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村同学，你今天好像一直发呆耶？」

　　这天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时，我正在吃午餐。星期二下午是生物系的集体实验时间，所以这天常会和系上的朋友一起吃午餐。我是自觉从早上开始就无法集中精神，但当我不小心弄掉筷子，才有人这么说道。

　　「牧村同学，你今天一直分心耶。真不像你。」

　　今天第二次听到意思差不多的话语，是出自负责实验课程的老师之口。事情发生在我大大搞错要放进真菌培养皿中的糖的种类和分量之后。如果是平常的我，绝对不会出这种错，应该说根本没有人会犯这种程度的错误。因为整段时间白白浪费掉了，我只能对同组的伙伴道歉，结果对方别说原谅我，甚至反过来担心我。今天的自己到底有多惨烈啊？至于原因，当然有头绪。但无论多努力，还是要再过五个小时才会解决。

　　后来我没有再犯下任何大失误──小失误倒是有几个──顺利结束实验，但我的专注力始终不够。

　　实验结束后，我吃完晚餐，接着参加文执的全体会议。这次讨论的是文化祭的宣传看板的设计案，但讨论结束后，我现在根本不记得说了些什么。反正随时都能看资料，是不会造成困扰，不过还是要好好反省。

　　然后今天的部门会议，将会宣布一年级学弟妹被分配到哪个组别。会议一开始，资料也跟着发下来，我首先寻找自己想看的关键字，发现那些字就印在如我所愿的地方。「第二舞台组君冈美园小泉雄一」。

　　「好！啊……」

　　我反射性发出声音。当自己心生「完蛋了」的想法，抬头环视四周，发现大家都悲喜交加，就连旁边的阿实和渡久都没听到我的声音，这才松了一口气。同时也察觉自己相当用力地握着拳头。

　　「那请大家确认完毕后，就各组集合，宣布一下各组的工作和往后的行程。今天的部门会议到此结束。接下来麻烦开始各组会议吧。」

　　隆在依旧吵闹的室内宣布会议结束，各组组长便开始召集组员。我绷紧自己的脸往香身边集合，雄一也马上来了。不知道他是否本来就想来第二舞台组，显得很开心。

　　而美园晚了雄一一会儿，随着一句「让各位久等了」来到我们身边。她那张有些红润的脸已经放松，正用手掌捧着，避免太松懈。她内心的喜悦可见一斑，见状的我也变得更开心。她的心愿达成真是太好了。

　　「好了好了。那未来半年我们这四个人就一起加油吧。还需要自我介绍吗？」

　　所有人都摇摇头，香也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事不宜迟，先来决定重要事项吧。」

　　「有什么事情需要现在马上决定吗？」

　　只见香故意大叹一口气，晃着她的食指，发出「啧啧」的声音。

　　「牧牧啊，你怎么能忘记派对呢？」

　　「派对？」

　　「什么派对？」

　　美园和雄一听不懂香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应该说不知道她有什么打算，因此接下她的话反问。

　　「欢迎会不是有办全体跟部门吗？她的意思是也要办一个组别的欢迎会啦，也可以说是一场同乐会？反正就是这类活动。可是这个重要吗？」

　　「如果牧牧觉得不重要，就我们三个人自己去，可以吗？」

　　「对不起，是我不好。」

　　这种时候被排挤实在太悲哀，所以我表示自己是在开玩笑，并马上道歉。香点头并说道：「明白就好。」美园和雄一见状，两人都笑了。虽然他们笑的方式非常不一样。

　　「那先来讨论日期吧。地点已经决定要办在牧牧家了。」

　　「咦？」

　　发出声音的人不是我，而是美园。我早料到会这样，所以并不惊讶。香是住在家里通学的人──其实已经跟仁是半同居状态──而这场派对也算一年级的欢迎会，所以只剩我住的地方可选。

　　「啊。不好意思，学姊继续说吧。」

　　美园为了掩饰尴尬，笑着请香继续说。

　　「那么关于日期，我觉得星期六作业结束后的时间不错，你们呢？」

　　「我下个星期六傍晚要打工。下下个星期就可以。」

　　「只要是星期六，我应该随时都可以喔。」

　　「我也可以。」

　　「那就定在下下星期，六月的第一个星期六，可以吧？」

　　「了解。」

　　「好的。」

　　「收到。」

　　三个人各自做出三种回应，日期就轻松决定好了。

　　「牧牧，我想你应该没什么问题，不过还是记得打扫一下家里喔。」

　　「好，包在我身上。」

　　我平常就勤于打扫家里，重要的是这次会让美园踏进家门，我一定打扫得比平常勤劳。应该说现在已经担心得不得了，未来每天都会仔细扫。

　　「我能被分配到第二舞台组，真的是太好了。」

　　今天部门会议一下子就结束，把剩下的时间都分给组别会议，因此组别不同，散会的时间也跟着改变。志保如愿被选进第一舞台组，还留在那里参与时间拖得有点久的组别会议。所以今天回家的路上，只有我和笑嘻嘻的美园两个人。

　　「其实我从早上开始，就一直担心自己能不能被分配到第二舞台。也被小志念，说我静不下来。」

　　美园露出苦笑，其实我也一样。尤其自己还介意到整个人心不在焉的程度。这件事明明与我无关，却搞得这么丢脸，我绝不会说出口。

　　「这都是多亏牧村学长的祈祷呢。」

　　对我绽放的这张笑脸好耀眼。

　　「应该要归功于你平时循规蹈矩吧。反正不管怎样，恭喜你了。」

　　「是啊。未来也请学长多多指教喔。」

　　「我才要请你多多指教。」

　　我急忙收回在一瞬之间差点伸出的手，幸好美园没有注意到。

　　「我也好期待下下周的派对。要去牧村学长家做大阪烧嘛。」

　　「是很期待啦，但我家跟大阪烧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吧？」

　　听到我这么说，美园带着微笑轻轻摇头。

　　「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去牧村学长家啊。我非常期待。」

　　「拜托你别把期待值拉得太高，到时候失望喔。」

　　「一定没问题的。」

　　这根本毫无根据，但她用这抹笑脸这么说，便完全消弭了我想否定的心。

　　「还有，这也是我第一次跟家人以外的人下厨。学长要让我帮忙喔。」

　　「听到你这么说，我很高兴，不过这也是一年级学弟妹的欢迎会，你不用忙啦。」

　　「就算我说想帮忙，那也不行吗？」

　　我实在拿这道仰望的视线没辙。就算不是我，应该也没人有办法抗拒。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请你稍微帮点忙了。」

　　「好！我真的好期待。」

　　美园以耀眼的笑容这么说道，我的目光顿时无法从她身上移开。

　　之后在我送美园到家前，她的心情一直很好，好到连走路方式都看得出来。看到她那个样子，我发现自己的脸不知不觉开始放松，于是又用点力，绷紧脸上的肌肉。

　　◇ ◇ ◇

　　一年级学弟妹被分配到各组后，文化祭执行委员会才算正式开始活动。在我心神不宁的期间，大家已经决定好宣传看板的设计案，并安排本周六日着手制作数个看板，然后预计六月上旬开始放在校内醒目的地方。

　　「原来这么早就放看板啊。」

　　「否则来不及啊。」

　　雄一与我同样隶属木制看板小组，我回答了他的问题。

　　「文化祭是十一月的第三个星期对吧？后期再开始做也绰绰有余吧？」

　　「因为展演活动和摊贩申请摆摊的期限是在十月中旬。如果十月才开始宣传，根本来不及。」

　　「喔，原来如此。」

　　那么应该什么时候开始宣传呢？八月、九月都属于暑假期间，所以跟十月开始宣传的效果差不多。换言之，我们必须在暑假前就放出消息，但七月是考试期间，文执也会暂停活动，因此理所当然变成六月开始宣传。

　　「所以才要从小型看板开始加紧脚步制作，好做出一定的数量是吧？」

　　「你只说对一半。数量自然是愈多愈好，但一个大型看板一直摆在同一个地方，实在很挡路，而且要是倒下来也很危险。」

　　今明两天要做的都是高一公尺左右的小型木制看板，还有同样是小型的纸制看板。因为先前的作业，木制看板已经被清得干干净净，只要在上头贴上模造纸然后放干，明天再作画、上字，并贴上塑胶膜就行了。至于纸制看板则是用纸箱当板子，剩下的工程都跟木制看板相同。

　　「大型看板会在文化祭前一个星期才拿出来摆喔。」

　　「那到时候就比较有时间做大型看板呢。」

　　「是啊。」

　　「话说回来，小型看板已这么费工，现在光想以后要做大型看板，就觉得可怕。」

　　制作看板的过程中，最辛苦的大概就是我们现在要做的贴模造纸。这个作业需要好几个人拉平模造纸，小心不让它产生皱褶，但新手总是贴不好。顺带一提，就算是已经做过很多次的人，还是很容易失败。

　　「放心吧。你会在失败的过程中找到乐趣。」

　　「这根本不能放心吧……」

　　我们就像这样，虽然艰辛，依旧在六日两天顺利做完预定分量的宣传看板。

　　◇ ◇ ◇

　　到了下个星期，我们决定利用只有早上有课的星期四架设看板，但很不巧，我这天已安排打工，所以无法参与。美园笑着说她会参加，所以我祈祷她会如同那副表情一样乐在其中，便去打工了。

　　当店内的人潮逐渐退去，我看看时间，现在是下午四点三十分。这个时间离晚餐还早，应该还会空闲一阵子，当我这么想，有一组五人的客人来到店里。其中一个人是我很熟的面孔，另外两个人我认得名字，最后两个人则是见过面。她们都是文执的学妹。

　　那张熟面孔──美园看到离店门口稍远的我，一脸愧疚地轻轻对我低头致意。志保不晓得是不是去合唱团，她不在现场，但我想这些人都是做完文执的工作后，才绕到这家店。我带着「别在意」的讯息轻笑之后，把手放在脸的下方轻轻挥动。美园见状，松了一口气露出笑容，看到她明白我的用意，我也放心了。确认同事将她们带到六人座的座位后，回到自己的工作上。

　　「牧村，来了个很可爱的女孩耶。」

　　带位的同事经过我身边时，用目光示意美园她们那桌，兴奋地这么说。我知道──我压抑着想说出这句话的嘴，只回了一句：「是啊。」

　　他似乎很想帮美园她们点餐，一直在她们那桌附近闲晃，但领班刚好这时候想找个帮手，我便出卖他，说他好像很闲。

　　我出卖同事不久后，那桌按下呼叫铃，顺利由一名女同事前去帮忙点餐。现在吃晚餐还太早，所以她们点的是轻食和甜点类。既然点了五人份的餐，有一定的分量，所以我去帮忙送餐。送上厨房告诉我的最后一道食物，然后做最后确认。

　　「五位点的餐都到齐了吗？」

　　美园露骨地避开我的视线，显得坐立难安。我很清楚她的个性无法说谎，因此会心一笑，但如果她以为这样是在帮我隐瞒，那根本是反效果。我是没有想遮遮掩掩──追根究柢，要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就不会找大学附近的工作了──所以就算被人知道，我也无所谓。

　　「请问……我们是不是见过面？」

　　其中一个我知道名字的女生仔细看着我，然后这么问道。

　　「你现在是反过来搭讪人家？」

　　「不是啦。他是文执的学长啦。就是第二舞台的牧牧学长。」

　　「咦？嗯～经你这么一说，感觉好像是耶。」

　　考虑到我在文执的出席率，我们算是一周会见一次面。就算稍微改变发型，近看也认得出来，这并不奇怪。知道一年级的学弟妹有记住我，反倒让我稍微放心了。

　　「对，我是二年级的牧村。」

　　「看吧，我说对了。」

　　「学长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耶。」

　　我知道名字的两个人是展演企画部的学妹。另外两个人隶属其他部门，所以我只认得长相，不过对方也是如此，即使我自报姓名，她们还是一副「谁啊？」的表情。

　　「学长不考虑平常也用这种发型吗？」

　　「现在这样绝对比较好喔。平常那样太土了。」

　　不用你们管。

　　「我会考虑考虑。谢了。」

　　要是聊太久，感觉会说不过她们，所以我只回了这句话，就这么离开。事实上，自从美园和志保第一次来的那天夸过我后，也想过好几次要不要换个发型。但到头来始终错过机会，一直到今天。嘴上说着「之后有机会再说」，结果依旧一成不变，我就是这么没出息。

　　这是美园第二次在我打工时过来，不过状况跟第一次不一样。我比平常更要求自己抬头挺胸，连走路方式也很用心。花的心思愈多，精神上就愈疲惫，不过当我偶尔窥探美园，看到她笑着和朋友们说话，疲惫一下子就被吹散了。到了晚餐时段，店内开始出现人潮，美园她们和这些客人错开，离开这家店。当时她点头致意的身段和温柔的微笑让我留下很深的印象。

　　后来我抱持好心情工作，直到晚上七点下班。当我在更衣室换好衣服，正好看到手机有一则讯息。

　　『如果学长方便，要一起回家吗？工作结束之后请跟我联络。』

　　面对这则和拿着手机的企鹅贴图一起传来的讯息，我回覆同意后，快速离开店里。我已经不记得正确的时间，不过自从美园她们走出店里，已过了三十分钟以上。我从后门跑到正门，美园正如我所想，在店外等着。

　　「啊，牧村学长。」

　　「抱歉，你等很久了吧？」

　　「是我自己要等，请学长别放在心上。让你替我想这么多，我才该道歉。」

　　「我只是结束打工，照常从里面走出来而已，所以没什么大不了。倒是你，可以进去里面等啊。」

　　美园就待在店门口，光线并不昏暗，但女孩子在太阳下山后还一个人待在外面，实在不能说安全。

　　「因为大家都要回家，我看店里人潮也慢慢变多。而且我本来以为学长会是九点下班，想说要是在店里待那么久好像不太好。」

　　「你打算在这里再等两个小时吗？可以跟我说一声啊。」

　　美园说得轻描淡写，但我真心庆幸自己今天晚上七点就下班了。

　　「而且我今天没说一声就来打搅，要是在工作时上前攀谈，也会给你添麻烦。」

　　美园说得一脸愧疚，这让我想起我们去吃烧肉时的事。当时说好可以随时聊天，但是她把打工从「随时」当中排除了。

　　「我不是说可以随时跟我说话吗？你可能不把打工和其他时候算在里面，但你真的可以随时跟我说话。我或许有时不能回覆，但不管在上课还是打工时都可以找我。如果真的需要，半夜或一大早都没关系。」

　　「但这样不会造成学长的困扰──」

　　「不会啦。像今天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困扰啊。」

　　像这样无论何时何地都能体贴对方，是她的美德。但一直如此，我怕她会太累，重要的是希望她对我敞开心房。

　　「再说了，要是我叫客人别来，会被店长骂吧？」

　　我半开玩笑这么说道，只见美园眨了眨眼，遮着嘴角笑着说声：「也对呢。」

　　「那我们走吧。」

　　「好。」

　　我示意美园移动，便和她迈开步伐。我想把刚才心里想的事告诉她，却犹豫着不知该怎么说，才能完整表达自己的意思。

　　「美园，不用太顾虑我没关系。该怎么说呢……不用思考会不会给我带来麻烦。」

　　结果说出口的话语，却是如此平白无奇。想当然耳，美园有点困惑地看着我。明明就是希望她别再露出这种表情。而且──

　　「你笑起来比较可爱。」

　　当我脱口说出这句话，连我自己都吓一跳。美园原本一脸困惑，嘴巴开开合合，好像想说些什么，最后却低下头。

　　「啊……扯远了，但我们至少接下来要一起共事到文化祭，要是一直这么客气，我怕你会很累──」

　　「至少──是吗？」

　　「咦？」

　　美园低着头发出呢喃，即使我反问，她也没有反应。我窥视着她的模样，接着她抬起头来。

　　「请学长跟我交换条件。」

　　美园竖起食指，有些调皮地笑道：

　　「也请牧村学长不要跟我客气。我们或许还会相处好一阵子，所以彼此都不要顾虑对方。这样如何？」

　　「我倒是觉得自己不怎么顾虑你啊。」

　　「如果学长自己没感觉，那我会很担心。其他人也都──没事。」

　　美园一瞬间露出不满的神情，却又马上恢复笑脸，默默伸出小指。

　　「又要打勾勾？」

　　「因为这是很重要的约定。」

　　「知道了。」

　　我虽然面露苦笑，还是伸出小指。这是第三次和她打勾勾，不过还是有点难为情。从美园端正的脸窥见的腼腆，我知道她也和自己有同样的感受。

　　尽管约好彼此不再顾虑对方，美园还是会顾虑我吧。不过现在能往前踏出一小步，我就很满足了。

　　◇ ◇ ◇

　　六月的第一个星期六。文执要做的事开始逐渐减少，这天我在下午两点前完成文执的工作，来到委员会办公室附近，与阿实跟渡久小聊一会儿之后便回家了。我隶属的文执展演企画部第二舞台组的迎新兼同乐会，将在傍晚六点展开。

　　『我可以现在去找学长吗？』

　　在快要下午四点时，一则讯息附带着走出房门的企鹅贴图传来。此时我已经出门采买完毕，正想着差不多该开始切高丽菜。

　　『好啊。』

　　『谢谢学长。我马上过去。』

　　马上就收到回覆。这次传送的贴图是敬礼的企鹅。

　　「室内还干净吧？」

　　我从书桌前站起来环视周围，已经再三细心打扫过，所以室内整洁到近乎完美的地步。明明应该是如此，但不管再怎么干净，还是觉得很不安，因此不断东看西看。看着看着门铃就响了。

　　「来了！」

　　这时我正好在检查分明不会被人看到的浴室排水口。

　　「牧村学长，你好。」

　　「美园，欢迎。进来吧。」

　　「打……打扰了。」

　　我打开大门，请她入内，但美园深深低头鞠躬后，迟迟站在玄关不肯入内。从她忸忸怩怩的模样，感觉得到她那份可爱的紧张，而我跟她那张稍嫌僵硬的表情不同，显得很放松。

　　「你很紧张耶。」

　　「因为我现在要进牧村学长家打扰啊，当然……会紧张。」

　　美园有些畏怯地仰望我，我说了声「请进」并往室内伸出手示意，她这才缓缓点头说「好……」并战战兢兢地入内。

　　「打扰了。」

　　美园再度鞠躬，不过这次角度比较小。这时我正好关上玄关的门，一股甘甜的香气就这么掠过鼻腔。

　　「牧村学长，我可以借一下冰箱吗？」

　　那股香气比平常重了点，不过是很好闻的气味。我想那应该不是香水，而是她洗完澡才过来。一想到这点，刚刚才缓解的紧张以更强烈的姿态回来了。

　　「牧村学长？」

　　当我回过神来，摆好鞋子的美园一脸不解地在我眼前挥着手。

　　「噢，抱歉。冰箱啊，请用。」

　　「谢谢学长。我自己开喔。」

　　仔细一看，美园除了带平常那个白色包包，还另外拿着两个可爱的纸袋，她从较小的纸袋中，取出几个小型容器放进冰箱中。从东西的颜色来判断──

　　「布丁？」

　　「对。但这个不是外面卖的布丁，不知道大家会不会喜欢……」

　　「该不会是手工制的？」

　　「对。是我做的，所以请不要抱持太大的期望喔。」

　　即使她带着不安和羞耻的表情这么说，我却没有任何不安。依照她的个性，如果是自己不满意的成品，她也不会拿过来。那东西绝对很好吃。

　　「刚好可以拿来当饭后甜点。我也很期待它的味道。」

　　「讨厌……」

　　这张闹别扭的表情好可爱。

　　「好了，总之你先进来吧。」

　　我住的地方是附厨房的套房，玄关一进来就是厨房，后面则是有用门隔起来的生活空间。我扶起蹲在冰箱旁边的美园，打开那扇门请她入内。

　　「这里就是牧村学长的房间啊。」

　　美园睁着发亮的双眼这么说，但跟她住的地方相比，根本是随处可见的平凡空间，而且毫无品味可言。灰色的遮光窗帘，床和书桌、茶几等家具基本都是自然的木头色调，靠枕和棉被不是白色就是黑色，一点摆饰也没有。明明是如此平凡无奇的房间，尽管美园心中依旧紧张，却一脸新奇地不断看着室内。

　　「就算你看得这么用力，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喔。」

　　「不，我觉得这是个很棒的房间。啊，那个……」

　　美园的视线被挂在书桌旁的蓝色物品吸引。那是去年的文化祭执行委员会的工作人员连帽外套，背面印着大学的名字和「第五十八届文化祭执行委员会」的字样，还有去年文化祭的LOGO。正面没有图案，不过左袖靠近上臂的地方绣着我的名字。上头还有洗也洗不掉的颜料污渍，与经过拉扯而松开的线头，不过这件外套充满许多回忆，毫无疑问是我的宝物。

　　「我可以看看吗？」

　　「好啊，请看。」

　　美园慢慢靠近书桌，直盯着那件工作人员外套。美园说过，自己去年有来参加文化祭，所以才决定加入执行委员会。对她来说，这件外套也是充满回忆的物品吧。在兴奋的加持下，她的脸有些红润。

　　「你可以拿下来看喔。」

　　「可以吗！但这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

　　是充满重要回忆的东西。正因为如此，哪怕只有短短的一刻，我也想跟美园分享。当然了，这种话我才说不出口。因此我耸耸肩，竖起小指，提及之前说好的约定。

　　「不是说过不要客气吗？」

　　「谢谢学长。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美园放松带有温暖色彩的脸颊，当我连着衣架一起把外套交给她，她战战兢兢地接过，白皙的手指轻柔地抚过蓝色的工作人员外套。她正好摸到左袖的绣字，也就是我的名字「牧村」二字。她那双彷佛看着怀念又怜爱之物的眼神，夺去了我的目光。

　　「我去年来参加文化祭之后，萌发了明年也要穿上这件衣服的想法，所以才会这么努力。」

　　美园温柔地摸着外套，以沉稳、温柔的声音说道。说完后，她提起落在外套上的视线，眉毛稍微下垂，一脸害羞腼腆。

　　「如果不介意，要穿穿看吗？」

　　「咦？」

　　「啊……我是说，上面虽然有颜料，但内里没沾到，我也洗得很干净……不会勉强你穿啦。」

　　我希望她穿上。而且不小心说出口了。明明不会有人想特地穿上别人工作穿的衣服啊。就算我说「不用勉强」，按照美园的个性，她一定不好拒绝学长姊。然而──

　　「我可不会客气喔？」

　　美园微微歪着头，呵呵笑道，接着学我竖起小指。

　　「……嗯。你别客气。」

　　「好。」

　　当我接过衣架，美园眯起眼睛面带微笑，慢慢把手伸进袖子里。她的脸颊比刚才还要红润，彷佛彰显著她的喜悦。

　　「像这样穿上去，就会知道牧村学长的体格比我大耶。」

　　「毕竟男生跟女生不一样嘛。我们的身高也差了二十公分吧？」

　　美园伸直双手，却只有手指前端露出袖口。这件松垮的工作人员外套并不是什么名牌货，反而是件便宜货，但我的心跳之所以这么快，并不单单只是因为美园可爱过人，或是喜欢她。因为我知道她非常珍惜我重要的回忆之物，才会这么高兴。美园站在房间里的全身镜前，轻轻环抱自己纤细的肩头，令我无法移开目光。

　　（插图010）

　　「谢谢学长。」

　　「如果这点小事就能让你开心，你想穿多久都行。」

　　后来，美园看着镜中的自己好一阵子，接着失落地垂下眉尾表示：「要是继续穿着，会不想脱下来。」因此依依不舍地把外套挂回原本的地方。当然了，她还不忘有礼地向我行礼道谢。

　　「之后我还可以再借来穿吗？」

　　「当然可以。」

　　我对着脸上还留有一丝红晕的美园大大点头。其实今年的工作人员外套会在暑假前完成。虽然这样显得有点狡猾，我还是避而不谈。

　　「啊，我占用了学长好一段时间，是不是该开始准备了？请务必让我帮忙喔。」

　　「嗯，开始准备吧。」

　　「好。」

　　话虽如此，这个家的厨房没有美园家那么宽敞。两个人一起站在厨房恐怕有困难。所以我们决定一个人在客厅桌上制作面糊，另一个人在厨房切高丽菜。

　　「可以让我来切高丽菜吗？」

　　「了解。那我做面糊吧。」

　　「麻烦学长了。切成高丽菜末和高丽菜丝两种就行了吧？」

　　「对，拜托你了。」

　　「好。」

　　美园笑着回答，并从她带来的大纸袋中拿出水蓝色的围裙和发圈。她灵活地将围裙套在米白色的连身洋装上，然后在壁挂式全身镜前开始绑头发。

　　以前一群男人聚在一起时，曾讨论过每个人觉得女性的哪个地方有魅力。我记得当时渡久说「后颈」，而我却说「不过就是脖子吧」，但是现在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这个很不妙。我的目光以跟刚才不同的原因直盯着她看。

　　「请学长不要一直看。我现在还是不太会绑头发。」

　　当我完全入迷地看着她，眼神不小心与在镜中检查绑好头发的美园对上，她于是害羞地这么说。如果这样算不会绑头发，那当她会绑的时候破坏力有多惊人呢？

　　「抱、抱歉。」

　　我急忙别开视线，结果听到呵呵笑的声音，当我慢慢挪回视线，便看到美园调皮地笑着看我。

　　「等我绑得好的时候，再请学长看看吧。」

　　「我尽力……」

　　说归说，连我也不知道要尽什么力。

　　随后，我静下心开始制作面糊，菜刀传出的规律切菜声不绝于耳，听起来很舒服。美园的刀工非常好，她刚才虽然那般谦虚，但看她的刀法，那个布丁一定会有超乎期待的滋味吧。

　　「那我去接雄一过来。」

　　我把面糊分装在切成两种模样的高丽菜里，并放着让面糊醒面，再来等香和雄一抵达就能开始煎了。正好这个时候雄一联络我，要我去接他。

　　「香可能会过来，可以拜托你留在这里吗？」

　　「好，请包在我身上。」

　　「还有，姑且先把这个给你。」

　　我从书桌抽屉里拿出备用钥匙，然后拿给美园。毕竟万一她必须出门，按照她的个性，一定不敢不帮我锁门就出去。

　　「呃……这个……」

　　「如果你要出门，就用这个吧。今天回家时再还我就好了。」

　　「啊，知道了。我先收下喔。」

　　我突然把钥匙交给她，让她一阵混乱。当我解释后，她便宝贝似的用双手捧着那支小小的钥匙。总有一天，我能够告诉她「不用还」就将钥匙交给她吗？

　　「那我走了。」

　　「好，学长路上小心。」

　　我在美园莫名开心的目送下走出大门。从她口中自然而然道出的「路上小心」，是我已经好久没听见的话语，在怀念的同时也感觉到内心充满暖意。

　　我抱着这样的心情，徒步走到跟雄一约好碰面的地方，也就是离我家最近的超商。他看到我，第一句话就说：「学长心情不错嘛。」没错，好极了。

　　「原来跟康太学长是同一栋公寓啊。我要是知道，就可以自己过来了。」

　　我带着雄一来到公寓后，他抓了抓头上的短发，有些愧疚地说道。

　　「是我没跟你说，别介意。而且带路也没有多麻烦。」

　　事实上，我走到超商也只需三分钟。来回六分钟。只要想到我有美园那句「路上小心」，还觉得自己赚到了。

　　「好了，快进来吧。」

　　「打扰了。」

　　我催促雄一离开玄关进来，并在厨房打开通往房内的门让他进去。刚才在玄关有看到鞋子，香好像也到了。

　　「你们好。」

　　「哈啰，雄一。」

　　「雄一同学，你好。」

　　「牧牧，你也辛苦啦。」

　　「辛苦了，欢迎。」

　　香果然在里面，我和她彼此打声招呼之后看向美园，她露出让人感觉到暖意的温柔笑容。

　　「牧村学长，你回来啦。」

　　「我回来了，美园。」

　　我就知道她一定会这样迎接我回来。然而她的话语还是让我这么开心。

　　「呃，你们这是怎样？」

　　「什么怎样？」

　　「雄一，够了，别管他们。」

　　「啊？好吧，既然香学姊这么说，我就不管了……」

　　以两个大学生来说，我们这样的互动或许很稀奇，但也只是很正常的问候罢了。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雄一却无可奈何地就座。然而当他看到香买来的酒，马上就将这件事抛诸脑后。

　　「牧牧学长，我们快点煎吧。不煎就没办法干杯了。」

　　「我这就把面糊拿来，你等一下。麻烦帮我准备电烤盘。」

　　我从冰箱拿出面糊，还准备了可以按照自己喜好添加的几种配料。顺带一提，要是配料有剩，我会全推给雄一解决──我是说，送给他吃。

　　「好了，那么……第五十九届的第二舞台组，让我们和乐融融地一同举办活动吧。干杯！」

　　在雄一想喝酒而卯足干劲的指挥下，如今所有人的大阪烧都已经煎好，身为组长的香便带头干杯。美园不会喝酒，所以她喝柳橙汁，除此之外的三个人都拿着装有啤酒的纸杯，喝下第一口──我才刚这么想，结果另外两个人都一口干了。

　　「喂，香就算了，雄一你可以吗？」

　　「可以。因为我不太会醉。」

　　「那就好，但你可千万不能学香喝酒的步调喔。」

　　「你是什么意思啊？」

　　当我傻眼地看着雄一，心想「难道他以前都灌不醉？」时，香已经要美园帮她倒第二杯酒，而且当香接过啤酒罐，也顺便替雄一倒了第二杯。香背对窗户坐在客厅桌子旁，我们的座位按照顺时针顺序是香、我、雄一、美园，所以如果香要替坐在她对面的雄一倒酒，就要探出身子。就算有万一，我也不希望酒洒出来，所以下次由我来倒吧。

　　「你们两个人都习惯文执了吗？」

　　「完全习惯了。」

　　「习惯了。学长姊和朋友都很友善，我觉得很开心。」

　　「那就好。以后会很辛苦，我们一起加油吧。」

　　雄一和美园都开心地笑着回答香的问题。香听完他们的答案转头看我，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我也点头回应她。学弟妹能开开心心就是学长姊最大的福气。去年的学长姊也是这样吗？

　　后来我们说了许多关于文执的话题，说着说着，便开始聊起谁和谁正在交往。聊的人主要是香和雄一，所以大家的第二块大阪烧由我帮忙顾。

　　「什么！香学姊，你和仁学长在交往吗？」

　　「对啊～」

　　如果连雄一都不知道，那这件事真的没几个人知道。以前和雄一一样惊讶的美园就这么开心地笑着观望他。

　　「好好喔～我好羡慕仁学长喔。」

　　「哦，雄一你很棒耶。这个个性不错喔。」

　　「你羡慕他哪里啊？」

　　「别看我这样，其实我是想被管得死死的人。」

　　「啊～」

　　我还以为香是雄一喜欢的类型才开口询问，没想到他给了一个很有趣的回答。

　　「给我慢着！我可是会主动付出的人耶！」

　　「学姊少来了～」

　　香心寒地表示自己并非那样，结果雄一却完全当成笑话看待。看到平常不可靠的仁和个性大姊大的香，会有这种感想也无可厚非。可是──

　　「我也觉得香学姊是会主动付出的人。」

　　美园竟意外地帮香说话。也是啦，美园在吃烧肉时看过香照顾仁，而且她们相处的时间也比雄一久，所以她或许是真的了解香。

　　「美园真是个好孩子耶～」

　　「哇！」

　　香伸出右手抚摸美园的头。只见美园吓一跳，下一秒却一副很痒的模样。好羡慕。

　　「牧牧学长，你怎么啦？」

　　雄一不解地看着我，看来我似乎稍微表现在脸上了。

　　「没有，没事。还有我姑且说一下，你可能觉得很意外，不过香是真的会主动付出的人喔。」

　　「真的假的？」

　　「我好像有听到『姑且』、『意外』之类的欠打发言，但你懂就好。」

　　其实她付出和管人都是事实，不过要是说出来，事情会变得很麻烦，我就不说了。

　　「唉，就算这样，还是好羡慕……牧牧学长，你不会说你也有女朋友吧？」

　　当我替大阪烧翻面时，雄一便眼巴巴地看着我。

　　「你觉得我有吗？」

　　「不觉得！可是刚才我觉得好像有鬼。」

　　「有什么鬼啦。『刚才』这个词也是。」

　　「没有啦……」

　　我搞不懂他意有所指什么，所以开口发问，结果他不知道为什么错开看着我的视线，看向左边的美园。美园看到有人看着自己，一脸尴尬。这时香对雄一使了个眼神，不怀好意地笑着综观一切。

　　「呃……」

　　美园跟我对视后，伸手拿起桌上的纸杯──

　　「啊！那是我的！」

　　香的杯子里还有啤酒。

　　「快吐出来。」

　　我急忙来到美园身边把纸杯递给她，但她一个劲地摇头，泪眼汪汪地把嘴里的啤酒喝下肚。

　　「你还好吗？来。喝水。」

　　我首先拿香买来兑酒的水给她喝，不过她只喝一口啤酒，现在看起来没任何问题。

　　「谢谢学长。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没关系啦。别在意。」

　　「我也要跟香学姊道歉，居然随便喝你的酒。」

　　「我一点也不在意啦。别管这个，你还好吗？」

　　「是，我没事。谢谢学姊。」

　　美园说过她不会喝酒，但看起来也不是完全不能喝。不会演变成紧急事态，真的放心不少。幸好香喝的酒度数不是很高。

　　「先别管我了，学长要是不顾着大阪烧，会烤焦喔。」

　　「好。不过如果很不舒服，要马上说喔。」

　　「好，谢谢学长这么费心。」

　　美园垂下眉毛放松脸部肌肉，看起来跟平常一样。即使如此，还是再观察一下比较保险。我对香使了个眼色，她似乎也有同样的想法，认真地轻轻点头。

　　不过美园之后虽然脸有点红，却也没有特别怪异之处，从头到尾都挂着笑脸。

　　所有人吃完第二块大阪烧后，休息一会儿便开始收拾电烤盘。我将铁板放在流理台泡水，并将底座收进柜子里，这时正好看到冰箱。现在正是吃甜点的时候。

　　「美园，差不多──」

　　「嘘！」

　　我回到房间，只见香把食指放在脸前，并用眼神示意美园。我定睛一看，发现她正迷迷糊糊地轻晃着脑袋。现在时间还不到九点，离大学生想睡觉的时间还很早。是因为刚才不小心喝了啤酒的关系吧。

　　「你不用这么担心，不会有事啦。她一直到刚才都很正常，脸色也不差，总之先让她睡吧。」

　　睡在哪？连问都不用问。我的房间里没有沙发，又不能让美园睡在地板上。

　　「我想按照牧牧你的个性，应该不用担心，不过被子还干净吗？」

　　「昨天才刚晒过，应该……」

　　应该是干净的。我也希望如此。

　　「那抱她过去吧。牧牧，上半身交给你。」

　　香翻开床上的被子对我做出指示。正确地说，应该是替我下达指令。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想必会犹豫要不要碰她，结果把人留在原地。

　　「了解。」

　　这是我第一次碰触美园纤细的身体，不只纤细而且柔软，我只能死命逼自己不要想太多。

　　「我还以为她会在移动的时候醒来，看这个样子搞不好会睡到早上呢。」

　　「只要她身体没问题，睡到早上也没差啦。」

　　至少她看起来并不难受。明白这点之后，我放下心，这才瞬间意识到她那张可爱的睡脸。如果要维持这副模样到早上──

　　「牧牧，你的表情很猥琐。」

　　「怎么可能啦。」

　　「不，学长真的有。」

　　绝对没有。我才不可能对睡着的美园有什么下流的想法。醒着的时候当然也没有。

　　「牧牧？」

　　「够了，别说了。你们等我一下。」

　　要是不快点改变话题，我绝对会持续被这两个邪笑的人揶揄到死，所以决定搬出甜点蒙混过关。

　　「这是什么？」

　　「美园做的布丁。」

　　「可是学长，我们可以自己吃掉吗？」

　　「其实当事人在场最好，但她说不定不会醒来。我们吃掉她也会很高兴吧。」

　　「嗯，也对啦。」

　　事情就是这样，我们决定享用布丁──

　　「这个好好吃喔！」

　　「好赞。」

　　「真的好好吃。」

　　我已经好几年没吃过蛋糕店卖的布丁，所以只能拿超商卖的和去年自己做的布丁来比较，美园做的布丁甜度适中，口感滑嫩，比上述两种都要好吃。对甜点几乎外行的我也吃得出来，美园的手艺非常好。

　　「长得这么可爱还会下厨，真是棒呆了。」

　　「你刚才不是说想被人管得死死的吗？」

　　「这两件事情不一样，不能比嘛。」

　　「雄一，你想追美园吗？」

　　「没有啊。刚开始同组是觉得很幸运，但现在不会不知天高地厚地想把她变成女朋友了。」

　　「什么不知天高地厚……」

　　「因为……嗯？香学姊，怎么了吗？」

　　雄一的话还没说完，香便从旁对他招手，他因此移动到香的身旁，两人就这么说起悄悄话。只见雄一竖起大拇指，香则是大大地点了点头。我完全搞不懂他们之间说了什么，而且香在这种时候往往不会透露半分。

　　「好了，牧牧，我们要走了。」

　　「今天谢谢学长招待。」

　　我本来还觉得他们走得可真突然，不过既然美园已经半路离席，在这个时机解散这场迎新兼同乐会，其实并不突兀。

　　「哪里，彼此彼此。若不嫌弃，下次再来玩。」

　　「也对。我会趁可以自由过来的时候再来玩。」

　　「嗯？」

　　我听不懂雄一这句话的意思，因此开口反问，但雄一被香打了之后就不再说话，我没能得到答案。

　　「谢谢你让我们来家里玩。美园就拜托你照顾了。再见。」

　　「学长再见──」

　　「再见了。」

　　我目送不知为何一脸邪笑的他们离开后，家里自然只剩下我和睡梦中的美园。她的睡脸和刚才一样可爱。唯一有变化的是没有其他人的安静房间里，出现一丝细微的呼吸声。这让我深切感受到自己喜欢的女孩就睡在房里，于是我甩甩头离开房间，来到盥洗室洗把脸冷静。当我觉得自己稍微冷静下来之后，想起接下来还有一件事情必须思考。那就是我要睡哪里？不用说，床铺绝对不行，因此下一个地点就是地板，但我实在不觉得自己和她共处一室还睡得着。

　　「不然就是这里了。」

　　我用删去法，最后得到的结论是浴缸里。只要多放几个靠枕，感觉应该睡得着。所以我把房里的靠枕拿来，只点亮夜灯然后关门。要是看到美园的睡脸，恐怕会睡不着，所以我拼命忍着不看。

　　「美园，晚安。」

　　我简单把碗盘洗干净后，走进堆满靠枕的浴缸，多少有些拥挤，不过应该意外地睡得着。

　　◇ ◇ ◇

　　我感觉到身体在晃动，因此醒过来。下一秒鼻子便闻到一股甘甜的清香，耳朵则是听见温柔的声音。

　　「牧村学长，请快起来，会感冒喔。」

　　因为这道声音，我一口气清醒过来，整个人跳起来，但──

　　「好痛！」

　　「呀！」

　　因为身体一直处在怪异的姿势，一股钝痛传遍全身让我无法顺利起身。我确认自己的状态，这才发现我的姿势和昨晚几乎一样，就这么一路睡到早上。我的身体实在很痛，所以只能转头面向声音的主人，只见美园就跪在浴缸旁看着我。她的头发有点乱。是刚起床吗？

　　「给学长添麻烦了，真的很不好意思！」

　　我和美园四目相对后，她在我开口前便以惊人的气势低头道歉，要是这里有多余的空间，她八成会五体投地道歉。

　　「没关系，你不必放在心上啦。反正布丁很好吃，就算扯平了。」

　　我伸展身体试着缓解僵硬的肌肉，并努力对她轻声细语。

　　「美园，早啊。」

　　按照美园的个性，只要我先打招呼，她一定会看着我回礼。

　　「……牧村学长，早安。」

　　她畏畏缩缩地抬起头，尽管一脸愧疚，还是如我所想看着我的脸打了招呼。

　　「话说回来，现在几点？」

　　「六点二十分。」

　　「睡得挺久耶。」

　　我就寝的时间大概晚上十点左右。我一边回想一边伸懒腰，身体终于成功放松。

　　「我先刮胡子，再送你回家。」

　　我站起来，美园也跟着起身，并伸手搀扶我。

　　「反正外面天色很亮，我可以一个人回去。不能再继续给学长添麻烦──」

　　「一点都不麻烦啦。我说过别客气了吧？」

　　我有些难为情，但还是亮出小指提及那个约定。美园本来还很愧疚，看到我的小指后，有些害羞地点了点头。

　　「那就──」

　　「正因为如此。一个人回去是我的任性。牧村学长，你今天下午要打工吧？是我害学长不能睡床，你肯送我回家，我当然很高兴，但我希望学长现在让身体好好休息。」

　　美园的表情还留有些许愧疚，不过我听得出来这一席话蕴含坚定的意志。她确实顾虑到我，然而一旦她说这是她的任性，我也不好否定。反而应该顺着她的意才对。

　　「都给学长添麻烦了，还这么任性，真是不好意思。改天我再向学长赔罪，今天就先告辞了。」

　　「好吧。回去路上小心啊。」

　　「好的，谢谢学长。」

　　美园俐落地行一个礼，然后带着她的东西，直接离开我家。

　　「其实也不用跟我赔罪啊。」

　　想起美园刚才那副中规中矩的模样，我忍不住轻笑，但让她赔罪也比较能接受吧。那就让她随便请我吃顿学餐之类的吧。

　　「睡觉吧。」

　　反正美园要我让身体好好休息，我也应该听话。睡眠是很充足，但身体还有点痛，所以更该休息。今天的打工也是从下午两点开始，早上应该可以睡个天荒地老。才刚这么想──

　　「睡不着！」

　　并不是因为我的睡眠很充足。而是因为自己的床上有一股很香的气味，虽然没有余温，美园直到刚才都睡在这里的印象却因此强烈地烙印在脑海，根本睡不着。

　　不过幸好我在这样的折磨中反覆翻身，回过神来，身体的痛楚几乎完全消退。

　　◇ ◇ ◇

　　隔周的星期二，美园联络我，说她在文执的全体会议前有话想跟我说，所以我们约好下午四点在一餐见面。星期二的下午要做实验，我不知道课程结束的确切时间。于是告诉她可能会迟到，但美园表示她的课只到第三节，所以会等我。她的这则讯息并没有附加贴图。

　　幸好实验在下午三点五十分结束，而且也全部收拾完毕。从被拿来当成实验栋使用的理学院D栋前往一餐，不用五分钟就能到达。

　　不会迟到我就放心了，便传一则『马上过去喔。』的讯息给美园，然后离开实验栋。当我用跑的抵达目的地时，美园传了一则回覆，说她在靠近中央的靠窗座位。

　　「久等了。」

　　「牧村学长，你好。不好意思把你叫出来。」

　　美园如同她传来的讯息，坐在学餐中央附近的靠窗座位，我一出声，她就站起来迎接。看她这样，坐在附近的男人们都一脸遗憾。他们大概想看准时机上前搭讪吧，我打从心底庆幸自己在他们搭讪前抵达。

　　「别再跟我道歉了喔。」

　　我们双方就坐后，我抢在美园开口前先牵制她。我认为她想说的话，应该是对前几天发生的事道歉。但要是猜错了，肯定会相当丢脸。

　　「……既然这样，能请学长收下我的赔礼吗？」

　　美园原本稍稍嘟起嘴巴，却瞬间换成笑眯眯的表情说道。

　　「有什么不一样吗？」

　　「具体来说，是这样。」

　　美园说完便从放着教科书的大包包中，取出一份B5尺寸的物品交给我。从上头的包装纸判断，应该是和菓子类的东西。她的意思是不口头道歉而是赔礼吗？虽然我不太懂道歉跟赔礼到底差在哪里就是了。

　　「可以请学长收下吗？」

　　美园将东西推到坐在桌子对面的我面前，因为身高差距，她提起视线仰望着我。自己实在无法抵抗她这样的眼神，但依旧提出一个条件。

　　「如果你肯现在跟我一起吃，我就收下。」

　　我原本想让她请吃学餐的东西，只要能消除她心里的罪恶感就行。就某种意义来说这也算是顺水推舟──屏除和菓子价钱很贵这点。

　　「好吧。总觉得学长会这么说。」

　　美园一边苦笑一边点头，我也笑着收下眼前的包裹。

　　「这个真好吃呢。」

　　「学长喜欢就好。」

　　她给我的包裹里，装着用精致包装袋各别包装的一口羊羹。甜度内敛，对我来说刚刚好。

　　「牧村学长，你喜欢不会太甜的东西对吧。我记下来了。」

　　我有传讯息把自己对布丁的感想告诉她，应该是两相比较后做出的判断，事实上她说得也对。看着美园笑得开心的模样，让我期待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吃到她做的布丁。

　　「对了，牧村学长。」

　　当我吃下第二个羊羹时，美园有些认真地抛出另一个话题。

　　「关于我们下次吃饭的行程，是不是该决定了？」

　　「也对。」

　　她虽然没有提及，但站在她的角度一定会想由自己挑选餐厅，好当成这次失态的赔礼。她想必不会选便宜的餐厅吧。

　　「对了！」

　　「学长知道哪里有好吃的餐厅吗？」

　　「做菜给我吃吧。我想吃美园做的料理。」

　　我觉得这是个绝妙的好主意。如果是两人份的料理，金钱负担应该不会太重。尽管会因此增加美园的负担，毕竟是我拜托她的，也能有赔罪的感觉。而且美园说过她喜欢做菜，考虑到她上次做的布丁，她的手艺肯定非常好。更重要的是我想吃她做的料理。

　　「呃……这样好吗？可以去更讲究的餐厅──」

　　「我想吃你做的料理。」

　　「可是……」

　　「我想吃。」

　　这是我自己提出的要求，不过说真的，我已经不在乎金钱方面的问题，内心早就被「想吃」的意念占满。

　　「这……既然学长这么坚持，好吧。我会努力。」

　　美园败给我的坚持，顶着有点红的脸低头答应我的要求。

　　「这个星期六学长方便吗？我会先整理好家里。」

　　「好啊。文化祭要做的事应该会跟上次差不多时间结束，这样正好。」

　　六月中要做的事剩下增设宣传看板，以及替暑假后做准备，其实没有很多。

　　「学长有什么想吃的吗？」

　　「这个嘛……」

　　毕竟是刚才突发奇想，一时之间想不到要吃什么，不过还有一个原因是我想吃美园擅长的料理。

　　「美园比较擅长日式料理还是西式？」

　　「硬要说的话，应该是西式吧。」

　　「那就吃西式。菜单可以交给你决定吗？」

　　「可以交给我决定吗？」

　　「嗯。难得要吃你做的菜，我想交给你决定。」

　　「好的。那么既然牧村学长比较喜欢吃肉，就以肉料理为主来规划。」

　　经她这么说，我才想起她之前问过主菜大多选择肉还是鱼。

　　「原来你都记得啊。」

　　「当然记得。」

　　美园笑着这么说道，那副模样显得很自豪。

　　「另外关于其他菜色，我想机会难得，当天要不要一起边买东西边决定？」

　　「嗯，就这么办吧。」

　　就算我再随性，也该适可而止吧。不过从美园可以接受当天突然决定菜色来看，可以知道她对料理很有自信。我从现在开始就期待着当天早点到来了。

　　「这次吃饭也算是致歉，我会大展厨艺的。」

　　「谢谢你。不过我之前也说过，你完全不用放在心上。只不过在我家过夜，这没什么大不了。」

　　我笑着面对干劲十足的美园，并随口这么一说。

　　「……『只不过在我家过夜，这没什么大不了』是吗？就算对方是女性也一样？」

　　我只是随口一说，美园却咬住这点不改。

　　「跟男人来过夜相比，次数是压倒性的少啦，不过一旦文化祭快开始，我们也会工作到很晚，而且这种事在文执中也不是什么太过稀奇的事。」

　　「牧村学长你之前也有让别人住在家里吗？」

　　「是去年的事了，香和大我一届的学姊来住过。她们都是坐电车通学，那时候末班车已经走了。」

　　话虽如此，女孩子基本上当然会去女孩子家住。她们之所以住在我家，是因为一连串的巧合。

　　「这是在香学姊和仁学长交往之前的事吗？」

　　美园稍微低着头，以平淡的声音这么问道。

　　「那是文化祭之前的事，所以的确还没交往。不过你为什么要问──」

　　「我看，我们还是在牧村学长你家吃饭吧。」

　　美园突然抬起头，正面看着我的眼睛说道。她的表情很认真，一看就知道不是在开玩笑。

　　「什么？可是还有厨具的问题，去你那边比较好吧？」

　　「学长不用担心厨具的问题。而且这顿饭也是为了向学长道歉，所以理应由我登门拜访。刚才是我失礼了。」

　　其实她不用在意这方面的事，不过如果她想这么做，那就这样吧。

　　「好吧。就改来我家。」

　　「谢谢学长。当天请你好好期待喔。」

　　「好。我会抱着满心的期待啦。」

　　我的这份心思不假。自己面前的美园看起来很开心，不过她一定不知道，我远比她还要期待当天的到来。

　　◇ ◇ ◇

　　日子来到引颈期盼的约定当天，做完文执的工作，美园对着落单的我叫了一声「牧村学长」。今天一直没有机会和她说话，不过我从早上就一直等着她的声音。

　　「今天麻烦学长关照了。」

　　这名学妹以柔和的笑容面对回过头的我，然后彬彬有礼地低头致意。

　　「这应该是我要说的话。我一直很期待今天的晚餐喔。」

　　「我也非常期待。我会努力达成学长的期待。」

　　美园腼腆地笑着，并握紧双拳放在胸前。真是个可爱的打气动作。接着她吸了一口气，随着一声「那么……」一改刚才的表情。

　　「我还想准备明天的早餐，所以要是学长方便，可以让我留宿学长家吗？」

　　「咦？是没什么不方便……可是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呀。」

　　我策动几乎停摆的思绪，勉强开口反问，但我当然不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美园一定也明白我的心思，却歪着头晃动深棕色的发丝。

　　「我会先洗好澡再过去，请学长不用担心。我会在下午四点带着行李去学长家，之后再一起出去采买食材吧。我还需要准备，请恕我先失陪。」

　　「啊……喂，美园。」

　　美园说完想说的话后就先走了。刚才的她给人的感觉跟平时很不一样。她今天穿着便于行动的作业用服装，但我说的不是这种外表上的感觉，而是她透露出比平常更强烈的意志。

　　美园要住下来，如果问我高不高兴，当然很高兴。而且是非常高兴。一起相处的时间增加，自然让人高兴，这也是她信赖我的证明，我不可能不会高兴。

　　不过说是这么说，这玩笑也开太大了吧？我和美园相识也才一个半月。我是觉得她待我很好，对我的顾虑也是愈来愈少，但无论如何，这个尺度也太大。再说了，我们两个住的地方徒步就能抵达，她实在没有住下来的理由。反正吃完晚餐后，只要送她回去就好了。这没什么。

　　◇ ◇ ◇

　　快到我们约好的时间了。即使明知那是玩笑，「过夜」这个词也随着时间逼近让我愈来愈在意，整个人心神不宁。打开窗户换气，正好看见与大学反方向的十字路口，有个远远也看得出相貌非常可爱的女孩子走来。而且还拉着一个水蓝色的大行李箱。

　　「她该不会是认真的吧？」

　　我的思绪瞬间差点飞走，却马上冷静下来，冲出家门。当我走下公寓的楼梯，美园也几乎同时抵达。

　　「牧村学长，你好。」

　　「你好啊，美园。先把那个给我吧。」

　　美园瞥了一眼我后方的公寓阶梯，然后开心地笑了。

　　「谢谢学长。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啰。」

　　「这点小事交给我吧。」

　　「我出门下楼梯的时候还好，本来还在想上楼的时候该怎么办，学长帮了大忙。」

　　「你不用客气，叫我帮忙就对了。」

　　「下次我会这么做。」

　　美园说完呵呵笑着把行李交给我，没想到还挺重的，但我也有身为男人的面子，以一副「这个没什么」的模样，单手将行李搬上楼梯。结果使得左手的握力大幅降低。

　　「你真的想住下来吗？」

　　「我不是说过吗？也已经洗好澡了耶。」

　　关于这点，我的嗅觉从刚才开始就不断提醒我。见美园一脸微笑，我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为什么？又不是回不去的距离。脑中明明浮现了这样的话语啊。我想自己大概是不想说出口吧。

　　「行李放进去之后，要直接去采买吗？还是要先休息一下？」

　　「可能会花上一段时间，所以可以的话，我想马上出去采买。啊，我可以再借一下冰箱吗？」

　　「好啊，请用。」

　　我一边说话一边开门，接着请美园入内，我也把行李拿到里面的房间，这时美园将一盒白色的盒子放进冰箱内。从上次的布丁来判断，应该是她准备的甜点吧。

　　「这样又多一个乐趣了。」

　　「请学长不要太过期待喔。」

　　美园轻轻关闭冰箱的门，垂下眉毛，笑得有些腼腆。她谦虚归谦虚，还是有听懂我在夸奖她，因此一脸开心。

　　「这个要求有点强人所难啊。」

　　「讨厌。」

　　美园伤脑筋地笑道，看起来还是很高兴。听到我说「反正我很期待」，她也温柔地眯起眼睛回应「谢谢学长」。

　　从我家到超市走路只要五分钟。我一到超市就去拿购物篮与推车，美园见状，开心地展颜。

　　「啊，牧村学长，谢谢你。」

　　「我是负责吃饭的人嘛，这点小事没什么。对了，你说除了主菜，其他菜色要当场决定对吧？」

　　「是啊。今天的主菜是炖牛肉，我打算再做沙拉、鱼料理和饭。之前学长说没有讨厌吃的东西，那有喜欢吃的吗？」

　　「嗯……」

　　经她这么一问，我才开始思考自己喜欢什么。

　　「是什么啊？现在这样一想，还真想不出来耶。如果是问我肉跟鱼，倒是知道自己比较喜欢吃肉。」

　　「那么……」

　　美园原本有些讶异，不过马上换了一张表情，开心地笑道：

　　「接下来由我负责寻找吧。」

　　「……请你手下留情。」

　　我想美园并没有深意，却让我期待未来也有今天这样的机会。

　　「好的。那今天的菜单可以先让我来决定吗？」

　　「麻烦你了。」

　　结果还是变成这样，尽管我面带苦笑，还是同意了她的提议。

　　刚才的问题只是想锁定我的喜好，她恐怕打从一开始就想好菜色了。美园毫不犹豫地逐一将东西放进购物篮中。除了红萝卜、洋葱、马铃薯、牛肉等炖菜的材料，还有小番茄、鲑鱼、起司等东西。我完全看不出来她要做些什么，但总觉得现在多嘴很破坏情调。

　　美园可以一边选食材一边跟我对话，不过看她这么认真挑选，我也不好跟她说话，只好看着四周。不愧是星期六的傍晚，来买晚餐的人很多。这里是学生公寓很多的地区，但也不代表完全没有一般家庭，我看到好几组应该是夫妻的客人。

　　（插图011）

　　旁人是怎么看待我们呢？我的脑海里浮现这道疑问。一对大学男女。先不说看起来当然不像夫妻，但看起来像一对情侣吗？一想到这里，我甩甩头想甩开失礼的想像。

　　「牧村学长，你怎么了吗？」

　　「没有，我没事。抱歉，再来要去哪里？」

　　「这样啊。调味料有我带来的就够了，所以不用再买。」

　　「那去结帐吧。」

　　「由我来付钱喔。」

　　「我这么没信用啊？」

　　美园就像叮属小孩子一样，我闻言对她耸耸肩，结果她却闹别扭地说：「因为学长有前科。」虽然是约好的事，让学弟妹付钱还是让我有些过意不去，不过应该跟自己料想的金额差不多才对。如果美园能因为这样消除欠我人情债的想法，我的面子根本不重要。

　　「那么美园小姐，我就承蒙您款待了。」

　　「讨厌。」

　　我有些夸张地拜托美园结帐，结果她心口不一地眯起眼睛，温柔地笑了。

　　然而回家后，我这才发现自己太天真。

　　「我被骗了！」

　　当我把买来的食材放在厨房时，美园也从自己的行李箱中拿出调味料之类的东西。我看到那些东西后，说出这样的感想。

　　「学长怎么了？」

　　美园不解地歪着头，她的手里拿着一瓶红酒。看贴在瓶身的标签，那并不是用在料理上的便宜货。

　　「那是很贵的酒吧？既然是用来做菜，买便宜的酒就好了吧？」

　　「我后来选了跟料理很搭的酒。学长放心，这不是多贵的酒。」

　　美园说完，面带微笑地稍微拿高酒瓶给我看。有鉴于她以前选择的餐厅价位，这句话毫无信用可言。晚一点来查查看吧。

　　「那我这就开始料理。请牧村学长做自己喜欢的事，等我一下吧。」

　　美园从行李箱中拿出围裙和发圈准备，我跟上次一样看着她，结果又与镜中的她四目相交。不是我学不乖，而是美园的魅力大过一切，可说是不可抗力。

　　「你变得很会绑头发耶。」

　　等我绑得好的时候──我想起这句话，因此对她开口，只见镜中的她露出羞涩的表情，轻抚自己绑好的头发。

　　「我绑得还可爱吗？」

　　「嗯。我觉得不错。」

　　「那就好。」

　　我说出一句低调的感想，美园这才松一口气，透过镜子对我微笑。

　　「我借一下学长的厨具喔。」

　　「好。还有，我之前也说过，你需要什么调味料还是米都随便用。」

　　「好的，谢谢学长。我想七点左右就会完成。」

　　「我会期待的。」

　　「好的。我也会加油。」

　　美园在水蓝色围裙的胸前，内敛地握紧双拳表示她的干劲。这副模样实在很可爱，让人放松脸部肌肉，会心一笑。

　　美园说我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等她，但说实话，我实在没什么事能做。正确地说，不管做什么都静不下来。「咚咚咚」地发出舒心旋律的切菜声、用奶油炒洋葱的香气，还有美园正在做这些事的事实，都会削弱我的专注力。

　　我现在看着书，但是没有翻页，并不时若无其事地望向美园的背影。绑起来的头发和因此露出的后颈，还有从进入六月后变成短袖的连身洋装中露出的手臂，这些都吸引我的视线，罪恶感也同时扎着我的心。然而就算硬逼自己别开视线，眼珠子又会不知不觉失控。

　　「要不要干脆坐禅算了……？」

　　我看看时钟，发现距离预定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三十分钟之久。

　　「不好意思，让学长久等了。」

　　餐点上桌是在晚上七点后不久。待会儿才要尝味道，不过香气已经告诉我──这些东西一定很好吃。

　　「根本没有等多久啦。因为我很期待，时间过得很快。」

　　我这么说着，想让面带愧疚的美园放心，不过最后那句话是滔天大谎。我很期待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但觉得这段时间非常冗长。美园听我这么说，腼腆地笑了，自己则是在心中为这句谎言道歉。

　　「这是薄切生鲑，这个是在小番茄中间夹起司……我好像看过这个，是什么啊？」

　　「是卡布里沙拉。照理来说，应该要用普通的番茄切片做成，但我比较重视入口的方便性，于是选择小番茄。」

　　「对，是卡布里沙拉。这样看起来也很可爱，我觉得很棒。」

　　切开小番茄后，把起司和罗勒夹入其中，做成一口大小的卡布里沙拉，再用橄榄油和黑胡椒妆点，摆成精致的样式。如果用好一点的盘子摆，说这个是店里卖的也没人会怀疑吧。用罗勒青酱点缀的薄切生鲑、炖牛肉这道主菜，还有充满奶油香气的香料饭全都很有格调，只有盘子相形见绌。我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但还是买些配得起这些料理的盘子吧。

　　「我可以趁热吃吗？」

　　「好的，请务必享用。」

　　当所有料理端上桌，我这么询问把绑好的头发恢复原状的美园。见我表现出想品尝的意愿，美园笑容满面地回答我。

　　我们喊「开动」的声音完美重叠在一起，有些难为情地相视而笑，接着我把卡布里沙拉放进嘴里。

　　「真好吃。」

　　我不是刻意想告诉她，而是自然而然发出这样的声音，不过坐在正面的美园听见，便松了一口气。她到现在都还没动筷。我本来想再吃一个配得恰到好处的卡布里沙拉，但还是把筷子伸向薄切生鲑。

　　「这个也很好吃。」

　　我也接连品尝炖牛肉和香料饭，虽然评语都是一成不变的「好吃」，这次却满怀着心意说出口。

　　「真的很好吃，你不用担心。」

　　「学长喜欢吃，真的是太好了。」

　　美园打从心底松了口气后，总算露出笑容。

　　「你有试吃味道吧？」

　　「有是有，但毕竟要给别人吃，还是很紧张。而且是牧村学长要吃啊。」

　　「我也不是很挑的人……我这么说，做饭的人是不是没有成就感？」

　　只见美园温柔地眯起眼睛，轻轻左右摇头。

　　「不会。非常有成就感喔。」

　　「那真是我的荣幸。」

　　能听到她这么说，开心得不得了。我也劝美园赶快开动，以便遮掩害羞，同时自己也大啖美食。机会难得，我想跟她多聊几句，但筷子实在停不下来。或许也因为这样，坐在对面的美园始终一脸开心的模样。

　　「我把剩下的冰在冰箱里喔。」

　　「帮了大忙，谢谢你。」

　　我自认为已经吃得比平常晚餐还多，但菜还是有剩。明天还能再吃到这些，实在太开心了。

　　「那么最后就上甜点喔。」

　　「谢谢你。」

　　美园从冰在冰箱里的盒子中，拿出起司蛋糕。她用刀切块，甚至自己准备了盘子和叉子，真的是无微不至。她说了声「请用」便把起司蛋糕递给我。我对蛋糕有很高的期待，心想一定很好吃，也知道它会超出期待的预感一定没有错。

　　我看了看桌上，发现能喝的只有水。也有我刚才喝了一口的红酒，但又不能让美园喝这个。

　　「我家只有咖啡，可以吗？」

　　「我来泡吧。」

　　美园制止想起身的我，回到厨房然后马上拿着两个杯子回来。她几乎都准备好了。真的是太过无微不至，让我怀疑这里究竟是不是自己家。

　　美园说了声「请用」后，我把手伸向静静放在桌上的杯子，并向她道谢，她也开心地笑了。

　　「真好吃。不会太甜，这应该说浓郁吗？感觉跟红酒也很搭。」

　　「我看牧村学长喜欢不会太甜的东西，所以调整过比例。要帮学长倒酒吗？」

　　「难得有这个机会，但我吃饭的时候喝过，现在先不用。要是喝醉也伤脑筋。」

　　「我也会把红酒留下来，学长若是不嫌弃，请搭配看看。」

　　「这瓶酒要很多钱吧？再怎么样我也不能收啦。」

　　经过我的调查，那是一瓶要价两千圆的红酒。虽然不是上万圆的高级货，以大学生的水准来说，已经能算高价了。

　　「反正我也不能喝啊。」

　　美园苦笑着这么说道，但她说得也没错。美园喝一口啤酒都能睡着，实在不能让她喝红酒。

　　「那我就心怀感激收下吧。」

　　「好。学长之后要跟我说说搭配红酒的感想喔。」

　　我应了声「好」答应她，并想着「这下得给她回礼了」，内心雀跃不已。

　　「对了，这个起司蛋糕……你做布丁过来时，我就在想你是什么时候做的啊？做完文执的事之后再做这个，很辛苦吧？」

　　「这是今早做的。我在执行委员会的活动之前，跟多蜜酱汁一起先做好的。」

　　「如果是这样，你是不是很早就起床了？」

　　「没、没有，没有很早起喔。是正常的时间起床。」

　　她真的不会说谎。眼神游移太明显了。话虽如此，直接说破也太不解风情。

　　「这样啊。谢谢你，每一样都非常好吃喔。」

　　我能做的，也只有把感想如实告诉她。明明只能做到如此微不足道的事，她却回给我一抹如此耀眼的笑容，这是何等的幸福啊。

　　餐后，因为美园坚持由她收拾，我于是半强制性出手帮忙。厨房很小，所以顶多只能做擦干餐具或整理之类的工作，但反正坐着也闲闲没事，更重要的是我想帮忙。再更精确地说，自己甚至想一个人包办这些工作。

　　「今天谢谢你了。晚一点我送你回去。」

　　时间刚过晚上九点。我再次感谢美园，结果她以「你在说什么？」的表情看着我。

　　「……你真的想住下来？」

　　「不可以吗？」

　　她用对我有必杀效果的仰望视线问道。

　　「学长不是说过这没什么大不了吗？而且香学姊和别的学姊都住过吧？只有我不能住吗？」

　　她说得一点也没错。香她们是因为没有其他办法，但我记得自己当时对她们住下来一事，并未有太多抵触。即使对方是女孩子，让她们住在我家也没什么大不了。至少在文执当中是这样。只不过一想到要让美园住下，对我来说就是一件大事。

　　即使如此，自己还是想继续和她在一起，我无法对这份心情说谎。

　　「……好啦。」

　　「我有带自己的被子来，请不用担心。」

　　听到我首肯了，美园开心地笑着，并打开水蓝色的行李箱，从中取出同样是水蓝色的毛毯。总觉得那个行李箱很大，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可是床垫怎么办啊……」

　　「我把自己卷起来就行了。啊，如果学长能借我靠枕就太好了。」

　　「你睡床吧。我不会让你睡地板。假如不要，我就送你回去喔？」

　　我这么一说，美园以闹别扭的表情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我之前也说过，你不用觉得会给我添麻烦。今天吃你煮的菜让我觉得非常满足，你只要想成是我的回礼就好。」

　　「请让我思考一下。这段时间，学长要不要先去洗澡？」

　　她一定不知道根据我如何解读这句话，情况可能很不妙，我在内心苦笑，并点头回应。我拿着替换的运动服、内衣裤和毛巾，开玩笑地说声「可别偷看喔」，只见美园小声低喃「讨厌」，脸颊都红了。

　　「你随意使用吧。也可以看电影。」

　　她的反应让我感到有些害羞，因此我把笔记型电脑从书桌拿到客厅桌上，打开影音串流网站后交给她。还顺便打开电脑桌面上的资料夹。

　　「还有这个。里面有去年文执的照片。」

　　顺带一提，里面几乎没有我的照片。因为我不怎么显眼。

　　「我可以看吗？谢谢学长。」

　　美园双眼发亮，我听着她兴奋的声音背对她挥手示意，然后关上房间的门。我用比平常还低的水温冲澡。但脸还是很烫。

　　我花了比平常更多的时间洗澡，换好衣服后打开房门，发现房间内很安静。

　　电脑上正好显示着去年我、阿实与渡久一起拍的照片。美园面对这个画面，背靠着床睡着了。她自己虽然否认，不过因为早起再加上做事累积的疲劳，让她无法反抗睡意吧。要是感冒就不好了，我打算先叫醒她请她上床睡觉，因此来到她身旁蹲下，没想到我的视线却无法从她的睡脸挪开。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这么仔细看她。我自认知道她的容貌非常端正。尽管又大又可爱的眼眸被藏在眼睑下，她的睡脸却彷佛漾着一丝丝微笑，是那么静谧、温柔，又毫无防备。

　　我的心头浮现想碰触她的念头。而自己想必是在脑袋理解这样的感情之前，手就先动了。等回过神来，我的右手已经来到美园的脸旁，于是急忙收回自己的手。我想碰触她。但想当然耳，这是不能做的事。我们又没有在交往，也未经本人许可，更别说她现在已经睡着。就连我现在望着她的睡脸，也是一件不应该的事。

　　所以我必须快点把她叫醒。然而，自己却花了点时间才付诸行动。

　　「不好意思，我睡着了。」

　　「不会，没关系。你也累了，别在意。」

　　「谢谢学长。话说回来，牧村学长……」

　　我不知道美园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不过从她的声音听出疑惑的感觉。

　　「你为什么要在那种地方呢？」

　　「你别介意。」

　　我待在房间角落开口，美园闻言不解地说声：「什么？」不过她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充满顾虑地说：「可是……」

　　「天气虽然变暖了，不把头发吹干会感冒喔。」

　　「说得对。啊，不是。抱歉，我要用吹风机了，会很吵喔。」

　　「好的，学长不用管我，请用。」

　　我之前就察觉自己喜欢上美园了。和她说话我觉得很幸福，也开始觉得一起相处的时间很珍贵。更好几次因为她可爱的言行举止让心跳加速。

　　而今天，我知道了自己心中还有一股无法控制的感情。一直以为自己很理性，完全没想到会做出那种事。因此我才无法注视直到刚才为止，还那么想注视的美园的脸。甚至不知道该跟她聊些什么。

　　现在时间是晚上十点。假设我们聊得再晚，也要在十二点就寝，那我必须再撑两个小时。如果是平常，话题要多少有多少。若是跟美园聊更是如此，两个小时一下子就会过去。然而现在，我有没有办法撑过去还很难说。既然如此，干脆来看电影吧。既然必须看着笔电的萤幕，我们就会靠近到一定的程度，这感觉很像另类的精神修行，不过假如只是拖时间，却是很优秀的──

　　「什么鬼啦──」

　　我低喃的话语被吹风机的声音盖过，美园什么都没听见。我感觉得出来，自己抓着吹风机握柄的右手用了点力。我从刚才开始在干嘛啊？既是拖时间，又是精神修行。就算没办法大胆地把握机会行动，为什么要舍弃和喜欢的女孩子相处的幸福时间？重要的是这对陪伴我的美园太失礼了。

　　从指尖的感觉来看，我的头发几乎干了。所以我先深呼吸，提醒自己保持平常心，然后关掉吹风机。

　　「抱歉，这么吵。」

　　「不会不会。来打扰的人是我，请学长不要在意。」

　　我抱着决心，正面看着美园。然而面对那抹温柔的微笑，自己微乎其微的平常心直接崩毁。

　　「……对了，你决定好要怎么睡吗？」

　　其实在我心中，这件事已经有了定论。我不可能让她睡地板，也不希望美园就这么回家。

　　「我想过了，机会难得，我就遵从学长的好意吧。虽然这样对学长不好意思，之后我会回礼的。」

　　「其实你不用想这么多啊。」

　　见她还是这么一板一眼，我在内心发出苦笑，不过她的那句「回礼」却提醒了我。

　　「我才是，你今天煮东西给我吃，还拿了你的红酒，之后得回送点东西给你呢。」

　　其实绝大部分是出自我的感谢，纯粹想送回礼给她也是事实，不过有更多心思是出于想以此为借口，制造和她相处的机会。

　　「我才要请学长别放在心上。毕竟这是之前的谢礼和前几天的赔礼啊。」

　　「不不不，根本超过了啦。」

　　「不不不──」

　　到头来，我们在谢礼、回礼这件事上无法取得共识。所以我假装潇洒，约下次吃饭的主意也因此触礁。

　　美园对这方面的事，意外地不肯退让。对一个人来说，这是优点，但对想尽办法要制造下一次机会的我来说，却是令人伤透脑筋的特质。

　　当我看着她，心想该怎么办才好时，她遮着嘴打了一个小巧可爱的呵欠。

　　「不好意思。」

　　害羞道歉的模样也好可爱。

　　「你今天好像很早起，差不多该睡了。」

　　虽然一起聊天的时间令人不舍，但也不想勉强为了我早起的美园。

　　「我还想跟学长多聊一会儿。」

　　「不然先进被窝，这样不管什么时候睡着都没差。」

　　「进去被窝，我会马上睡着耶。」

　　「你果然很想睡嘛。」

　　「啊……」

　　想和我聊天──能听到她这么说，我就满足了。美园以闹别扭的口气这么说，但不用听她说什么，都看得出来她很困。我半开玩笑地点出这点，她才死心，失落地垂头说道：「我先卸妆，然后换衣服。」

　　「好，等你结束，我们聊到睡着吧。」

　　「好。」

　　美园回答后，从行李箱中拿出装有替换衣物的袋子和化妆包，然后前往盥洗室。

　　我看着紧闭的门扉，思绪渐渐被「不知道她会穿什么样的衣服」的想法所支配。我不知道实际上是什么，不过美园给人会穿连身睡衣的印象。但在这里应该是不会穿啦。除此之外，无论是睡衣还是运动服，都是跟平常的美园形象不同的衣服。我绝对会心生期待。刚才还无法正眼看人家的烦恼就像假的一样，我现在就是如此期待。

　　不过一直盯着人家看会不会很失礼啊？很失礼吧。毕竟人家都说要卸妆了。当我苦恼时，房门被打开，接着美园畏畏缩缩地走进来。

　　她穿着水蓝色的连身睡衣。

　　「那个，这样很难为情，请别一直看着我……」

　　「……啊，对不起。因为你穿起来很好看，我忍不住……」

　　美园羞赧地双颊发红，我明知一直盯着人家很失礼，视线依旧被她的身姿夺走。

　　「而且我已经卸妆了……」

　　「真的很抱歉……」

　　人家都开口了，我的视线还是紧盯着她不放，到了第二句话才终于挪开视线。她说她卸妆了，但连卸妆都能这么可爱，实在太犯规。

　　美园将袋子和化妆包放回行李箱后，本想直接快步往床铺走来，但她发现电脑的配线就在脚边。于是改变落脚的位置想避开配线，结果重心一个不稳。

　　「啊！」

　　我的致胜关键，在于视线依旧一直盯着人家。我站起身，直到成功搀扶发出轻微惊呼声的美园为止，我的动作迅速到连自己都很讶异。

　　我的手扶稳她单薄的肩膀，稳住她的身体，美园就这么刚好靠在我的胸膛。当我们的手指彼此交缠，还有当我抱着睡着的她上床那时，我都这么想过──她的身体明明纤细到彷佛一用力就会坏掉，却很神奇地如此柔软。

　　「你没事吧？」

　　「…………不好意思，我没事。」

　　美园停顿了一会儿都没有反应，最后慌慌张张地抬起头来看着我，然后慌慌张张地道歉。端正的容颜正慢慢升温，她纤细的手指也紧紧揪着我的衣服。

　　我在抱住她之前，只想着千万不能让她受伤。但现在看到因害羞而脸红的她、看到我的手掌抓着的肩膀、看到就靠在胸口的她，有别种思绪流入我的脑海。不知道她是否擦了什么护肤用品，这股稍显浓烈的甘甜香气可不太好。

　　「……没扭到脚吧？」

　　我分明想着要快点放开她的身体，话语却抢先从嘴里蹦出。

　　「……没事。」

　　美园动了动自己的脚，点头表示没事。她就面对着我，我们在极近的距离下，注视着彼此。现在的距离比刚才更近，我连切割出水嫩双眸边缘的眼睫毛长度，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不好意思！」

　　美园首先打破现状。有些恍惚的她突然回过神来，放开我后几乎以最敬礼的角度像我鞠躬道歉。情况明明这么窘迫，她的仪态还是很漂亮，真的很有一套。

　　「……不会，我才该道歉。我应该要注意到这点，把线拉到桌子下才对。」

　　学妹都一脸愧疚了，我总不能一直着迷地看着人家。而且这里对美园来说是陌生的外人家，我应该更贴心一点。

　　「不，学长别这么说。如果我有戴眼镜，就不会劳烦到你了。」

　　「不不不，这不算劳……美园平常是戴隐形眼镜？」

　　「咦？对。」

　　见我关心奇怪的地方，美园瞬间歪头，然后若有似无地点点头。

　　「是喔。」

　　我想起志保曾经说过，美园是趁上大学才改头换面。

　　「我好想看看喔。」

　　「我是很想用来当赔礼，可是……太难为情了，不行。」

　　美园稍微思考了一下，最后还是垂下眉毛，视线向上提起，轻轻摇了摇头。

　　「真可惜。不过你不用想着要跟我赔罪啦。来，先照原订计画到床铺就位吧。看得到脚边吗？」

　　「可以。就算没有戴眼镜，距离这么近，我可以清楚看见学长的脸。」

　　美园开心地笑道，并歪头晃动深棕色的发丝。她如自己所说一直看着我，可以从她身上感受到刚才那股夺人心魂的甘甜香气。

　　「……啊。不好意思，床铺我就借用了。」

　　见我一句话都没回，美园急忙以美丽的身姿低头致谢，当我回答：「好，请用。」她再度低头致意，然后钻进被子里。

　　「请牧村学长用我的毛毯吧。」

　　美园把被子盖到剩下半张脸，这么对我说。仔细一看，行李箱上放着一条毛毯。

　　「那我就心怀感激借来用啰。」

　　即使只看眼睛和眉毛，也看得出来美园面带微笑，当我欣慰地看着她，她却像是发现什么，用被子盖住整张脸。

　　「就算卸妆了，也没差多少啊，你不用这么介意吧？」

　　这是我刚才在极近距离之下看过之后的感想。

　　「听到学长这么说，我很高兴，可是觉得有点复杂。」

　　女人心还真难懂。我以为这是在夸奖她素颜比较好，但她似乎有不同的感受。美园再度从被子里露出眼睛，一脸无辜地补充「但我很高兴喔」。这副模样让人会心一笑。

　　「了解。那我要关灯啰。」

　　「好，麻烦学长了。」

　　美园或许已经很困了，但我暗忖她还想再聊一会儿，所以没有说晚安。照理来说，她在这种场合应该会率先开口，却没有任何表示。我想她应该和我有同样的想法，我们就这么开始随意闲聊。如果她真的和我想法相同，那我会很高兴。

　　外头的光线从窗帘缝隙微微撒下。光有时会变亮，那是因为开着大灯的车子经过。但这点光线，一旦闭上眼睛就完全不会在意。我们随性地聊了一阵子后，寂静造访昏暗的房间内。当我后悔没能及时道晚安时，一道静谧的声音打破沉默。

　　「牧村学长，你睡着了吗？」

　　「我还醒着喔。」

　　毕竟时间还早，自己实在睡不着。而且喜欢的女孩子在我房间里，还睡在我床上。更别说她借我盖的毛毯有股香气。再加上刚才碰到她，现在余韵还留在身上，根本不可能有睡意。

　　「美园还撑得住吗？」

　　「可以。我本来以为会马上睡着，但好像没这么快。」

　　我当然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我想她一定腼腆地笑着。她的声音听起来就是如此。

　　「所以，如果可以，能再聊一会儿吗？」

　　「当然可以。你不用跟我客气……而且我也想再跟你多聊一下。」

　　在已经关灯的房间中，美园在床上而我在地板上。大概是因为看不见彼此的脸，我说了有些大胆的话。

　　「……我好高兴。」

　　在宁静的房间里，感觉得出美园在讶异中屏息，接着一道温柔的声音和微小的声响传进我的耳里。我猜她是翻身面向我了吧。所以我也翻身面对她。我们之间的距离并未因此改变，还是一样看不见对方的脸。然而我却觉得距离彷佛已经缩短，是因为自己有些──不对，是高兴得完全冲昏了头。

　　「要聊什么？」

　　「这个嘛，学长刚才有给我看照片对吧？我想听听去年执行委员的话题。」

　　「去年啊，嗯。只要我知道，要说什么都行喔。」

　　说归说，因为我交友不广泛，反倒担心没有多少趣事能说给她听。

　　「那……我想听听学长的事。」

　　「我？没什么有趣的事喔。」

　　「才没有这回事。而且我想知道。我想更了解学长。」

　　「……嗯，好吧。」

　　听到这道温柔的声音，让我好奇美园现在是什么表情。多亏房间这么暗、我们距离这么近，我才敢说出那么大胆的话，现在却觉得这点有那么一点可恨。我真是个现实又忘恩负义的家伙。

　　「牧村学长为什么想当执行委员呢？」

　　「……这个嘛……」

　　其实这件事有点难以启齿，可是美园难得发问，我不想敷衍她。

　　（插图012）

　　「我从以前开始就不擅长主动与人攀谈，或是主动建立人际关系，所以刚进大学的时候完全交不到朋友。」

　　其实原因之一，是我搬家拖到时间，在新生训练这个交朋友的机会中缺席。不过主因还是我自己的个性使然。

　　「但我一开始还是很乐观，想说早晚会交到朋友。可是大学的班级跟高中之前的情况不一样，课程可以弹性安排，选修科目和外语课程在系上也分成好几堂课，主修科目的课程也不会固定座位不是吗？所以机会比我想像中的还少，开学过了一个星期，我还是一个人。」

　　不只座位，大学凡事都很自由。虽然必须满足毕业和升级的条件而上课，但除了必修学分，其他课程都由自己衡量。就算是个别课程，在高中之前要是跷课，就会通知家长，大学却不可能做这种事。

　　其他还有社团或打工这种各自的人际关系，总之大学生就是一种能自主决定各种事物的人。责任当然也由自己扛下，但这点也是一种自由。

　　「当时大家都已经加入社团，看起来过得很开心。我这时候才发现，要是不自己付出行动，就会被人抛在后头。」

　　「我明白这种感觉。虽然有推荐的课表，里面还是有很多事情必须决定，比如选修科目和第二外语。大学与高中之前的环境不一样，明明在同样一个地方，每个人的选择却完全不同，我很惊讶。」

　　「嗯。所以我才会想加入文执。即使这个理由有点消极，我实在不觉得能在没有向心力的地方交到朋友，所以才会想加入一个有共同目标的团体。抱歉，不是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理由。」

　　我不想敷衍美园，所以照实说出来，却又担心万一让她大失所望，那该怎么办？然而美园的声音是那么温柔。

　　「没有这种事喔。每个人的理由都不一样，能了解学长，我觉得很开心。而且我知道学长在加入之后，变得很喜欢执行委员的活动。」

　　「嗯，谢谢你。」

　　尽管是一桩窝囊的过往，听到美园以温柔的声音对我说「不客气」，我却庆幸自己有说出来。

　　「再来想听什么？」

　　「再来……机会难得，我想听后续。麻烦学长说说喜欢上执行委员的来龙去脉。」

　　「什么？太难了吧。」

　　而且现在重新再说一次，实在很难为情，美园却嘻嘻笑着，然后以期待的口吻说：「请告诉我。」

　　「我想想喔……学长姊从迎新开始就很照顾我，同年级的人也大多是很活泼的人，所以我一加入，就觉得很好玩呢。开会和工作是有麻烦和辛苦的地方，但还是乐趣占了大半。」

　　不过如今回头想想，这个阶段都是别人带给我乐趣。

　　「在决定组别之后，正好就是你们接下来的阶段，交付给我的工作开始变多。在这个阶段之前的新生，用比较不好听的说法，其实就像客人一样。但从这个时候开始，我才终于有成为文执的真实感受。那让我很开心。」

　　当然了，这点因人而异。也有人随着工作变多而退出。不过我正好适合如此。

　　「一旦有了自己的工作，自然而然会开始跟别人接触。我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跟其他人的感情变好。一旦有了交情，等于是跟好哥们同甘共苦，也就更容易乐在其中。大概是这样吧。」

　　其实这不是我自己积极付诸行动的结果，但我交到朋友了。因此获得自己歌颂青春的真实感与充实感。

　　「我未来也会像学长一样，比现在更喜欢执行委员吗？」

　　「我当然希望你会，但说实话，每个人不一样，所以我也不知道。因为自己感觉到的乐趣和你想的乐趣可能不一样。可是若你能乐在其中，我会很高兴。所以会让你，当然还有雄一多负责一些工作。也会让你们多依靠我这个学长，做好觉悟吧。」

　　呵呵──床上传来这样一道温柔、沉稳的笑声。

　　「好的。我会努力达成牧村学长的期望，也会努力让自己乐在其中。所以我也会更加依靠学长……可以吗？」

　　她有些畏畏缩缩地补充最后一句话，就在这个时候，她提起视线仰望着我的可爱脸庞浮现在眼前。

　　「好啊，当然可以。」

　　「谢谢学长。我现在更期待以后的活动了。」

　　美园以兴奋的语气说道，但她口中所谓「以后的活动」恐怕不完全是开心的事。不过我希望那些辛劳也成为她重要的回忆。

　　「美园。」

　　「是。」

　　「来办一场开心的文化祭吧。无论对客人、对办活动的人，还有对我们都是。我一个人能做的事情有限，但就算这样，我也会全力以赴。」

　　美园是我首次拥有的学妹。所以身为学长，想协助她举办活动。

　　「好。我想创造许多美好的回忆。」

　　「是啊，我们一起加油吧。我要重新请你多多指教了，美园。」

　　「好。我才要请你多多指教，牧村学长。」

　　◇ ◇ ◇

　　隔天我照常醒来。昨晚在那之后，我们闲聊没多久美园马上睡着了。我也不太记得之后的事。我想应该是跟美园聊着聊着，紧张缓解之后很快就睡着了。

　　我手里的手机显示现在是早上六点三十分。虽然是入睡时间的影响，假日在这个时间醒来算有点早。即使睡在地板，伸展身体却不会痛，可以说是醒得神清气爽。

　　「牧村学长，早安。」

　　「美园，早啊。」

　　我要订正。以一大早来说，这大概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早晨，看到美园的笑脸后，我便这么觉得。美园已经换好衣服，绑着头发并围着围裙。想当然耳，她也化好妆了。我自然看得出来和昨夜有什么不同，但我再次体认到她原本的面容也非常标致。

　　「你该不会是在替我准备早餐吧？」

　　「对。毕竟我就是用这个说词，才央求学长让我住下来的嘛。擅自使用学长的厨房是让我很过意不去啦。」

　　我怎么可能会有怨言。

　　「而且食材是昨天的剩菜，我也只能做沙拉充当新菜色。」

　　「已经很够了。真的很谢谢你。」

　　不开玩笑，今天真的是我这辈子最棒的早晨。整理好服装仪容后，桌上已放着番茄和洋葱做成的沙拉，以及昨晚的炖牛肉。

　　「不好意思，只有简单的东西和剩菜。」

　　「你能帮我做早餐，我便很感激了，而且味道很棒，你根本不必道歉。谢谢你。」

　　我打从心底对一脸愧疚的她道谢，即使如此，依旧无法完整道出我现在有多幸福。

　　后来美园甚至帮我收拾整理，然后我才送她回家。她住的地方是二楼，所以我今天以搬行李箱为借口来到房门前。从自动锁玄关到她的家门前，只有短短一段时间，我连这点时间都想和她在一起──这才是真心话。

　　我挥着手向美园道别后，在回到自己的住处前，已想尽办法让自己什么都别想了。但或许是离开了自己的房间一回，当我回到住处，愈发强烈感受到美园直到刚才为止还待在这里这件事。

　　床铺上的被子折得很整齐，厨房周遭也比我平常整理的更井井有条。这些都反映出美园的个性，我的胸口顿时充满一股暖意。

　　但在此同时，也感受到一股寂寥。我以为自己很清楚昨天发生的事是一场突发状况，美园不在我家是很正常的事，但自己的视线就是不受控制地在屋内穿梭。

　　我想起在镜子前一脸害羞地穿着围裙的美园。

　　想起当我夸奖料理好吃时，一脸放心展颜的美园。

　　想起美园一大早就努力准备，结果打瞌睡的那张毫无防备的可爱睡脸。

　　也想起在关灯的房间中，开心地回响着美园那道美丽又温柔的声音。

　　「过得好开心啊。」

　　之前美园穿着我的工作人员外套时，也是一副怀念重要回忆或是看着心爱物品时的表情。昨天她看去年的照片时，或许也勾起了回忆。

　　我打开从昨晚就一直放在客厅桌上的笔电，解除休眠状态。由于昨晚美园看着看着就睡着了，萤幕还维持在她当时看的那张照片上。

　　「一看就知道很累。」

　　如果我记得没错，这是最后一天拍的照片，照片中的我一脸疲惫。只不过──

　　「也看到执行委员们非常疲累的模样。即使如此，你们的表情看起来还是很充实，感觉非常开心。」

　　我想起美园说过的话。当时的我毫无疑问就跟她说的一样疲惫不堪，却乐在其中不自知。

　　就像昨晚说的，美园是我的第一个学妹，我也希望她能这么开心。为此，我身为学长会用尽全力帮助她。我已经决定好了。但也已经不只如此。

　　「我想创造许多美好的回忆。」

　　我允诺了美园这番说词，也告诉她要「一起加油」。我的这份心意当然毫无虚假。只不过还有一股更强的意念。

　　我想和美园──和喜欢的女孩子，一起留在她创造的回忆当中。

　　不光是以学长的身分，而是更亲近的存在。

　　所以我要再多踏出一步，甚至两步。我在今天如此下定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