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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章 分崩离析

  是偶然运气好吗?

  还是自己原本就是那种人?

  总之,周六跟周日都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果然是目前采取的对策发挥了效用吗?

  要说发生了什么,顶多是晚餐时抢走哥哥的菜;忍不住在网路上买了因为手头拮据而一直忍住不买的电脑周边器材:在四下无人时,跑到家里最大的镜子前面,穿着内衣搔首弄姿;还因为对男性生态感到好奇,而擅自侵入哥哥的房间,试图找出色情书刊(因为随即作罢所以没找到)……大概就这些事情。

  嗯,并没有什么特别大不了的事……应该吧。

  就互相联络而得知的内容来看,其他人的「欲望解放」也只有发生在类似的事情上头。

  例如,对妹妹是否交了男友感到不安,因而擅自偷看妹妹的手机,因此被妹妹无视一整天,隔天被迫请了大量的便利商店点心。

  例如,在买完东西回家的途中,突然想爬树而爬了上去。而且仔细一想,在那期间裙子底下的内裤应该被看光了,因而咸到非常羞愧。

  例如,心想这世上要是没有用功念书这回事就好了,因而把课本和笔记本都送去纸类回收,后来慌忙地跑去拿回来。

  都是一些即使被他人发现,顶多会被笑是「笨蛋」并警告一下的小事而已。

  接着周一早晨来临,准备出门上学。

  跟平常一样。跟平常一样。跟平常一样。

  今天也率先领导大家跟平常一样吧。

  只要好好注意,他们保持平常那样会比较安全。

  他们是群好人。

  只要身为善人,就不需要害怕这种现象。

  所以保持跟平常一样的状况,对大家都比较好。

  而且,对自己也是——不,自己的情况是,虽说不至于到完全不相信人类的地步,但自己并不怎么相信别人。

  自己明白这世上充满「敌人」。

  为什么?因为自己认为人性是黑暗的。

  为什么?因为自己是个黑暗的人。

  不过,自己不是认为他们是好人吗?

  ——谁知道啊。

  自己不可能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

  自己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

  在第二堂课结束后的休息时间,永濑伊织回到教室,向八重樫太一报告一则消息。

  「我去一班看过了,听说唯今天也没有来学校……」

  「这样啊……」

  若是不算周六日,桐山唯已经连续缺席四天。

  太一忍不住担心她是否发生什么事情。

  「虽然用手机联络时,她是说不要紧啦……」

  永濑这么低喃的时候,稻叶姬子也走近两人身旁。

  「希望不是崩溃了啊……」

  「崩溃……是指什么?」

  太一问稻叶。

  「也就是说,这种现象跟之前一样……这时有人坏掉也不奇怪。」

  崩溃、坏掉——就算使用这种词汇都无法说是夸大其辞。

  「今天一定要去她家看看,就算唯说不用也一样。反正我知道她家在哪里。」

  永濑用非常不安的眼神说道。

  「啊啊,就那么办。」

  太一表情紧绷地点头同意。

  「根本还不晓得发生什么事,你们别摆出那么严肃的表情啦。笑一个、笑一个!要是带着这么沉重的气氛去探望唯,那家伙也会跟着自闭起来,说不定会造成反效果喔。开朗地去探望她吧?」

  稻叶看到太一与永濑的样子后,笑着这么说道。

  虽然不晓得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想法——但有一瞬间,感觉上稻叶那张笑容才是最脆弱的。

  ■□■□■

  桐山家是位于住宅区内的两层楼透天厝。

  『喂……』

  在太一按响第二次门铃时,对讲机有了回应。

  虽然声音沙哑又没什么精神,但那确实是桐山的声音。因为不是其他人出声应答,令太一稍微安心一点。

  「桐山同学~来~玩~嘛!」

  永濑像小学生似地嬉闹着。虽然不晓得她有几分认真,又有几分是装出来的,但她表现出非常开朗的态度。

  『咦?等等!伊……伊织?不会吧?为什么……』

  因为没事先约定就来探访,桐山显得相当惊讶。

  「附带一提,我也在喔!还有稻叶跟太一都来了。」

  从旁探出头的青木义文朝着对讲机挥手。

  「这个没附摄影机喔。」

  虽然不晓得他是否知道这点仍那样做,总之太一还是先吐槽一下。

  『唔、咦……大、大家都在吗?』

  「我们是来探望你的,可以进去吗?还是家里有人在不方便呢?」

  永濑一边推开青木,一边将脸凑近对讲机这么说道。

  『现在是没人在啦……但是不行!拜托不要进来家里……请你们回去。』

  她的声音在颤抖,但是,可以明确感受到拒绝的意思。

  「因为男生在所以不行吗?只有我跟稻叶儿的话就没关系吧?」

  『跟那无关……总之,我不能让你们进来。』

  「所以说,为什么——」

  「那身制服……你们该不会是唯的朋友吧?来我们家有事吗?」

  这时,有个疑似桐山母亲的人正好回来了。

  桐山这阵子似乎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这在原本预测的可能性之中,算是比较糟糕的行动模式。

  「好啦,唯!快开门!朋友来看你罗!」

  桐山的母亲边敲门边这么大叫。

  「吵死了!请他们回去!」

  门的对面同样传来吼叫声。

  「真是抱歉……她最近几乎都关在房间里不肯出来……」

  桐山的母亲转头看向太一等人,很过意不去似地低下头说道。她原本就算娇小的身躯,看起来显得更为娇小。

  「以前从未发生过这种事……果然是受到警察辅导造成的影响吗……」

  「不要紧的,伯母。我想她现在只是有点动摇而已,很快就会恢复精神了。」

  稻叶露出对客人专用的职业笑容。只要她有心,似乎也能采取这种应对方式。

  「就是说啊。伯母!请交给我们!」

  「青木,你干嘛特别强调『伯母』(※日文中,此处与对岳母的称呼发音相同。)……算了。」

  本想吐槽的太一打消了主意,总觉得连吐槽都嫌麻烦。

  「谢谢你们这么关心我家的孩子……」

  桐山的母亲深深地低头道谢。

  「请别那么客气。」太一等人谦虚地回应着。

  「那么……我在这里会妨碍到你们吧?我会待在楼下,有事的话尽管说。」

  桐山的母亲留下这句话便下楼离开,她的背影看来有些寂寞,仔细一想,她的脸色也有些苍白.虽然发生「欲望解放」现象的确实只有太一他们五人,但带来的影响也会波及到周遭,这令太一感受到他们背负的东西有多沉重。

  「唯,让妈妈伤心不太好喔。」

  永濑难得用蕴含愤怒的语调这么说道。或许正因为永濑的母亲离过好几次婚,现在是单亲家庭的缘故,所以在母女关系上的体会特别深刻。

  「总之,唯,我们好好聊一下吧。毕竟现在情况变得很棘手。」

  即使青木试着这么说,桐山仍顽固地不肯开门。

  「拜托你们……回去吧……我很感谢你们的心意……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就会去上学……」

  「呼,还真是麻烦。」

  稻叶转了转脖子,活动筋骨。

  「你想……做什么?」

  太一边退后边问道。

  「没什么,我只是想说一下她会立刻打开门的魔法咒语。」

  「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咳咳,呃:那么从现在开始,直到她让我们进房间为止,我就来逐一揭发桐山唯同学的秘密吧!首先,她的三围从上到下是……」

  喀锵。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我让你们进来就是了,等一下啦~~」

  「……啧!要是能讲到那个或这个或那个的话,事情就有趣了说。」

  太一认为桐山立刻屈服的判断真是正确。

  桐山缩成小小一团,双手抱膝坐在床上。她的上半身穿着运动服,下半身穿着体育裤,完全是居家打扮的模样。平常总是梳理整齐的栗色长发,今天显得有些蓬松零乱,脸色看来也非常疲惫。

  太一等四人各自坐在地板上。四人都坐下之后,房间显得有些拥挤,

  「抱歉,突然就找上门来,唯。可是,我们实在很担心……」

  「……不会,没关系的,伊织。要是什么都没说就关在家里的话,一般人当然会觉得奇怪。」

  桐山紧紧抱住有着花朵图样的大枕头,并摇了摇头。

  「身体有哪边不舒服吗?若是那样,我们马上回去……话说你额头上有颗好大的青春痘,是有什么关连……」

  「不行不行不行!不要看!啊呜!」

  青木指出这点之后,桐山慌忙拨动浏海,将额头藏起来。

  「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失误……」

  「你暴饮暴食吗?」

  稻叶这么一说,桐山便发出「呜呼」的惊叫声并倒落在床上。

  似乎是说中了。

  「不……不是啦……是昨天不知为何突然涌现一种想吃一堆甜食的冲动……虽然我经常这么想……但这次实在无法克制……之后确认卡路里时……我已经有一死的觉悟……」

  大概是在她肚子正饿,或是想吃甜食时发生了「欲望解放」吧。

  「你请假没来上学,该不会就是为了那颗青春痘吧?」

  「就算是我也不会做到那种地步啦!」

  桐山起身反驳稻叶的话。

  「那么,原因在于〈风船葛〉引起的『欲望解放』吗?」

  稻叶斩钉截铁地问道。

  桐山的身体抽动一下,脸色变得苍白。

  她真的是很好懂。

  因为太好懂了,反倒让人不知该怎么搭话。

  但是,光是沉默也不是办法。

  「唯……真是辛苦你了,像这样解放欲望真的令人受不了呢。」

  青木安慰着桐山,

  「原因在于『欲望解放』会造成什么问题吗?」

  太一则自顾自地问道。

  于是,桐山的双眼变得湿润,眉毛也哀伤地往下弯。

  「太一,你不能问得委婉一点吗?」

  永濑翻白眼瞪着太一。

  「唔……对不起。」

  「我倒觉得无所谓,总比拖拖拉拉个半天要好。」

  「稻叶儿跟唯不能相提并论啦。」

  虽然永濑气得这么说,但稻叶只是敷衍地应声带过,接着再度开口:

  「那么,唯,『欲望解放』现象跟你把自己关在房里的关连是什么?你都已经说了这么多,讲出来也没关系吧?一想到那种症状不晓得何时会无视自己的意思,令人擅自动了起来,确实会让人想把自己关在房里……是这么一回事吗?」

  桐山面向下方,点了点头。

  「啊啊?你别开玩笑了,大家都是一样的情况喔。」

  「那是因为!因为我……不想再……伤害任何人了。」

  豆大的泪珠从桐山的眼里滑落。

  桐山最害怕的就是伤害到别人。

  那份心情沉痛地传达出来。

  「那、那一天我……看到被男生缠上的女孩子……心想『唔哇,那些人真差劲』还有『得帮助那个女生才行』……之后就听见【声音】而大闹一场……」

  「可是,那是因为〈风船葛〉做出奇怪的事情……」

  永濑正想说些什么,桐山却打断她并大叫:

  「但是,我那个时候的确是想把那些家伙『狠狠教训一顿』哦!」

  内心产生的感情,确实是自己最纯粹的感情。

  这已足以让人咸受到罪恶感和恐惧。

  「而且我对男生的排斥威特别强烈……要是下次又发生什么事……不晓得会变成什么样子……这样子……我怎么敢出门嘛。」

  太一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感情。

  但是,就在下个瞬间——

  「……别摆出那种无聊透顶的被害者姿态。」

  稻叶丢下这句话,她的表情因厌恶而扭曲。

  「……别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里逃避。」

  稻叶用仿佛要贯穿桐山一般的锐利眼神瞪着她。

  稻叶彻底发飘了。

  她只是像平常那样发飙了吗?还是因为「欲望解放」?

  「可、可是……只要不跟任何人碰面,就不会有任何人受伤……不是吗?」

  「你明白现在的状况吗?啊?你根本不晓得吧?」

  稻叶逐渐逼近退缩的桐山。

  「等等,稻叶儿!」

  「稻、稻叶!」

  「你冷静一点,稻叶!」

  永濑、青木跟太一试着阻止稻叶,但稻叶停不下来。

  「我们现在可是在那个叫〈风船葛〉的混帐白痴的掌心上,而且那家伙似乎想把我们弄得有趣一点,所以才会搞出什么『人格交换』和『欲望解放』。到这里为止你明白吧?」

  稻叶散发出杀气的魄力压倒其他人,大家都说不出话。

  稻叶没有动手,只是继续说下去。看到这样的稻叶,太一也不晓得该怎么办,

  「若要回避『欲望解放』造成的麻烦,最好的方法的确是『把自己关在家里』。这是非常正确的答案,唯。只不过正因为是最佳策略,所以也是最糟的方法。」

  ——把自己关在家里算犯规吗?

  稻叶这么询问〈风船葛〉的声音浮现在脑中。

  「只要待在没有任何人、没有任何东西的空间里,就不会发生任何问题。那是我们所能采取的最大防御,也可以成为攻击。」

  稻叶站起身,单脚踩在桐山所在的床上,继续说下去。

  「但我问你,那样对那家伙来说有趣吗?」

  因为他们不明白〈风船葛〉的思考和兴趣,所以只能臆测,但总觉得那样子似乎不有趣。

  「我再问你一次,那样对那家伙来说有趣吗?还有,要是不有趣的话,那家伙会怎么做?结果那家伙可能有三种行动模式。一,因为不有趣所以放弃;二,等到变得有趣为止;三,因为不有趣所以再弄得有趣一点。」

  稻叶究竟把状况分析到什么地步?太一甚至咸到畏惧。

  「我试着问过那家伙『把自己关在家里算犯规吗』,于是那家伙回答:『那样也是挺有趣的。还有必要的话,会弄得更有趣一点。』」

  桐山甚至忘记流泪,整个人失去血色且冻结住了。

  「换言之,那家伙不会采取第一种行动,而是打算采取第二或第三种行动。因为那家伙根本毫无信用可言,那番话也有可能只是谎言。不过,那有可能是真的。不,最重要的是那家伙确实能够办到这一点。」

  稻叶的个人表演会终于要迎向尾声。

  「你打算把自己关在家里逃避,一直持续这种『欲望解放』的状态吗?还是想让那家伙引发比这种『欲望解放』更惊人的状况?你知道自己想落个轻松,却带给别人多大的麻烦吗?你说说看啊!」

  「我……已经搞不懂了……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桐山表情扭曲地哭泣着。

  「别撒娇,你可别以为只要哭就有人帮你!」

  这句话给予桐山彻底的致命一击。

  「稻叶儿!你说得太过火了!」

  永濑出声制止稻叶,但一切为时已晚。

  桐山整个人埋在床上的棉被里哭了起来,甚至无法抬起身体。

  但她拼命压抑住声音,没有放声大哭。

  光是在旁看着,就沉痛得让人难受。

  把话说完的稻叶只是保持沉默。

  永濑爬上床铺,仿佛在照料易碎物品似地抚摸着桐山的背。

  稻叶在永濑爬上床之前,将脚从床上移开。

  太一窥探着稻叶的表情。

  她的脸色苍白,丝毫感觉不出刚才那种攻击性。

  而且她用力地紧咬嘴唇,那力道强得仿佛会令嘴唇流血。

  因为她的表情实在太过悲怆,让太一错失开口叫她的机会。

  然后,稻叶几乎像是崩溃一般踉踉呛呛地在床铺旁边坐下。

  她之所以会把话说到那种地步,果然是因为「欲望解放」的样子。倘若处于正常状态,即使是个性严厉的稻叶,也不可能会用那种让桐山如此受伤的说话方式。

  「抱歉……唯……我本来不打算说到这种地步……不,我原本就……没有那么生气才对……是因为『欲望解放』才会变得不对劲……明明唯也……因为实际伤害到人而很难受……也感到很痛苦……我却说出这种无心之言……是我不好……请你原谅我吧……」

  稻叶拼命编织着话语,一边朝桐山伸出手。

  「但是……稻叶你……是那么……心想的……对吧?」

  哭泣的桐山断断续续地说道。

  稻叶刚伸出去的手失去了目标而徘徊不定,还来不及碰到桐山便放下来。

  太一感到战栗。

  「欲望解放」竟然会伤害人到这种地步,竟然会把人际关系破坏到这种程度。

  那一天,他们还是无法将桐山带到房外。

  ■□■□■

  隔天,桐山仍然没来上学。

  因为这次的混战事件而出名的桐山,没来上学一事无可避免地成为同年级学生之间的话题。

  由于隶属于同一个社团,早上到学校之后,也有好几个人向太一提起这个话题。

  这让太一加倍感到不安,根本无心上课。

  他原本打算思考如何解决桐山的问题——但又感到犹豫。

  倘若现在发生「欲望解放」,将会演变成什么情况?

  他曾有过想帮助桐山的欲望被解放出来,结果打算飞奔而出的前科。

  自从永濑之前在上课中发出怪声的事件以来,太一等人并未在课堂中「搞」出什么大事。

  毕竟一天当中会发生「欲望解放」的次数,原本一个人就差不多只有零至三次,加上稻叶提议的预防对策也发挥出相当大的效用,

  简单来说,就是上课时选择「全神贯注在课业上」或「睡觉」。

  永濑跟稻叶灵活地运用这两种方式来度过每一堂课。不擅长集中精神用功的青木,则是采取在前一天熬夜,然后在上课时睡死这种暴力的方法。

  对太一而言,要集中精神上课并非难事。因此他在一度听见【声音】而陷入「欲望解放」的状态时,只是不停对老师提问而已。

  所以现在不能思考关于桐山的事,得集中精神上课,之后再……

  时间一分一秒地经过。

  在两堂课中间的休息时间里,因为下一堂课要移动到其他教室,所以留在一年三班教室内的人相当少。

  「快走吧,八重樫,会来不及喔。」

  渡濑伸吾这么叫道,于是太一起身离开座位。

  这时,一阵怒吼声回荡在教室里。

  「我哪知道啊!别问我啦!」

  发出怒吼的是永濑。

  「啊?我只是问一下那个叫桐山的女生怎么样了而已嘛。」

  在陷入沉静的教室内,被永濑怒吼的女生不满地嘟起嘴。

  「我才想问那种事呢!」

  大声怒吼之后——永濑露出比对方更惊讶的表情。

  「为什么我得被你这样发飘啊?」

  「啊……那个……不是那样的……呃……我并不打算怒吼……」

  那个女生有些恼羞成怒地反问,永濑则露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从永濑的样子看来,应该是发生了「欲望解放」吧。

  太一原本想上前帮忙——但又感到犹豫。

  如果在他阻止逼问永濑的女生时,自己身上发生「欲望解放」该怎么办?

  之前藤岛只是开玩笑说要对永濑做些什么就打算动手打人的自己会怎么做?

  不过,在这种场面偶然发生「欲望解放」的机率相当低……不,虽然那家伙可以让事情随机发生,但也能够刻意使它发生。

  倘若那家伙现在也观察着他们,他会放过这个撮会吗?

  「你该不会以为自己长得可爱,就得意忘形了吧?」

  「不是的……没那回事……」

  逼问着永濑的女生已经整个人气炸了。

  「喂,你不用去救你亲爱的心肝宝贝吗?」

  虽然台词像是在开玩笑,但渡濑其实是用认真的表情问道。

  「啊啊,但是……」

  稻叶姬子的身影就在附近。

  只要交给稻叶,她一定会想个办法解决。

  虽然太一这么认为,但稻叶只是瞄一下感到困惑的永濑,没有采取任何行动便离开教室。

  这时,太一感受到一股比永濑在教室对同学怒吼还更为强烈的冲击。

  稻叶竟然对永濑的危机视而不见。

  他以为这是一场误会。他以为这种状况是某种奇怪的「欲望解放」所造成。

  「喂。」

  渡濑再次呼唤太一,令太一回过神来。

  对了,现在要关心的是永濑。

  太一心想自己必须帮忙而走向前,但在那之前,有个身影介入争执不下的两个女生之间。

  那是一年三班的班长,藤岛麻衣子。

  「停,到此为止。」

  她推着双方胸膛,让两人保持距离。

  然后,藤岛站在靠永濑那边,开口说道:

  「抱歉,濑户内同学。桐山同学的问题对永濑同学来说,是个有点敏感的话题。而且从早上开始就被问过好几次同样的事,所以她才会感到烦躁,一不小心便对你怒吼。是这样没错吧:水濑同学?」

  藤岛一边将眼镜扶正,一边看向永濑。

  「咦……啊啊,嗯……因为刚好碰上我也很烦恼、正在想那件事情的时候,所以一不小心……但是,只是想问一下情况对方就发飘的话,根本不晓得是怎么一回事呢……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永濑将手贴在两旁,低头道歉。

  「啊,用不着那么认真道歉啦……我也应该跟你道歉。后来我因为恼羞成怒而胡说八道……搞不好还说了很丢脸的话。」

  「没那回事,毕竟是我惹你生气的。啊,下一堂课快开始了,一起过去吧……还有藤岛同学,谢谢你帮忙打圆场。」

  「不客气。」

  似乎用不着太一出面,事情便已圆满收场,

  「藤岛同学还真帅耶~」

  渡濑在一旁说出的话语进入太一的耳朵后,立刻从另一边的耳朵跑出去。

  ■□■□■

  转眼间到了放学后。

  明明有不少时间,太一却没办法专注地思考关于桐山、永濑跟稻叶的事。因为他总觉得无论如何自己都会变得情绪化,而对到时会发生的「欲望解放」感到不安。

  但是,放学后就不用担心这一点。

  文研社的社办里只有自己人,只要在情况危险时互相制止,应该就没有问题。

  以现况来说,倘若只有自己一个人,甚至无法思考该怎么做。这让人感到焦虑,最重要的是这样很没出息。但只要借用大家的力量,应该也有自己能办到的事。

  不过太一那样的期待,脆弱地被敲碎了。

  「我今天要先回去,我已经跟伊织说过了,拜拜。」

  稻叶叫住正打算前往社办的太一,这么说完便快步离开教室。

  「咦……喂!」

  今天桐山也没来上学,目前还没有解决任何问题。明明之后才要商量对策,稻叶要是先回家的话可就伤脑筋了。

  太一慌忙起身,追在稻叶身后。

  挺直背脊行走的稻叶速度相当快,太一来到走廊时,她已经要到达鞋柜。

  太一奔跑着,勉强追上稻叶。

  「喂,稻叶!要回去是什么意思?你有事要办吗?」

  「没什么……」

  稻叶换好鞋子,砰咚一声关上鞋柜。

  「你说『没什么』……桐山还是一样没来上学,不是吗?」

  「所以呢?」

  稻叶这么说完便走向校舍外头,太一也跟在她后面。

  「『所以呢』是什么意思?今天也得去探望桐山或想个办法吧?」

  「就算我去了……也只会碍事而已。」

  她在说什么啊?太一不禁感到烦躁。

  朋友正感到受伤且为难,这样不是太不负责任了吗?

  正当愤怒要涌现上来时,太一突然察觉到一件事。

  说不定昨天的事也对稻叶造成很大的伤害。

  像桐山也是在伤害某人之后,自己因此感到受伤。

  稻叶也一样。昨天说重话伤害了桐山一事,一定也让她自己受伤。所以——

  【那算得上理由吗?】

  这时在脑海中听见声音。

  不小心听见了。

  已经变得熟悉的感觉降临到太一身上。

  身体变热,意识仍然保持清醒,自己逐渐抽离自己,自己的身体跟自己的意志疏远分离。

  太一心想,这可不妙。

  至少开口说出这是「欲望解放」吧——但他连这点也办不到。

  嘴巴擅自动了起来。

  「会碍事?你干嘛擅自放弃啊。就算那样,还是得想个办法才行吧。」

  稻叶首次停下脚步。

  「别以为任何人……都能跟你一样把别人摆在优先顺位来思考。即使是我……也有光是为了自己的事就忙不过来的时候啊!」

  「就算那样,也不能丢下受伤的人不管吧!」

  「别擅自把你那思心的理想强加在别人身上!」

  自身想要阻止的意志丝毫发挥不了作用。

  冲动凌驾一切。

  这表示自己的想法如此强烈吗?

  自己是这种人吗?

  「欲望解放」还没有结束。

  「我太失望了,稻叶,没想到你会对同伴见死不救。」

  真过分,自己说得太过火。

  「没想到稻叶竟然只有那种水准。」

  差劲到想吐了。

  稻叶转变成满脸惊愕的表情,脸庞扭曲了起来。

  太一不曾看过稻叶这么震惊,仿佛快哭出来似的表情。

  不知何时,热度从身上消散,自身的感觉已恢复正常。

  但是胸口紧揪,太一根本动弹不得。

  他无法想像自己把稻叶伤得多重。

  「真抱歉啊……我只有那种水准……」

  稻叶用哭声丢下这句话之后,仿佛逃跑似地离开现场。

  她穿过操场,从正门离开。

  太一无法追上去。

  在稻叶缺席、飘散着沉重空气的社办里,太一、永濑跟青木共同讨论对策,然后今天也前往桐山家探望她。

  不过,还是没有解决任何问题。

  ■□■□■

  隔天,为了趁早直接跟稻叶道歉,太一提早离开家门。

  昨天太一陷入严重的自我厌恶之中。

  稻叶在他心中的存在非常巨大。太一认为稻叶比任何人都还要可靠,甚至有些尊敬她,认为她是个厉害的家伙。

  正因为对她的期待相当大,才会说出什么「感到失望」或「没想到只有那种水准」之类的话。

  可是,那种说法不就等于在说「要是派不上用场的话,根本不需要你」一样吗?

  当时的自己只想到桐山的事,只想着必须帮助受伤的桐山才行。

  为了想帮助一个人而轻视其他人。

  即使桐山确实相当难受,但稻叶也理所当然地感到难受——自己甚至无法看见这个事实。

  因为自己的愚蠢而伤害稻叶,实在太没出息了。

  一进到教室,太二且刻走向稻叶。稻叶总是很早到学校。

  「虽然昨天也传过简讯……但我还是要跟你道歉。我竟然说了那么自以为是的话。因为桐山把自己关在家里似乎很不好受,我就只想到那件事……又因为。欲望解放b的关系,结果变成除了那件事之外,其他都无所谓的样子……」

  太一边这么说,边心想这种借口根本没用。

  虽然稻叶脸上挂着笑容,但看起来有些落寞的样子。

  太一想起稻叶昨天哭泣的表情,胸口不禁变得苦闷。

  「算了……那也没办法啊。」

  「话不能那么说。稻叶明明也很难受,我却把自己的情绪摆在前面……」

  「我没有那么介意啦。而且,你之所以会那么说,是因为当真打从心底想要帮助唯吧?所以太一用不着露出那么苦恼的表情。」

  稻叶过于温柔地说了这些话之后,用瞹昧的笑容继续说道:

  「……但是,我暂时还不想去社办或唯的家。就算是我……有时候也想要一点时间来调适。」

  即使在自己厌到难受的时候,稻叶仍然顾虑着太一的心情,这让太一受到的打击更大。

  稻叶感到非常受伤。知道了这件事的太一,打从心底想要帮助她。

  但从昨天那件事来看,总觉得他果然只是因为自己不想看到,才会试图帮助感到难受的人。

  像这样的自己接近稻叶,说不定又会伤害她。一想到这点就觉得可怕。

  倘若是现在,便能深刻体会稻叶想要保持距离的心情。

  如果不靠近稻叶便能让她伤口的疼痛稍微缓和下来,那或许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不过,即使如此,还是有件事必须先说清楚。

  「我……还是希望稻叶不要离开,因为我认为稻叶真的是很重要的同伴。如果需要帮忙,你随时都可以开口。还有可能的话,请你早点回来。」

  只有这番话、这份心情,绝对不是虚假的谎言。

  「我知道了,所以你离我远一点吧。我从现在开始要全神贯注在课业上。」

  稻叶的语调莫名地温柔,同时蕴含着同等的哀伤。

  ■□■□■

  今天放学后聚集在社办里的,跟昨天一样是太一、永濑与青木三人。

  桐山还没有到学校露面。虽然昨天三人曾一起去探望她,但未获得重大成果。

  「稻叶今天也不能来吗?」

  「嗯……似乎是对唯说了那些过分的话,让她受到很大的打击……稻叶儿虽然看起来很坚强,但也有纤细的一面。」

  永濑缓缓编织着话语。从她的说话方式可以感受到对于稻叶的体贴。

  「现在……说不定先让她一个人静一静比较好。」

  太一也这么说。虽然他不喜欢这种像是在说「丢着她别管」的说法,但若是为了稻叶着想,或许该这么做才对。至少目前是这样。

  「……总觉得有点寂寞呢。」

  永濑看着没有人坐的折叠椅喃喃自语。

  平常应该有人坐着的座位,现在空出两个。

  一种难以言喻的丧失感袭向太一。

  倘若文研社就这样崩坏……这种恐怖的想法闪过他的脑海。

  「总之,稻叶应该过一阵子就会回来,现在先来想该怎么解决桐山的问题吧。」

  太一起头之后,三人开始讨论。

  不过,即使三个人聚在一起商量,仍找不到突破现状的方法。

  「——就是这么一回事。」

  「太一,那个……你刚才也说过罗。」

  被永濑指正之后,太一察觉到讨论已经开始绕圈子,忍不住深深叹一口气。

  讨论陷入死胡同之中。

  「该怎么办才好啊……」

  青木靠在沙发上,仰望着天花板说道。

  「我们没办法判断该怎么做才是最好的……毕竟稻叶儿跟唯的主张都各有她们的道理……」

  永濑也这么低喃,回应青木的自言自语。

  稻叶暗示说,把自己关在家里的举动是面对这种现象最理想的方法,同时是最糟糕的手段。

  把桐山带到外面来果真是好的吗?他们甚至没办法断言这一点,因此很难采取强硬的行动。

  再加上情绪要是太过激动,也可能会演变成不妙的局面。

  已经不晓得该思考些什么,该怎么去思考。

  只有焦躁的情绪逐渐累积——

  【去救她吧!】

  感觉稍微听见声音。

  感觉身体——热了起来。

  「我……还是不认为把自己关在家里对桐山而言是件好事。」

  太一的嘴擅自动起来。

  「但是……要是外出,唯更容易受伤吧?」

  「而且,说不定会对周围的人造成实际伤害呢……虽然我们也是一样啦。,

  青木跟永濑各自这么主张。

  老实说,太一已经听腻那些台词。

  「但是现在把自己关在家里的桐山,不是非常悲伤吗?」

  嘴巴擅自动了起来。

  为什么不懂那件事是最重要的呢?

  桐山明明显而易见地变得那么憔悴。

  已经看不下去了。

  「你只关心该怎么处理现在的唯吗?应该考虑更之后的事情吧!」

  青木似乎相当焦躁地这么说。

  「现在最重要的是拯救眼前的桐山吧。」

  太一认为那才是正确的。

  「又是你最拿手的『总之要拯救眼前有难之人』……你又打算靠自我牺牲来解决吗?」

  「那种说法是什么意思?青木一样想拯救桐山吧!」

  等等。

  ——嘴巴是擅自动起来的嚼?

  但是,嘴巴的动作停不下来。

  「我是想救她,但不晓得该怎么做啊!」

  「既然这样,就先去桐山家。」

  「去了能干嘛?」

  「想个办法救她。」

  「昨天跟之前不是什么办法都没想出来吗?」

  「话虽如此,但只是在这里讨论,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吧!」

  不采取行动的话、不跨出一步的话,便无法改变任何事。

  「哎,你们两个都别说了。」

  「算了,今天我一个人去就行。」

  太一拿起书包,从折叠椅上站起身。

  再说下去只是浪费时间。

  「啥?你别擅自行动好吗?」

  「今天我要用自己的方式去做。是我的话一定能拯救桐山。」

  「太一,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吗?」

  「就事实来看,之前的确是这样吧?青木根本无能为力不是吗?」

  就在这时,青木瞪大双眼,瞬间僵住了。然后,他的表情产生变化,

  总觉得逐渐可以明白,青木现在正陷入「欲望解放」的状态。

  「哎,别说——」

  「有可能每次都那么顺利吗?你又打算一个人抢尽锋头吗?」

  青木站起身,逐渐逼近太一。

  「什么叫抢尽锋头啊!我是要拯救桐山!」

  太一推开走近的青木。

  「说什么想救她,其实你只是不想看到悲伤的唯,只不过是个自我中心的混帐!:

  「少罗唆!就算那样,也比没用的木头人强多了!」

  「你说什么——」

  「那边那两个,我叫你们住口了吧!」

  永濑发出震耳欲聋的大叫声。她介入太一跟青木之间,用双手推开两人。

  只见她的眼睛瞪得老大。

  该不会永濑也发生「欲望解放」吧?

  太一失去平衡,往后退两三步。

  「太一根本是自以为是!青木则是嫉妒过头了!」

  永濑挡在两人面前大叫,绑在她脑后的头发晃动着。

  「你们两个真的是在替唯着想吗?太一跟青木都一样,只是不想看见受伤的唯吧!」

  【别碍事!】

  太一在脑海中听见声音。

  这次非常清晰。

  而且全身发热,烫得让人觉得至今为止的身体热度根本只是温开水。

  自身的感觉逐渐远离。

  此刻确实发生了「欲望解放」。

  那么,直到喇才为止的状况是什么?

  自己擅自以为是发生了「欲望解放」吗?

  之所以会听见【声音】,也是自己产生的幻听?

  自己想委身于「欲望」吗?

  已经无法相信自己了。

  是因为像这样变得自暴自弃的关系吗?

  感觉自己的意识跟身体,是到目前为止分离得最严重的一次。

  意识飘浮起来。

  在产生「欲望解放」的瞬间,自己心中最强烈的感情、最强烈的念头是想帮助桐山。那种想法在太一心中成为全部。然后,遭到妨碍的事实在太一心中成了唯一。

  他好想大叫「快住手」却办不到。

  「让开!」

  太一大叫并推开永濑。

  他动手推开了。

  他没有使出很大的力量,只是想要推开挡到去路的永濑而已。

  但自己是男生,对方则是女生。

  而且,这是意料之外的攻击。

  永濑失去平衡,一头撞上置物柜。

  「唔~~~~」

  永濑按着头蹲下来。

  热度一口气从太一身上消失无踪。

  感觉逐渐复原。

  「没、没事吧?永濑—」

  太一飞奔到永濑身旁。

  这时,青木说出关键性的台词。

  「你看吧!就是因为你那么自以为是,才会像那样伤害到别人!」

  感觉心脏像是被一把揪住一样。

  青木说的没错。

  自己会因为自以为是地不想看到眼前受伤的人,甚至伤害到自己喜欢的人。

  自己并没有拯救任何人的价值。

  在茫然不动的太一面前,青木也像冻结一般僵在原地。

  「……不,等一下!我刚才说得太过火了……抱……歉。」

  青木的声音有些沙哑,虚弱地黯淡下来。

  至于之后演变成怎样的局面,就宛如在梦中一般,记忆模糊不清。

  大概是当场解散,然后各自踏上归途吧。

  只不过,永濑的额头稍微变红、自己跟永濑道歉好几次、还有永濑安慰自己「太一是因为『欲望解放』才会想推开硬要介入妨碍的我,所以用不着道歉」这些事,确实存在于记忆当中。

  太一独自在自己的房间,把自己包裹在棉被里。

  他感到畏惧,因为他伤害了自己喜欢的人。

  然后他察觉到——啊啊,桐山就是这种心情呢。

  ■□■□■

  自己失败了。

  所以本来是不打算靠近的。

  并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而造成破坏。

  但有人需要自己的协助。

  这对于自己而言,是稍微过大的负荷。

  但是,制造出那种假象的是自己。

  因为自己希望被别人当成是必要的人。

  因为想要打造出自己的容身之处。

  所以别人的幻想会崩溃并且对自己感到失望,都是自己自作自受。

  说不定自己已经无法再回到那里。

  一想到这点,胸口就疼痛不已,内心变得干枯。

  堕落的心灵忍不住会去想些多余且讨厌的事情。

  又开始害怕去靠近。

  距离太近就会不小心伤到,但距离太远内心又会失去平稳。

  该站在哪里才对?该待在哪里才对?自己的容身之处在哪里?

  像那样子、像那样子、像那样子、像那样子、像那样子、像那样子——只有想到自己的事。

  感到难受这点大家都一样,而且明明有更需要担心的人,自己却只顾着自己的事,真是令人打从心底感到厌恶。

  而且,其他人误以为自己并不是那种人。

  虚伪的面具总有一天会剥落。

  不是被别人,而是被那家伙打破面具这点,是最令人难以忍受的事。

  而且最重要的是——

  自己已经没有自信能维持理想的自己。

  自己是个愚昧且渺小的人。

  ■□■□■

  隔天,在文化研究社的社办里,看不到任何人的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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