔斯欲言又止的期间,电话另一头也传来了维札斯特略带惊讶的闷哼声。看来他终于确认了亚尔斯发送过去的座标位置。
『亚尔斯……我可以问你这个地点有什么不对劲吗?』
「嗯,不瞒您说,这里有个连军方都未能察觉到的防护壁漏洞。那群越狱犯为何能够轻而易举地潜入亚鲁法国内?根据【亚菲鲁卡】的情报,很有可能是威穆琉纳家故意引狼入室。相对于强大无比的对外防御能力,防护壁的内侧结构意外地脆弱。虽说单凭这个漏洞就下判断可能有点武断,不过那个位置的防护壁几乎形同虚设。原本身在外界的越狱犯,若要在不被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进入墙内世界,不管怎么想都只有这个地点有可能了。」
哪怕是有威穆琉纳家这样的大贵族作为内应,军方的监视系统也不至于松散到能任人随意闯入国境。
尽管越狱犯也有可能是经由其他国家入境,可是但丁似乎一开始就锁定了【密涅瓦】,更别说威穆琉纳家也是亚鲁法的一大势力。倘若是这样,在计划之初就确保潜入亚鲁法的管道,才是最为合理且有效的做法。
『我明白了。我立刻着手安排。』
「谢谢您。」
维札斯特肯定能够明白,自己为何要马上揭示这个『漏洞』的存在。亚尔斯相信他想通之后,一定会立即采取某些相应的对策。
(在这里设置陷阱最合适不过了呢。毕竟这可是我珍藏许久的压箱情报呐。)
这个地点可说是亚鲁法防线上唯一的软肋,【巴比伦塔】的绝对防护壁只在此处存在着微小破绽。亚尔斯也是在偶然之下,才发现了这条极其秘密的捷径。若是说得夸张一点,这条捷径甚至很可能是逃离这个世界的唯一道路。
而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这条捷径将会化为捕杀巨大猎物的陷阱。
然而,无论维札斯特是否知道亚尔斯的真正用意,他都没有追问亚尔斯为何会掌握如此珍贵的情报,反而直接吐出这句话:
『真没想到你居然会和【亚菲鲁卡】那帮人混在一块儿啊。不过说到底,也是我的表现太过无能,才会让他们那帮人有机会插上一脚呐。』
亚尔斯和维札斯特的谍报部队有着长年的合作关系,因此他这番话听在亚尔斯耳里不免显得格外酸溜溜。
这种时候应当毫不含糊地表明自己的态度。
「与其说是和【亚菲鲁卡】携手,不如说是和希瑟妮娅大人吧。」
『的确是呢。只不过站在我的立场,实在不想和那帮人共处。』
由维札斯特所率领的亚鲁法谍报部队,和专司情报探查的【亚菲鲁卡】在职能上本就有所重叠。更别说如今的【亚菲鲁卡】,还成了元首这个政治最高权力者的直属部队,维札斯特今后肯定会遇上不少棘手的场面。
「毕竟在他们背后撑腰的希瑟妮娅大人,可不是什么能招惹的对象呢。不过从担任队长的莉莉夏态度来看,我想他们应该不会妨碍你们的工作。」
『噢?这是吹什么风啊?你居然这么信任弗琉斯埃文家的小女儿?真是受不了你耶,与其被那种小丫头迷得神魂颠倒,你倒不如赶紧对我们家费莉出手好不好?』
即便维札斯特开起了这样的玩笑,话题贫瘠的亚尔斯也没有配合演出的本钱。于是他只是冷冷地叹了口气,再次敛起心神向电话的另一头说道:
「严格说起来也不是信任,只是单纯觉得她不会背叛我而已。还有,您刚才的话要是被费莉涅菈听到了,她对您的好感度肯定会大幅下降喔。难得她拥有不同于同龄人的沉稳,但是父亲和女儿的羁绊一旦出现裂痕,连工作方面也会出现各种负面影响吧。」
『不、不可能有这种事情!我的宝贝女儿绝对不会这样对我……!』
「是是是,我要挂断电话啰。很高兴能久违地听到您的声音。我本来还担心您是不是意外栽在贼人手里,现在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疼得死去活来呢。」
『你最后这句话我就当作没听见了。下次联络,就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吧。』
「了解。」
尽管中间夹杂了不少称不上公事的闲聊,不过和维札斯特的谈话还是唤起了亚尔斯的熟悉感。过去执行地下工作的记忆,随着这种熟悉的感觉从脑海中苏醒过来,让他每一处感官知觉都变得更加敏锐。
就在亚尔斯结束通话、收起特许证的那个瞬间,他突然留意到了一件事情。
维札斯特没有说出『完成任务后再见』这句熟悉的口头禅。明明他平常总会在通话结束时说出这句话。这是他率领亚尔斯也曾待过的【特队】时所养成的习惯,自那之后就演变成了通话结束时的惯例口号。
不过偶尔也是会有忘记的时候吧──亚尔斯马上就把些微的异样感抛诸脑后,重新在研究桌前坐直了身子。
自己必须尽快回到工作上才行。
「但愿我的推测不会落空……不,既然但丁一开始就锁定了【密涅瓦】,便意味着这个推测一定是正确的。毕竟他在那群渴求鲜血的野兽之中,似乎算得上是行事很有原则的家伙呐。」
亚尔斯敏锐地看穿了但丁这个人的本质。他虽然是个为达目的不惜杀戮的冷酷男子,但绝对不是以屠杀为乐的变态杀人魔。证据是──根据亚尔斯所听到的现场状况,但丁在学院里其实并没有杀死任何一个人。
但丁把动粗的工作全交给自己以外的其他人,制造大量无谓伤亡的其实是他那些丧心病狂的部下。另外,从希丝缇转述的那场围绕着【密涅瓦】的谈话,也不难看出这位越狱犯的首脑具备相当的智慧和理性。
若让亚尔斯来说,在他遇过的众多法外狂徒之中,但丁显然是热爱隔山观虎斗的类型,特别喜欢欣赏其他人互相厮杀。而且就亚尔斯个人的经验而言,这种家伙的战斗能力特别高强,因此也格外难收拾。
在那之后,亚尔斯陷入了一种不上不下的尴尬状态。尽管该做的事情都已经提早完成,但剩下的时间又不足以仔细研究【费格尔四书】。
无可奈何之下,亚尔斯只好将露姬托他保管的一把飞刀型AWR放到桌上。因为这不是自己的AWR,所以不能随随便便地对待。于是他快步移动到工作桌前,用夹钳把飞刀型AWR固定了起来。露姬正试图攻克的全新魔法术式,在她的不懈努力之下已经有了一定雏形。而在亚尔斯看来,这道术式在理论上已经达到了完全可行的程度。
既然如此,这正好可以拿来有效利用剩余的时间。
尽管这里只是临时的研究室,不过亚尔斯已从自己房间取来了各种工具和器材。他从工具中挑出一枝像是细针的笔,手法灵活地在AWR的硬质表面上刻下一道又一道的刻纹。
亚尔斯就这么不疾不徐地进行着作业,一直做到深夜十二点才终于决定告一段落。
他环顾了一下室内,在角落找到了一张被随意搁置的硬质沙发,于是便直接在那张沙发上躺了下来。毕竟现在特地折回宿舍未免太麻烦,而且在这种日子,本来就不可能一夜好眠。
不一会儿工夫过后,亚尔斯便进入了沉睡之中。冷静透彻的凛冽杀意,则是就这么停留在意识的表层,很快地吞没了他的整个意识,仿佛是油在水的表面形成了一层薄膜。如此一来,当亚尔斯再次苏醒过来的时候,他的战斗本能将会自动接管一切,让他毫不犹豫地投入歼灭战的烈焰之中。
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这群越狱犯给了学院这么多「关照」,自己也得好好回个「大礼」给对方才行。
三小时之后,亚尔斯从沉睡中睁开了眼睛。
他并没有特别设想要在什么时候醒过来,只是隐约有股事情会在天亮之前开始的预感。
而当亚尔斯睁开眼睛的时候,露姬也已经理所当然地出现在他的身旁。只见换上外出装束的她,正坐在沙发前的地板上静静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早安,亚尔斯大人。」
「真亏你知道我会在什么时候醒过来呐。」
「不,因为您昨晚让我先去休息,所以我只是提早起床了而已。」
「这样啊。」
亚尔斯从沙发上坐起身来,把手放到露姬的银发上轻轻摩挲。
在褒奖一脸陶陶然的露姬时,亚尔斯不经意地看向房间的一角,发现各种必要的装备已经全摆在那里了。这些装备的数量实在不算少,可露姬还是特地回研究室把它们全搬了过来。
「我帮您拿了几件衣服过来,亚尔斯大人打算穿哪一件呢?」
真的太贴心了,甚至贴心到有点过头了。
附带一提,露姬本人是军服打扮,但亚尔斯刻意选择了朴素的服装。
「你穿这样也不是不可以,不过穿着军服执行地下工作总是不太妥当。」
「是我疏忽了。」
「虽说事态已经演变成浮出水面的危机,但我们姑且还是隐密行事吧。我可不想因为被一般民众目睹而节外生枝。」
亚尔斯保留了身上的黑色长裤,只换了件新的衬衫便披上风衣外套。等到他将【宵雾】系到腰间之后,两人便不发一语地从房间窜了出去。
无论有没有收到维札斯特部下的联络,亚尔斯都已经打定主意前往『最终目的地』。
「好啦,让我们来了结这一切吧。」
「是的,亚尔斯大人。话说回来,【费格尔四书】的破译工作有什么新进展吗?」
露姬似乎也很在意这件事情,才刚出发便向亚尔斯抛出了这个话题。而在此刻的学院腹地范围内,有大量的警备人员正在彻夜值守,军方派来的精锐魔法师更是严密监视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整座学院仍然保持在高度警戒的状态之中。
像这样不经意地环顾四周,便会发现训练场上多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尽管如此,面对人魔这种近乎魔物存在的恐怖摧残,现在这样的灾情已经算得上相对轻微了。
亚尔斯和露姬俯瞰着昏暗的学院,沿着建筑物的屋顶奔跑了起来。两人潜行于夜幕之中,庄严肃穆地执行着被交派的任务。
与夜色融为一体的亚尔斯和露姬,就这么一口气穿越了学院的腹地。
不知该说是幸还是不幸,两人才刚离开学院没多久,亚尔斯的特许证便像是约好似地响了起来,但在响了两声之后,对方就立即挂断了。亚尔斯收回伸进怀里的手,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得加快脚步了。」
而这句轻声的呢喃,转眼就消失在周围呼啸的风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