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捡尾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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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国军事机关的最高负责人大元帅,有着两名方面军司令官作为左右手──分别是元帅瓦雷利安·艾尹·欧比涅与葛艾尔·拉扎勒斯·巴格里。在这次教国与森林精灵的战争当中,由左右手之一的瓦雷利安负责指挥军队。
在与森林精灵王都相去咫尺的地点设有一个营帐作为综合作战指挥部,瓦雷利安与其余六名作战参谋就在里面。相较于瓦雷利安已年过五十,参谋们全都还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
尽管年龄不见得能作为实力强弱的指标,但如果是需要知识或经验等能力的身分地位,年龄就足以构成一项指标。就这个道理而论,这些参谋可以说实在太年轻了。
这些年轻人的眼睛底下都有黑眼圈,眉头紧皱。显然是一副被长期疲劳弄到身心交瘁的神态。
瓦雷利安快速浏览与他们的疲劳稍有关联的资料。
资料是昨晚──现在是一大清早,所以是几小时前的状况──森林精灵进行夜袭造成的损害报告书。
「──人数真多。」
虽说是意料中的事,但他心中依旧只有这个感想。
话虽如此,教国由于信仰系魔法吟唱者的人数远多于其他国家,伤兵只要一息尚存并能够立刻救回的话,即使是重伤也能治好。多亏于此,死伤人数从细项来看,死亡人数相当少。占了大半的伤患现在应该也都治好了。
再讲到留在阵地内的森林精灵死者,人数却比教国还要少。
在夜袭受到迎击的状况下,他实在不认为敌军能替同袍收尸再进行撤退,因此死亡人数应该就是报告的这些了。
这样想来,两军死亡人口比率(Kill Ratio)实在糟糕得可以。
「是。可能是邻近森林精灵王都的关系使得敌军强者较多,造成了这么多的死伤人数。」负责统整数字的参谋表示同意。「不过看来敌军兵力似乎分母较小,我认为森林精灵军受到的损害也不容忽视。」
一位英雄胜过上千兵士,因此死了一位英雄,造成的损失相对来说也就更大。单纯的死者人数并不能代表对战力造成的打击。
这就是作战参谋想表达的意思。只可惜算不上什么安慰。
「士兵们又要瞪我们了。」
「他们会有那种反应很合理。毕竟有许多战友因此捐躯啊。」
瓦雷利安边叹气边回答另一名参谋的牢骚。
谁都宁愿被人喜欢而不是讨厌,况且信赖关系的有无在指挥作战之际会造成重大影响。更何况对于像瓦雷利安这样修得指挥官系职业的人而言,必须得到下属的衷心服从才能够发挥支援的力量。
「至今我们总是能迎头痛击森林精灵的夜袭,所以并不是防卫阵地构筑得不好。只是如果对方派精锐出战,我军也还是得派出力量相当的战士才行。」
「说得一点也没错。虽然我军也有为数众多的精兵强将,但大多都是信仰系魔法吟唱者。一旦领域不同……就必须拥有远胜敌人的强悍实力。」
如果是正面迎战,会是信仰系魔法吟唱者占优势,但讲到夜间袭击就是游击兵独占鳌头了。结果就显示在这次的伤亡人数上。
「我们该做的是进一步巩固防御阵地,以避免昨晚的状况再度发生。各位可有什么好点子?」
可能是从遇袭之际就开始想办法了,参谋们立刻提出多项建议。
这些建议有些瓦雷利安也想过,有些他没想到。假如能把这些建议全数采纳,想必能让阵地变得更加坚不可破。问题是想导入这所有建议需要花费大量劳力、资源与时间。实际上必须安排一个有效率的顺序,进行取舍。
再说最大的问题是──
「──阁下。您提到防御阵地,但是继续在这里花时间作战,真的有意义吗?」
会这样问很合理。
「高层下达的指令书你……」瓦雷利安环顾其他成员。「你们应该也都看过了,我们必须在这里继续作战一段时日。我有说错吗?」
谁都没有反驳。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心服口服。
他们无法发自内心表示同意也无可厚非。瓦雷利安明白他们的心情,而且在他们当中最年长的瓦雷利安,也绝不能用区区「年轻」二字解释他们的心情。
说得明白点,他们的想法才是对的。
这次死于森林精灵袭击的人都是白白送命。因为这绝非无可避免的死亡。
教国军在邻近森林精灵王都、堪称最前线的地点设置大本营。尽管如此可以让军情的传达极其快捷,对敌军的动作立刻做出反应算得上一个强项,但假设森林精灵的强者化为死士凶猛进击,也有可能导致大本营措手不及地被攻陷。而由于目前被逼入绝境的森林精灵很有可能采用这种战术,眼下这种状况必须尽早正式发动攻势是无庸置疑之事。
这么说是因为只要能让敌方强者忙着防卫敌军据点,就能大幅降低大本营被攻陷的危险。
然而最高执行机关却指示他们在这里拖住敌军慢慢缠斗。当然他们这么说,也有料到森林精灵会进行夜袭。
的确,森林精灵们眼看战局恶化是有可能开始避难或逃亡,为了预防这种状况,高层指示他们将大本营置于反应迅速的前线好将森林精灵一网打尽,并不是不能理解。要求他们充当诱饵引出敌军精锐部队,或是至今几乎不曾现身的森林精灵王,他们也可以点头领命。前提是如果没有「不会派出火灭圣典作为援军」这项条件。
为什么不能借助火灭圣典的力量?
不是因为火灭圣典的副领队日前死于森林精灵王之手。
最高执行机关的说法是火灭圣典目前正在执行其他任务,但在场没有一个人会相信这种场面话。
瓦雷利安知道真正的答案,至于作战参谋们则是年轻但非常优秀,把最高执行机关的想法摸得一清二楚。
最高执行机关不准许火灭圣典参战,背后有几个原因。
其一是为了累积经验。
过惯了都市生活的人类要在这种森林环境度日比想像中更困难。不同于至今的安全生活,他们必须对周遭的一切保持戒备。
所以才要打这一场仗。
森林精灵等于是替代了森林里袭击人类的魔兽。
如果以后还有机会累积同样的经验还另当别论,但恐怕不会有,况且常常有这种机会也让人困扰。
只是,那也没必要实际造成人员伤亡。
如果目的是累积经验,在安全的地点进行演习就是了。比方说也可以让火灭圣典代替森林精灵扮演敌人的角色。最高执行机关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既然如此,高层为什么要这样命令他们──甚至不惜实际造成军方伤亡?
这是因为──
(──重点在于意识改革。)
假如想作为士兵捍卫民众性命,猎人或游击兵之类的技术将会不可或缺。
透过与森林精灵这种善于森林战役的存在交战,众多士兵将会学到如何在这座森林作战。视情况而定还有可能点燃他们对游击兵等职业的学习热忱。而人命的伤亡可以形成很重要的契机。同袍死伤越惨重,势必越能够加强军队的危机意识。
因为这些原因,高层才会拒绝让有能力将森林精灵一网打尽的六色圣典──特别是火灭圣典提供支援。
瓦雷利安想起上级的命令,把不悦的表情留在心里。
他明白上级的考量,但绝不可能真心觉得服气。
「阁下,属下有个建议。」
参谋僵硬的声音传进耳里。他是现场最年轻的一名参谋。这场战事召集的尽是年轻参谋,不用说也知道是意识改革的一环。
瓦雷利安要他继续说下去。
「当然我们都预估过这些伤亡,但死者人数已经接近极限。在这种状况下要一口气攻陷敌国的城郭城市将会极其困难。特别是既然我们没能杀尽参加过夜袭的森林精灵,敌军的抵抗势必会变得更加激烈。我无法同意继续让更多士兵送命。能否请阁下设法向最高执行机关征询,请他们变更作战计画?」
其实他也知道办不到。即使如此,大概是摆在眼前的阵亡者人数让心灵承受不住了吧。
瓦雷利安压抑住想叹气的冲动。他明白参谋们的心情,因为这是高级军官的必经之路。
人命──以这个场合来说就是国内民众──价值非凡。
这或许是教国的一个缺点。
这种观念没有哪里不对。正好相反,这是很正确的观念。拿草菅人命与重视人命的国家相比,谁都会想成为后者的国民。
也许至今受到英雄所保护的教国军方是略嫌天真,但谁也不能说设法避免无益伤亡是错的。然而这应该是不拿武器之人的想法,以杀敌建功、杀身报国为本分的军人可以有这种观念吗?
没有牺牲就没有胜利的时刻迟早会到来。
没有圣典仍然必须战斗的时刻也迟早会到来。
届时假如过度珍惜人命而畏缩不前,不肯开启战端,将会是致命的问题。
这不是要他们轻视士兵的性命。意思是这个道理──瓦雷利安等军方高层人员必须承受着切肤之痛去领会。
他们此时此刻,正在接触必须经验的痛楚。痛苦带来的后果就写在他们的脸上。
他们恐怕没有一个人睡得好觉。麾下士兵的痛苦哀号恐怕一直萦绕耳畔。
瓦雷利安对他们产生了些微悲怜。
要不是方针转换得太急剧,本来经验的过程可以更和缓。这样参谋们也不用把自己弄得这样心神疲劳了。
但恐怕是情势已经变得容不得他们慢慢来。每个士兵的精良程度不用说,对指挥官要求的资质水准也在急遽升高。士兵必须操练武艺,军官则需要具备能够冷血地命令他们送死的坚定决心。
(有朝一日如果与魔导国开战,推测士兵将会死伤无数,一般民众也会遭受波及。所以才要趁现在让他们接触死亡……最高执行机关的想法也真够狠……)
「我能够痛切体会你的心情。」包括自己在内,所有参谋也都有同感。「但我还是无法请高层停手。你必须放眼未来,而不是只注意现在。」
「……………………」
最年轻的参谋默默低下头去,再次抬头时用求助般的眼神注视着瓦雷利安。
「……至少,至少在攻打那些森林精灵的王都时,请准许我们发动大规模攻击。为了破坏敌军的迎击线──外围的防护,请上级提供高火力的魔法支援。别说弹射器等攻城武器了,现在连火箭都不准射,会造成更多人员死亡。」
「……这个一样不会获准。理由你也猜得到吧?」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青年才俊。既然如此,只要想想教国的现况应该就能推测出答案了。多费唇舌讲这种事也许会让他们嫌啰嗦,但可能还是需要叮咛一下。
「我国今后注定将与那个邪恶的魔导国势不两立。届时假如这座都市完好无缺地在我们手中,就能采取让民众到这里避难的战略……我是说也许。正因为如此,我们一路行军到这里都没有砍树。所以我们不能大幅破坏这座都市,这样你了解吧?」
「果然是这样,所以最高执行机关早就把与魔导国开战当作前提了……森林精灵的都市是用他们的魔法建造的,就算都市有部分区域被大火烧毁,窃以为只要用森林精灵俘虏的魔法就能修复。这样也不行吗?」
瓦雷利安对另一名参谋的发言表示同意。
「你说得对,我听过这种意见。也有一些人建议可以叫森林精灵们在其他地点重新建造一座都市。然而考虑到时间所剩不多,这个方法不可行。」
的确有人提过让森林精灵俘虏充当苦力。只要使用迷惑等魔法,要强迫他们提供帮助并不难。但是精神控制系魔法如果在短时间内多次使用,会让对象有一段期间变得容易抵抗这种魔法。
另外,听说这点已经经过实验证实,那就是森林精灵们的那种树即使用上魔法,要从头培育起还是很花时间。尽管不知道何时会跟魔导国开战,试算结果显示要从头打造能让大量民众避难的都市并不容易。
所以,考虑到物尽其用的需求,任何资源都不能浪费。
「我们唯一被允许的,就是承受人员伤亡,以硬碰硬的方式打垮森林精灵的都市──最后的防卫线。当然,上级并不希望看到死伤惨重。为了准备将来与魔导国开战,士兵是多多益善。不能在这里耗损兵力。」
上级的要求简直是强人所难。
就连瓦雷利安都觉得这些要求自相矛盾。但是,他也能理解最高执行机关的苦衷。
「……阁下,最重要的是死里逃生之人能够获得力量,对吧?」
「是啊……没错……你说得对。」
瓦雷利安同意众人当中指挥官系职业等级仅次于他的参谋所言。
教国的旧观念是一位英雄胜过上千士兵。但如今他们觉得这样尚嫌不足,开始致力于强化单一士兵的实力。这正是这场严酷战事的起因。
所有事情的出发点,都是与魔导国开战的可能性。
而且这个预测很可能成真。
「我了解大家都很辛苦,但为了尽量让更多人能重返教国的土地,请大家竭智尽力。」
瓦雷利安低头请求后,所有人都出声表示明白了。
然后──还有一件事。
留在这里慢吞吞地战斗是有理由的。
有一号人物,在这战场上只有瓦雷利安知道那人。他们现在就是在等那人到来。
森林精灵王身怀强大力量,是连准英雄都能瞬间歼灭的特级战力。而教国握有一张能屠戮此人的底牌。
这个作法以战略角度而论很正确。强者抗强者,英雄抗英雄。而超越英雄领域之人,就该──
然而最高执行机关派那人去对付森林精灵王,似乎有着超越军事学考量的异常坚持。
高层的真正想法不明。
但瓦雷利安选择等待。
等待这场远征的最后一张底牌到来。
而就在这时,传令兵进来打断了会议。表情紧张的传令兵直接走到瓦雷利安身边,凑到他耳边报告:「阁下,本国的增援抵达了。」瓦雷利安简短回答:「是吗。」立刻起身离席,对静观事态发展的参谋们说:
「诸位,不用再守卫大本营了。立刻将负责防卫的士兵投入前线,准备发动大型攻势。」
漫长的战事即将结束。战局终于迎来最终阶段。
●
「……为什么采用那种战术?教国都不在乎自己国内士兵的伤亡吗?」
离开黑暗精灵村后过了一星期。这是安兹远望教国攻打森林精灵王都的状况,所抱持的第一个感想。
教国用木头做出像是壁垒的东西,推着它进军。安兹知道这是为了防备森林精灵百发百中的箭术,但总觉得大半是在浪费力气。
他会这么想是因为木墙对头顶没有防护,无法抵挡曲射等借由特殊技能发动的攻击。虽说特殊技能攻击的种类不多,某种程度的牺牲或许在容许范围内,但还是──
「──教国应该养了很多信仰系魔法吟唱者才对,用广范围魔法什么的轰炸一通不就得了吗?目前是森林精灵们占据了有利位置,教国怎么不召唤天使从上方攻击,以防他们居高临下?不,更聪明的方法应该是直接把他们居住的树木烧掉。既然周围有这么多树,做些攻城武器从远处抛出火弹什么的不就成了?」
听说粗壮的活树并不容易起火,但小树枝或树叶等一定很好烧。再说焚烧树木的烟尘也能让森林精灵呼吸困难,并遮挡射击线。但教国进军时完全不采取这类手段,看在安兹的眼里显得颇为吊诡。
(再说他们为何不派强者加入战局?有了像是夫路达或葛杰夫等高等级的人物,就能够施展更大型的魔法或展开大规模攻势等,也可以一马当先改变战况。没道理在这种战况下有所保留吧?)
「唔──我个人是无法理解这种作法,你们俩看到教国的举动,有没有注意到或是看穿了哪些部分?」
他问问一起看着这一幕的双胞胎。停顿了一下后,马雷回答:
「啊,呃,应该是什么都没在想吧……?」
「不不,那也太离谱了。既然是一支军队,现场应该有许多司令官或参谋等军官。我不觉得他们会全都没有军事头脑,他们那样做必定有着某种特殊理由。」
但是安兹想不到答案──那个理由。虽然也有可能是无能指挥官出于政治因素掌握了所有权限,轻视参谋的意见独断专行,但是看他们边砍树边进军的脚踏实地作风,又觉得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嗯──还有不只是这里,他们也从其他方向攻打王都,但那边也是类似这样……」
教国目前已组成了半圆形的森林精灵王都包围网,在位于王都背后的湖泊对岸部署了几个部队。
「而且似乎也没有让森林精灵俘虏挡在最前面……会不会是把可以牺牲的士兵先派出来……请问教国有类似奴隶制度的法规吗?」
「没有,他们只会将森林精灵当成奴隶卖掉,但没听说过有人类的奴隶兵。他们的政治体制我已有了大概的了解,但的确不能说情报十分充足。不过嘛,即使如此……嗯,我想应该没有吧。」
「……那、那会不会,其实是,召、召唤出来的士兵?」
「被箭射倒的士兵身体还在,所以应该也不是……」
安兹看到其他士兵慌忙将倒下的士兵拖到后方──抬进教国的阵地,因此应该不是不在乎士兵生死的进军方式。
为什么能用的手段都不用,白白浪费人命?
安兹绞尽脑汁,说出一个他觉得有可能的答案。
「我只是说有可能,但他们会不会是已经发现我们在这里,才会使出那种作战方式?」
「咦?」
「怎、怎么会……」
「不,立刻就认定是我们可能操之过急了,但他们会不会是为了让敌对国家或组织误以为他们没有军事头脑,或是想隐瞒强者的存在等,才会以那种方式作为欺敌作战的一环?」
他们想散布虚假情报的对手不见得是魔导国。也许只是安兹等人不知道,其实教国另有敌国,这么做是为了对那个敌国传播假情报。
安兹他们同样的手段都用过不知道几次了。教国当然也想得到。
(教国算是历史悠久的国家,或许敌人很多。可是,有这种可能性吗?但是除此之外,又想不到其他保留强者的理由……如果是这样……他们戒备的敌人不是魔导国就是位于王国北方的评议国了?以人类为主体的教国与异种族组成的评议国是很有可能交恶。唔──这样一来或许也该考虑一下结盟……不,这方面的事情雅儿贝德或迪米乌哥斯应该早就想到了。话虽如此,如果把所有事情都丢给部下去做,我这上司就白当了。还是找机会不动声色地问一下吧。)
有人推测与王国进行最后一场战事时现身的谜样存在利克·亚迦内亚,可能与疑似待在评议国的白金龙王有所关联。
虽然单纯只是两者都跟白金有关,但如果真是如此,与教国结盟对抗评议国也不是步坏棋。或者是反过来与评议国联手对抗教国,借此调查对手的内情也行。
无论要走哪一步,或许都该趁评议国与教国形成反魔导国联合战线之前使点手段。当然,连安兹这点程度的脑袋都想得到了,那两个智者很可能早就安排在计画之中。
(……唔──想到那两人也许正为了缔结同盟等准备各种事宜,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能做出让教国识破真面目的举动。不然就是把目击者杀了灭口。)
「安兹大人。既然如此,不如属下潜入教国阵地去窃取情报回来吧?」
对于亚乌菈的提案,安兹摇了摇头。
「不,千万不可以这么做。」安兹向两人解释他的想法。「这么说吧……假设有个实力与我同等的存在和纳萨力克为敌,你们认为这人能潜入纳萨力克内部,偷走想要的情报吗?」
「回大人,可以!」
「我也认为可以。假如真的有人跟安兹大人这么厉害的人拥有同等力量,我认为办得到。」
「啊,唔嗯……」
他们充满自信地──马雷更是一反常态地用明确的口气──如此断定,但这不是安兹要的答案。
「呃,是我问的方式不好。呃,这么说吧。假设夏──」
(──不行!)
这个问题会得到的答案可想而知。
一旦说是跟夏提雅水准相当的存在,亚乌菈绝对会一口否决说「办不到」。答案是安兹要的没错,但思考过程不符合要求。这样是不行的。
那么该举谁当例子才好?安兹想了一想。
(潘朵拉·亚克特的话……他能变身为公会成员,亚乌菈他们也许会回答「可能办得到」。那就迪米乌哥斯……嗯,那家伙要偷走纳萨力克的情报大概很容易吧。亚乌菈……或是马雷都不适合。这样一来……)
「我重复一遍刚才的问题,假设……我是说假设,有个与雅儿贝德水准相当的存在与纳萨力克为敌好了。你们觉得那人有办法窃取纳萨力克内部的所有情报吗?」
「咦?您说雅儿贝德吗?」
「那、那个,您是不是……有什么疑虑……?」
「啊!不是,我从来没怀疑过雅儿贝德!」安兹急着回答,使得语气变得有点激动。「我不是说了,只是假设有个与她同等的存在吗?对,只是打个比方。」
双胞胎显得不是很能接受,面面相觑之后由亚乌菈代表弟弟回答:
「窃以为纵然是雅儿贝德也办不到。第一个原因,是雅儿贝德没有锻炼潜入系的能力。属下也没听说她装备了具有那类效果的道具。」
「好吧……是没错……雅儿贝德是防御型(坦克)职业嘛……她的确没有那种能力。」这要怪安兹作为例子的人选不好。「……这方面先撇开不论,你们觉得即使运用她的智谋也办不到吗?」
「是、是的。我觉得办不到。」
算了,管他的。安兹想不到什么贴切的人选,所以虽然对不起雅儿贝德,就继续说下去吧。
「唔嗯。说得对,我也觉得办不到。纳萨力克受到各式各样的防护措施所保护,绝非靠匹夫之力就能突破。既然如此,你们不觉得换个地点也一样吗?」
「不觉得。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是各位无上至尊所打造的尊贵圣地。是很特别的──一个处所,绝对不会跟其他地方一样。」
听到马雷这样断言,安兹差点说「对,我错了」,硬是吞了回去。
知道马雷怀着这种情感──心意,身为纳萨力克的制作者之一是非常高兴没错,但安兹现在想讲的不是这个。但他又不能说:请你体察一下上司的想法──识相点好吗?
因此,他决定先忽略马雷的发言。
「呃,我向来是这么想的:一件事情纳萨力克办得到,那么其他人也大有可能办得到。」
凭安兹一个人无法偷走纳萨力克的情报。既然如此,认为其他玩家成立的组织等也不会被安兹一个人偷走情报有哪里不对?
不,没有哪里不对。
既然安兹他们都能妨碍对手的谍报行动了,对手当然也有办法妨碍。不以这种假设作为行动方针就太蠢了。
正是因为如此,安兹从未派出谍报员潜入不时闪现玩家踪影的教国。特别是教国历史久远,万一国内真有玩家存在,日久年深的经验会为对手带来优势。
事实上,他们就成功开发出了安兹所不知道──回答三个问题就会死亡──的魔法等等。
「当然,我们迟早得承受风险赌一把,但是不是现在就值得怀疑了。亚乌菈,还有马雷。」
「是。」双胞胎回话。
「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我们是强者集团。但是,你们不能以为我们是独一无二的最强存在。绝不可以小看对手,万万不能忘记收集情报。」
听到双胞胎回答「是」,安兹重重点头。
「很好!那就──再稍微观察一下情况吧。目前这种状况无法让我达成目的。」
他们待在这里是为了捡尾刀。不,正确来说跟捡尾刀有点不同。
所谓的捡尾刀,就是其他玩家正在打怪时,另一个玩家突然从旁出招,抢走经验值等好处的行为。假如把现在的状况称为捡尾刀,就会变成是安兹等人出手攻击森林精灵或教国,给予对方伤害。
但是,这不是安兹的目的。
安兹要的是森林精灵王城里可能有的魔法道具。
像王室之类家世显赫的门第,有很高的机率会保有够珍贵的魔法道具。而珍贵的魔法道具往往都具有强大力量。以这个情况而论,力量也可改称为战力。
教国已经攻打到这里来了,不可能会输。换言之森林精灵国的魔法道具将会直接落入教国的手中。安兹不能坐视假想敌国增强战力,因此这次的目的就是抢在教国之前,夺走森林精灵国的魔法道具。
这样做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不会与教国直接为敌。当然如果事迹败露,教国会强烈谴责魔导国。但是东西还没变成教国的财产,多得是借口可以找。
因此,与其说是捡尾刀,说成趁火打劫更贴切。
附带一提,这种手段安兹在YGGDRASIL时代早就耍过几次了。看到攻方公会占领战争对手的据点,发现早就变成空城而暴跳如雷时,安兹他们还取笑了对方一顿。所以他这次也立刻就想到了这个方法。
只是,有个问题。
不知道森林精灵国戒备最森严的王城拥有什么样的魔法道具,不该认定绝对会有然后贸然展开行动。搞不好根本一件也没有。这样一来不但白白涉险,还会无益地恶化与教国之间的关系。照理来说应该先收集情报,再付诸行动。
就算森林精灵王室真的拥有魔法道具好了,在这场堪称最后之战、狗急跳墙的状况下,他们也很有可能把道具拿出来对抗教国,而不是继续藏在宝物库等地方。除此之外,也说不定会把道具移到更安全的地点。
问题是实在没那个时间让他调查。
「……再观察一下状况,然后就闯进王城吧。要是魔法道具被带走就麻烦了。」
「那样的话属下可以去追回来。」
「嗯,你说得对。的确凭亚乌菈的追踪能力……不,对手也说不定具有森林行者等能力。最好的方法还是趁道具被带走之前抢到手……唔──考虑到还得找出道具的位置,或许该早一点行动。」
「那、那就……?」
「也是,那现在就动身吧。」
安兹看了看教国的进攻方式。
在那之后已经过了一星期,视黑暗精灵村与附近其他村庄商议的结果而定,那里的村民有可能已经在某处参战了。
安兹有点想知道他们来了没有?如果来了又待在哪里?但那时的他作为纳萨力克的统治者犯了错,才刚让他后悔莫及。现在应当以纳萨力克的利益为唯一考量。
安兹将视线从王城转向马雷。
「那么马雷,我可能会看情况,让你担负前卫──防御型职业的任务,这件事你办得到吧?」
他做个最终确认。
「回、回大人,我、我可以的。就像那座村庄一样,这里,我是说,森林精灵的王都也被算做是自然环境,所以完全没问题。我会加油的!」
马雷与亚乌菈的穿着也都跟平时不同。铠甲部分差异最大。这次亚乌菈变更为弓兵式样,马雷则是以防卫为主体的装备品。
两人的装备都不是由安兹提供,是泡泡茶壶给他们的,因此比起平时的装扮,水准低了一个层次。不过毕竟还是配合两人选用的装备品,整体来说能力下降得不多。
但是,既然要潜入敌营,安兹也应该跟两人一样换穿不同于平时的武装,让双胞胎穿上厚底鞋之类的鞋子,而且三人都戴上面具或什么才是聪明的作法。但是这些措施,安兹一个也没做。
一个很大的理由是,外表最广为人知的安兹并未换掉平时的装备。这是因为现在两人已经变更武装,使得能力微幅弱化,安兹判断如果连自己都变更武装──弱化──实在太过危险。
左思右想了半天,安兹最终得出「把目击者全部杀掉就OK」这种懒得继续考虑的结论,直接放弃乔装打扮。
另外一个小理由,起因自两人穿着的铠甲。
它们尽管是备用武装却很堪用,是因为虽然有几个部位不能装备武具,但加装了增强铠甲能力的电脑数据水晶。马雷是脸部栏位受到限制,因此只要穿着这件铠甲,就不能戴面具。
不过话说回来──
(──连这个也是性别颠倒的打扮啊……)
而且还不只如此。
安兹实在很想讲「为什么是这种铠甲啦──」想到受不了。
特别是马雷。
马雷的铠甲可以称之为礼服铠甲,是一件肚脐部分没有任何防护,暴露过头,难以理解为何要设计成这种造型的玩意。
YGGDRASIL的铠甲,可以说防御力取决于使用的金属品质、金属分量以及电脑数据水晶这三项要素的合计值,因此,马雷的胴体部分也不是毫无防护,最起码有受到电脑数据水晶的保护。换个说法就是受魔法灵气所覆盖。
恐怕在这里打仗的一般人再怎么全力挥剑也砍伤不了他吧。不过这种没有防护的部位,在YGGDRASIL时代被设定为容易发生致命一击(Critical Hit)。
讲得明白点,根本不是防御型职业该穿的装备。
防御型职业的正确装备,应该是像雅儿贝德那种严肃刚强的铠甲。
就像安兹记得泡泡茶壶虽然身负不能装备铠甲的种族缺点,但也会双手持盾,并且拥有提升黏体硬度的特技等。
自己同样属于防御型职业的泡泡茶壶究竟在想什么,才会给马雷这种装备?
答案恐怕是「什么都没想」。
不,她一定有经过深思熟虑吧。只不过考虑的并非战斗性能,而是追求自己的喜好罢了。
唉,真是一对姊弟。安兹硬是吞下这种无奈的心情,很想替过去的同伴说点好话。事实上,马雷原本只是NPC,不会自己变更武装。
也就是说马雷此时穿着的露肚脐铠甲纯粹是换装用道具,说穿了只是占据衣柜空间。但泡泡茶壶准备的是最起码能战斗的装备,不是一般人会有的想法。所以就这点来说,应该赞扬一下泡泡茶壶的用心。赞扬她明明只是穿好看的,却让装备具有一点性能。
隐约之间,笑容灿烂──虽然没有脸──的姊姊与有苦难言的弟弟,两人的身影彷佛闪过安兹的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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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国加强攻势,森林精灵王都外围的防卫终于被攻破了。
确定教国兵已经入侵到都市内,安兹等人也稍许心急地开始行动。
以「完全不可知化」入侵了森林精灵王城,安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一个落单──没有目击者──的森林精灵抓来问话。
安兹找了几次机会,最后抓到一个像是女佣的森林精灵。
他立即迷惑对方,用「传送门」逃回亚乌菈与马雷等候的地方。然后就像日前那样向她问话,但遗憾的是她知道的情报大多没什么价值。
安兹判断无法问出更多情报后,毫不犹豫地对女性森林精灵发动「死亡(Death)」。一座即将沦陷的城堡里不见了一个佣人,想必不会造成什么大问题。
至于尸体则在剥掉衣服等能够判别身分的物品后,使用「传送门」弃置于远处──发现过连甲熊的地点。这样野生动物应该会帮忙清理,就算被人发现也就是一具毫发无伤的神秘女尸。怎么想都不可能追查到安兹头上来。
安兹也想过把尸体传送到城堡上空,伪造出坠楼死亡──自杀场面,或许以状况而论比较自然。但又想到先伪造成失踪也许以后会有用处,才会这么做。
尽管处理尸体消耗了一些MP,但从安兹的恢复速度来看没什么大不了。没必要留在这里继续观察情况了,况且也没那闲工夫。
在整座森林精灵王都展开的游击战术目前让教国吃足了苦头,不过从兵力差距等来想的话,沦陷只是时间的问题。到现在都没有能够颠覆这种战局的强者登场,表示两军的强者很有可能都不在这个战场上。
那个据闻实力高强的森林精灵王没现身担任守军,也许是早就逃离此地了。
这样一来魔法道具也有可能已经被带走,自己是白跑一趟了。安兹一边在心中嘟哝,一边呼唤亚乌菈与马雷。
「──好,走吧。」
已经知道目的地的大概位置了。只可惜没问到可能是这个国家第一强者的国王的能力,以及他拥有什么样的道具。如果能抓个看起来更有地位的森林精灵来问话就好了,但没那个时间仔细挑选目标。
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
(该如何──不对,更正确来说是谁该隐身?)
置身于这个敌区,安兹从一开始就不打算三个人分头行动。
而且至今都是暗中进行秘密行动,现在如果抛头露面,之前耗费的心力就全都没意义了。
因此,如果能够三个人一起隐身最好。
的确,他们三人都拥有隐身手段。然而,每一种手段都有缺点。
只有亚乌菈知道发动了「完全不可知化」的安兹在哪里。而且也只是隐约感觉得出位置。森林祭司有机会习得识破「完全不可知化」的魔法,然而除了部分魔法之外,几乎专精于攻击魔法的马雷不会那种魔法。
亚乌菈如果装备起吉利吉利披风,安兹与马雷都找不到她。
马雷平时披着的叶隙光披风,能够大幅提升野外──特别是在森林里的隐密能力,但在房屋内效果就会减半。以活树做成的王城很遗憾地似乎属于房屋,降低了叶隙光披风的能力。所以就连安兹都能隐约看出他的位置。但是,亚乌菈与安兹能掌握马雷的位置,就表示敌人也很容易发现马雷的踪迹,这样做没什么意义。
换言之,安兹隐身的话,亚乌菈可以发现他,但马雷不行。
如果亚乌菈隐身,安兹与马雷都找不到她。
马雷的叶隙光披风隐密性能太低,就算用上吉利吉利披风也一样。很可能会被第三者发现。
就结论来说,既然无法让三人同时隐形,就应该让其中一人躲藏起来,充当秘密武器。那么说到谁最适合这个角色,感觉似乎是亚乌菈最适任,但是当有个万一时,假如安兹与马雷都无法掌握亚乌菈的位置,或许会形成障碍。一个弄不好甚至可能在移动时不知道亚乌菈在哪里,结果撞在一块。
(这真的糗大了……)
明明有整整一星期的时间,坦白讲,在来到这里之前没先商量好就是不应该。
像这种隐密作战,安兹其实在YGGDRASIL时代经历过无数次。像是首次发现纳萨力克并直接闯关之际,他们所有队友还偷偷穿越兹维克满地爬的湿地区域。但是同伴们在进行隐密作战时总是会各自准备一些对策,而且几乎所有人都是行家,所以事前不用商量,只要现场做个简单确认就多得是办法闯关。
捡尾刀这个勾起YGGDRASIL回忆的用词让安兹有点开心过头,抱持着当时的心态面对这件事,完全忘了要跟双胞胎事前商量。
既然如此,这两人为什么没有提醒安兹?──安兹很怕自己的想法遭到证实,所以不敢问──恐怕是因为两人心想「安兹大人一定有他的想法」对他寄予完全的信任吧。因为实际上,两人现在就在用深信不疑的眼神看着安兹。
安兹不敢承认自己没做任何打算,那样太丢脸了。安兹让他的──不存在的──脑子高速运转到几乎烧掉。他也可以反过来问两人的想法,但又不想在这里虚耗时间。安兹必须先说出自己的点子才行。
「──那么我使用『完全不可知化』。亚乌菈走前面。」
安兹下了决定。
双胞胎就不隐身了。他决定靠亚乌菈的感知能力从根本做起,尽量避免碰上任何人。然后万一发生意外就让两人上前,安兹负责支援他们。他判断比起被人看见,安兹他们在看不见彼此的状态下遇袭走散更危险。
两人都没有提出异议。
(我说真的,这样真的行得通吗!觉得有哪里不对都可以说出来没关系喔?)
老实说,安兹比较希望他们提出异议。
比起安兹一个人出主意,三个人一起动脑才能想出更好的点子。
再说他们俩的同意,是因为他们高度信任安兹的提案。讲得难听点就是全部丢给安兹。万一安兹看漏了哪里,或是作战制定失败──而且这种状况经常发生──那怎么办?虽说就算结果不理想两人大概也不会说什么,但那绝不是一件好事。
(……这是NPC的缺点。可是……现在就算强迫他们俩提出建议,也没时间慢慢讨论……这个问题就先摆一边,只能以后做事更加小心了。)
耐心嘱咐过各种应对方式后,发动魔法的安兹跟着亚乌菈与马雷在王城内走动。
如同安兹独自潜入时的状况,森林精灵人数很少,没有遇到任何人。当然,亚乌菈捕捉周遭的声响,算好无人经过的时机才行动也是一大原因。
(王国的王城也是到了最后阶段几乎没人,但至少在入口做了屏障什么的,算是有在努力……)
而这里明明正被教国攻打,却完全没有那种防御工事,甚至有种风平浪静的气氛。
(没有半点保卫国家的气概……我看这里的统治者已经弃守都市开溜了吧?听说这附近就只有这一个以森林精灵为主体的国家,但这座树海相当广大。很有可能这个国家的领地扩及更南方的范围,而在那边另有都市。)
如果是那样,也只能自认做白工了。
不管怎样,答案很快就会揭晓。想了也没用的事情不值得继续想下去。
宝物库──禁止进入的区域似乎位于楼上。
位置比国王的寝室高两层楼,是这座王城当中最高的楼层。安兹也有想过从外面闯入,不过那种地方也不可能有窗户。
于是三人一路往楼上爬。
他们没被任何人发现就爬完了阶梯,抵达目的地的楼层时,亚乌菈疑惑地低呼了一声。
「这是什么地方啊?」
高约十五公尺的天花板,像是嵌上了整面灯具般亮着灯光。举目四望并未看到窗户或什么的,可见一定是某种魔法光源。
不过,还不到刺眼的地步。
安兹随意动动自己的身体,确定自己没遭受到惩罚效果。
看来并不是神官等职业会使用的、能对不死者造成负面效果的光芒。考虑到这里是森林精灵国,这很有可能是森林祭司的信仰系魔法。
这件事本身没什么好奇怪的,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第六层也是这样。况且魔力系魔法与精神系魔法,也都包含了照明系的魔法。只是这些法术完全没有附属效果,很难看出是哪个系统的什么魔法。
亚乌菈之所以发出惊叫,原因出在他们对面的地板。
──那里满地铺着土。
没用墙壁或隔板遮蔽的整个楼层──每边少说有一百公尺──的地板,几乎全部铺满了土。
土壤并未完全覆盖地板,只有远处一扇大门周围的地板铺得很满。
亚乌菈踢踹几次地面,稍微把土挖开来看看,一挖就看到了底下的地板。看来并没有覆盖得太厚。
「是用来代替地毯吗……?」
经她这么一说,的确给人那种感觉。黑暗精灵村也没有在地板上铺地毯的文化,顶多只有类似蒲团的坐垫。
「咦──这未免也太……好吧,虽然说每个文化都有自己的特色,但这是哪里来的蛮族啊?还是说该不会是一种警戒装置吧?让走过的人留下脚印?」
「可、可是如果是那样,应该会安排巡视人员或警卫吧?」
安兹也同意马雷的看法。四周看起来并没有其他人在。
(真是不小心……竟然没半个人……不,也许是连这里的人都被派去抵抗教国的来袭了?那个佣人只说这里禁止进入,没提到过有卫兵站岗……)
「……我在想,也许是考虑到固守王城的需求,准备在城堡里种菜……」
听了马雷的看法,「噢。」亚乌菈恍然大悟地叫道,安兹也发出了一样的声音。
虽说这里照不到阳光,但只要有森林祭司等职业的力量,要在这里耕田并不是问题。说不定这个灯光就跟太阳光一样,可以正常栽培植物。
亚乌菈挖开的沙土只是外围部分,也许更靠中央的位置深到可以种菜。
(如果像夏提雅那种会遭受日光惩罚的种族在场,或许能看出更多端倪……只是魔法道具的话,用「高阶道具鉴定(All Appraisal Magic Item)」看看就行了……)
如果在宝物库没挖到什么宝,反正来都来了,就试试看能不能把那个带回去吧。
安兹做好决定后,跟着两人背后往前走。两人都借由技能的力量,不会在地面留下脚印。安兹也用了「完全不可知化」再追加「飞行(Fly)」,所以也不会留下脚印。
一行人来到房间中央──
「──哦,奇妙的气息吸引我过来看看,想不到是一对黑暗精灵。而且还是双胞胎小孩啊。」
突然间,他们听到了这个声音。
回头一看,离一行人有十几公尺远的位置,出现了一名森林精灵。
是个左右眼眸异色,相貌冷峻的俊美青年。不用问也知道肯定不是佣人。
只因这名男子的每个态度都散发出惯于命令他人的──自高自大的性情。
「──什么?」
安兹不禁发出没人听得见的低呼。那边刚才明明还没有这么一个男人,这他敢断言。安兹或马雷还有可能看漏,但他不认为连亚乌菈都会注意不到。
并不是用了隐形手段。是的话应该早就被安兹识破了。
莫非是使用潜伏相关特殊技能瞒过安兹眼睛的同时又让自己隐形,才会没被亚乌菈看出来?又或者是──
(──传送过来的?真是失策,早知道就先设下「延迟传送(Delay Teleportation)」了。)
亚乌菈迅速移动位置,挡住安兹与那个森林精灵的射击线。安兹看到马雷用双手紧紧握住了法杖。
明明看见两人已经准备应战,那个森林精灵却连个架式都不摆。看在安兹眼里像是破绽百出,但也有可能是对手想引诱他们出手。假如安兹有战士天分,或许懂得分辨,无奈他没有那个判断能力。
安兹与两人稍稍拉开距离,试着对男子挥挥手。
男子的视线文风不动。
这就表示他没识破安兹的「完全不可知化」。
安兹观察双胞胎的反应。
潜入此处之前,安兹对他们下的指示是「遇到未知的存在时,直到对方发动明确的攻击之前都先专心收集情报」。
亚乌菈不经意地伸出手,握住了自己的项炼。想必是打算一边跟弟弟交换意见,一边收集情报吧。
安兹明白她的心情,但必须说这样做有点不小心。
换作是安兹,看到入侵者做出任何可疑举动一定立刻出手攻击。伸手触碰身上装备的道具,就跟拔出手枪没两样。
安兹猜想来路不明的森林精灵一定会对两人发动攻击,准备随时施展魔法做应变,但随即变得一头雾水。
森林精灵男性没有任何反应。
他并不是没看到亚乌菈的举动,但看起来显得不特别介意。
是对自己的能耐有着十足自信,还是因为他不知道亚乌菈在做什么?又或者是对方也想摸清安兹等人的底细,所以犹豫着不想出手?
「──嗯?这是怎么回事?你们的眼睛……我不记得有睡过黑暗精灵啊……不,也许有?这可真是妙了。既然如此,就来确认一下吧。」
男子散发出的某种类似威慑感的气息膨胀了。男子的身体彷佛变得更为巨大。
「啧!」亚乌菈咂了咂嘴。
「『光辉翠绿体(Body of Effulgent Beryl)』。」
「这下有看头了,竟然能撑得过来?你们说不定是头两个呢。」
「喂,你干嘛对我们发出杀气啊?找死吗?」
「『不屈(Indomitability)』。」
「──哈,哈哈哈哈哈哈!」
男子像是听到了最逗趣的玩笑话般放声大笑。亚乌菈的眉毛上扬到了吓人的角度。她的拳头握得非常用力,但渐渐在安兹眼前放松力道。
「『高阶抵抗力强化(Greater Resistance)』。」
「漂亮!哎呀,哎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竟然没想到这个可能性。原来是孙子辈啊,真是茅塞顿开!即使子女不够优秀,血统还是有可能在孙子辈苏醒!竟然连这种可能性都没想到,不得不说我也真是糊涂啊。」
「你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废话?」
「『高阶全能力强化(Greater Full Potential)』。」
「哎呀,这也就是说我的计画并没有出错了。你们说是吧,我的孙子孙女啊。」
(孙子孙女?他在说什么?这家伙把他们错当成谁了?)
「咦?……难道你是茶壶大人的……?」
这句话让安兹当下有点惊慌。因为他想到也有可能是泡泡茶壶被独自传送到这个世界,然后留下了这个男人。然而──
(──如果是这样,怎么会全身上下不留半点黏体形态?难道就像索琉香一样是可变型吗!)
「茶壶?你在说什么?」
(不是……?那就是……难道说,是明美桑吗!)
夜舞子有个妹妹的游戏网名叫做明美。她的创角是森林精灵,但好像没有很沉迷于YGGDRASIL,安兹跟她不太熟。
「嗯──你是纯血森林精灵,对吧?」
「……糟糕。『魔法吟唱者之祝福(Bless of Magic Caster)』。」
「说这什么奇怪的话──难道说,你们不知道我是谁……不可能吧?」
「知道啦知道啦。」
「呃,嗯。知道。」
「你们俩都演得好烂!」
两人语气平板外加态度随便,听得安兹都忍不住大叫了。实际上也没骗过森林精灵,男子惊讶得嘴巴都合不拢。
「竟、竟然不知道我是谁……太离谱了……真是。曾听说黑暗精灵部族都住在国境边缘,但没想到你们竟未开化到这种地步……」
男子睁大眼睛瞪视两人。
「你们是我的孙子孙女,我就饶过你们一次,但是无知可是大罪。我要把你们留在身边,好好教育你们。」
「什么教不教育的……所以搞半天,你到底是谁啊?我姑且确认一下,你就是森林精灵的国王对吧?」
亚乌菈之所以会这样推测,想必是因为森林精灵当中只有国王以实力高强闻名。
「『生命精髓(Life Essence)』。哦!」
安兹惊讶地叫了出来。对方有着庞大的生命力,数值远胜昴宿星团,以YGGDRASIL来说恐怕最少也有七十级。也就是说,这个对手不可小觑。
「唉……真是令我无言。你们的父母亲至今都教了你们些什么?天底下有哪件事情比这个国家的君王兼全森林精灵种族的……目前的巅峰,也就是我迪肯·霍根的名字还要重要?」
(真该死。)
安兹忿忿地心想。
虽然早就料到了,但是眼见猜测化为事实还是让他忍不住想咒骂一声。
至今的隐密行动全都白费了。心里涌起的唯一感受就是「吃大亏了」。
因为能够帮魔导国大幅削弱教国这个假想敌国的兵力,宝贵的最大战力──大概吧──如今竟然得由他们亲手除掉。
在这个状况下很难选择不杀掉国王。对方如果是弱小的存在,可以采用剥夺其战力再窜改记忆的手段。然而安兹已经用「生命精髓」得知这个国王的战斗能力──正确来说是HP量──以这世界来说高得惊人。
当然如果以正常方式交手,安兹他们必胜无疑。因为他们可是有着三个百级存在。那么如果问到有没有办法只剥夺战力,答案是很难。原因是他们不能疏于戒备。
从刚才的忽然现身就能得知,这个森林精灵──迪肯极有可能身怀未知的能力。在这种情报不足的状况下以剥夺战力为优先太危险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对方没有提起明美桑的名字,可见两者之间九成以上没有关联。要是有关联,应该会取个相关的名字才对。
如果是夜舞子家里哪个人的子女,不到逼不得已还真不想痛下杀手。
「你是国王?那你待在这种地方没关系吗?人类都攻打进来了耶,不会赶快去打倒他们保护自己的国民啊。」
「『魔力精髓(Mana Essence)』……原来如此。」
迪肯的魔力以这世界的人民来说也一样庞大。数值大概与夏提雅差不多,或是比她低一点。
从生命力与魔力这两个数值加上森林精灵族的文化等来推测,迪肯的职业八成跟马雷一样是森林祭司。而且应该是后卫系的森林祭司。
「凭什么我得这么做?你们似乎搞错了身为君王的意义。君王是民众必须侍奉的至高存在,不是用来照顾老百姓的。上级对下级所做的一切都叫做施舍。听好了,施舍是乞求来的,不能予取予求。就算我不给,他们也必须懂得知足。」
这家伙在鬼扯什么?
安兹听到都傻住了。假如是说认真的,就表示这家伙脑袋有病。应该说拥戴这种货色为王的森林精灵也太可怜了。
「所以你是不打算帮助他们了?不过,好吧,我觉得有一部分说得对。」
「对、对啊。也不能说都不对……」
(──什么!)
安兹大吃一惊,盯着双胞胎的脸瞧。看起来不像是假意赞同,想用拍马屁作战让对方松口。
那段话当中,到底有哪一部分能让人理解,或是好像也有几分道理?
(不,等等,难道说错的是我?莫非那才是身为君王的正确观念……?吉克尼夫好像也有一点这种倾向……掘土兽人王呢?不知道耶,那家伙态度太卑微了。)
「哦,不愧是我的孙子孙女。尽管没学问,最起码还有点头脑能理解事物的本质。」
「──啊,真糟糕,浪费了一堆时间……现在应该用这个吧,『魔法结界(Magic Ward)·火(Fire)』。」
「但是,你犯了一个致命性的严重错误。只有各位无上至尊才是天底下所有人该侍奉的存在,而不是你这种森林精灵小角色。不过嘛,如果只是让一些路人森林精灵伺候你,我是不在乎啦。」
(不不……绝对不是你说的这样……可是再怎么提醒他们也不会改……况且我也不是不能体会亚乌菈与马雷的心情……要是在纳萨力克以外的地方也能交到朋友……就这方面来说,我对跟那个怒目少女建立起友谊的希丝还满寄予期待的……只可惜这次进行得不顺利。不,其实想想回去时听到的说法,希丝也不是很……还是只能期待塞巴斯──啊!我又分心了!)
「什么?各位无上至尊?黑暗精灵有这样的传说吗?」迪肯稍作思考,然后略微摇了摇头。「算了,无妨。晚点再向你们问个清楚便是。」
「你有那个时间吗?刚才我已经说过,现在人类国家正在攻打你们耶。」
眼看浪费了一个动作,安兹急忙发动魔法。
「『虚伪情报(False Data)·生命(Life)』。」
这时,楼下传来轰轰的震动声。也许是教国终于开始使用攻城武器之类的了?
双胞胎与迪肯各自望向地板,闭口不语。其间安兹继续发动魔法。
「『虚伪情报·魔力(Mana)』。」
「──啧,不过这些人类也真是烦人。虽然我也可以亲自前去把他们消灭掉……但我懒得这么做。跟我走吧。」
「……走去哪里?」
「『穿透力上升(Penetrate UP)』。」
「我没想那么多,不过无妨,凭我的力量要去哪里都行。」
「做事毫无计画也太烂了吧……那么我们如果跟你走,之后会怎样?」
「土啊……嗯──如果判断错误就浪费了,不过好吧……」犹豫了一瞬间后,安兹拿出卷轴使用魔法。「『大地之主(Earth Master)』。」
「这个嘛──」迪肯上下打量亚乌菈的身体。「你还太小了,多少需要一点时间才能长大成人……不过也罢,这是无可奈何的。都已经等这么久了,几十年以误差来说虽然长了点,但也只能再等一小段时日了。你问我跟我走之后会怎样,是吧?答案很简单,我要你跟我生孩子。」
「──咦?你在说什么?」
「──啊?……『高阶幸运(Greater Luck)』。」
「你也是。」迪肯把视线朝向马雷。「一个女人怀孕之后要过一段时日才能再生下一个。就这层意义来说,你比她更值得期待。你必须跟我一起多让几个女人怀孕。虽然也有可能让血统变淡,但既然会在孙子辈复苏,就该想到在曾孙辈也有可能复苏,实验必须做得够扎实。噢,这样一来虽然很麻烦,但可能得为了你带几个老百姓一起走才行了。不过……你明明是男的,为什么要扮女装?是黑暗精灵的文化吗?坦白讲,你们不是纯血森林精灵让我不是很满意,但总比对所有人类种族出手要好得多了。」
亚乌菈与马雷半张着嘴,看着迪肯。
「──」
「算了,你们现在听不懂也没关系。走了。」
迪肯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走向呆站原处的两人,朝双胞胎──亚乌菈伸出手去。
──安兹打掉了那只手。这个动作被判定为攻击,「完全不可知化」当场遭到解除。
不等迪肯惊讶地看向安兹,他一拳捶进了迪肯的脸上。
迪肯被打飞出去,倒在地上。
「──你这变态死恋童佬。竟敢把你那套恶心的欲望用在别人托我照顾的女儿身上,给我去死吧。」
安兹怒骂对方的同时,脑中某个冷静的部分也对自己的失态感到气恼。
亏他特地用了「完全不可知化」,却因为愤怒过度而忍不住出手打人。还有比这更无益的浪费吗?
安兹的情绪只要超过一定限度就会自动受到压抑。假如这项能力发挥作用,刚才应该能够更冷静地行事──不是直接揍人,而是用立即死亡魔法等痛击对手。也许是厌恶感比怒气更强烈,还不到需要压抑的程度吧。
「什、什……」
迪肯狼狈地爬起来,两边鼻孔都在狂流鼻血。但并未受到多大的损伤。「生命精髓」让安兹知道这一拳只削减掉了微乎其微的体力。
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下脸孔挨了安兹使尽全力的一拳,但只受到这点小伤。
虽然也有可能是使用「虚伪情报·生命」等魔法或道具替HP做伪装,但应该不太可能过度灌水。
安兹伸出掌心对着双胞胎,做出「别动」的姿势。
从HP与MP等合计值来推测迪肯的实力,他的等级应该在七十以上,但不到八十。
不过尽管可能性很低,只有一件事必须提高警觉。
那就是虽然YGGDRASIL没有HP或MP不会上升的职业,但这世界就难说了。也就是等级其实已达百级,但HP与MP的合计值只有七十级水准。
其实应该可以一口咬定不可能有这种事。但是,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的。
(──三个人联手一口气把他杀了也是个办法,但现在还不能这么做。最起码得先弄懂刚才那种传送背后的秘密……)
安兹正在思考今后的战略时,迪肯大声说了:
「──不、不死者!不死者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是突然出现……」他的视线从安兹移向双胞胎。「难道你们俩当中有一个是死灵法师吗!」
不等两人回答,安兹先开口说道:
「你说对了,这两位大人正是法力无边的死灵法师。而我则是二位与他们的双亲,四人合力创造而成的守护者。我绝不允许弱小之辈碰触两位大人。如果你有那能耐消灭掉我,两位大人就让你带走无妨──」安兹使出浑身解数故意发出嘲笑以惹恼对方。「──不过嘛,谅你也没这个本事,是吧?」
「哦……」迪肯松开按住鼻子的手。看来鼻血已经止住了。「我还真有点惊讶,竟然有办法让我流血……不知道有几十年……不,是几百年没有过了?原来如此,看来你的确有点本事可以说大话,但这可不是对君王应有的说话态度。不过,我的运气也实在不错。你们应该为此高兴,我现在就来让你们体会双方之间的实力差距,教你们听话。」
话是看着亚乌菈与马雷说的,但看起来已经完全听信了安兹的说词。
这让安兹觉得纳闷。
怎么会这样毫不怀疑地,就表现出一副相信敌人(安兹)说词的态度?
难道是这家伙不会使用任何一种隐形手段?如果会的话,看到安兹突然现身,应该不会只想到是召唤系法术,而是怀疑安兹从一开始就使用了「隐形」魔法等暗中潜伏。
那么也许他跟马雷一样,都是专精某些领域的森林祭司?
(还是说其实早就发现了我的存在,只是在演戏……如果只是做幌子,目的是什么?)
安兹很想设身处境揣测男子的心态,但他不能花时间慢慢想,那样会引起对方的疑心。
「既然如此,就让我们光明正大地来场单挑吧。这样才能清楚判断我的主人与你孰强孰弱,你说是不是?」
迪肯睁圆了眼睛,然后像是听到有趣的玩笑话般放声大笑。
安兹向马雷传出无吟唱化的「讯息」。
(──马雷,我跟他说的这些全是鬼扯。如果我陷入劣势,你就和我联手杀了那个男人,不可失手。你也暗中帮我跟亚乌菈说一声。)
当然了,谁要把两人交给那种下三滥啊?再说只有无药可救的蠢材,才会在性命交关的对战要求光明正大地单挑。有些胜负的确可以输掉没错,但是你死我活的厮杀绝不允许败北。
然而──
安兹心想,自己真是太不小心了。
要是能争取更多时间,多施加一点增益魔法就好了。只是,他说什么都不愿意让亚乌菈被那种变态摸到。况且对方说不定拥有强制传送等安兹所不知道的招数。
「我刚才──看到你们役使不死者的模样,就知道你们的确是我的孙子孙女不会错。」
地面动了起来。
就好像冲向沙滩的海浪退回大海那样──铺满地板的沙土滑向迪肯。
安兹对此视若无睹,刻意──假装从衣服底下──拿出卷轴,发动魔法。
这么做实在很浪费,但非得如此。安兹不知道对手有多少知识,不能让对手抱持戒心。
发动的是属于第八位阶的魔法,「次元封锁(Dimensional Lock)」。
恶魔或天使等异界居民可以使用这种特殊技能,而这种魔法与它拥有相同的效果。这招能够防止对手使用以传送为主的瞬间传送系魔法移动到战斗范围外。
就在这段时间内,汇聚到迪肯面前的土堆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形体。
安兹有看过这种外形的元素。
安兹听见马雷发出惊呼,但他也一样吃惊。
(──竟然是根源土元素(Primal Earth Elemental)!)
面对不可能用普通方式召唤的元素,惊愕万分的安兹顿时加强了戒心。
不同于马雷,安兹拼命压抑住震惊的心情,不准自己叫出声音。《轻松上手PK术》里提到的一项心得,就是不能让对手知道其实你知道。
像马雷这样的小孩外形或许可以让对方以为他是被元素的威容吓到,但换成安兹就有可能被认为是知道这种元素的存在。
所以安兹夸张地耸耸肩。
「──哼,这是做什么?变出土元素这种大而无用的土块?懒得亲自上场,叫我对付这个?你会不会太小看我了?」
「哦……所以你知道这是什么了?」
迪肯不怀好意地笑着。
(很好!)
「──当然了,不就是土元素吗?以前曾经有人叫出这个来对付我,被我消灭了。不过那个倒没有这个来得巨大,不得不说你能让这么大一只听命,确实法力高强。毕竟大小也是实力强弱的指标之一。但也不是体型巨大就能凌驾一切。」
「没错,你说得对。好比龙王那种空有庞大形体的东西也会输给森林精灵──不过,我必须夸奖你。你的知识是对的,它的确是土元素。哈哈哈,你的见识……不,应该是记忆力?这点倒是让我佩服。」迪肯进一步加深了嘲笑的嘴脸。「──难得有这机会,就用你的身体承受个一次如何?试试没什么了不起的元素的一击。」
根源土元素以缓慢的动作举起它的拳头。
(……如果是根源土元素,动作会更快。他是故意的,真是值得感激。)
这种宛如猫儿玩弄猎物的动作,正中安兹的下怀。
(──好到没得挑剔。)
安兹一面藏起笑容──当然,安兹的表情不会有变化──一面想起根源土元素的能力。
根源土元素的等级超过八十,在同等水准的根源元素当中属于防御型。不,基本上土元素本身都是扮演这种角色。
它的攻击被判定为拥有大地几乎所有──低于其等级──的金属属性。换言之,假如对手是露普丝雷其娜那种对银具有脆弱性的生物,就会被克到弱点。
此外只要敌我双方都碰到土地,就会对它造成全能力的微幅加成。只是,现在室内所有沙土都已聚集到迪肯身边,露出木头地板,所以应该无法使用这项能力。它另外还具备潜入土中的能力,但在这里无法使用那类能力。就结论来说,这里对根源土元素而言算不上太有利的战场。
攻击手段当中必须戒备的,是以双臂进行的捶击。尽管单纯,破坏力可不容小觑。虽然速度与精度普普,但像安兹这样的后卫职业很难躲开。而且还是殴打属性,会对安兹构成有效攻击。
它也能够把手臂像鞭子一样伸长进行广范围横扫,但造成的损伤量会大幅降低。
与攻击方面相同,防御方面也被判定为具有多种金属属性,并拥有所有种类的武器抗性V,而且还另外加上物理损伤减轻效果。基于以上这几点,它堪称最适任的防御型角色,想要纯以物理攻击打倒它可说相当困难。
但是当然,它也有弱点。
它没有危险的秘招──也就是特殊能力。换个说法,它不具有能够大幅扭转战局的攻击手段。
另一点是金属类常有的弱点它都怕。
(……如果是黑洛黑洛桑,一定轻轻松松就解决了。)
换言之就是怕酸系攻击,而且──还有另一个弱点属性。
安兹做好随时从道具箱拿出法杖(Staff)的准备。现在还不能拿出来。对方只把安兹当成普通的不死者,不能当着他的面使出会引起戒心的能力。
问题是该不该承受这一记攻击。
承受全力一击让安兹知道这不是普通的土元素,以剧本情节来说比较精彩。但这种演法的缺点是对手有可能因为没能一击杀死安兹而产生戒心。
(……也是。可以肯定的是对手必定是专精于召唤系。这样一来,土元素一击的破坏力必定也有所增强。平白承受损伤对之后的战斗只有坏处,所以现在应该──)
「『骷髅障壁(Wall of Skeleton)』。」
土元素高举手臂使出捶打攻击,同时安兹的面前也出现了以骷髅构成的巨大障壁。障壁立即被打坏,消失不见。
(果然……魔力减少了?)
「──怎、怎么会!」安兹大声说给男子听。「它为什么能一击就摧毁我的障壁!」
「哈哈哈,竟然被区区土元素一击打坏,你的障壁也还真脆弱啊。」
安兹对眉飞色舞的迪肯施展魔法。
「『单方面决斗(Lopsided Dual)』。」
这是第三位阶的魔法,效果是即使对手以传送逃走,以此种魔法与对手相连的使用者也会被传送至同一个地点。更厉害的是就算对手受到「延迟传送」所保护,使用者照样能忽视延迟效果,于同一时间出现在传送地点。
但是这个效果有好有坏。假如对手传送到同伴等待的地点,由于与对手相连的术士也会被传送到相同地点,届时就只能被围殴了。所以尽管这种魔法乍看之下很好用,却在第三位阶这么低的阶级就能学会。在释出修正档之前好像可以对同伴施展一起进行传送,但套用修正档之后,这种魔法就只能用在敌人身上了。
当然,假如迪肯逃跑的地点有个跟他水准相当的人物,安兹必须立刻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不过这个「单方面决斗」正如其名,有个好处是当使用者发动传送能力时对手不能跟来,想逃走并不是件难事。
「──你做了什么?」
「……我用了立即死亡魔法。原来如此,你对立即死亡做了对策,是吗?」
「……好吧,可以说你还算有点脑袋。自认为打不赢贝西摩斯,就转为攻击我。但是,难道你以为我比元素弱吗?」
(以YGGDRASIL的常识来说,役使者(你)不可能比役使对象弱,但我看你的等级应该比它低吧?明明把我看成小角色,却不回答我的问题,是因为对立即死亡没有抗性吗?还有,什么贝西摩斯?)
迪肯下巴一扬,根源土元素随即高举拳头。动作比刚才快多了。同时安兹听见迪肯发动了魔法。
「『沙罗双树之慈悲(Mercy of Shorea Robusta)』。」
(啧!虽然早就料到他会用第十位阶,但还真是挑了个棘手的魔法。这下要杀他时得用魔法二重化下手才行了。)
「沙罗双树之慈悲」是第十位阶的魔法,魔力消耗量在第十位阶属于最高类型,与「现断(Reality Slash)」不相上下。
这项魔法具有三种效果。
首先在一定时间内,术士的体力会慢慢得到回复。只是回复量微乎其微,以这个等级区段来说不太帮得上忙。
其次是对立即死亡具有完全抗性。如果只需要立即死亡抗性,还有更低阶的魔法,那个就够用了。但很多森林祭司还是会习得这项魔法,自然有他们的理由。
原因就出在第三项效果,亦即体力归零而死时能够复活。这种复活方式不会造成等级下降。虽说条件是体力必须归零──溺死等非损伤死因不算数,但仍是相当有用的魔法。如果是神官等职业,另有在死亡后立刻施展就能避免等级下降的复生魔法等,森林祭司的话则还有「凤凰之火(Phoenix Flame)」等招数,但还是常常有人使用这种魔法以防意外死亡(粗心失误)。话虽如此,由于复活时的体力相当少,假如遭受到的是多段命中攻击等还是很有可能直接再死一次──但也不是没听说过因此脱险的成功例子。
附带一提,这项魔法也算是一种复生魔法,能够用来预防安兹的致胜王牌The goal of all life is death。只是以这种情况来说,即使有效时间还没结束,这项魔法还是会直接消失。这是因为魔法本来就会在复生发动的瞬间消失。
(八成是因为我乱说发动了立即死亡魔法,导致他有了戒心……真是不小心,应该拿自己不会用的魔法来骗人才对。以后就这么办。)
「『魔法三重化(Triplet Magic)·骷髅障壁』。」
骷髅障壁一如想像地被一击打坏,下一击又打坏了一堵障壁。趁着障壁还剩一面──迪肯的视野被挡住,安兹稍微移动一点位置,拿出卷轴释放魔法。
「『刺耳噪音(Piercing Cacophonous)』。」
这是增益(Buff)型的魔法,也许没有必要但用了比较安心。
大概是根源土元素又发动攻击了吧。
「骷髅障壁」被打碎──
「『魔法三重化·骷髅障壁』。」
重新变出的三堵障壁当中,安兹在一堵被破坏的同时听到迪肯施展了魔法。
「『元素面相(Aspect of Elemental)』。」
这是森林祭司的第八位阶魔法,可让术士得到元素拥有的抗性等。这项魔法可使得以中毒或生病为主的各种异常状态失效。除此之外致命一击也会同样失效,同系统的其他效果也都会失去作用。
第九位阶也有一项类似的魔法称为「元素形态(Elemental Form)」。
安兹擅长的领域被一一封杀,实在令他头痛。
话虽如此──
(──不知道能削减对手的多少魔力。)
「魔法三重无吟唱化(Triplet Silent Magic)·高阶魔法封印(Greater Magic Seal)」。
安兹又移动了一点站立的位置。这样就等于从原处以迪肯为轴心,往阶梯移动了九十度。
根源土元素施展攻击,骷髅障壁被打碎。很遗憾的是没办法再做出骷髅障壁。
「魔法三重最强位阶上升无吟唱化(Triplet Maximize Boosted Silen)·魔法箭(Magic Arrow)」。
魔力被狠狠扣掉一堆。
即便是低阶法术,用上四种魔法强化还是消耗得很凶。
既然召唤出来的是根源土元素,只要「高阶排除(Greater Rejection)」生效就能一招定胜负,根本不用做这么多魔法准备。只是,假如迪肯的职业组合专精于召唤,即使等级相差如此之大也很有可能排除不掉。
再说「高阶排除」只能消除被召物,假设是以创造类能力生产出的物体就无法消除。
(会是元素副手之类的吗?假如是消耗经验值创造出来的,说不定可以半永久地供术士役使。只是看他必须消耗魔力来维持元素的存在,我想应该不是……但我可不想冒险。)
既然如此,该做的准备就得做。
「总算──」迪肯看到双胞胎与安兹站立的位置,歪了歪头。「──你跑去那里做什么?自称是守护者,却想伺机逃跑?」
「啧!」
「哈哈哈!那我来帮你一把吧。」
对着开始往阶梯奔跑的安兹,根源土元素一拳捶向他毫无防备的背部。庞然巨躯造成的震退效果,把安兹远远震飞出去。
「哦,竟然没被一击打烂,看来不是只会说大话啊。不过,也只是无谓的抵抗罢了。」
被震飞的安兹借由「飞行」稳稳地降落在阶梯前面。
「不过你选择逃跑,就表示你决定丢下两个主人,是吗?」
「怎么可能?」
这时安兹再次变出「骷髅障壁」。
「又是这招?不攻击我的元素要怎么打赢我?你这招用得太笨了。」
听到迪肯语气傻眼地这样说,安兹隔着障壁嘲笑他:
「哈哈哈!我很清楚人类正在攻打这个国家。我问你,森林精灵王。你不觉得时间是站在我这一边的吗?」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想不到你还挺会动脑筋的嘛。但你的期待要落空了,那是不可能的。」
「什么?不可能?」
「没错。难道你竟然还抱着一丝期望,以为能操纵这只最高阶元素的我会败给区区人类?」
(以前那个召唤了天使的家伙吹牛吹到我都傻眼了,但根源土元素的确称之为最高阶也不为过……攻打过来的教国知道迪肯这么厉害吗?如果知道,就表示他们拥有能打倒迪肯的手段,但这家伙没想到这一点。没弄懂状况的是教国,还是这家伙?可是,假如教国知道迪肯的实力,那时候怎么会说那是最高阶的天使?)
看到安兹陷入沉思,迪肯不知道是怎么解读的,用由衷感到傻眼的语气说了:
「用用脑子就知道了吧?真是个肤浅的家伙。不,或许怪不得你。你就是个不死者,脑壳里没有脑子只有空气嘛。」
(不懂。假设教国已经做好与森林精灵交战的准备,就表示教国阵营最起码有个跟这家伙水准相当的人物。这样一来,就不能说时间是站在我这边了。至少得避免连战两场……)
问题是能巧妙消耗掉对手的多少力量?
安兹一边思考这个问题,一边发动「骷髅障壁」。
如同他用「讯息」告诉马雷的,真的想赢得胜利时,一对一单挑是最蠢的行为。但是这次必须单挑到濒临败北才行。而且这次的战斗还有另一件麻烦事。
那就是战斗方式受到某种程度的限制。
安兹已经知道迪肯无法识破「完全不可知化」。所以只要善加利用这点,就可以在行事上压倒性占优势。
可是,安兹办不到。
为什么?
假如使用「完全不可知化」展开单方面攻击,会有什么结果?
除此之外,比方说如果使用「时间静止(Time Stop)」等高阶魔法让对方察觉安兹实力强大,又会有什么结果?
迪肯必定会判断自己打不赢,选择撤退。所幸双胞胎不会变成攻击的目标──是不能保证不会,但可能性很低。那个男人的目的是亚乌菈──其次是马雷。安兹不认为他会让两人受到致命性伤害。
但是,在安兹还没识破迪肯突然现身的戏法底细之前,让他撤退就糟糕了。
能够突然出现,就表示搞不好也能突然消失。不──应该预想到最糟的状况,当成对方拥有那种能力。
万一让他逃走,将来这个变态狂也许会再来抓亚乌菈或马雷。
只有这点绝对必须避免。
除非摸透迪肯的底,否则安兹等于是让两人站在悬崖边缘。
所以才要照「讯息」说的做。
──现在就要了他的命,不能放他逃走。
因此,安兹不能立刻请两人帮忙。
人数战力差距是关乎胜负的一大主因。假如安兹在不清楚敌我强弱的状况下,碰上人数比己方更多的一群敌人,也会以撤退为第一考量。而且应该认为迪肯也会这么做。
直到制造出机会能确实要他的命,最好别让对手发现苗头不对想开溜。所以安兹到目前为止不但没让双胞胎帮忙,连不死者都没召唤。
而他之所以撒下大谎说迪肯可以带走两人,也是为了这个原因。
这样做是在束缚对手的行动,好让对手不会脱离战场,诱导他的思维让他办不到。
(沉、沉……叫什么来着?对了,是沉船成本效应。得看我能不能巧妙地让他付出更多成本……但愿不要被他识破就好……就祈祷他缺乏战斗经验吧……最起码也得重挫其锐气才行。)
●
『好、好可怕喔……』
听见透过项炼传来马雷颤抖的声音,亚乌菈立刻表示同意。
『嗯,真的很可怕。』
『原来安兹大人是那么可怕的人啊。』
为什么他们的主人──一位至高无上的统治者要用那种方式战斗?亚乌菈与马雷都非常清楚。
为了摸清对手的底──这必定也是原因之一,但不是主要理由。
目的只有一个。
为了确实夺去对手的性命不让他逃走,主人正在让对手深陷泥淖。
在不知道对战对手有多少体力的状况下,一个人在战斗时,会在何时判断应该逃走──设定停损点?
关于这点可能见仁见智,不过除了完全无法对敌人造成损伤之类的例外情形,大多数人应该会设定在自己的体力降低到某个底线以下的时候。
那么,假如自己还有足够的体力,但魔力所剩不多呢?
尤其是战斗到目前为止,自己已经消耗了大量魔力?
而且有预感只要再撑一下,就可以打赢?
停损难就难在心里明白却办不到。所以人们一般来讲会基于吃过苦头的经验或是获得的情报,来建立自己的规则。
换言之,如果战斗经验不足,又缺乏对战对手的情报,就很有可能无法及时停损。
主人就是看穿了这一点。
贵为君王,高傲自大,又没有与同等强者势均力敌的经验,才会被逼进无法适时停损的状况。
『那些窝囊的台词全部都是做幌子。我这样说太失礼了,但安兹大人的鬼谋神算简直已经是怪物级了……』
亚乌菈浑身打了个哆嗦。
『难怪迪米乌哥斯会说,安兹大人的层次比他更高……』
马雷也浑身打了个哆嗦。
『还故意使用卷轴给对手看,真的好厉害喔。』
『而且还完全不让对手看到自己的实力呢。』
看到主人周全细密的战术,两人只觉得可怕。同时也获益良多。
两人同时心想,自己竟然能拥有这样的主人,真是何等幸福。
●
才刚破坏掉,障壁又立了起来。
面对这种现象,迪肯用笑容隐藏白白让对方拖延时间的气恼。
这不知道是第几次了。他懒得去数,但最少也有二十次以上。
尽管脆弱易碎的障壁一击就能打坏,对手却同时立起多堵,让贝西摩斯的攻击打不到他。
(小喽啰倒挺会耍小聪明的……不对,他是根本只会使用这点程度的魔法,才会拼了命地用。)
就算说他是小喽啰有点过头,那个不死者再怎么样也绝不可能比自己──贝西摩斯更强。至今的所有情报都证明迪肯的判断是对的。
假如那个不死者比贝西摩斯更强,应该会积极出手攻击才对。但那个不死者就只是一边抱头鼠窜一边用魔法挡攻击,整个行动方式就像是在期待第三者的登场。虽说每次破坏障壁的确都对贝西摩斯造成了损伤,但程度极度轻微。对手再笨也不可能妄想用这种小伤把它慢慢磨死。
(之所以尽量试着给贝西摩斯造成一点皮肉伤,想必是为了让人类更容易打倒它吧,真是令人感动落泪的奋斗啊……但是,贝西摩斯的体力比你想像得高多了。我看会是你先耗尽魔力吧?)
障壁再次毁坏,露出下一堵障壁。
迪肯叹了口气。
一想到还得继续应付那东西,不得不说他越来越提不起劲了。
(搞不好这就是他的目的,想让我耐性尽失直接走人──但是,要怎么做才能轻松消灭掉他?)
谁都知道别去理会那些障壁才是聪明的作法。然而很遗憾地,迪肯役使的贝西摩斯并不具有什么特殊能力。如果想置之不理,就得绕过那堵长长的障壁才行。只是那样做,也只会让对手再做出障壁来挡它。
那就变成猫捉老鼠了。
迪肯能够支配比自己更强的元素,并让它听命行事。一般来说没有人可以召唤出比自己更强的物种任由自己使唤,但迪肯修得的职业使得他能够独立于这种自然法则之外。然而作为代价,有个缺点是战斗过程会慢慢消耗他的魔力。
役使贝西摩斯并不需要特别专心,所以迪肯本身还是可以使用魔法。只是,那样会缩短贝西摩斯可以战斗的时间。
(不得已了,我看还是用些攻击魔法吧?同时遭受贝西摩斯与我的攻击,应该没有那闲工夫再让他制造障壁。)
没错,迪肯能够使用到第十位阶的魔法。
使用这世界的所有魔法吟唱者再怎么努力都到不了的领域──唯有天选之人才被允许踏入的至上领域的魔法。
但由于他让能力专精于召唤,那些魔法他只是勉强用得来,绝对称不上擅长。即使如此,用第十位阶的魔法不怕解决不了那个小小不死者。可是──把宝贵的魔力用来做这种事好吗?难道不应该保留作为贝西摩斯战斗中的动力来源吗?这让他犹豫不决。
(我得设法让那个不死者明白区区人类无法打倒我或贝西摩斯,这样他就不会毫无意义地继续拖时间了,问题是……)
迪肯已经告诉过他了,但他看起来并不相信。
不,其实迪肯也知道这是理所当然。
他不相信迪肯这个敌人说的话是当然的。只是实际上,迪肯并没有说谎。至今没有任何存在能够赢过贝西摩斯。事实上,就连古老(Ancient)级龙族都不是它的对手。那头龙用第二位阶的魔法强化了自身能力,但面对贝西摩斯的拳头只有变成肉酱的份。
就连迪肯自己如果与贝西摩斯为敌,也必死无疑。
恐怕只有他的父亲能赢过贝西摩斯。不过,父亲早已辞世。换言之,现在天底下没人能够打倒它。
(他或许以为我魔力没了就有胜算,但这点他也搞错了……)
对手或许以为魔法吟唱者只要耗尽魔力便不足为惧。他本身也是魔法吟唱者系不死者,一定是鉴于自己的状况才会做此判断。
迪肯必须承认这个想法有一部分是对的。
身怀精灵使专门能力的迪肯,一旦没了魔力──失去役使贝西摩斯的能力──战斗能力将会急遽降低。只是,这并不等于他会变成弱者。身为最高阶森林祭司的他,拥有超越大多数生物的傲人肉体。
他随意挥个拳头就能把脆弱人体打成两段。踢一脚就能在铁铠甲上留下脚印,把内部的软嫩肌肉踢烂。
数千、数万程度的人类军队,他有自信可以光靠肉体能力统统杀光。
但问到这样是不是就没问题了,他又无法满怀自信地点头。
至今他每场战斗都是交给贝西摩斯去打,因此心里略有不安。敌军有数千士兵,就表示他得挥数千次拳头才能全部杀光,要实际试过才知道自己的耐久力撑不撑得了那么久。更重要的是──
(休想要我亲自上战场做那种野蛮行为──让那些人类的血泼到我身上。)
迪肯以身为精灵使的自己为傲,对他来说自己舞刀弄枪屠杀对手简直是野蛮至极。无论如何他都想避免那种战斗方式。
既然如此,该怎么做才好?
(魔力的消耗量不容忽视。虽然还多得是余力战斗……但也不到能够长时间战斗、役使贝西摩斯的程度。我还得一边杀掉那些人类一边管好孙子孙女──用魔法封住行动,让他们无法抵抗。想到还得做这些事,魔力不能太浪费。)
有鉴于此,不能再把更多魔力用来对付那个不死者。
(还是别理他,直接把孙子孙女带走?但恐怕他们只会立刻重新召唤……)
那样只会让这场无益的战斗再来一遍。
况且那种形式太不理想了。
他得战胜守护者,让两人知道谁才是强者,逼其内心受挫屈服,告诉他们谁才是主子。否则这两人只会永远反抗自己下去。
说到底还是得在这里把那个不死者消灭干净。
(搞了半天还是回到原点。那么,我该如何消灭他?)
以往所有敌人面对贝西摩斯的一击都像是一折就断的枯枝。他从未想像过有一天会打这种追着东躲西藏的对手到处跑的战斗。
(哼──真是学经验了。以后看到狼狈逃窜的虫子也杀一些累积经验吧。现在──得先把那个解决掉。)
迪肯瞪着耸立于贝西摩斯面前的障壁。不,是瞪着在那后方的不死者。
(还是没其他办法。现在就算用掉大量魔力也无妨,要把那个迅速杀掉才行。虽然要我这个精灵使去用攻击魔法,非常地……对,非常地不优雅……但无可奈何。反正又不是打肉搏战,就忍忍吧。)
迪肯如此下定决心,选好魔法之后开始出招。
「阳光爆裂(Shining Burst)」。
第七位阶的攻击魔法发动,引爆了太阳般的光辉与灼热高温。白光半球体显现的同时,令人讨厌的骨头墙壁瞬间被炸得不留痕迹。但是后方的障壁依然毫发无伤。
(原来如此。看来即使用上范围攻击魔法也无法连下一堵障壁一并破坏。)
要是能一次破坏掉所有障壁会更好,不过能得知对手障壁的一项性能也算没吃亏。借由这次经验,下次选用别种魔法就是了。
同样是范围攻击魔法,其实也有扩散、爆炸,或者是放射型等些许差别。
接着贝西摩斯的巨大右拳又破坏了一堵障壁。高举的左拳紧接着往下一捶,把最后一堵障壁也打坏了。这时才终于看见不死者惊慌失措的模样。
(反正又是一堆障壁吧?)
既然如此,他只要按照刚才的结果改用其他攻击魔法就好。
然而,他猜错了。
不死者开始步行远离贝西摩斯,并且从长袍底下拿出了道具。想必是卷轴吧。
森林精灵的卷轴以特殊树皮制成,最高只能注入森林祭司能够使用的第三位阶魔法。那个不死者的魔法并非森林祭司系,因此他猜测对方使用的系统就会是那种外观。
(低阶魔法?瞧不起我吗?以为用这点程度的法术就挡得了?……还是说那家伙使用的卷轴能注入更高阶的魔法?……可是,他是什么时候拿到手的?是某种特殊的召唤吗?)
卷轴消失,魔法发动。
「什……!」
浓密的雾气以不死者为中心涌起,笼罩整片视野。只消短短几公尺……恐怕只要相隔个五公尺,在这片彷佛泼洒奶水的浓雾中就会什么也看不见。
又来了个令人厌烦的魔法。
迪肯很想发动攻击魔法,但在肉眼看不见对手的状态下效果太弱。即便用上范围魔法也一样。因为刚才那个不死者是边走边拿出卷轴,恐怕在使用这种魔法的同时又移动位置了。就算对不死者最后的所在位置发射魔法,目标也不见得还在范围内。
贝西摩斯开始移动寻找不死者。只是,动作很慢。
贝西摩斯的扫描能力依靠视力。但它的眼睛无法看穿雾气,所以追丢了对手。
因此迪肯发动第四位阶魔法「振动扫描(Tremorsense)」。
这项魔法能够扫描出极其细微的振动,借此感知出对手的所在位置等。本来用在地面更有效,但用在地板等处也管用。然而──
(──什么?不在任何地方?)
尽管被白雾遮住而无法用肉眼看见,「振动扫描」仍然让他知道孙子孙女──没有移动位置但大概做了换脚之类的动作吧──还在原处。这样一来应该不会是用传送逃走了,更不可能是解除了召唤。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迪肯终于想到原因了。
(他没碰到地板!原来是飘浮在半空中吗!)
刚才他都是跑来跑去躲攻击,因此让迪肯搞错了。现在对手正用某种方法飘在半空中。「振动扫描」魔法只能扫描从地板等处传来的细微振动,对手如果跑到空中就扫描不到了。
这家伙真是激怒迪肯的个中好手。
「用这种无聊的手段拖延时间!烦人的小喽啰!」
实在太让人不愉快了。搞不好主动把那些人类叫过来,连同这家伙一并清除干净还比较简单省事。
(明明没本事!要是在外面战斗,我早就杀死他了!)
他一时想不到有什么办法能把孙子孙女与不死者逼出城堡外。破坏王城墙壁把他们抛出去或许是个办法,但没那么容易成功。
迪肯对四处旁徨的贝西摩斯下令,让它来到自己的身边待命。
不知道躲在雾中的那家伙会采取何种行动,但也许会直接攻击他们。反正不可能一击被打死,所以是无所谓,但要是再次被那种下等货色打到流血会把迪肯气死。
迪肯观察对手的动静时,时间仍在一点一滴地流逝。其实并未经过多少时间,但魔力渐渐流失的感觉,彷佛让时间过得更慢。
(──不能再继续耗下去了!)
直接把这些雾气吹散吧。迪肯试着回想起许久不曾使用的各种魔法。由于至今都是贝西摩斯屠杀掉所有敌人,有很多魔法习得了却不曾使用。不过,至少他还知道有种魔法能够制造出足以吹散雾气的暴风。
他选择的是第九位阶魔法──「暴风雨(Tempest)」。
狂暴肆虐的暴风凭空出现,雾气在一瞬间内被吹开。然而同时以「暴风雨」呼唤出的狂风暴雨也夺去了视野。狂暴强风来势汹汹,就连迪肯都只能尽全力撑住不让自己被吹飞。在这风雨当中想动一下都是难上加难。
只有贝西摩斯或许该说果然厉害,速度是被拖慢了,但能够承受暴风让庞然巨躯步步前行。
(那家伙在这场大暴风雨当中,也不可能动得了。)
滂沱大雨阻碍了视野,贝西摩斯大概也不知道那个不死者的位置。但迪肯就不是了。「振动扫描」会捕捉到所有敲击地板的雨滴,就算有人在雨中四处走动,也无法分辨振动来源。但是反过来讲,他可以掌握雨滴敲击方式较弱的位置。在脑中展开的楼层平面图,浮现出雨滴被东西挡住的两个位置。一个是他的孙子孙女的所在位置,另一个必然便是不死者的所在之处。
(──在移动?)
在这场视野模糊的大雨当中,加上就连贝西摩斯的庞然巨躯也只是勉强走得动的激烈暴风,那个不死者为什么动得了?就算用飞的,应该也会被强风吹落地面才对。
迪肯只迟疑了一瞬间,随即解除「暴风雨」。
以魔法唤出的强风暴雨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是湿漉漉的地板与迪肯的衣服,在在显示刚才并非一场幻觉。
迪肯撩起湿答答黏在脸上的头发──看到一堵障壁竖立于不死者的所在位置。想必是在魔法解除的同时做出来的。
「你这家伙有完没完啊!」迪肯大声怒骂对方。「都不打算光明正大一决胜负吗!偷偷摸摸躲在障壁后面!卑鄙无耻!」
「──战斗时本来就该思考战术不是吗?这种想也知道的问题就不用问了。话说回来,我也有几个问题想问你,可以吗?」
不死者的声音从障壁后方传来。
考虑到魔力正在渐渐流失,迪肯其实不应该理会对方,但他被挑起了好奇心。那个不死者的发言想必代表了那对双胞胎……更进一步来说是代表了他们双亲的想法。既然如此还是该听一下。
「…………什么问题?」
「你不用去对付那些人类吗?我们在这里开打到现在已经过了满长的一段时间。说不定森林精灵们现在正在楼下遭到虐杀喔。」
有些出乎意料的问题让迪肯愣了一愣,但他决定诚实回答。
一时之间他也有考虑过是否该解除贝西摩斯的战斗状态,但是要让它再次回到现在的状态多少需要点时间。这么一来,照那个卑鄙不死者的作风,管他是不是话讲到一半,看到有机可乘肯定会出手攻击。尽管被打中个一击远远不足以构成致命伤,但他也不想乖乖挨揍。即使必须继续消耗魔力,他还是决定让贝西摩斯维持战斗状态继续待命。
「──想到我的血统有可能像你们一样在后世复苏,去救他们或许也有好处,但其他地区也有森林精灵存在。再说,那种能靠自己的力量逃走的人将来比较值得期待。说得明白点就是会在这里被区区人类杀掉的弱者不值得我去救。」
「那么下一个问题。我听说此处有森林精灵的秘宝,这是真的吗?」
「森林精灵的秘宝?你是说我吗?还是贝西摩斯(这个)?」
「……你说的『这个』是那边那只根源土元素吗?」
「根源土元素?」
「这样称呼有哪里奇怪?你召唤的不就是根源土元素吗?还是说你们用别的种族……应该说元素名吗?用别的名称叫它?」
低贱小辈到死都愚顽不灵是当然的,但这家伙到现在还把贝西摩斯当成一般土元素或者不过是它的亚种,让迪肯火冒三丈。就当作是给孙子孙女好好上一课,这种错得离谱的误解必须更正清楚。
「它叫贝西摩斯。大地的守护元素贝西摩斯。」
「贝西摩斯?原来不是我听错啊……大地的守护元素?不是陆地大魔兽?团体战头目?我所知道的贝西摩斯长得跟它完全不一样……一开始是谁取的这个名字?你吗?」
「不是──」
「──那是谁取的?」
不死者急切地问。为什么这么在意这种问题?陆地大魔兽又是什么?不过称它为团体战头目(必须组队挑战的强敌)好像也没错……这家伙──或者是孙子孙女?他们是否知道一些连迪肯都不知道的事情?如果是这样,最好不要再回答他们更多问题了。
「……想要我告诉你,就把那堵障壁解除了怎么样?讲话时不跟对方面对面岂不是很失礼吗?」
「那就算了。我问这些问题不过是因为求知欲受到刺激罢了。」
迪肯的视线转向双胞胎。
是受到召唤的不死者自己想得到这些知识,还是孙子孙女从哪里获得了相关情报?被雨淋湿的两人一脸不高兴,看不出来心里在想什么。
「那么下一个问──」
「够了,我跟你没话好说了。」
迪肯心情焦急地加强注视双胞胎的视线。实在不能再消耗魔力下去了。问题的内容也跟他想像的相差甚远,没必要继续跟他扯下去。
「闲聊就到此为止。」
突然间,障壁消失了。
迪肯正想对双胞胎使用「绿炼(Green Chain)」,一下子有点措手不及。他犹豫着不知道该对哪一边下手。
「──最多大概就这样了。至少魔力消耗得够多了。」
「……什么?」
不死者沉静的语气让迪肯困惑不已。
为什么那家伙看起来,彷佛从容不迫?
分明是个只会拖延时间的废物不死者──
命令贝西摩斯把他捶扁──
就在这一瞬间,迪肯的眼睛望向不死者背后的阶梯。因为迪肯想到也许是那些人类来了,才会让不死者表现出一副目的已经达成的态度。
不知道对迪肯的反应作何感想,不死者再次开口:
「我说,魔力消耗得够多了。你还能维持根──贝西摩斯的存在多久?大概还能撑个几分钟吧。」
「喔,是这个意思啊。你以为能打赢魔力耗尽的我,是吧?没错,我刚才是没能躲掉你的拳头。但那是因为你冷不防被召唤出来,要是早知道攻击要来,我早就躲开了。」
「──我知道。」
语气还是一样平静。迪肯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口水。
他怎么能摆出那种态度?
奇怪。
自己怎么会被这么一只不死者震慑住?
自己可是继承了昔日征服过这世界的森林精灵的血统,是目前这世上最强大的森林精灵。
迪肯咬紧牙关,压下自己内心浮现的可耻情绪。
「我懂了!」他大声怒吼。「就因为那一拳打到我流血,你就傲慢自大地以为打肉搏战能赢过我是吧?但是那一击根本没对我造成多大损伤!」
「这我也知道。」
眼看不死者语气淡定地回答自己的怒吼,一种令人不明所以的不适感袭向迪肯。
难道说──
霎时间,彷佛一时糊涂的离谱想像闪过脑海。
如果他都知道,那为什么……?
为什么要用那种方式战斗?
这是骗术。
只不过是故作从容,想骗过迪肯罢了。
不可能有其他理由。
「贝西摩斯!」迪肯发出连自己都分不清是怒吼还是惨叫的声音。「──打烂他!」
「那就开始吧。」下个瞬间,迪肯就明白了他语气平静的原因。「『魔法三重最强化(Triplet Maximize Magic)·噪音爆裂(Cacophonous Burst)』──解放。」
首先是一阵音波的爆发,随后天使的羽翼跟着现形。
冲击波的风暴袭向挡在不死者与迪肯之间的贝西摩斯,与刚才的豪雨不相上下的光雨蹂躏它的庞然巨躯。大地守护元素的生命力眼看着不断减少。尽管它不像血肉之躯会流血或四肢残缺,它的主人迪肯仍然看得出来,贝西摩斯已经奄奄一息。
六神无主。
除了六神无主之外没有别的形容词。
贝西摩斯是最强的元素精灵,是无人能与之抗衡的存在。以往它在战斗中就算受点损害,对庞大的体力来说都微不足道。
如今却──
像这样──
它的体力从来没有减少到这种濒临死亡的地步。
「怎、怎么……可能……」
「果然厉害,针对弱点攻击了六次却还打不死。如果我更专精于攻击魔法,也许结果就不同了?」
不死者的声调还是一样平淡,感觉不出任何情绪反应。跟刚才的态度简直判若两人。
(现、现在究竟,是什么状况?)
心中不断扩大的困惑稍微平息下来,一种恐惧感乘隙而入。
刚才的想法变得更具有分量。
难道说──这个不死者比自己更强?
「啊!贝西摩斯!快来!」
保护我──顺从迪肯的心思,贝西摩斯过去挡住不死者的视线,抡起右拳殴打他。
(赢了!──嗯?什么!)
接着贝西摩斯挥出左拳。这只能有一个解释,就是它没能一击打死那个不死者。
都已经攻击了两次,他却看到被贝西摩斯挡住的不死者威风凛凛地站在那里。
没被打烂。
至今所有敌人都只能变成肉酱,但那个不死者依然平静自若。
「『魔法三重最强化·噪音爆裂』。」
当着他的面前,贝西摩斯──无敌的大元素精灵沦为大量土块。
霎时间,一种巨大的失落感袭向迪肯。
原本存在于内心的某种事物消失不见了。徒留一个空虚的破洞。
「下手过重了……不过考虑到你们也许有些技能,我自认为没做错选择,你说呢?」
「──噫!」
不可能。
绝对无敌的大元素精灵,自己的分身贝西摩斯不可能会落败、消灭。
可是,眼前没了贝西摩斯是事实。
那么他该怎么办?
该采取何种行动才对?
眼前的不死者究竟是什么人──
「不用这么害怕──『现断』。」
剧痛排山倒海地来袭。
他从来没有这么痛过。
「啊,啊啊啊……」一看,自己的胸口正在流血,被雨淋湿的衣服现在正渐渐染成鲜红色。「痛啊,痛死我了!」
好痛。
好痛。
好痛。
只有这个感觉在脑中嗡嗡回荡。
「我能明白你的心情。我如果不是这种体质,刚才的那一击想必也会让我痛到失去理智。言归正传,我有个提议。你投降吧。只要你投降,我不会让你吃更多苦头,也会保障你的人身安全。」
「啊,啊,啊啊,好痛……真、真的吗?」
无法承受的剧痛让迪肯眼角泛泪,对孙子孙女这样问。
两人先是显得有点慌乱,然后孙女回答:「真的。」
「你也听见了,我已获得两位主人的准许。那就请你解除武装吧。放心,确认没有危险物品之后就会归还与你。我句句属实,绝无谎言。我向两位主人发誓,请相信我。」
不死者语气真诚地说了。感觉似乎可以相信他。
好痛。
「沙罗双树之慈悲」应该有让伤口一点一点慢慢愈合,但无法治好深深伤口带来的剧痛。
一时之间,他很想投降以逃离这种剧痛。然而──他还是有自尊心的。
也就是作为君王统治这个国家千秋万世的他,即使对方是自己的孙子孙女,岂能对年纪比自己小的黑暗精灵乞求饶命?
好痛。
魔力已经没了。不,其实还有,但就算用上剩余的魔力对付这个不死者,也已经没有胜算。
还是说,应该从近身战寻找机会?
不行,他对自己有点缺乏信心。要是被不死者用那么强大的魔法再攻击几次,他可能会比对手先死。
好痛。
迪肯的视线朝向不死者的后方──那座阶梯。
没有人在。
既然这样──
他要跑过去。只能这样了。
好痛。
好可怕。
好痛。
好可怕。
即使如此,迪肯依旧拔腿就跑。
流出的鲜血证明了自己的性命正在一点一滴折损。
对死亡的强烈恐惧在心中油然而生。魔法道具只能赋予他对恐惧的抗性,无法连自己内心自然涌现的恐惧也一并消除。
也正因为如此──得到恐惧这种推力,肉体完美达到了精神的要求。双脚使出前所未有的最快速度踢踹地板。
视野急速往后飞去,与不死者之间的距离即将归零。
「站住!否则我杀了你!」
他无视于警告,一冲过不死者身旁的瞬间,魔法伴随着响亮的「啧」一声扑向他。
「『时间静止』。」
没有疼痛。不,也许有,但是胸口那道深深伤口──跑步造成的剧烈痛楚太过强烈,使得他没那多余心思感觉到其他疼痛。
既然如此──迪肯继续奔跑。阶梯就在眼前了。
胸口痛到令他惊骇的地步,但步伐依然稳定。
「亚乌菈!」
不死者似乎念唱了某种魔法。不过这次的魔法同样未对迪肯发挥作用。
既然如此,继续跑就对了。
他跑到阶梯处──脚下发生爆炸,而且是三次。
冲击力道造成身体瞬间浮空,但迪肯将自己的体能活用到极限重整态势,维持原本速度继续狂奔。双脚没感觉到多少疼痛。毋宁说胸口大开的伤口疼痛与恐惧已经让他搞不清楚东南西北。
不死者似乎在他背后说了些什么,但他没有半点多余心思去理会。
迪肯连跑带跳地冲下阶梯。
没听到后方有人追来的声响。就在紧张情绪稍稍放松的瞬间,双脚产生了激烈的痛楚。
迪肯险些惨叫出声,拼命压抑下来。大声嚷嚷太危险了。
视线往下移动,就看到自己的双脚已变得血肉模糊。想必是刚才脚下发生爆炸时受到的伤。
一看到伤势,痛得就更厉害了。
迪肯移动视线,确认自己一路跑来的方向。流出的鲜血形成了绵延的痕迹。就算对手没有追踪能力,要追上他也很容易。
好痛。
他不想再跑了。
但是不逃走的话,必定会有更强烈的剧痛等着他。
最重要的是──他不想死。
这唯一的念头让迪肯忍痛继续前进。
(为什么我得受到这种对待?我的孙子孙女怎么都不帮我!)
真是莫名其妙。
他们为什么不为了精灵种族的繁荣协助迪肯?
(混帐王八蛋!)
迪肯在心中──怕发出声音会让人找到他──千咒万骂,眼角噙着泪水向前跑。
●
对于迪肯这家伙,安兹已经用自己最温柔的口气招降了。不知道是满足了无法发动那种神秘传送的条件,抑或是已经借由将对手逼进绝路的方式成功诱导他的思维,迪肯表现出想接受招降的态度。
安兹这才在心里暗自嗤笑。
刚才的提议当然是谎言。安兹压根儿不打算保障他的人身安全,打算一等他卸下装备就结束他的性命。
本来想过只要让他内心受到严重打击或许就不会再对双胞胎下手,但还是「死」最省事。
只是,下个瞬间,安兹彷佛看到迪肯的眼中燃起了火苗。
(嗯?)
迪肯突然开始奔跑,而且是跑向安兹。
(啧!想打近身战吗!那──也行!)
安兹仔细藏好内心的笑意,准备装出正好相反、带有惊愕与畏怯的语气。
身为魔力系魔法吟唱者的安兹的确不喜欢打近身战,也可以说戳中了他的弱点。但迪肯有意继续抵抗对安兹来说是好事,这样可以用少许HP作为代价,确实结果迪肯的性命。然而就在下一刻,安兹是真的惊愕万分──而且差点显现在摆不出表情的脸上。
迪肯的跑步路线不但与安兹微微错开,而且毫无要减速的迹象。
安兹这才发现自己想错了。
(──糟了!他这是要开溜了!)
这下子虽然很不甘心,但必须把自己对迪肯的评价提高一个阶段──或者至少刮目相看一下。
对安兹来说迪肯最棘手的行动,就是卯足全力专心逃跑。换成安兹处于这种状况,也会──只是会更早──做出跟迪肯同样的选择。
安兹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已经用魔法做了几项对策,预防迪肯用现身时的那种方式逃走。但是没准备太多对策阻止迪肯单纯靠体能逃走。这是因为没太多时间可以准备,而且在巧妙隐藏自身的实力之余还要设下重重机关实在不太容易。
「站住!否则我杀了你!」
安兹警告归警告,其实也不认为他会停下来。更何况就算他真的站住,安兹也不打算放过他,因此安兹立刻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
就算做出障壁挡人也只会被翻墙,而且会挡住安兹的视线,有可能无法应付对手接下来的逃跑手段。
假如精神控制系的魔法生效,可以说一击就解决了。问题是他不觉得精神控制对推测等级超过七十的迪肯会有效。这是因为预防精神控制系魔法的手段或道具在YGGDRASIL其实很容易入手。尽管要预防所有精神控制系效果就有点难度,但身上备有其中一种的对策并不奇怪。
事实上,帝国皇帝吉克尼夫就持有预防精神控制系效果的魔法道具。想赌赌看迪肯没有那类对策恐怕是有点想得太美了。安兹个人是很想恶狠狠来一发立即死亡系法术,但是对手给自己施加了「沙罗双树之慈悲」,用了也没意义。
因此他选择的是「时间静止」。这招同样有对策可以预防,但基本上得靠魔法道具,很难用其他方式来阻挡。
「『时间静止』!」
还是没停下来。
迪肯照样跑他的步。
安兹不会为此咂舌,脑袋里早就想过这个可能性了。既然如此,找别人帮忙就是了。
安兹即刻下达命令:
「亚乌菈!」
「是!」
亚乌菈举起弓箭──
「影缝之箭。」
──一箭射中迪肯在地板上的影子。但迪肯还是一秒都没停下来,继续一路跑到了阶梯口。为了预防他逃走,安兹早已躲在「骷髅障壁」后面偷偷做了最低限度的准备。
迪肯的脚下发动了「爆击地雷(Explode Mine)」。
「没用的,你的脚下──」
迪肯理都不理,留下一阵冲下阶梯的脚步声。声响越来越小。
「──是看穿了幌子?或者纯粹只是没打算听我说完?刚才他对于障壁系魔法不懂得使用贯穿系魔法,害我有点太小看他了。」
本来想做个幌子拖住他的脚步,结果被他突破了。
迪肯毕竟是森林祭司,尽管系统不同但也是魔法吟唱者,很有可能识破安兹的魔法陷阱。基本上同样的魔法不能同时复数展开,就跟不能反覆使用召唤魔法召唤出一大堆魔物是同样的道理。
「属下万分抱歉,让他逃掉了!」
听到亚乌菈的谢罪,安兹的视线从迪肯消失的阶梯转向她。
「不…………不,你说得对……刚才那招确实是选错了,亚乌菈。我们已经在战斗中看到那男人拥有时间对策与立即死亡抗性。既然如此,就应该认定他对移动阻碍也具有某些对策。」看到亚乌菈准备再次谢罪,安兹举起一只手阻止她。「但是我没针对这点提出警告,所以我也与你同罪。坦白讲,其实我也没料到那家伙会对移动阻碍做好对策。与其后悔这些……还是想想现在该怎么做吧。」
「属下立刻追上去杀了他。」
「等等!」
安兹制止准备跑走的亚乌菈。
假如迪肯真是超过七十级的森林祭司,凭安兹的移动速度有可能追不上他。只有亚乌菈与马雷能追上他。但是以这种情况而论,消耗了不少魔力的安兹就会变得孤立无援。
(用「传送门」从纳萨力克率兵增援──没那个时间。现在得先决定是要放他一马,还是杀掉了事。)
尽管魔力减少了很多,迪肯肉体方面的能力值仍然不低。安兹跟他打不靠魔法的近身战没有胜算。当然,前提是没有使用「完美战士(Perfect Warrior)」等招数。
(没带魔兽的亚乌菈去追他,万一那家伙使出某种秘招,她有可能会应付不来。还是召唤不死者……不,假如那家伙再度召唤出根源土元素呢?不不……不可能有那种事。)
要是能一次又一次召唤出比自己更强的元素,以游戏平衡来说未免有点奇怪。就算说召唤期间会不断消耗魔力,但就连专精死灵系的安兹都没这么大的能耐。只是,安兹所认为的「不可能」终究只是基于YGGDRASIL设定的观念,也有可能不适用于这个世界。
虽说至今游戏的知识都能适用于这世界,但迪肯役使的是以游戏知识来说无法召唤的元素。从这点做考量的话──
「──马雷!」
「我、我在。」
「虽然有点危险,但我要你独力杀了迪肯。你的装备跟平时不同,千万不可疏于戒备。如果觉得没有胜算就保存魔力,争取时间。」安兹很想给予更多指示,但不能再花更多时间了。「去吧。」
「是!」
马雷难得回答得朝气十足,就跑向阶梯去追迪肯了。速度果然够快,脚步声迅速远去。
看着他独自跑走的模样,安兹想过是否该召唤出不死者跟他同行,但考虑到发生特殊状况时可以拿来当肉盾,还是决定保留不用。「单方面决斗」还没失效,安兹也许会需要再次与那个国王交手。这样到时候才能速战速决。
「──亚乌菈!你保护我的安全。我们要火速搜刮宝物殿,拿走所有东西,随后立刻与马雷会合。」
「是!」
3
前线的总司令部在战时永远不得安宁,即使如今战局逐渐分晓,还是有吵不完的事情。不,就算打赢了战争,在处理占领统治事宜的协助者──文官们到来之前恐怕还要继续喧噪下去。
目前参谋们正费尽心思汇整各处传令兵送来的军情,一一进行证实后拼凑成完整的兵要图。此外还得计算伤兵人数,并安排运送俘虏。遗体处理等琐事由于目前正在作战,就先搁置不管了。
总而言之,元帅瓦雷利安·艾尹·欧比涅收到的都是真实可信的军情。
正因为如此,当苦等多时的消息送到时,他发自内心松了口气而且毫不隐藏。
「阁下,我军已确实突破森林精灵们的防卫网。这使得敌军的反击减少七成……感觉似乎减少得太多了一些,但应该是失去强者造成战力大幅减少。只是,都市各处很可能还有残存兵力潜伏。该如何处理?」
「不要平白造成人员伤亡。躲在据点里的游击队不足为惧,但那些在都市内来去自如扰乱我军的家伙就不能小看了。我要你们扩大占领区域,施加压力,把那些森林精灵赶到外面──逼他们进入我军展开的包围网。还有,避免在室内进行战斗。进入都市的队伍别忘了让以一挡百的强者跟着。」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对包围网展开突击的森林精灵不用怀疑一定是死士。反覆提醒将士注意,千万不可大意。」
「遵命。」
「──我接到消息说路已经开了,王城有出兵反击吗?」
「没有,依然按兵不动。」
如果是之前的情况,瓦雷利安的表情应该会更阴沉。
王城不可能空无一人,很可能有森林精灵的精兵强将负责守城。而且被四处驱逐的士兵们也必定会逃进王城。最可怕的是森林精灵王的存在。
森林精灵王所支配的土元素,不久前才刚刚让火灭圣典失去了副领队。虽说还不到英雄的领域,但毕竟是一个实力接近英雄之人死于敌手。
更恐怖的是根据教国百余年前的纪录,就连成员实力个个达到英雄级的漆黑圣典,面对森林精灵王的战斗能力都遭受过毁灭性的打击。尽管当时采取的作战方式不明,作战本身似乎是成功了,可见那人应该并非万夫莫敌。但如果要除掉此人,瓦雷利安指挥的教国军实在力量不足,可以说他们与森林精灵国的战争尚未跨越最大的难关。
但是──他们现在有了决胜王牌。
「让我再确认一遍。可以闯入王城对吧?」
「是,可以。」
听到参谋坚定地说,瓦雷利安从椅子上站起来。
「那么……应该可以视为既定目标也已经达成了……诸位,辛苦你们了。我军目前只要远远包围王城持续进行监视即可,你们就去指示将士努力执行其他任务吧。我去向那边那位大人报告。」
瓦雷利安独自走出营帐后,前往另一个营帐。那个营帐的主人不太喜欢与他人接触,而且是个惹不起的人物。
他从营帐外头向里面问道:
「失礼了,现在方便打扰吗?」
「请进。」
里面的人随即回答。
瓦雷利安在进去之前做了个深呼吸。
这人绝不是什么危险人物。这位人士到来之际,他去做过简单致意,觉得对方是个明理的人。然而和漆黑圣典成员这种立于英雄领域之人──超越凡人范畴的存在会面,纵然是他也得抱持某种程度的决心。即使明白对方不会伤害自己,面对强大的肉食动物还是得做好该有的心理准备。
另外还有一点。
营帐里的这位人士不只是立于英雄领域的强者,在教国更是个超越一般原则的人物。
不同种族的人族之间也有办法繁衍后代,但这在教国属于禁忌。
在以纯血人类的繁荣为唯一考量的教国,纯血人类以外的物种就算属于人类种族,也一样是敌人。
只是,这似乎是这一百多年来才有的新观念。事实上在更早以前,教国似乎多少也会把人类种族的全体利益列入考量,采取同心协力与其他种族进行长期抗战的方针。
他们之所以改变方针──这个营帐的主人也被认为是主要原因之一。
此人被视为教国最强大的存在,寿命非常之长。还听说她是人称守护神、未经证实但被认为是真实存在的一位人物的徒弟。瓦雷利安知道的就这些了。
不过在这些不可靠的情报当中,他也知道一些确切的情报。
其中一项是面对这位人物,即使是地位达到元帅的他也绝对失礼不得。不过,他也无意高高在上地跟强大的肉食兽王说话就是了。
他掀起入口的布帘,看到一些简约的椅子、床铺、柜子以及放着头盔的桌子。外观看起来与其他营帐无异,里面的家具陈设却都是上等货。这些东西都是从教国用「传送」搬过来的,就连他这个元帅的营帐里也没有这些物品。
在营帐的中央位置,穿着耀眼铠甲的她正在蹦蹦跳。
「大人这是怎么了?」
也许是瓦雷利安无法理解的某种行动?例如一种特殊的仪式?
「嗯?没什么特别理由啊。就只是静不下来,想动动身体而已。」
「是这样啊。」
后来她又蹦跳了几秒,才终于停下来。
「讲话不用这么客气没关系。从身分立场来说,你还算是我的上司呢。」
嘴上这样说,她的口气与态度却依然高傲。
「不,这可不行。您可是教国最强战力兼守护者的徒弟啊。」
「真是顽固……好吧,那就随你高兴好了。那么既然你来了,是不是表示时候到了?」
「是,再来就剩王城了。只是,我想残存兵力应该都聚集在王城内……」
「我会一并解决掉的。话虽如此,我的目标只有一人,所以也不会清除得很干净就是了。」
「我明白了,这事就交给我这边处理。」
人称绝死绝命的女子缓缓改变了表情。
看到她脸上浮现的笑意,瓦雷利安视线低垂。
他知道这杀意不是冲着自己而来。这他很清楚,但还是不免感到恐惧。
「啊,不好意思……我说啊,你可以听我倾诉一下吗?」
「是,只要您不嫌弃。」
「嗯。坦白讲,我个人对那家伙其实没什么恨意,因为他又没有直接对我做过什么事。或许也可以谴责他没尽过父亲的责任,但搞不好他也会觉得是我们在强词夺理,毕竟他说不定根本就不知道有我这个人嘛……对我父亲有恨的是我母亲才对,不是吗?所以也可以说,我的这份心情是被母亲灌输的。」
他该怎么回答?该同意,还是否定?话又说回来,难道她其实是森林精灵王的女儿?如果是这样,她的母亲又是什么人?疑问接连不断闪过脑海。
她也没特别理会困惑得无法答话的瓦雷利安,就继续讲下去。
他弄懂了。
这就跟自言自语没两样,并不是想听到答案。
「所以我的这份憎恨应该发泄在我母亲身上才对吧?找那个让我留下心结的本人算帐。话是这么说,但她早就死了,没办法找她出气。因此我或许只是想拿我父亲当代替品发泄这份憎恨。假如真的想报仇雪恨……或许应该发泄在母亲爱过的人事物上,对不对?」
谈话的气氛变了。
瓦雷利安偷偷观察她的神情。
笑容没有变化,什么都没有改变。
可是──这真的是笑容吗?
他不由得紧张地屏息。
因为他害怕自己只要答错一个字,就会触发教国灭亡的危机。
大概是这种紧张情绪传达给她了,她脸上浮现出苦笑。
「……啊,我又来了。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吗?我的意思不是要打垮教国泄恨啦。毕竟……说来说去,我还是很喜欢教国的。」
「这、这样啊。那真是太好了。」
瓦雷利安没办法回得更聪明。心里唯一的感受就是如释重负。
「只是……怎么说呢?我在想,当我消除了母亲转移到我心中的愤恨时,我是不是就自由了?总觉得像这样说出来还满难为情的耶。一定是进入了所谓多愁善感的时期吧。」
「是这样啊。」
「如果跟我很熟,现在应该会吐槽说『你几岁了啊?』才对喔。」
「抱歉,是我不够细心。」
她似乎一点也没把瓦雷利安的低头致歉放在心上,接着说:
「不知道我母亲那时候在想什么?」
「咦?」
「……弱者只会被践踏,所以你必须变强。这样想没有哪里不对。虽然我会觉得没必要严格要求一个小孩子做那么多训练,但也不敢肯定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在孩提时期受过不要命的训练,说不定有人为了变强所受过的训练比我还要严格。这样一想就觉得我的想法只是在耍任性,对吧?」
「这……我想很难如此一口咬定,该怎么说呢……」
该肯定,还是否定?哪一种才不会惹她不高兴?瓦雷利安满脑子只有这个念头,导致他回答得莫名其妙。
可能是看出瓦雷利安的心境了,她──这次是真的──笑了。
「等所有事情都解决了,来查查过去的纪录或许也不错。说不定可以找到一些我以前注意不到,或是必须从第三者角度来看才会知道的部分。反正……总会留下些什么的。我想知道母亲那时是用什么样的心情跟我相处……好,那就走吧。」
●
「唏,呼……唏,呼……唏,呼──」
凭迪肯的体能,这点小距离即使用尽全力奔跑也不可能气喘吁吁。但他现在呼吸紊乱不堪,原因出在恐惧。心情不由自主地变得纷乱如麻,甚至对肉体造成了影响。
他边跑边竖起耳朵细听,想听出后方有没有人追上来。
没人。
没有任何人追上来。
自己成功脱逃了吗?
不──迪肯在心中摇头否定。
不能大意。
不该再以最强森林精灵的自尊为优先了,得逃离这里才行。
败北不代表走到穷途末路。森林精灵应该也不是这座森林的限定种族。他可以前往更远的地方,到那里再建立一个王国就是了。他有那份力量──应该有。
(我不会重蹈覆辙。)
如今已经证实他的血统可能在孙子辈,或曾孙辈──不只限于子女辈,而是在更远的后代苏醒。既然如此,下次再做得聪明点就是了。
(没错,这不是失败也不是败北。我只是学到了一次经验。我不会浪费学到的经验,我没那么蠢。只有一错再错的人才是真正的蠢材!)
没错。
首先可以让自己的孩子与黑暗精灵生出下一代。还是说应该他自己来跟黑暗精灵生孩子?
(总之没时间了。我应该走最短距离逃离这里,还是……至少拿了粮食再上路?)
他边跑边想。
迪肯那时的传送是移动到与自身相连的元素身边,如今贝西摩斯已经倒下,他无法移动到那里,因此他除了用自己的双脚离开这里之外别无他法。说是这样说,其实他也能用魔法飞行,所以更正确来说并不是只能徒步移动。
对,迪肯拥有魔法的力量。
直截了当地讲,就算不带走任何东西,靠他现在穿戴的魔法道具就多得是办法可想。然后一抵达文明世界,想要什么用抢的就好。实力强大如迪肯的话应该办得到。
的确,他刚才是输了──再不甘心也只能认输──但那对孙子孙女的实力只是例外。他们是因为继承了迪肯的血统才会那么强大,逃出去之后不太可能又碰上强大如他们的人物。但是迪肯如果那样动武,会引人侧目。万一迪肯的消息流传出去,孙子孙女操纵的那个不死者也许会再来追杀他。
(不过话说回来,那两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他们出现在那一楼是想去宝物库吗?如果只是来劫掠宝物的,他们说不定已经对我的性命失去兴趣了……)
这种想法也许太过天真。他很难采信孙子孙女所说──让不死者代为开口──的那些话。
(搞不好他们的真正目的……就是要我的命。)
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毕竟这可是关系到自己的性命。
(这么一来,直到离开这一带之前,行事还是必须尽可能低调……也得尽量避免使用魔法。那么粮食就不可或缺了。)
森林祭司魔法当中有一种法术可以做出果实。宝物库里应该有一根法杖可以在四小时之内发动这种魔法六次。只是,迪肯本身并未学会这项魔法。而且如果问到他是否擅长在森林里活动,答案也是否定的。他有自信能够击退来袭的魔兽,但毫无自信能够在森林里筹措粮食──正确地调理宰杀的野兽。
(房间里有果实与酒等最基本的粮食。我得去把它们带上,尽快用魔法以外的方法逃出这座森林。然后杀掉路上所有遇到的家伙以免消息传进孙子孙女耳里,并夺走他们身上的有用物品。用这种方法逃往远方就行了。对了,或许带走一点财物会更好。记得听说过金银珠宝什么的很有用处?)
迪肯喘着大气,好不容易才来到自己房间的门口。
房间里应该有几个女人,但是带她们离开既显眼又碍手碍脚,就丢在这里吧。
还是说,至少应该带一两个走?
尽管贵为君王的自己还得这么费事让他很不愉快,不过只要扛着走应该就不会太拖慢速度。
(──如果是会煮饭的女人,带走也行。况且离开这座森林之后就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再遇见森林精灵了。这样一想,还是带个用来生孩子的女人比较好。)
迪肯擦掉痛得流不停的冷汗,调整紊乱的呼吸。他不想在那些女人面前表现得没有君王风范。
他一边频频注意来时的方向,怕不死者随时会从他背后现身,一边打开自己房间的门。
「你回来啦。」
有个女人口气轻佻地对他说道。
迪肯顿时火气都来了。
那些至今总是对迪肯卑躬屈膝的女人当中,竟然有人对他摆出这种态度。这让他觉得女人是在取笑他败给了孙子孙女。但是一看见房间里的状况,这股怒火瞬即消失无踪。
房间是红色的。
自己的房间被染成了红色。
是血。
血腥味已经浓烈到远远超出了能用浓厚形容的程度。之所以在房间外面没闻到,大概是因为从自己伤口飘出的血腥味让鼻子麻痹了。
房间里躺满了横死的女尸,摆在房间中央的椅子──大概是特地搬过来的──坐着一个女人。
他没见过这个女人。女人穿着精美厚实的全身铠,一手拿着头盔,另一只手握着奇怪的长杖,前端插着三片染血的弧形刀刃。不知是设想了何种用途,才会把武器设计成这种造型。
女人似乎不是森林精灵,但是相貌五官隐约带点森林精灵的特征。所以她还是森林精灵了?而最重要的是,她的眼睛──
「哎呀~很高兴认识你,爸爸。」
女人不怀好意地嗤笑。
结论出来了。
「我懂了,我懂了……你就是那些孩子的母亲吧……」
女人的表情顿时僵住,随即又开始狰狞地嗤笑。
「对呀~我就是那……那些孩子的母亲~看你的伤势……你输给那些孩子了啊~他们有那么厉害啊?你是怎么被他们干掉的?告诉我嘛,爸爸。」
迪肯正想开口,又闭上了嘴巴。他没那多余精神陪这家伙拖延时间。
他立刻转身就走,想尽可能离这房间远一点──
「──最好是会让你跑掉。」
「呜!」
脚上产生一阵痛楚,迪肯摔倒在地。
一看,插在那女人奇怪长杖上面的刀刃勾住了他的脚。迪肯被她用武器绊倒了。女人接着把他拖回房间里。
脚上被割出新的伤口,同样也在流血。然而比起那个不死者在胸口砍出的伤口,或是逃跑时双脚受的伤,这只能算是小伤。
可是──他无法理解。
两人之间本来有着不算短的距离,这女人却即刻追上自己,攻击了他的脚。简直好像这女人──自己的孩子──移动速度远远快过他似的。
迪肯的背部被用力压住。
看样子是被女人踩住了。
「唔呜!」
迪肯站不起来。
是女人的力气比他大,还是使用了什么特殊力量?
「胸口的伤是被刀剑砍的吗?脚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听说你会使唤土元素,那玩意到哪去了?」
对方连珠炮似的问个不停,整个人显得从容自在。
迪肯的确是身受重伤,而且失去了元素(贝西摩斯)。但这不代表他是个弱者。他的物理性战斗能力还在,挥个拳头就能轻易揍死随便一个生物。而迪肯刚才可是尽了全力试着逃跑。就算说剧痛让动作变得迟钝,这女人也没道理能追上来。
看样子,是不得不承认了。
论野蛮的力量,这女人在迪肯之上。
只是,还有一个疑问。
迪肯不记得自己有生过能力如此高强的孩子。他转动脖子,仰望压得自己无法动弹的女人。
怎么看就是没见过这女人。而且他刚才就在想,女人的长相以森林精灵来说有点奇怪。
「……你、你想做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这纯粹是发自内心的疑问。女人发出「哈哈哈」的嗤笑声。
「强者可以对弱者为所欲为,不是吗?」
「唔……呣……」
说得没错。
迪肯一生都是这样活过来的。
「这种理论虽然跟野生动物没两样……但倒是很适合文明落后的森林野蛮人呢。」
「是、是这里的那些女人说的吗?」
「…………呼……」
女人彷佛要释放体内累积的热度般,大叹了一口气。
就在这个瞬间,踩在背上的脚施加的力道开始不断加重。
「呜,呃啊……」
肺部被压迫得无法呼吸。
「快点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好吗?──该不会是忘记我问了什么吧?你痴呆了?」
「呕恶啊……」
女人那只脚已经用力到就连迪肯也承受不住了。体内吱吱嘎嘎作响,张嘴想呼吸却只能吐气,无法吸气。
伴随着「啧」一声,力量稍稍减弱了一点。但还不到能逃走的程度。更何况迪肯急着寻求新鲜空气都来不及了。
「你是被哪种攻击打成这样的?」
(我怎么会这么倒楣……自从遇到孙子孙女……一切都……糟透了。可是,这女人为什么对我的伤口这么感兴趣?自己的孩子做了什么都不知道吗?也许是作为死灵法师役使不只一种的不死者……不,也许……不是这样?)
能够与自己匹敌──不,实力在自己之上的子孙竟会选在这种时候出现多达三人?不,说不定另有更大的理由。
(我懂了!本来以为他们是我的孙子辈──还有孩子,但如果是血缘亲属,还有另一种可能!说不定是我父亲的……!难道说!这几个家伙是我的异母兄弟姊妹吗!)
恐怕这才是最可信的说法。
他的父亲是森林精灵的大英雄兼最强轻战士。
之所以被人取了八欲王这种不像是敬称──活像蔑称的绰号,也是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更强悍。那些弱者取这种绰号贬低他的荣耀,只不过是想抹消他的丰功伟业罢了。
迪肯没继承到这种伟大的血脉──轻战士的天分,但这女人可能继承到了。
「听到没?快点开口好吗?再不说我就杀了你喔?」
「啊啊……啊……喀哈!」
我说,我说就是了,请你不要这么用力。迪肯很想这样大叫,但发不出声音。只听见体内传出啪叽一声,胸口窜过一阵尖锐的痛楚。彷佛脏腑被挖穿的剧痛令他浑身僵直,指甲不由自主地在地板上抠抓。
「……本来以为在那之后,我对母亲的一点同情就完全消失了……但是想到她被你这种小角色侵犯之后怀了我,就觉得有一点……对,有点可怜起她来了。」
女人喃喃自语之后,那只脚踩得更用力了。啪叽、劈叽的声响连续传进耳里,有几次声响就有几次剧痛窜过体内。
血腥味从喉咙深处向上涌起,迪肯想把它吐掉,但只有一些血水从嘴角溢出。
好痛苦。
好痛苦,痛得厉害。
凭什么自己得遭到这种对待?
他又没有做什么坏事。
迪肯使出吃奶的力气死命挣扎,只希望能呼吸到一点空气。但还是挣脱不开。面对压倒性的强大力量,这些动作都毫无意义。
要死了。
他会死掉。
不久之前他才刚产生过相同的心情,但这次更强烈。
好可怕。
好可怕。
好痛苦。
好痛苦──
凭什么,自己得──
「……真的气死我了。这种小角色竟然害得我……害得我母亲……」
一片黑暗──
凭什么──
眼泪夺眶而出。
为什么要对他这么过分?
「真的,真的!」
无法呼吸。
我不想死──
谁来──
救救──
──
──突然间,意识恢复了。但疼痛并没有消失,而且还是一样无法呼吸。
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了?
「……身体膨胀了?真是,打不死的虫子!」
──啪叽啪叽啪叽啪叽啪叽。
只听见骨头一次大量折断的声响。
好痛──
发生了──
什么事──
迪肯再次看到世界变得一片黑暗。
●
「这不就是照你的理论吗?你是自作自受。唉,不过也真可惜。本来想多折磨你一下再杀了你的……」
血缘上的父亲变得一动也不动。绝死的视线转向倒卧四周的森林精灵尸体。
现在想想,其实下手或许不用这么狠。不得不承认她有点把对母亲的憎恶发泄在这些人身上。只是比起这个理由,她真正厌恶的是看到她喜爱的国家,跟这个令人不愉快──光是活在同一个世界都令她作呕的男人做出同样的行为。她感伤地心想,与其这样不如杀了她们,这才是她让这几名女性倒卧血海的理由。
如果一个心态乐观地认为活着总有好事的人看到,一定无法接受绝死的想法。但是站在绝死的角度来看,那种人的想法才真正让她无法理解。
无意间,绝死的视线转向房门口。
从开着没关的门缝间,出现了一名黑暗精灵──是个小女孩。
可以肯定的是,她必定就是将森林精灵王逼入绝境的「那些孩子」之一。
从那双眼眸当中──尽管颜色有所不同──看到王族的特征,绝死不禁「唉」地轻叹一口气。
既然会把素未谋面的绝死误认为孩子的母亲,可见这个少女就是森林精灵王的孙女──绝死的侄甥了。
绝死很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有点「不想杀她」,同时把胸腔被压扁致死的森林精灵王的尸体恶狠狠踢向少女。
看到尸体以一般人……不,就连偏常者都很难躲开的速度飞来,少女轻快地闪开。
尸体就这样狠狠撞上门外的墙壁,伴随着巨响绽放出血红花朵。
(她躲得掉就表示……体能相当优越。但那家伙的伤口像是被刀刃砍的……)
少女──侄甥手里拿着的黑杖属于殴打武器。一看就知道那男人的伤是别人造成的。事实上那男人也说过是「那些孩子」,所以可以肯定至少还有另一个小孩。但是也有一些魔法道具可以变出魔法刀刃,或是改变形态等。
也有可能就是她打伤了森林精灵王。
(还是说另一个小孩砍伤他的胸口,这孩子打伤的是脚?用法杖……魔法?)
可是这个黑暗精灵少女,为什么要伤害森林精灵王?
不,森林精灵王应该有很多理由招人怨恨。最有可能的或许就跟绝死一样,是被灌输了父母亲的憎恶。她会这样想是因为要产生把人打到身受那种重伤的强烈动机──自发性地抱持恨意来说,少女的年纪似乎太小了。
虽然也有一种可能是小孩子不知道自己有多大力量,只是闹着玩却不慎把人打到身负重伤,但状况否定了这种可能性。因为就算已经成了尸体,刚才森林精灵王整个人飞过去时她接都不接,只是毫不在乎地躲开。
「呃,那个,请、请问一下。大姊姊是属于哪一方的?」
少女战战兢兢的态度──可爱到就像是男人的妄想具体成形。这个总之就像是跟绝死活在不同世界的女孩向她问道。
但是,一眼就能看出女孩的外在与内在截然不同。因为女孩既不理会躺在自己背后的森林精灵王的尸体,目睹这个房间的──绝死弄出来的──惨剧,也没有半点害怕的神色。
(都躲掉了我的攻击还摆出这种态度?要命,战战兢兢的态度八成是装的,反而更需要保持警觉……好了,现在该怎么做呢?)
她该如何回答对方的问题?如果可以,她想尽量避免战斗,用假情报欺骗对手,同时也想慢慢花时间挖出对手的情报。
但是,那是不可能的。
从森林精灵王的发言来看,对手肯定不只一人。假设正是这个少女打伤了森林精灵王,那就表示身上没沾到半点血──就算治好了伤也应该会留下血迹──的这个少女与森林精灵王的实力有着天渊之别。
就算不是这个少女痛宰了森林精灵王,但既然那人选择这个少女作为追兵,表示这个少女与她的同伙无庸置疑地都不是泛泛之辈。尽管对手的能力完全是未知数,一旦他们会合,即使是绝死也很可能陷入困境。
因此现在少女的同伙还没现身,就是各个击破的好机会。比起获得情报,先下手为强尽快击败这个少女更重要。
(「敌人的敌人是朋友」只不过是一种乐观想法。当成新的敌人设法对付才是对的。)
绝死稍微想了想,面露笑容以尽量化解对手的戒心,这才终于回答少女的问题。
「──你好。我是……魔导国的人。你呢?你一个人吗?」
少女的脸部肌肉抖动了一下。自信缺缺的表情还是没变,只是表现出些许思考的举动。
(看不透她的想法,这招用错了。应该要回答得更能够缩小对方反应的范围才对……照这样下去,我没办法判断她是不知道魔导国是什么、是魔导国的相关人士,还是──与魔导国为敌。她没有立刻动手表示她不一定是敌人,但也有可能跟我一样以获得情报为优先……唉,可惜刚才没拿评议国来骗,那样说不定能得到更明显的反应。)
她之所以拿魔导国来扯谎,是因为有情报指出魔导王身边有个黑暗精灵少女亲信。
这项情报并非他们派出间谍潜入魔导国组织内部弄来的。
是在卡兹平原的王国之战当中,「占星千里」在魔导王的身边看见了一个黑暗精灵少女。
「占星千里」用幻术重现看见的光景时,清晰描绘出了魔导王与他的大军。当然唯一服侍魔导王左右的黑暗精灵也投影在幻象中,只是整体容貌有点模糊,看不太清楚脸孔五官等。
这是无可厚非。「占星千里」当时必须观察整个战场,不能费太多精神去记住单一对象,况且后来发生的事情给人的印象太过强烈,似乎让她一口气忘掉了其他很多情报。
就从那个朦胧的形象来看,眼前的少女在气质上与魔导王的随从似乎有所差异。尽管两者都手持黑杖,穿在身上的铠甲却完全不同。不过这也是因为那时的幻影太粗糙,只能从武装来描述整体印象。
假设这名少女是魔导国的手下,她会用什么样的装扮来到这里?就像绝死自己一样,铁定会是全副武装前来。这里可是战场,没有人会穿着便服出现在状况无法预测的场所。就像凯瑞或「占星千里」也都不在乎穿起来好不好看,只以性能决定装备的防具。
只是如果要这样讲,卡兹平原当时也是战场。没有一个真正的强者,会持有多种正式上阵用的武装。这是因为想成为顶级好手少不了要有出色的武具,战斗技术也会配合武具经过千锤百炼。例如曾经有人是棍棒高手,但被漆黑圣典挖角时分配到强力的斧头,只得花上好几年练出一套斧技本领。
基于这种理论,魔导国的黑暗精灵少女与眼前的少女应该不是同一人,可是两者之间又有太多共通之处让她无法下定论。
所以她才会试着套话以观察对方反应,结果完全扑了个空。
我这把镰刀的武术可比话术强多了。她一边在心中嘀咕,一边微微使力握紧大镰刀的握柄。
再说她面对的可是其他种族的脸孔。
如果双方都是人类,表情还能解读个大概,但也不是绝对看得出来。说来说去只要种族不同,别说看穿表情,根本每张脸看起来都差不多。
「啊,咦?是、是的。就我一个人……」
「是这样啊。那大家一定很担心你了。」
(哼!长得这么可爱……撒谎却像喝水一样简单……完全是个表里不一的家伙,这样一来能从对话获得的情报就极有可能是假话了。既然已经知道对方有同伙,继续对话也没意义。首先得用武力制伏她,然后找个安全的地点,看是要用魔法还是拷问之类的手段,问出真相比较好……)
少女显得很缺乏自信地举起没握法杖的那只手,碰了碰戴在脖子上的项炼。
看起来只是个不经意的动作,也有点像是因为心情不安,所以无意识地想抓住什么东西。可以说很像是一个怯生生的少女会有的举动,但绝死知道这人的外在与内在完全是两回事,不认为这个动作会毫无意义。
「啧!」
比短促咂舌声消失在半空中的速度更快,绝死一口气缩短与少女之间的距离。她一面戴起头盔,一面让手里的武器──卡戎的引导──几乎贴着地面往少女的脚横扫过去。
能砍断就砍断。
这是绝死毫不手下留情、使尽全力──连同袍当中实力最为高强的男子都难以闪躲的攻击。
面对它──
少女拿着法杖往脚边一刺,弹开了这招。
削铁如泥的武器被弹开,但绝死并不惊讶。她觉得这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但是受到绝死使尽全力的攻击,少女持杖的手竟然文风不动才真正出乎她的意料。不过──
(──果然是战士系。)
这下可以说黑暗精灵少女修得的职业几乎是确定了。
(……不,等等。轻装的战士?难道……但从来就没证实过那人的孩子只有森林精灵王一个人……可是,外表看起来又……)
黑暗精灵与森林精灵寿命相同,外表的成长速度应该也一样。
「怎、怎么忽──」
(也有一种可能,是来自另一个血族……会吗?会不会是我过度解读?)
黑暗精灵少女似乎低喃了些什么,但绝死一边动脑思考的同时一边继续出手。她已经打定主意与对方为敌,要讲话等到需要争取时间或打赢了的时候再说。
绝死追赶向后方跳开的少女,冲到走廊上。
她用大镰刀挥出巨大弧线,带着足够的离心力砍向少女的手脚。
这样大动作地挥动大镰刀,当然会打到墙壁或地板。但是这无所谓。对于教国──不,人类的救世主斯尔夏那神用过的武器来说,墙壁或地板无异于薄纸。尽管多少会有点卡到,但大镰刀的速度几乎不见减慢。
可是,被弹开了。
被弹开。
被弹开。
迅如电光地接连斩向对手的三连击,全被少女手里的黑杖弹了回来。少女的杖法并不高明,但瞬间爆发力高得吓人。用起杖来的电光般速度,很明显地与绝死不分高下。
(挺有两下子的,是与我水准相当的战士吗?糟了,如果被逼得只能一味防御,我就要吃亏了。)
在短短的攻防当中,绝死已经明白到一件事。
根据森林精灵王的说法,对手还有同伙在。假如那个同伙与这个少女水准相当,绝死能做的就只有卯足全力开溜。但是只因为森林精灵王逃得掉而以为自己也能轻松脱逃就太欠缺考虑了。应该要认为对方一度让猎物逃走,下次就会准备一些对策。除非对手是个白痴。
换言之──
(──必须速战速决,硬干到底。我是不太想杀她……但事到如今也没办法了。视情况而定也可以把尸体带回去,看看能不能复活。)
绝死硬是制止自己的视线飘向少女的腹部。
明明穿着金属制成的礼服般铠甲,少女却露出没有半点腹肌隆起、看起来柔嫩光滑的腹部。也就是说她竟然大摇大摆地暴露出塞满重要器官的部位。话虽如此,如果以为攻击那里能让对手受重伤,就太天真了。
铠甲的防御力大抵来说,都是灌注的魔力+金属材料+特殊能力等加总值,因此,那个平坦的小腹应该也具备了与铠甲魔化成正比的防御效果。话虽如此,那里毕竟没有铠甲素材提供的防护。换言之就是防御力较弱的部位无误。
那么,她为什么要穿戴这种装备?
想必是故意露出破绽,借此诱导对手的攻击。八成有某种陷阱在那里等着对手上钩。
绝死虽然心里清楚,却不禁期待如果攻击那里,说不定可以来个一击必杀。所以她才不准自己去看那个肚子。
「『大地女神之力(Power of Gaia)』。」
忽然间,少女发动了魔法,让绝死瞪大双眼。
(嗄?魔法?竟然不是战士职业!不,不,也不是没有战士职业会使用几种魔法……可是……咦?)
绝死也还算会用信仰系魔法,但少女使用的魔法她听都没听过。那种魔法没对绝死造成影响,推测应该属于自我强化类。
假如少女主要熟习的是战士职业,魔法职业只是小有涉猎,就不需要过度戒备。问题是如果少女以魔法职业为主就糟了。
魔法能够选择的手段丰富多变,就这点来说应变能力在战士职业之上。在最糟的情况下,也不能保证对方不会使出某种惊人的魔法导致战局急转直下。
之所以含糊地说成某种惊人的魔法,单纯只是因为绝死缺乏对魔法职业的知识。因此才需要进一步提高戒备。就像绝死自己也会一点那样,对手只要懂一点点回复魔法就会多少改变续战能力。
做好最糟的心理准备,假设少女不是战士职业,那会是什么系统的魔法吟唱者?
尽管完全没有明确证据,从刚才的攻防来想,少女应该不是魔力系。因为一般的魔力系魔法吟唱者会更缺乏近战能力。近战能力略高于魔力系的职业──森林祭司或者是神官等信仰系,或许是比较可信的推测。
虽然也无法排除超乎一般原则的魔力系魔法吟唱者、其他系统或精神系等可能性,但很遗憾地绝死对那些领域知道得更少,所以想了也没用。她只把这些可能性留在脑中一隅,用来提醒自己小心注意。
再说──考虑到对手是黑暗精灵,最大的可能还是森林祭司。
如果是那个森林精灵王的相关人物,这个可能性就更大了。
只是,假如是森林祭司等职业,绝死不巧没什么能力能用来克她,因此,作为替代方案──她发动异端审判者练至最高等级时可习得的两种特殊能力之一。这么做是考虑到少女也有可能属于某种神官职业,会使用绝死没见闻过的高阶魔法。
「异端裁决。」
这项能力会使得与绝死信仰不同神明的神官,在她身边发动魔法时消耗的魔力微幅增加。尽管不会立即产生明显效果,在打长期战或使用强大魔法时想必会逐渐造成沉重负担。
绝死没怎么把长期战纳入考量,她做这个决定是为了预防对手采取连发高位阶魔法的战术。在尚未摸透对手能力的阶段发动这种赌运气的能力也许会变成浪费一招,但这类能力不在开场使用就没什么意义了。
「『元素形态·大地(Earth)』。」
少女再次使用她没听过的魔法,肌肤变成茶色。
不可能只是让肤色改变的魔法。绝死想到也许是少女露出了真面目──其实不是黑暗精灵而是其他种族──但想这些也没用。
在搏命战斗中遇到没有答案的疑问,只能提高戒备而不能为其所困。
就像魔法也是。
既然不知道有着何种效果,就只能花最小的心思去注意它。绝死接着发动刚才没用上的另一项能力。
「异端断罪。」
这是异端审判者练至最高等级时,可习得的两种特殊能力中的另外一个。它的效果也大同小异,不同的是它能提高魔法发动的失败机率。当然,魔法发动失败时魔力还是照扣不误。
这下两项能力都用掉了,直到特殊技能的有效时间结束前都不能使用异端审判者的能力,但这是无可奈何。反正修习异端审判者获得的肉体韧性以及魔法方面的实力并不会因此消失,算是在容许范围内吧。
绝死本已打定主意速战速决,然而战况发展与她的期望相反,可以说有点绕圈子。以目前来说,这种战局并不合绝死的意。绝死所认为的胜利公式只能粗略分成两种。一种是持续强迫对手为了她的取胜途径疲于奔命,彻底加以击溃。另一种是一边注意对手的招数一边堵住其取胜途径,慢慢磨死对手。
然而绝死已经选择一气呵成打倒对手,却因为遭少女挡下攻击而被拖进双方一张张掀牌的战法。就这点来说,气人的是少女才是现况的掌握者。一旦情况演变至此,绝死只能在某种程度上陪对手玩下去,在过程当中慢慢破坏战况走向。
「那、那个,那就……对不起。」
不知道是只用两种魔法就够了,还是少女就只会这两种。总之少女一边道歉一边高举黑杖,用令人浑身寒毛直竖的速度随手打过来。
她顿时一阵毛骨悚然。
不是因为攻击速度快得异常。
少女道歉道得毫无诚意,声调与表情都看不出罪恶感。就好像只是被人命令道歉──像是某种人偶──
(──别再想了!)
重要的不是这种事,是现在高举挥来的攻击。
如果以战士的本事判断,这个攻击不合格。没有半点假动作,就只是个单调的攻击。
虽然速度快得吓人,但要躲开还是挡下都很轻松。
绝死选择挡下。理由是她已经见识过对手的闪避与接招能力,这次想试试对手的臂力。
绝死用手里的大镰刀一如估计地轻松挡下──
(──好重!)
明明游刃有余地接下了攻击,双肘双膝却被轻微压弯。她被对手强压住,法杖几乎要贴到额头。
绝死用力咬紧牙关,丹田使力挤出「嗯!」一声,用尽全力把它推回去。即使法杖被用力推开,但少女并没有失去平衡。只有武器向上弹起。
好机会。
绝死留意着不让视线望向防守薄弱的胴体,这次用上了武技。
「疾风超走破」、「刚腕刚击」、「超贯穿」、「能力超向上」、「可能性超感知」。
之前都没使用武技攻击对手,正是为了这一刻。
她提升自己的移动速度与敏捷性,增加造成的所有损伤量,提高突刺带来的损伤,强化肉体,锐化第六感。
仅仅瞄准一个部位。
亦即看起来毫无防备的腹部。
或许是陷阱,但她一样有自信可以突破。况且一招造成够大伤害让战斗平衡一口气倒向自己的可能性实在太诱人,她抗拒不了。因为绝死有理由必须尽快结束战局。
绝死快如闪电地踏入对手怀中侵犯双方间距,随后以武器破风声都追赶不及的直线突刺招呼少女柔嫩的腹部。
借由一口气上升的能力,绝死突然加速的动作让少女反应不过来,来不及防御。
突破超乎想像──硬得不像皮肤──的阻力,大镰刀噗滋一声插进肚子里。
(很好!)
她无法阻止自己喜笑颜开。
绝死修习了一种称为刽子手的职业。职业能力使得她在给予对手致命一击时的损伤量更大,视情况而定甚至可能一击夺命。只是,她本来还有一项能力在用挥砍武器造成一定以上伤势时可以加深伤口,但这次不是用左右的翼状新月刀刃砍人,而是以握柄延伸出的突刺用刀刃捅对手肚子,使得这项能力无法生效。不过,这一击应该还是让少女受到了不轻的伤害。
然而她脸上浮现的喜色,随即变成了严峻的神情。
透过武器传到绝死手上的触感只能以异常来形容。
没有那种切断内脏的连续破裂感。
不等她弄懂原因,视野边缘──上方压来一片黑影。
「──『即刻反射』!」
但是,太慢了。她迟了一步。
尽管只有极短的一瞬间,分心注意手上的触感实在是大错特错。
砰!只听见一声巨响。
使劲挥来的法杖狠狠痛打了她的头。
她立即使用痛觉钝化,以疾风超走破大幅往后跳开。同时也强行拔出刺进腹部的大镰刀,对少女造成更多损伤。
大概是这一记重击撕裂了皮肤,泉涌的鲜血流到了脸上。分明已经用武技压抑了痛觉,但任何一丝表情变化都带来刺人的剧痛,使她整个人头晕眼花。
绝死穿戴着人称风神的神明铠甲,受到的损伤却让她站都站不稳。都不记得上次受这么重的伤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重伤治疗(Heavy Recover)』。」
绝死与对手保持着连她自己也无法一步跨越的距离,施展她能使用的最高阶治疗魔法。尽管远远不到痊愈的程度,至少可以暂时应急。使用魔法的同时,也不忘谨慎小心地瞪向少女以提防追击。
然后绝死睁大了双眼。
少女的腹部岂止没有肚破肠流,连一滴血都没流。但可以确定的是少女并非毫发无伤,因为她端正的面容痛得扭曲,土黄色肌肤也留下了一大道裂口。
「痛痛痛。」
少女不知从哪里拿出了卷轴,发动魔法。
「『大治愈(Heal)』。」
少女使用的治疗魔法位阶比绝死更高。
(──第六位阶!她哪里来的那种卷轴!糟了!那个魔法可能把刚才的损伤几乎都治好了。我不知道这女孩有多少体力,但我的剩余损伤量应该比她大!还有那个肚子的触感,加上那种异常的硬度,果然是陷阱!)
极有可能是对腹部施加了让致命一击失效的魔化措施。即使如此,腹部被贯穿的少女看起来还是有感觉到痛。尽管漂亮达成了引诱对手攻击的目的,似乎依旧得挨肚子被刺穿带来的剧痛。
这是哪门子烂人做的铠甲?绝死啧了一声这样想。既然明知会被攻击,怎么不顺便附加个对痛苦的抗性?这样简直跟诅咒防具没两样。
绝死焦躁得想把头发乱抓一通,但克制住了。除了不想给自己增加更多疼痛,最主要的是没那多余心思。
逼对手使用了高达第六位阶的魔法没什么好高兴的。没人能保证卷轴就那一个,说不定还有好几个。假如事实如此,绝死用普通手段跟她交手绝无胜算。不过绝死有个秘密武器,无论少女拥有多少「大治愈(Heal)」卷轴都杀得了她。
可是,还不能急着使用。在那之前得先试过几招才行。
首先,对手不可能只为了一点擦伤用上「大治愈」。既然已经造成大量损伤,再来就应该猛烈进攻,不给对手空档使用「大治愈」。
决定了进攻方式后,绝死举起大镰刀。然后使用武技,维持着经过提升的能力,一口气缩短敌我间距。
再来要瞄准手腕下手。
(什么!)
少女似乎连躲都不想躲。
刚才她看起来像是追不上绝死本身的运动能力,但这次不一样。连一点要防御的动静都没有。刹那间,绝死的脑中浮现方才的光景。但是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没有收手的道理。
绝死在即将进入杀伤范围时让身体如陀螺般旋转,带着最大离心力用大镰刀砍向少女的前臂部位。
刀刃划过她的身体,鲜血飞溅,少女的手腕连同臂铠一起掉在走廊上──这些都没有发生。即使遭受了至今不知有多少次把肉体连同铠甲一并轻松切开的一击,少女的手腕仍然好端端的。
──好硬。
跟腹部完全不同。
手腕套着臂铠,所以或许很合理,但也太硬了。不知道是武具本身可与六大神武具匹敌,或者是用上了某种防御系的武技?
最令人惊恐的是,她只用一只手臂就完全挡下了绝死使出浑身解数的一击。甚至没能让她踉跄半步。
只是,没时间让绝死动脑思考了。
因为少女发现自己的右手成了目标,就改为只用左手高举黑杖,已经打下来了。
绝死想起刚才那种剧痛,使用「即刻反射」与「回避」拼命扭转身体。
没有多余时间或余力收回大镰刀阻挡攻击。
但她没办法完全躲掉。
纵然用上了即刻反射重整态势,等对手出招才在同一时间使出武技就已经难以躲避了。
这一击砸进绝死的肩膀。不同于刚才的情况,这次她留有些许余力,于是在挨打的同时使用武技。
「防御超强化」。
这是提升防御力的武技。「外皮强化」的损伤减轻率更高,无奈身为半森林精灵的绝死没有外皮。
即使用上了武技,这一击仍对绝死的身体造成了痛彻心腑的剧痛。用了「防御超强化」也只能收到安慰效果,比刚才少痛一点罢了。
她咬牙吞下呻吟声,因为没必要提供对手任何情报。只是──
(不妙……)
这下可以确定了。这才是少女的目的。
仔细想想,从刚才到现在都是如此。
少女总是配合绝死的攻击出手。她的战斗方式正可说是「割己肉以断其骨」。
或许有可能是因为照正常方式交手的话她追不上绝死,但这恐怕不是理由。少女是故意选择这种战术的。
(对防御有自信……也许就跟赛德兰一样,是所谓的防御型职业吗…………所以才会让腹部疏于防备?受到的损伤就用「大治愈」治好?)
假如少女是稍微欠缺攻击力但防御力特强──而且也能使用魔法的防御型职业,又是足以与绝死匹敌的强者,感觉她对少女的能力做的推测就没有矛盾之处了。只是要下这种判断,刚才那种殴打攻击似乎又强劲过头。
也有可能是那根法杖……它其实是一种具有强大力量的魔法道具?既然硬度高到连六大神的武器都砍不断,这个推测的可信度很高。
绝死一刻比一刻更加怀疑这个少女就是魔导王身边的那个女孩。既然魔导王能够施展强大的魔法,又率领着令人惊骇的大军,当然也十分有可能收藏效果惊人的武具,并赏赐给属下使用。
与对手稍稍拉开距离后,绝死举起大镰刀,同时小心谨慎地观察少女的一举一动。
面对稳如泰山的少女,自己却得一下向前冲一下向后躲。
这样简直是高手在应付小角色。
(真的很不妙。)
以现况而论,是少女占优势。
少女用肉身挡下绝死的攻击,使出绝死无法躲避的一击还手。不知道少女对自己最有自信的究竟是体力、防御力、攻击力还是魔法回复手段。不过最起码既然少女选择了挨揍、还手再疗伤的单纯加减法,就表示她判断能借此取胜。尽管也有可能是为了逼绝死使出深藏不露的能力,而故意采取不合逻辑的战法。
从少女始终没有要逼近绝死进攻的样子来看,也许是在拖延时间等同伙到来。虽然不知道少女的同伙有多少能耐,但是只要有人来助阵,战局将会更进一步大幅倾向少女那方。少女也很有可能是清楚这点,才会挑起能够踏实地累积损伤的消耗战。
绝死能采取的手段很少。最理想的状态是配合对手的战略并占尽优势,亦即自己的攻击打中对手,对手的攻击则一一挡下。但事情没那么容易。
少女的铠甲坚固耐打到令人瞠目,想给予有效打击必须深入敌人怀中。而竭尽全力发动攻击,又会被少女抓准机会反击。那么该怎么办?
(真是个难题……还是只能用了?)
绝死视线朝下,匆匆看了一眼自己手上──握紧的大镰刀。
传说由古代神只斯尔夏那使用过的大镰刀「卡戎的引导」,以教国未曾发现的稀有金属铸造而成,论坚固耐用与高度杀伤能力,正可谓神的武器。
而且它每八小时可以使用两次「死亡」。
不只如此,还可使用对攻击加上负向追加损伤的「死者火焰(Undead Flame)」。
保护自己不受低能不死者侵袭的「不死者躲避(Undeath Avoidance)」。
生产出不死者的「创造不死者(Create Undead)」。
使对手生病的「疾病(Disease)」。
有望一击消灭不具击退抗性的不死者的「不死者永眠(Sleep to the Undeath)」。
可从多种视线效果中择一获得能力的「邪视(Evil Eye)」。
于抵挡视线攻击的同时强化恐惧效果等等的「死亡面具(Death Mask)」。
具有两种用途的「荣耀之手(Hands of Glory)」。
「卡戎的引导」可以从这些效果当中做选择,总计每四小时能够发动五次。
除此之外还具有每二十四小时创造总共三十只特殊不死者「斯巴达卫士」──能力与以第五位阶法术召唤的重装骷髅战士(Heavy Skeleton Warrior)同等,武器性能更强,只是由于无法以特殊技能等进行增益,战斗能力略逊一筹──最多同时叫出五只进行役使的力量,是一件非常出色的魔法道具。
总觉得现在就掀底牌似乎太早了。
以目前的单调战法来说还有尝试的空间,况且尚未看到对手的底牌就主动摊牌,会让自己陷入精神上的劣势。
「那、那个,你不出招吗?」
听到少女战战兢兢地问,绝死回以很大一声的「啧」。
(等着我攻击她是吧!这死小鬼!既然如此,这招怎么样!)
绝死向后跳开的同时使用武技。
以「双空斩」、「刚腕刚击」、「流水加速」挥出的大镰刀,轨道上出现两片气刃横空飞来。
少女向前移动了。
对,是向前。
像「空斩」这种隔空斩击型的武技,威力会比直接挥砍来得弱。即使如此,故意让气刃刺进自己身上,毫不介意地直线冲刺过来仍然不是正常人会做的事。
(不对,我先前对付她时也做过一样的事。这的确让人精神很受打击。)
少女即使被灵气刀刃直接击中也只是表现得有点痛──而且像是在演戏。一进入攻击距离,黑杖立刻以易于看穿的动作呼啸着挥来。
绝死有惊无险地成功躲开。
少女的攻击还是一样没达到及格标准,但确实慢慢有所改善。起初绝死多得是办法可以躲掉,现在却就算已经准备好接招,只要反应稍慢一点就有可能挨打。
(笑,快笑!让对手以为你完全看穿了她的动作!)
绝死嘴角浮现一丝冷笑,故意发出笑声让对手听见。
不知道装得够不够像。笑容如果太僵硬──又要受皮肉痛了。
(无论如何都得保留余力使用「超回避」,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她想后退拉开距离,但少女跟着缩短距离。
距离拉不开。
「斯巴达卫士!」
绝死与少女之间出现了五只不死者挺立形成人墙。
少女一挥法杖就先打死了一只。
区区五只斯巴达卫士,顶多只能承受少女的五次攻击。但是,这样就够了。
绝死踢踹墙壁跳上半空,擦过天花板向前飞跃,试着绕到少女的背后。
然而只见少女让身体瞬间一沉,接着以几乎没轰碎地板的爆发力往后跳跃躲开。大概是不想被前后夹击吧。小小斯巴达卫士根本不是她的对手,但被这些小怪碍事也许还是会害她分心。
事实上,斯巴达卫士的攻击似乎并未伤到她分毫。
少女以骇人的速度向后跳开,于落地的同时把手里的法杖刺进地板,一路削刮坚硬地板进行急速制动。整套动作简直是乱来,竟然用超乎常理的臂力强行控制过于剧烈的爆发力。
(好怪的……动作。是不习惯发挥全力吗?……不太习惯战斗?)
面对嘴里「嗯~嗯~」念个不停的少女,斯巴达卫士站到降落地板的绝死左右两边。
绝死用念力命令斯巴达卫士「进攻」。不知何谓恐惧的不死者们听从命令,一齐袭向少女。隔了一拍之后绝死也展开突袭。
少女再次拿出了卷轴。
「火风暴(Firestorm)。」
大火风暴笼罩一切。疯狂肆虐的灼热高温焚烧绝死的身躯,但一瞬间后就像一场幻觉般消失无踪。然而身上又热又痛的烧伤证明了一切都是真的。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可能因为魔法是发动自卷轴的关系,造成的损伤不算太大。
斯巴达卫士们也还勉强能动,但只是侥幸躲过致命伤罢了。只要再挨一次魔法肯定会全数倒毙。
绝死用自己的身体当成轴心高速转动大镰刀,用柄尾横扫过去痛打对手。打中的是铠甲部分,所以效果不太明显,但看起来这记重击没造成特别严重的损伤。斯巴达卫士们也配合着用手上长枪刺去,但刮起飓风的法杖只消横着一扫就把所有长枪全数打退。果然只有绝死的攻击能打得到她。
但是绝死抓准这个空隙再次如起舞般旋转,做出蜘蛛匍匐的姿势后,镰刀对准少女的脚踝紧贴地面挥砍过去。
这一刀不慎把旁边一只斯巴达卫士也砍成两截,斯巴达卫士就这样化作轻烟。话虽如此,本来就没人会去特别关心召唤出来的魔物。
大镰刀斩向甲胄,意图割取少女的阿基里斯腱──火花迸散。
这里果然也一样硬。
「刚腕刚击」、「超斩击」与职业效果等都发挥作用了,却还是没有割出巨大伤口的触感。
不过绝死挑脚踝下手,并不只有这个目的。
绝死迅即让双脚前后张开并狠狠咬紧臼齿,大镰刀勾住对手的脚踝,使尽全力把它往上拉。目的是让对手失去平衡摔到地上。岂料──
「──好重!」
一动也不动。
简直像是参天大树。
不可能有这种事。
但是,这就是事实。
绝死也考虑到对手力气大而灌注了浑身力量,结果反而是她差点没向前摔倒。顺着手臂传来的重量与娇柔少女的外表实在太不搭调。
也许是某种特殊能力或魔法道具带来的效果,但绝死感觉自己在对付一棵拔地参天的巨树。从手感来判断,不管她再怎么用力都不可能拉倒对方。
忽然间,她浑身打了个寒颤。
可能是看到绝死姿势不稳觉得机会难得,少女尽可能伸长握住法杖一端的右臂,卡进试图阻止她前进的斯巴达卫士之间,用高举的法杖往绝死打过来。
构成了攻击距离与离心力达到最大值,令人背脊发冷的一击。
绝死极度不稳定的姿势使她躲无可躲。就算让斯巴达卫士岔进两人之间,恐怕也不能减损攻击的气势一分一毫。
然而绝死在脑中对斯巴达卫士下令了。
一秒都没停顿,旁边的斯巴达卫士用身体把绝死撞飞。少女的法杖如黑色流星从天而降,斯巴达卫士成了绝死的替死鬼被打得粉身碎骨。
绝死一边在地板上翻滚一边巧妙移动大镰刀,从少女的脚踝上收回刀刃。接着她顺势迅速站起来,把大镰刀笔直向前伸出摆好牵制的架式。
但是少女没对绝死继续追击。只见她激烈翻转娇小的身子,形成黑色暴风四处吹袭,其余斯巴达卫士就这样变成碎块灰飞烟灭。
任由倾盆而降的骨头碎片消失于虚空中,眼神不带任何感情的少女静静地重新举好黑杖。然后才像是临时想起般摆出怯生生的态度。
(要再召唤斯巴达卫士吗?……不过,在那之前得先做个确认。)
绝死从容不迫地开始在头顶上旋转大镰刀。嗡嗡风切声划破了寂静空间,在四下回荡。少女彻底维持待机姿势,像是静观其变。
以极微小的步距,绝死的脚尖一点一点逼近少女。
两者间距逐渐缩短──
绝死急促地呼出一口气,让充分加速过的大镰刀对准少女的左手腕急飞而去。
即使利刃逼近的速度快到连空间都要一并撕裂,少女也显得毫不介意。她只是机械性地用身体去挡逼近的攻击,看得出来她想以此为代价赏绝死一杖。可能是已经适应绝死的速度了,她的动作流畅灵活。
然而──割破空气袭向少女手臂的刀刃,轨道忽然向上一扬。
在对手眼前反覆展现的模式有了变化。
目标是她纤细的颈子。
假如能砍下那颗头,不知道她会不会死?从刚才的触感来想,绝死不敢断定。只是,少女的脖子就跟腹部一样暴露在外。说不定又是个陷阱,但最起码如果能直击该处,同样给予沉重打击的或然率很大。这么一来,受到绝死习得的各种职业帮助,给予对手的伤害极有可能颠覆至今损失惨重的攻防状况。
从到目前为止的攻防状况来看,已经得知作为战士的身手是绝死为上。所以绝死之前只用过一次假动作,其他都是单纯攻击就是为了这一刻,因此习惯了绝死单纯攻击的少女就像她刚才用上武技时一样,没能躲开这记直取首级的攻击。
大镰刀斩裂了少女的纤细脖颈。然后──
「呜!」
──绝死被法杖痛殴。
之前她都撑了过来,但这次不禁痛得叫出声音。
绝死急忙用大跳跃躲开,然后不禁睁大双眼。
「……又是一样?」
少女的脖子一滴血也没流,只留下肌肤被割伤的淡淡痕迹。刚才那一招不可能没造成损伤,搞不好对手拥有能让要害攻击失效的能力。如果是这样,她习得的几种能力就无法发挥效用了。
(她真的是活人吗?难道是……魔导王制作的不死者?)
也许是感觉出绝死的动摇了,少女怯生生地给了个提议:
「那、那个……你、你要不要……投降?呃,只要你投降,我就不会让你吃更多苦头,也会保障你的人身安全……好吗?」
对于这番话,绝死的感想是──恶心死了。
从刚才到现在都是这样,从少女的攻击几乎感觉不到任何敌意或杀意。会因此觉得少女心地善良或是另有别的解释,就见仁见智了。只是──一个心里不抱敌意与杀意,却随手就想打碎对方头盖骨的人,岂有善良的心地可言?
让绝死来看,这个少女令她无比恶心。少女也许是她的侄甥,但她感觉不到半点亲近感。
假如提议当中透露出任何怜悯或优越感等情绪,绝死也许会感到不快,但不会产生如此强烈的厌恶心理。然而从少女身上却感觉不出半点那种情绪反应。
(……如果只是没有人性的不死者在演戏,还真的可以理解。)
这个少女从头到脚都显得很不协调,让人怀疑她的言行举止或态度都是演技。但是,这件事现在不重要。绝死个人的好恶跟现在的情况无关。
重要的是,该如何行动才能突破现况,给自己带来好处。只要能带来好处,假装有意投降也是值得考虑的选择。
「要我投降可──」
讲到一半,绝死住口了。
对。
想对话等需要争取时间或打赢了的时候再说。
少女打赢她了吗?
──没有,胜负尚未分晓。顶多只是战况多少对少女有利。既然是这样,少女之所以开始对话难道不是为了争取时间吗?
「──啧!」
伴随着忿忿的咂舌,绝死再次缩短与少女的距离。无论是拉开距离还是使用武技展开攻击,对手都有魔法卷轴可以接招。尽管不知道她还有多少储备──还有藏在哪里也是个疑问,总之只要假设她卷轴还多得是,打消耗战会让绝死吃尽大亏。
幸运的是可以推测对手没有卷轴以外的远程攻击手段。有的话就不会用上这些卷轴了。
(也许是修习了盗贼系职业,以这种方式使用卷轴?……不对,她用过疑似自我强化的魔法,这个可能性很低。)
只是,绝死不具有效能出色的远程攻击手段,打起远程战恐怕没有胜算。
那么打近身战呢?
这个选择还不错。所以,她现在就要实际试试。
绝死这次用大镰刀往少女脸上砍去。可能是不愿意让脸受伤,少女用黑杖把大镰刀弹回来。
这一下震得绝死的手都在发麻。
少女出手反击,高高举起法杖振臂打过来。绝死同时运用「超回避」与「即刻反射」,身手轻盈地躲开。
果然不分轩轾……不,也许是身为战士的本领──亦即预测对手动作,修正心象的能力──差距逐渐显现在对打上了,天秤略微倾向绝死这方。但是就算累积再多损伤,对手只要有「大治愈」就能反败为胜,绝死必败无疑。
(既然如此,可能该用了……)
绝死手里有两张决胜王牌。
一张是能确实杀死对手的王牌。
另一张是泛用性极高的王牌。
后者可以用来打倒对手,也可以用来逃走,所以不能轻易用掉。
那么现在是否该打出前者?
每次攻击少女,她都会做出疼痛的反应。可是,她真的有痛觉吗?一开始怀疑就没完没了。
绝死至今对少女的所有看法都只是她的个人想像,说不定错得离谱。也有可能对方真的一如外表是个可爱小女孩,对战斗既不擅长又排斥。
即使如此,从少女身上嗅到的可疑味道仍然没有消失。
(该怎么办……假如……考虑到可能还会出现更多跟这个少女力量相当的人物,使用那个不见得是正确的选择……可是……最理想的情况是不用打出决胜王牌就能杀了这女孩……办得到吗?)
要问办不办得到,答案是「不确定」。
如果「大治愈」的卷轴就那一个,或许能设法打倒她。但如果还得节省时间,可能就办不到了。
当然绝死在思考这些问题时,也没有站着休息。她用镰刀连续斩向少女,但还是一样没能见血,而且总是受到少女法杖的沉重反击。
不同于少女可以站定位置仔细瞄准,绝死必须一边高速进出杀伤范围一边挥动大镰刀,得用双脚控制敌我间距,用武器攻击对手。由于不能把这些用来闪躲或防御攻击,想抵挡对手用受伤换取的反击就相当困难。
少女只有脸孔不愿意受伤。腹部则是甘愿挨刀,但是会对绝死回以使尽全力的一击。
绝死根据至今掌握到的情报进行分析。
(还是……该用吗?只要使出这招就一定能赢……)
唯一的问题是应该现在用,还是时机未到?
后来不知道是第几次的互相还击……
少女任由肉体被斩裂,但挥舞的法杖也精准击中绝死的侧腹部。
绝死一边产生骨骼挤压声在体内回荡的错觉,一边被恶狠狠打向后方。她一面觉得痛到反胃,一面让鞋底与地板激烈摩擦以进行减速。
没想到会受到这么严重的痛击。呼吸变得有点困难,横膈膜痛得抽搐。绝死却用悠然自得的态度把镰刀柄尾撑在地板上,靠着它双脚交叉,慢慢摘下头盔,戴起不痛不痒的面具──狰狞的嗤笑──给对方看。
是因为对手不会积极进攻,她才能摆出这种姿势。
「唉,也没办法了。」
绝死口气轻佻地喃喃自语,下定了决心。她决定使用能确实杀死对手的决胜王牌。
少女没有上前追赶与自己拉开距离的绝死。
这种强者的傲慢将会要她的命。
「……唉,你刚才问我要不要投降,对吧?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是魔导王做出的不死者吗?」
「咦?那、那个,为什么要问这个?为什么不问待遇之类的?」
「回答我。」
「………………不、不是的。就像你看到的,我不是不死者。」
「喔。」绝死一面回答,一面思考。
少女没有立刻回答,是因为真的不懂绝死为什么问这个吗?还是因为──需要一点时间思考答案?
(更何况我就是看不出来,才会问你啊……是说她没有否认魔导王的部分,这又代表什么意思?不过,算了,管他的。无论她是不是不死者,用这招她就死定了。)
绝死重新戴上头盔,发动天生异能。
将这项力量用在神明曾经用过的武器上,就能唤醒死神斯尔夏那所拥有的最强力量,因此──
「──The goal of all life is death.」
同时,一个时钟出现在她的背后。
这正是绝死只有在装备这把大镰刀时,能够使用的决胜王牌之一。
是确定击杀的招式。
会给予对手无法抵抗的绝对死亡。
是至今从未被破解过的无敌杀招。
「咦!」
少女惊叫了一声。表现出坦率的──连绝死都感觉得出来她是真心吃惊的情绪反应。
(──奇怪?所以她不是不死者了?不过嘛,我十分能够体会她的心情。没看过这招的人,一定会觉得我用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神秘招式。可是呢,事实上这个像是时钟的东西并没有任何效果,只不过是对我之后使用的力量提供点帮助罢了。这就叫做──「现在惊讶还太早了」。)
接着,绝死让大镰刀发挥内藏的魔法力量。
选择的当然是──
「──『死亡』。」
绝死对少女施展魔法的同时,只听见滴答一声。时钟开始计时了。
──赢了。
绝死感到胜券在握。
「『凤凰之火』。」
她看见少女的背后出现一只火鸟张开羽翼。
(又是魔法!但是,呵呵,没用的。我不知道你用的是什么魔法,但被我用这种力量对付,就别想活命了……你原本唯一的求生机会,就是在我使用这种力量之前打倒我!)
「死亡」魔法是即刻生效的法术,但是以这种特殊能力发动的话必须经过十二秒钟才会生效。由于绝死也不知道倘若自己在这段时间内被杀会怎么样,因此她不再攻击,转为专心防守。
可能是唱诵了魔法但觉得没有效果,少女挥起法杖以猛烈速度冲刺过来。
之前基本上都只等对手进攻再反击的少女之所以转守为攻,想必是发现状况有异。在无法理解的状况下并未采取守势或是观察情形,可以说战斗天分果然不差。
但是论技术或攻防方面的心理战,就是绝死略胜一筹了。只要采取守势而不考虑还手,要化解或闪避对手的攻击都不难。当然,她也没办法永远躲掉所有攻击,但短短几秒的话不会太难。
(──六秒。)
绝死躲开少女的连续攻击。一个眨眼都可能致命的攻击风暴,纵然是英雄……不,连达到偏常者领域的人都很难用肉眼辨识。正可说是与绝死站在同一领域之人施展的攻击。只是她现在转攻为守仔细观察,可以发现少女基本体能确实过人,但果然没有善加运用──像是不习惯这种战斗的动作。
(──八秒。)
这是与生俱来的强者常有的毛病。
由于体能太过出色──可以用硬上蛮干的方式打赢,常常容易轻视耍小聪明的技巧或是动作上的尔虞我诈。怠于做这些努力的人,经常会被真正强者打得一败涂地。要走到那一步才会知道自己有多自大。
对,就像眼前的少女一样。
(──十一秒。结束了,下次不见。)
游刃有余地躲掉换做一般人光是被擦到都可能引发脑震荡的攻击,绝死在心中向对方告别。
虽然少女给她一种无法形容的恶心感,然而一旦胜券在握之后,就觉得她长得还真可爱。仔细想想,这孩子只是年纪还小不懂事。小孩子没有任何过错,是养育她的父母亲不好。
绝死就这样化解法杖的一击──平白放过攻击的机会──然后发现状况不对。
少女没有死。
(……咦?)
一时之间,绝死脑中一片空白。
对手没有被绝对致命的招式杀死。那么一定是时间数错了,这是最有可能的答案。
除了训练以外,这是绝死第一次跟这种水准的强者交手。她以为自己毫无所感,看来还是会紧张。在这种精神状态下要冷静数秒应该有难度,大概只是一点小失误吧。
(……两秒。)
她多数了两秒,而且数得很慢。
但是──没死。
少女没有死。
少女朝气十足地喊着「嘿」或「呀」等不适合骇人攻击的可爱吼叫,举起法杖打过来。
「为、为什么啊!」
无法理解。
这是绝对致命的招式。绝死分明使出了即使是已死的不死者或是不具生命的哥雷姆也照杀不误,连她自己都不懂原理的招式,少女为什么还能活着?
少女的攻击对绝死的身体造成了疼痛,所以不可能是幻觉。但其他还能有什么可能?难道是那招对黑暗精灵不管用?还是对有血缘关系的人不管用?又或者是──少女使用的魔法破解了它?
如果是这样,少女是从哪里知道这一招的?就连她也只是能借由天生异能(Talent)来使用,并不清楚这种招式的一切细节。教国当中知道她能使用这招的少数人士也一样。如果有人知道这种招式的一切细节,那必定就是这把大镰刀的真正主人──斯尔夏那。
难道这个少女的背后有着那位神只的影子?多次目睹少女的不死性,使得这种猜测有了几分真实性。假若是这样──
「──呜!」
混乱与焦躁让她僵在原处,竟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本来能躲掉的攻击。
「啊啊,烦死了!」
绝死忍着痛,也挥动大镰刀。几乎是自暴自弃地挥出的攻击打进少女身上,她还来不及确认有没有用就被法杖痛打了一顿。剧痛让她眼冒金星,但在身体差点歪斜着倒下之前站稳脚步撑了过来。
绝死拼了命地动脑筋。
计画出错了。
现在该怎么办?
如何才能采取最好的行动?
绝死被痛打了好几下,但还有余力。还不到必须认输的地步。可是,考虑到对手可能有援军,她必须决定是要继续战斗还是趁早逃走。
那么假如选择逃走,凭绝死的跑步能力有办法摆脱对手吗?这她说不准。这么一来──
(──难道要我打出另一张王牌?)
这不是个坏主意,但绝死犹豫着不知该不该用。只因她刚刚才被迫目睹真实例子──绝对无敌的招式也会被破解。
她不认为那招会被破解。但也许是被某种──很厉害的招数抵销掉了。
(──她还有多少卷轴,还会使用哪些魔法!知道得太少了!)
由于完全无法识破对手的底牌,她不确定该不该打出这张牌。但是就如同之前想过的那样,时间是绝死的敌人与少女的帮手。
虽说忍耐得了,被法杖暴打的痛楚终究会降低思考能力。
绝死加深了笑意。
笑脸可以掩饰自己的情绪、心思、心情,让所有人──特别是敌人──全都无法揣测。
所以,她要笑。然后她做出结论。
(──我不再想东想西了!在这种情报不足的状况下想再多也没用!)
有一点很清楚,就是自己的决胜王牌已经掀开了一张,而且还让少女知道她所使用的某种对策克得了它。光是拿这件事来讲,可以说已是远比绝死至今受到的损伤合计值更大的损失。
绝死发动作为最终王牌的能力,只见白光汇聚于一处,形成了另一个绝死。
绝死拥有两张决胜王牌。
一张是绝对死亡──更正确来说是一种天生异能,能够运用沉眠于道具之中的古人秘招。
至于另一张则是借由取得的职业──低阶女武神/全能──创造出的分身体。
勇者之魂。
论战斗能力是不如绝死,但绝死本身的实力高强赋予了这个役使物压倒性的力量。
少女睁大双眼「咦」地叫了一声。这让人联想起刚刚看过的光景,造成反而是发动了决胜王牌的绝死产生不祥的预感。
绝死还来不及在脑中对自己的分身──勇者之魂下命令,少女先拿出了一颗球。
下个瞬间,少女身边出现了巨大──也因为地点在走廊上的关系,多少显得有点挤不下──的土元素。
绝死再度被弄得一头雾水。
她本以为少女修习的职业很可能是森林祭司。可是现在,少女召唤元素时使用的似乎不是魔法而是道具。
而且是特地叫出那个元素──感觉没强大到哪里去的元素。
(不能召唤元素,也不会使用攻击魔法……所以是属于只会自我强化的森林祭司?还是说我看漏了什么,有哪里搞错了?……听说森林精灵王役使的是强大的土元素……不会就是这个吧?可是……这个……有大家说的那么强大吗?)
听闻森林精灵王役使的元素身怀无人能比的战斗能力,纵然是偏常者也无法取胜。
从这点来想,可以说现在眼前的这只元素绝对不是。只是,即使对绝死这种强者来说显得很弱,对弱者来说必定是强敌。
那点程度的元素,构成不了太大的问题。
它可以交给勇者之魂去对付,绝死本人则继续跟少女交手。勇者之魂应该不用多久就能打倒元素,那样接下来就是二对一了。
(……不,现在应该先一口气击溃元素。)
「我要上了!」
绝死展开突击,用手持的镰刀攻击元素。勇者之魂也同时出手。
土元素对物理攻击具备抗性,但敌我实力差距无法弥补。坚硬的外皮被两人深深砍裂。不过,不愧是以强壮的体魄见长,一两发攻击无法造成致命伤。
但是土元素消失不见了。
「──嗄?」
不懂是怎么回事。并不是被她打倒了。
这是因为下个瞬间,土元素又再次出现在她的眼前。而且变得比刚才更为巨大。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怎么想跟刚才那个都不是同一只。
「难道是牲祭召唤!」
她从来没听说过有这种魔法或特殊技能。只因为这个名称最贴切,她没多想就说出口了。
不知道能不能称为重新召唤,接着现身的土元素确实比刚才那只更强。这次的元素就连偏常者也无法取胜。但是──
(是我的话就能打赢。可是……做这个抉择对吗?)
给予这只土元素损伤或是将它消灭,会不会让它的力量再提升一个阶段?
再怎么想也不至于那么离谱。可是,她也无法断定绝对没这个可能。
绝死让勇者之魂等候命令,观察少女的动静。
少女只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态度,躲在土元素背后盯着她们。而土元素也没有要立刻发动攻击的征兆。
(我说真的,这孩子究竟是什么来头?假如是不死者,只要想成魔导王的创造物就全都说得通了,但如果这孩子真的就只是一般黑暗精灵……这么不平凡的小孩竟然可以隐没于世间,太扯了吧?既然身怀这么强大的力量,不是应该更出名才对吗?还是说就跟我一样,被哪个国家藏起来了?)
魔导国是几年前刚建立的国家。
帝国宣称这附近地区早在以前就是属于魔导王所有,但对于历史绵长的教国来说只是迫不得已的强辩。
什么魔导国或魔导王,原本都不存在于这片土地上。
(尽管由于魔导王的出现毫无前兆,也有未经确认的情报怀疑那人与旧日诸神是相同的存在……但应该不至于吧……可是……假如是真的……难道这个少女也是?不,既然她拥有王族独有的双瞳,最大的可能性还是那个男人的亲属。该不会是魔导王得到了这个少女,所以才从远方来到这里施行种族融合政策?)
她不能确定。没有任何确切证据。魔导王与少女有着某种关联也只是她的想像。
但她必须把这个可能性列入考量,设想最糟的情况。
(万一这个女孩真的是魔导国的人……就表示魔导王加上这个女孩,与我水准相当的存在至少有两人……难道说,魔导王也来到这里了?)
绝死心里焦虑不堪。
自己怎么会这么糊涂?既然已经假设少女是魔导国的相关人物,从一开始就该想到这点了。
照常理来想,绝不可能有这种事。
一国之君要是跑来两国相争的最终战场,有几条命都不够。但她不是听说过魔导王曾经忽然出现在圣王国,大显身手了一番后扬长而去吗?那件事让各国明白到,这个千军万马莫可匹敌的魔法吟唱者无论哪里都能来去自如。
再说绝死也曾接获令人无法置信的报告,指出魔导王曾经在变成属国之前的帝国竞技场作为斗士现身。既然如此,这人就算来到即将沦陷的森林精灵王都,也勉强算在可理解的范围内。
绝死把自己臭骂一顿。
假如魔导王真的一如绝死的想像来到这里,情况就糟透了。光是对付这个少女就已经很吃力了,万一连那个不死者都加入战局更是毫无胜算。当然,就连教国也还没完整分析魔导王的战斗能力,但是能够瓦解十几万大军的魔导王怎么想都不可能不如这个少女。
(目前所有的推测都只是假设再假设,但是说得通──很不幸地说得通。虽不知道对方在打什么主意,假如魔导王真的来了,我是不是该跟她交涉看看?)
假若他走这一步能夺走森林精灵王役使的元素,就等于是篡夺了这整个国家。
少女的双眼──如同继承王族血脉的证明。
面对继承正统血脉的证明,以及让国王役使的土元素随侍左右的模样,森林精灵们必定会俯首称臣。
(然后再击退教国,就掌握到这个国家的民心了……时机挑得还真完美。时机……完美?)
更强烈的焦躁感袭向绝死。
(──是因为魔导国那时像是不把王国消灭誓不罢休,教国才会急于与森林精灵国决一死战结束战争。可是这会不会正是魔导国的目的?)
突如其来地,她彷佛看见了原本转乱的魔术方块复原的幻象。从来不曾在任何战斗中感到恐惧的绝死,此时产生一种身体深处塞满冰块的异样感受,打了个短促的哆嗦。对,假如一切全是魔导国的计谋,每件事情就都有了解释。
(真正的目标不是王国,而是把森林精灵国纳入统治,同时给予教国打击?假如是这样,他们在耶·奈沃尔被击退使得侵略行动曝光,其实并非想让王国陷入灭亡的恐惧,只是在计算时机诱使教国行动?不,还是两者皆是?因为他想在这么短的期间内掌控两个国家?无法置信!再怎么说,也不可能被魔导国恣意操弄成这样……不可能有这种事!)
她不想接受事实,但就像刚才那样,还是得考虑到最坏的可能性。
最高执行机关将魔导王评为需要最高戒备的人物。此人谋略头脑过人是事实,但机关认为最须戒备的还是他那可怕的武力。
然而──
对,然而──假如这整个战略全是出于魔导王之手,真正可怕的就不是瞬间屠杀十万兵士的魔法力量。也不是麾下拥有能杀尽王国九百万人民的精锐。他那能够预测百步之后的局面,以隐形丝线任意操纵对手的智谋才叫真正可怕。
本身实力强大的存在如果还懂得施谋用计,那就一筹莫展了。因为那就等于封杀了弱者对付强者的唯一武器。
(……还是说,其实这些战略是出自恶魔宰相雅儿贝德之手?不管是两个中的哪一个……不,等等……该不会不只这两国……教国也是?他们想歼灭来到这里的所有士兵,借此向我们宣战?)
事实上的确有人敢断言,弱小的士兵们死多少都没有影响。达到英雄领域的人物,战斗能力凌驾于数万小兵之上。但那是强者的思维,对一般民众来说又是如何?
没错,教国向来主张的是人类至上主义,并借此团结国内意志。这种思想的背后,有着弱小人类必须团结,如果不先下手打倒其他种族,受压迫被消灭的就是他们自己的观念。事实上,与兽人国相邻的龙王国就是个好例子。
但是,一般大众的意志能坚强到明知会被压倒性强者毁灭,还愿意继续打仗吗?万一听到教国没能灭掉森林精灵国这个大敌,反而是士兵们被歼灭呢?
绝死露出一如平常──掩饰内心──的笑意。
并不是因为高兴或觉得有趣而笑。心境恰恰相反。
笑意来自对手用如此完美的计谋对付他们──深知他们彻底中计的绝望感。
(该怎么做才好?与对手搏斗周旋好让士兵们逃走?还是我自己逃走保命?)
身为教国最强的杀手锏,绝死的死亡会是一个沉重的打击。所以她自己逃走应该才是上策。
看到绝死分心思考今后的最佳选择而无法展开行动,少女不知是怎么想的,对她诉说道:
「那、那个,我想说的是,我再重复一遍,你还是投降吧?我、我觉得现在还不算太迟,我并不想杀你。」
这样做可以带回对手的情报,不能说一定是步坏棋。但是──
「──逃……我不能逃!」
「咦?」
少女不解地叫了一声。的确是该有这种反应。对于少女的询问,绝死的回答──从少女的角度来看──答非所问。在绝死的心中,却是正确的回答。
对,她只能这样做。
假如这一切真是魔导国的阴谋,只有一个方法能打破这个圈套。
就是化身为伤痕累累的野兽,咬死眼前的少女,借此破坏魔导国的计画。
失去这样的强者,对于魔导国的作战将形成一大差错。
也许最可怕的圈套正等着他们,但现在正是攻破它的好机会。这一刻,只有自己得到这个机会。
(对,我的国家只有我能救!)
如果有人问她是否对教国感恩戴德到需要赌命,心情是有点复杂没错。但是有时候,她会遇到一些她欣赏的人。由于她寿命很长,他们大多已成了故人,但是为了那些人深爱的国家,就赌上一次性命也没什么不可以。
(──虽然可能送命,但我要使尽全力杀了她。这样就够了。)
她心意已决。
的确,她是考虑过撤退。但那不是到了生死关头才试着逃生,而是想在有十足把握能逃走之际从容不迫地行动。到目前为止的战斗中,有一部分的她并不想拿出真本事与对手厮杀。不是因为对方可能是她的侄甥。就算对方是个年幼孩童,她也可以砍伤对方的手脚把人捆绑带走,甚至视需要杀掉都不会有所迟疑。但是,她之前的确是以自己的生还为第一考量。
现在她要抛开这个想法。
此时此刻不赌一把,更待何时?
明天的状况一定只会比今天更糟。
「去吧!」
绝死叫道。
勇者之魂听从指示袭向了对手。
其实没有必要用喊的,心里想想一样可以下命令。就这层意味来说,发出声音可以说只是白给对手情报的一步坏棋,这点绝死也明白。但她之所以还是喊出声音,是为了提振自己的心情,以及进一步加强自我决心。
她把元素交给勇者之魂去对付,自己则高速冲向少女。
然而就像堵住通道那样,元素张开双臂阻挡她的去路。
它要这样也无所谓。
绝死可以和勇者之魂合力一鼓作气打倒元素,再去杀了少女。
如果眼前的元素就是对手从森林精灵王身边抢走的元素精灵,消灭它便如同夺去对手登位为王的依据。如此或许可以延迟魔导国的下一步棋。
两把大镰刀在倏忽之间连砍元素好几刀。
坦白讲,没有失血要害的元素是个难缠的对手。
高阶元素具有对物理攻击的抗性。纵然是绝死挥舞的大镰刀也无法一击夺其性命。
这是绝死很不想对付的类型。但是由不得她抱怨这些。
只是,由于元素站着堵住了走廊,少女的攻击打不到她。再说用卷轴发动的攻击魔法应该也不太容易绕行瞄准。比起这个,更值得戒备的是少女也许会把疑似对自身施加过的强化魔法用在元素身上。
(我这边可以两人一起战斗,比较有利。但是,不能说一定有利。我去不了后面,就表示无法阻止她用魔法强化元素……这是没错……)
只是,难道少女不知道会变成这样吗?
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可是,绝死不知道具体来说有哪里不对。
元素高举宛如巨石层层堆叠而成的手臂打下来。绝死很想大幅往后跳开躲避,但状况不允许她打带跑地慢慢磨。她用大镰刀勾住逼近的手臂,错开攻击。土元素尽管蛮力惊人,但只要从侧面使力,要改变攻击方向并不难。话虽如此,绝死使用的武器并不适合卸力用途,不过是双方实力相差甚远才能玩这种把戏。
在视野边缘,勇者之魂也同样成功化解了攻击。
勇者之魂没有绝死来得有本事,但它还是办到了,可见就如同绝死的感觉,这只土元素果然没那么厉害。
这样看来,它也许不是森林精灵王所役使、教国最为戒备的那只土元素。
但这并不表示眼前的土元素很弱。
一个普通程度的英雄必定躲不过它的攻击,早就被打趴在地了。这记攻击能不能构成致命伤很难说,但至少不免要身受重伤。
绝死化解攻击,眼睛望向土元素的后方确认少女的动向。自己目前正钻进巨大敌人的怀里,视线不紧盯对手很危险,但不确认少女的行动方针更危险。
然后绝死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嗄?)
少女竟然转身背对她们,拔腿就跑。
跑步动作很可爱,但速度快得非比一般。
她跑了。
一溜烟地逃走了。
「──!」
绝死恍然大悟。
她召唤这只土元素不是为了对抗勇者之魂。
而是在争取时间逃走。
从少女的态度看不出来,也许少女其实也已经快撑不住了。
少女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赌命战斗。从那时候的行为不就能看出来了吗?
她在绝死试着绕到她背后时之所以急速后退,并不是怕被前后夹击。而是不想让自己的逃跑路线被封死。
她至今的态度以及言行都如实显现了这一点。
「糟……!」
绝死必须即刻从三个选项中做出最佳选择。
一、设法追上少女。
二、先打倒土元素再说。
三、绝死也趁机逃走。
在这当中,第三个最容易实行。
召唤者一旦让元素离开视线范围,就无法配合状况下命令。
因此,假设她命令元素「占据这条通道,杀掉想通行的人」,土元素就不会追赶绝死。但如果她的命令是「杀了眼前的女人」,它就会继续追击逃走的绝死。
不过它只会没头没脑地追着目标跑,没机灵到会绕路堵人等等。
因此移动速度以及敏捷性等方面赢过它的绝死不可能败在它手里。
绝死只须转过身去全速逃跑,土元素就会沦为四处寻找不知去向的绝死的存在。
但她拒绝做这个选择。不得不拒绝。
因为这样等于是忽视将来极可能发生的危险──魔导国的阴谋。
那么,第一跟第二个选项呢?
要去追赶少女也有点难度。就算用最短时间消灭眼前的壁垒(土元素),想追上机动力非比寻常的少女还是得看运气。再说少女必定会逃去找她的援军。这样一来胜负就真的难以预测了。
既然如此,第二个选择应该是最好的决定。
这样好像刚才的决心变得不上不下,况且土元素如果不是森林精灵王役使的那只,这么做其实毫无意义。
可是,考虑到报酬与风险,这却成了唯一的选择。
逃掉的鱼是很大,但能钓到别条大鱼就该知足了。
绝死眼光锐利地瞪着土元素,看到它的后方──少女正从远处回头望向她。
绝死以为她要抛下什么退场台词,意识继续放在土元素身上看她怎么说,只见少女的嘴唇动了动。
「幸好有保留魔力。」
照理来讲距离这么远不可能听得见,但不知是拜绝死的半森林精灵血统还是高强的能力所赐,她听见了少女如释重负般的细小声音。绝死还来不及理解话中的含意,少女早已举起法杖对准了天花板。
马雷修习的职业「灾厄使徒」有一招决胜王牌。
亦即众所皆知的职业「世界灾厄」决胜王牌的劣化版。
其名为小灾厄(Petit Catastrophe)。
这招需要消耗庞大的魔力,相对地破坏力甚至在安兹使用的超位魔法之上。当然,即使如此,依旧不及大灾厄(Grand Catastrophe)的破坏力。然而纯粹的能量奔流,已十分足够在一瞬间内吹飞万物。
下个瞬间,骇人的强大力量袭向了绝死。
她直觉到事情不妙,她会死在这里。
狂暴肆虐的力量,一击就让土元素瞬间碎成粉屑。
这时绝死才终于知道,土元素既不是用来对抗勇者之魂的手段,也不是让少女逃走的障壁。只不过是让绝死她们无法逃离这场暴虐突袭的诱饵罢了。
事实上,土元素被消灭之后只差了些微时间,她的勇者之魂分身也消逝无痕了。
接着就轮到──
(──还没完!我不会死!我不会死的!)
在不如索性死心还比较轻松的破坏巨浪中,绝死竭尽自己的所有生命力硬撑下去。但是──意识逐渐地变得薄弱。刚才还能感觉到的,那种全身几乎被拆散的剧痛已经消失不见。连自己人在哪里,是不是还站立着都已经不知道了。
这大概就是死亡的感觉吧。
这算什么?
绝死只有这个念头。
她不是接下来才要赌命一战吗?
不是要为了保护教国──为了尽全力保护祖国不被暴虐无道的敌国侵犯而战吗?
怎么可以这么卑鄙?
当然,卑鄙恐怕只是绝死的个人说词。即使处于逐渐模糊的意识中,她也明白这一点。但她还是只有这个想法。
元素被消灭也并不让她感到安心。那个大概只有作为弃子的价值吧。还是说对方觉得能杀掉教国的最强王牌比一只土元素来得有意义?
到头来,那个少女究竟是何方神圣?
如果真的是魔导国的相关人物,到底有多少人事物逃不出魔导国的掌心?
这就叫做败北。
此刻她才终于明白,所谓的败北不是被敌人的攻击打倒,而是不惜赌上自身性命也想实现的心愿凄惨地破灭,被迫迎接无法推翻的绝望。
太过分了。
她不想输。
说什么也不想输。
说什么想尝尝败北的滋味都是骗人的。
她不过是想否定自己的力量罢了。还是说──想否定母亲给她的一切?
否定自己体内的血脉──那些不被关爱的岁月带来的事物。
可是,即使是这种烂透了的力量,只要能守住她珍惜的一切……
到那个时候也许她就能够──多少谅解一点母亲的心情。
她难得这么不愿意认输。
却连这份心情都得惨遭挫败。
(只希望,她不是魔导国的……关系……人…………)
然后──一切归于黑暗。
●
安兹跟亚乌菈两个人一起走出森林精灵的宝物殿。
从结论来说,连期待有没有落空都不知道。因为宝物殿里大多都是活像特大号椰子──比亚乌菈的身高还高──的神秘果实等物品,安兹无法判断它们的价值。
就目前来说,没找到什么稀有金属制品,尽是些从素材而论似乎很容易从自然环境中获得的东西让他有点失望,不过至少还能抱持点梦想,期待它们具有罕见的效果或是前所未见的特别功效。
因此安兹的心情还不错。不──或许称得上相当愉快。
战利品已经不在手边了。
他们早已用「传送门」将这些东西扔到了位于纳萨力克地表区域的木屋附近。
在木屋里值勤的某个昴宿星团成员也许会大吃一惊,但安兹挂虑被他派去打头阵的马雷,没时间跟值勤人员多解释。他只有穿越「传送门」大声叫那里的人把丢在地上的道具──考虑到也许有危险性,要小心地搬进木屋内──细心保管一段时间罢了。
事情大致上都办完了,安兹下定决心后神情肃穆地──当然就是他平常那张骷髅脸──看向亚乌菈。
「那么,有劳你了!亚乌菈!」
「是!」
亚乌菈朝气十足地回答,然后背对安兹蹲了下去。
讲得明白点,安兹与亚乌菈的跑步速度完全不同。照正常方式奔跑的话,安兹八成会被抛下。当然,如果加上亚乌菈必须一路追踪森林精灵王的血迹这个条件,速度不免会慢一点。但就算把这点算进去,安兹可能还是追不上她。安兹是有能够大幅提升移动速度的道具。但是变更装备并不是只要把那个部位的装备快快换掉就好。
安兹平时的装备是满足了抗性组合、装备重量与能力参数增减等严格标准的全套配备。如果要破坏这个性能平衡,无论如何都得重新斟酌考量一番,多少需要一点时间。如果是卷轴等消耗型道具,可以说用就用,但他又犯了平常的小气毛病。
而且最重要的是,就算用了也不确定能不能追上亚乌菈。
因此,这时候的最佳答案就是──让亚乌菈扛着他跑。
当然,成年男性被一个小女孩扛着跑,非常……非常地让人难堪。安兹当然也觉得难堪。可能是这点程度的情感不到需要压抑的地步,心里越想越觉得难为情。
但是这个选择说不定关乎马雷的生命安全。
没错,森林精灵王与马雷交手的话铁定是马雷赢。就安兹的判断,森林精灵王的战斗能力已几乎被摸透,消耗了庞大力量又身受重伤,不可能有胜算。但是,任何事情都没有绝对的保证。
想用「讯息」问问情况如何,又怕马雷正在战斗会害他分心,因此,最好的方法还是只能尽快抵达现场。
所以──安兹选择舍弃自己的羞耻心。不是作为铃木悟,而是以安兹·乌尔·恭的身分做出抉择。
于是一个理所当然的问题浮现台面。
也就是要用什么方式来扛。
既然是让亚乌菈来扛,公主抱也是个选择。可能有人会觉得骑肩膀也行。而安兹在众多选项中,选择的是让她背。不,正确来说是亚乌菈的选择。
起初安兹提议可以把他当成包袱,扛在肩膀上。因为他觉得这样还比较不害羞,而且可以调侃自己成了包袱,一举两得。
可是安兹这样提议时,亚乌菈对他说:「属下不敢把大人当成包袱。」他觉得说服起来可能很费劲就作罢了。
不过公主抱容他郑重拒绝。精神安定化不用等。
因此,就请亚乌菈背他了。
早已下定决心的安兹在心中说声「嘿咻」,骑到了小女孩的背上,顺便从道具箱里拿出一把匕首。不知道会不会用到,不过未雨绸缪总是不吃亏。
旁边排列着安兹用「召唤第十位阶不死者(Summon Undead 10th)」召唤出的不死者──元素头骨(Elemental Skull)。
想必有人会说既然如此,何不召唤其他不死者来骑乘,代替亚乌菈的角色?但他不这么做的理由很简单。
重点在于要舍弃哪一边?
万一出现突发状况使得危险迫近两人,安兹打算拿不死者当肉盾跟亚乌菈一起撤退,因此安兹无法召唤不死者作为坐骑。
当然,遇敌时再从不死者背上下来即可,但这短短一瞬间也有可能造成致命性的失误。安兹也觉得自己太过谨慎了。只是,既然这里是战场,发生意外状况的机率更高,做好某种程度的准备──能够拿不死者当肉盾即刻撤退──从安全性来考量是应该的。
元素头骨从分类来说比较偏向魔法输出角色,不是防御型职业。但安兹还是召唤了这种魔物,原因是防御型职业并非永远都是最适任的肉盾。顺便一提──以YGGDRASIL来说,不建议让输出角色担任防御型职业。再进一步来讲,只有塔其·米那种怪物有本事身为防御型职业又兼任输出角色,所以也不是一种推荐的玩法,毋宁说一般人是办不到的。只是如果有人要坚称自己办得到,也是个人自由。
亚乌菈开始奔跑。
她追踪留在地板上的些微血迹,下了几个阶梯,然后站住不动。
亚乌菈眼睛离开地板,脸孔转向前进方向。安兹的视线也望向那边,但没感觉到有任何人在。
安兹本来想问怎么了,但还是决定等亚乌菈开口,以便发生任何难以预料的状况时可以即刻对元素头骨下令。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心里猜到了几成。
而且也被他猜对了。
「……安兹大人,马雷传来讯息。」
「──是吗。」
安兹郑重地回答。尽管骑在亚乌菈的背上怎么装都不帅,身为主人还是不可忘记该有的说话方式。
「看亚乌菈你的反应,马雷应该不是在求救。那也就是说,他顺利逮到森林精灵王了吗?」
「意外的是……森林精灵王似乎已经死在别人手里了。」
「什么?」
失去了根源土元素的森林精灵王对安兹而言是个弱者。但也没弱到会被这世界的族类杀死──逃都逃不掉。
「……也就是说,除了森林精灵王之外还有其他强者了。那么马雷怎么样了?」
「回大人,那个强者似乎已被马雷打倒,但还有一口气在。大人您觉得呢?根据马雷的说法,对方手中可能握有重要情报。他说那人甚至可能监视过安兹大人与夏提雅的对战。」
「什么?那场战斗吗?……莫非这人持有世界级(World)道具?……我们立刻前往该处,将此人抓回纳萨力克……没时间了。亚乌菈,就再麻烦你跑一段路吧。」
马雷没说是强者们,所以对方应该只有一人。但也有可能是一个强者配上一些乌合之众。既然不知道还会冒出什么东西来,速速撤退回到安全地点才是上策。
「一点也不麻烦。不过──我会火速奔驰。安兹大人,请您抓紧了。」
话音甫落,亚乌菈已经健步如飞地开始奔跑。速度比刚才更快,弯过转角时为了不减损任何速度,是用踢踹攀登墙壁的方式──就好像安兹从没坐过的云霄飞车那样──继续跑。安兹拥有感觉不到恐惧的体质,却觉得有点怕怕的。也许是视线位置比较低,所以觉得更可怕?
安兹化身为战士时跑步也能快到接近这种速度,但用自己的双脚跑步跟让别人控制加减速与急转弯完全是两回事。
以体感来说过了几秒,就看见马雷的身影了。
马雷把一个没见过的人类扛在肩膀上,另一只手灵巧地握着他自己的法杖与一把陌生的镰刀般怪异武器。
安兹很想问「听你说森林精灵王已经被杀,那尸体呢?」或是「森林精灵王身上应该有些魔法道具,到哪去了?」之类的满满一堆问题,但置身于敌区之中没那多余精神。目前应该以归返为优先。
安兹保持着严肃神情,光明正大地──摆出一种能够让人理解这么做的必要性,像是理当如此的态度──从亚乌菈的背上下来,把手里的匕首插在走廊上。
要在短时间内记住空无一物的走廊很困难,但插了把熟悉的匕首多少可以帮助记忆。再说安兹已将这把匕首牢牢记在脑子里,也可以对这个位置施展魔法。
接着,安兹发动「传送门」。
「你先进去。」
马雷怯生生地应了一声,就扛着人类消失在「传送门」的另一头。
安兹消除掉元素头骨,和亚乌菈一起穿过「传送门」。
从宝物殿抢来的道具就丢在门外,安兹转动视线,看到安特玛应该是正前来准备收走道具,对安兹他们低头致意。想必是看到「传送门」再次发动,知道安兹要回来了才会有这个动作。
周围站着一些应该是被叫来帮忙的死亡骑士,看起来闲着没事干。
「恭迎安兹大人归返。」
「唔嗯,东西就继续交给你收拾了,安特玛。还有,你带戒指过来了吗?」
「是,在属下手里。」
「那就把戒指给她。然后亚乌菈,此人是重要的情报来源,让她死了就糟了。我要你小心地并尽快将她扛到冰结牢狱。送去之后,让尼罗斯特处理应该不会出错,但别忘了把她的武装扒掉。」
「安、安兹大人,我可以说句话吗?」
「怎么了,马雷?有什么事令你担心吗?」
「是、是的。这个人类……?她的实力很强。虽然我用了『沙人之沙(Sandman's Sand)』,但她如果因为一些动作而醒来,我觉得尼罗斯特打不赢她。」
「……原来如此。那么亚乌菈在我或其他人到场之前先在这女人的身边待命,对她保持戒备。」
亚乌菈戴上戒指,比马雷更小心地把那个人类抬起来,用戒指的力量传送到别处去了。安兹目送她离开后,转向马雷说:
「那么……马雷,你为何会觉得那个人类监视过我与夏提雅的对战?」
这是最大的疑问。
「回、回大人,那个人类用了安兹大人的The goal of all life is death,还有夏提雅的勇者之魂。我认为两者之间不可能没有任何关联!」
「什……!你说什么!」
一般来讲,一个人只能拥有一种称得上决胜王牌的强大特殊技能。拥有两种从安兹的常识来说是不可能的事。这样想来,马雷的推测或许的确是对的。也许对方身怀某种复制的能力?
「你是怎么办到的,可以留她活口?」
「回、回大人。我本来也以为不小心用小灾厄杀掉她了,但她生命力大得惊人,运气好没有死。」
「你用上了小灾厄吗!……这样竟然还没死……那个人类的确是个强者。马雷你的运气实在很好……那么森林精灵王呢?」
听马雷说完森林精灵王的死法,安兹皱起──不存在的──眉毛。那人抵御过「时间静止」表示很有可能拥有施加了相关对策的魔法道具,安兹想把他身上装备的道具纳为己有。但又想先从那个人类身上挖出情报。
要论优先顺序,道具比较要紧。那个人类想逃出纳萨力克可不是件简单的事。
(那就派潘朵拉·亚克特过去吧,搜索工作交给那家伙没问题。还是说应该让他去对那个人类收集情报……不,收集情报的话我会比潘朵拉·亚克特做得更好。这样一来……)
安兹转向安特玛。
「安特玛,你再等我一下。我现在叫潘朵拉·亚克特过来。」
听了安特玛的回应,安兹发动了「讯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