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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话「来自蔚蓝」

安达与岛村 入间人间 35026 2024-11-04 12:15

  我拿起两个晚上下来的成果,确认写好的成品。

  『再到岛村家住一次。』

  『和岛村一起去买东西。』

  『牵岛村的手。还有,要玩得很热络。』

  『和岛村一起去游泳池。去海边有难度?太远?』

  『岛村……』

  这是我暑假想做的事情清单。形式上主要是……应该说全是和岛村一起做某某事。

  我写着这些的时候因为很烦恼,所以没什么感觉,但现在重新看看整张清单,眼睛就不断注意到岛村的名字。而且怪不好意思的。我到底写了她的名字几次啊?

  剩下的空白已经写不下要做某某事的部分,于是我就用岛村两个字把空白写满。

  我搞不懂自己在做什么。我只能对睡眠不足引发的谜样行动感到疑惑。

  但我依然觉得这不是错误的行动。暑假,还有岛村。我知道这两个要素在脑海里占了很大一部分,但它们并没有被线紧紧系着。总觉得不好好注意,就会像夏天的炎热让脑袋昏沉沉的那样,就这么茫茫然地逐渐消逝。

  那么一来,等到夏天结束时,剩下的就只有后悔了。

  比以往无所事事的夏天还要凄惨好几倍这种事情,我可不想体验。

  难得我遇上了岛村。难得夏天又来临了。

  因为这样,我便利用文字来整理心思。虽然我花了两天才写好清单。

  一起出门到哪里玩──我的清单上好像大多都是以这点为基本。稍微仔细想想,我暑假也没其他事情好做。而两个人一起出去玩,肯定可以证明我们很要好吧。

  「证明啊……」

  要是真有那种东西就好了。要是得到了,我应该会带着它到路上炫耀。

  让看不见的事物显现的东西……是类似温度计的东西吗?

  我看向时钟。已经快到打工时间了,于是我把清单慎重地放回桌上,前去换衣服。我在换衣服的时候想到自己忘记吃早餐,不过算了,没差。

  老实说,我继续打工的理由相当薄弱。不过总比什么都不做好吧,而且先存点钱起来,万一有需要钱,也不会烦恼。

  我只因为这点动机才开始打工,也存了不少钱,可是我到现在还想不到该把这些钱用在哪里。

  虽然和岛村出去玩的时候不会有金钱上的困扰,但那种机会本来就不多。

  即使如此,我还是没有辞掉那间店的工作,是因为想到岛村一家人可能会再来光顾,心里就有些期待。虽然也会难为情,但是,岛村曾经夸奖穿着旗袍的我,所以我会觉得穿给她看也不坏。这让我抱起一丝期望,期待岛村会不会感受到我的魅……魅力?魅力是怎样?总之就是类似那样的东西。若贪心一点,我会希望不只是我单方面地接近岛村,而是她也会一步步亲近我。

  我认为所谓「变得要好」,可能就是这么回事。

  这件没有人教我,也不曾试图去学的事情,我现在却在努力学习。

  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抵销掉太慢起跑造成的落后呢?

  「…………………………………………」

  不晓得是不是我一直写着岛村岛村害的──

  我好想听听岛村的声音。

  下班以后打电话给她看看吧。

  就算没什么好聊,我也希望告诉她我很想听听她的声音。

  虽然我没有可以不语无伦次的自信。

  感觉到自己早早就开始心急到迫不及待的我,发现犯下了一个失误。

  要是在下班之后才想到这件事就好了。

  我拿着脚踏车和家里的钥匙,打开通往外面的门。

  走到没有冷气的外头,我才想起今天的天气也是非常炎热。

  在蝉的迎接下,我受到了炎热空气的环抱。

  我的心情真的就像是打开了通往夏日的门扉。

  感觉好像蝉就在脑袋一角鸣叫一样。也很像射进房内的强烈日光的声音。

  天空和建筑物的轮廓相当清晰。色彩虽然不鲜艳,但色调很强烈。

  我不喜欢炎热天气,不过我喜欢这种夏天的景色。

  「姊姊,你在做什么啊?」

  经过一旁的妹妹疑惑地对在窗边发呆的我问道。

  「……嗯~没做什么。」

  我想起了去年的夏天。当初埋葬蝉时感受到的土壤温度,又回到了掌心上。

  距离第一次见到安达那天,已经快要一年了。已经过这么久了吗?我实在没什么实感。等回过神,我已经是高中二年级的学生,再一年半就要毕业了。

  大学……我大概不会去读吧。未来的我,究竟会在哪里做些什么呢?

  状况一定会变得比现在更麻烦吧。

  光是想像,就忍不住叹气。

  「啊,岛村小姐和小同学都在。」

  在我妹进来房间以后,社妹也进来了。最近变得很常在家里走廊上遇到这个奇妙的小妹妹,几乎没事就会待在我家。她会毫不客气地在我家吃饭跟洗澡,不过还是会回家。虽然觉得她好像还不会回去,可是只要一到晚上,她就会不知道跑去哪里。到了早上,又会发现她不知不觉中已经躺在我家了。

  「啊,对了,姊姊、姊姊,听说有祭典耶。」

  我妹递出她握着的一叠广告。大概是夹在报纸或联络板里的广告吧。我收下来一看,发现是烟火大会的广告。是我跟樽见约好要去看的那场。商店街的人也会去那里摆摊,所以虽然我们这里跟烟火大会会场有点距离,他们还是发了广告给每户人家做宣传。我拿过广告,看向标着周末夜晚的举办时间。

  「这是什么?」

  社妹从我妹旁边看向广告,然后马上提出疑问。

  「烟火大会?烟火?」

  原来你不知道烟火是什么吗?不对,社妹知道的事情反而比较少。

  从她不了解一些常识这点来看,我觉得她也可能是外国小孩,可是她的日文又讲得太流利了。与其说她的知识有所偏颇,应该说根本极端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她就好像是透过在地球上横着走根本就走不了的路,来到了这里一样。她有着纵向的深度。

  社妹「唔唔唔」地露出思考的模样后,就捏住并拉起自己的鼻子。

  「那是鼻子变长~」(注:日文中与烟火大会发音类似)

  「喔,原来不是这样啊。」

  听到我妹这么说,她立刻放开手。

  「烟火是那种会『砰──』地有火花炸开来,很漂亮的东西喔。」

  「喔~喔~喔~」

  感觉根本不懂的社妹敷衍地点了好几次头。看我妹这么开心的样子,我知道她想要做什么了。

  「你想去吗?」

  「要我跟姊姊一起去也可以喔。」

  为什么我妹总是摆着这种很了不起的态度呢?而且只有在我面前会这样。

  「呃~其实我跟朋友约好要一起去了。」

  「咦~!」

  我妹尖声喊道。她伸长双脚,踮起脚尖。

  「朋友……咦~!」

  隔了一小段空档后,她又一次表达不满。就算你惊讶成这样也没办法啊,姊姊也是有自己的行程的。

  虽然我懂她的心情啦。

  因为不跟我去的话,我妹也没办法去祭典。

  父母应该不会允许我妹晚上自己出门吧。

  而父母又是会怕麻烦,很不喜欢人潮的人。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喔。」

  社妹出手解救──她本人是以一副要帮助我妹的模样扠着腰。她也稍稍挺高了刚才捏长的鼻子。我是很高兴她有这份心意啦,但根本无法解决问题。反而还更让人不安。

  我俯视嘟着脸颊的妹妹,抓了抓头。

  她只要一闹起别扭,之后要让她消气就很麻烦。

  「啊~那你等我一下。」

  她会不会很排斥呢?感觉会。不过还是问问看好了。

  我拿起电话,从履历里面找出上一个打来的人,按下按钮。

  等了大约两秒以后,电话就通了。

  『小岛?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

  她的反应很着急,可以感觉出她是用跑的来接电话。

  「不是什么值得你这么着急的事情啦,总之先说声你好。」

  『嗨。难道是那个吗?突然不方便去了?』

  小樽完全静不下来。但是算比安达冷静吧?

  樽见就像是踩着很大的脚步声前进,安达则是原地踏步的感觉。

  「不是不方便,啊,不过的确跟烟火大会有关。我可以带妹妹跟其他人去吗?」

  樽见没有马上回应。她果然不想这样吧──我露出苦笑。

  虽说是朋友,但和朋友的妹妹一起逛祭典,大概会觉得有些不对劲吧。

  毕竟是先跟樽见约好的,只能叫我妹放弃了。我正要回头告诉我妹时──

  『其他人……是什么意思?』

  樽见用有些僵硬的语调这么问。

  她最在意的是这一点吗?樽见注意的地方还真特别。

  「嗯~这很难说明……算是我妹的朋友吧。」

  虽然先认识她的人是我。我们之间的关系相当微妙。

  『妹妹是吗……这么说来,小岛有个妹妹呢。』

  「嗯。你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我们真的还很小的时候,你还记得她吗?」

  『我是记得你有个妹妹。不过她应该也不知道我是谁吧。』

  当然喽──我肯定她的疑问。我妹那时候只要遇到樽见来家里玩,就会躲在房间里不出来……咦,好像跟现在差没多少?不过,她就是这点会让人忍不住会心一笑。

  「那,可以带她们去吗?你不想的话就算了,嗯。」

  反正还有其他晚上办的祭典,改天再带她去就好了。虽然可能不会有烟火啦。最近很少放烟火,晚上听到烟火声的机会没有以前那么多了。

  但这个时期还是差不多会一星期放一次烟火。

  『……可以啊。可以啊。不错啊,嗯。』

  樽见了解我的意见后,便接受了这个提议。

  老实说,我很意外。

  「谢谢你。」

  我有点犹豫要不要跟她说对不起。可是又觉得这没什么好道歉的,就不这么做了。

  『哎呀~没关系啦,我只是……呃……该怎么说呢,就是那个啦,只是想和小岛一起玩而已!』

  「是吗?」

  你也用不着逼自己积极正面成这样吧。

  『啊~嗯,嗯……嗯,没关系,反正是小岛的妹妹嘛。』

  是我妹又怎么样了吗?在意这一点的我再次跟她说声「谢谢」,准备挂断电话。不晓得是不是察觉到我想挂电话,话筒里又传来樽见很快速地讲着「啊,小岛小岛」的声音,于是我又把电话摆回耳边。她这种连续叫我名字两次的呼唤方式,让我想起了以前的樽见。

  『我很期待那一天,你可别忘了喔!』

  樽见留下很犀利的一句话,就主动挂断了。她和安达不一样,在这种时候很乾脆。

  不过,她刚才那段话实在很难判断是在表示期待,还是在提醒。

  难道她怕我不小心就爽约了吗?

  暑假才刚开始而已,我脑袋里的螺丝可没有松到那种地步啊。我在心里反抗她的疑虑,同时转过头。

  我不理会捏着鼻子在玩的社妹,对我妹说:

  「所以,你要一起去也没关系。」

  「喔~」

  我妹收起原本嘟起的脸颊,出声吐出空气。

  「不过我才想问你,你不介意我朋友也要一起去吗?」

  毕竟我妹对家人以外的人,甚至是对亲戚都会很冷淡。

  我妹微微点头。我真希望她也差不多该慢慢克服自己怕生的毛病了。

  不然……嗯……安达的状况又跟怕生不太一样吧。

  「你说的朋友,是前阵子来住的人吗?」

  妹妹这么问我。说是前阵子,其实也过挺久的了,总之她好像在问是不是安达。

  「是另一个朋友。」

  「是喔……」

  我妹做出很冷淡的反应。你那什么态度啊?

  「既然是岛村小姐的朋友,那也等于是我的朋友呢。」

  「…………………………………………」

  另一个人则是摆着无忧无虑的笑容。

  「好朋友机器人,喀喀喀!」

  「那什么啊……」

  我对不懂在兴奋什么的社妹感到傻眼,而我的视线也在游移。

  在相当遥远,并逐渐吞噬过去的大海中游移。

  听到以前自己说过的话被原汁原味地重现,就觉得很不自在。

  是因为跟我很像,才会说出这种话吗?

  还是因为她会说这种话,才会觉得她跟我很像?

  我悄悄在大海中找起两个身影开始重叠在一起的起点。

  烟火大会啊……就算在上班,这个词也一直不肯离开脑海。

  可是,我也不是要在被烟火点缀的夜空下走动,而是要接待那样的客人。

  我打工的地方──挂着创意新中华料理这种史无前例的招牌的这间店,似乎也要到祭典摆摊。而我因为一句「你来帮忙一下吧」,就被迫去摊位那边帮忙。我是很想拒绝,但我一打算拒绝,店长就会很过分地开始假装自己不懂日文。结果,我还是顺着店长的意思做了。

  到摊位帮忙,会有薪水拿吗?

  不过,烟火大会和祭典真是个盲点。

  讲到暑假,我就会直接想到游泳池跟大海,根本没考虑过祭典。大概是因为我记得自己曾去过游泳池,却没有去过祭典吧。我和父母之间没有建立起会被他们带去逛祭典的关系。而我在想,这时就先不深入考虑这件事,和岛村一起去烟火大会这个主意怎么样?

  很不错啊──原本就很耀眼的夏日景色化作光之洪水袭来。隔着玻璃观望朦胧的夏季道路的时候,甚至感受得到彷佛飘荡于高温与阳光热浪间的美感。我平时毫不在意这个世界的样貌,现在却可以用宽广的视野看待并给予肯定。光是抱着积极正面的心情,心灵就能变得相当宽容。

  「所以,你要记得过来喔。」

  「……我知道了。」

  下班的时候,走路像企鹅一样的店长这么叮咛我。

  要是不用负责这个,就可以约岛村一起去烟火大会了。

  可是没有突然冒出这份工作,我根本不会意识到烟火大会的存在,世事真难顺心如意。感觉好像很顺利,又好像很引人焦急。我有时候会痴心妄想着可以只把各种事情好的地方抽出来,连结在一起,过着开心的生活。

  「话说回来,我们要卖什么呢?」

  「炸物。」

  「啊,是……」

  是店里总是会有的那个像棍棒一样的细长炸物。我不懂哪个部分是创意新中华。

  换好衣服以后,我先在离开有冷气的更衣室前打开手机。

  然后打电话给岛村。

  我每次都会先传邮件问可不可以打电话过去,不过今天就省略了这个步骤。

  等待电话打通的期间,心里冒出的少许紧张感让指尖麻痹了起来。感觉像在做一个小小的冒险。

  过了一小段时间,心中激昂也抵达了目的地。

  『喂喂,你好。』

  「啊……」

  岛村。是岛村的声音──我不禁抬起肩膀。

  好像身体某个乾涸的部分逐渐受到滋润一样。

  我可以如实感受到疼痛与悸动同时复苏,不顾这么做究竟是好是坏地渐渐活化。

  『啊,嗳!』

  「咦?什么?怎么了?」

  岛村略过问候,直接喝斥我。我吓得不知所措时,岛村解释说:

  『啊,是小不点在恶作剧……不要爬到我头上!』

  电话另一头很混乱。小不点?不是妹妹的话,是那个头发很奇怪的女孩吗?

  她……正抓着岛村的头?还是抱着岛村的背?

  不管对方是谁,我都高兴不起来。不对,讲得更明白一点就是──

  『给我安分一点,好吗?』

  「好……」

  我下意识地缩起脖子回应她。

  『呃,我不是对安达说啦。不过这句话要用在你身上也没问题就是了。』

  「咦!」

  『开玩笑的。那,有什么事吗?』

  岛村这道声音在我耳里听来特别温柔。

  感觉好像会让我很激动,却也好像会晕头转向。

  以前那个能冷静面对岛村的我,究竟到哪里去了呢?

  「呃……你过得还好吗?」

  我无法立刻讲出一起去烟火大会的提议,逃到其他话题上。

  「嗯~一般,我过得一般好。虽然是会热得全身无力啦。」

  我听到一阵有什么东西在地板上跳来跳去的声响。也有一道说着「我很好喔!」的声音细细传来。

  『好啦好啦。那安达呢?』

  「我……我过得很好……喔……」

  本来想模仿刚才听到的声音,气势却不够充足。岛村吸气发出的小小笑声,让我的脸颊开始发热。

  『你有乖乖做作业吗?』

  「咦,有……作业吗?」

  『没有啊。』

  哈哈哈哈──岛村笑了一下。我后来才发现自己被当成小学生看待。

  「我刚下班。」

  『啊,这样啊。放暑假也在打工,安达还真上进耶。』

  实在想像不到原本是个不良少女──岛村半开玩笑地说。我算是不良少女吗?

  「所以……所以?其实也不是『所以』啦,不过……」

  「嗯,不是所以,不过?」

  我自己都觉得再不擅长衔接话题也该有个限度。我的话语之间缺少了黏着剂。

  不,不对。反倒是用黏着剂硬黏,黏得太过头了。

  而且黏的方法还很笨拙,不是很好看。

  我知道这一点。知道是知道,但都说出口了,也只能继续说下去。

  「下次……要过一阵子……也是可以……」

  『嗯。』

  「那个……要……一起去祭典吗?」

  真的和我的开场白一点关系都没有啊。我心中残存少许的客观想法如此抱怨。

  岛村隔了一小段时间才说话,像是在犹豫该怎么回答。

  『你说的祭典呢~该不会~是这次的烟火大会之类的吧?』

  「啊,嗯。啊,不,没关系,不用那么急,再过一阵子以后……嗯……也可以。」

  反正我也去不了。正确来说,是没办法跟岛村一起逛。

  「反正暑假还很久,呃……就挑我们都有空的时候……吧?」

  明明还没说要不要去,我却先讲到更之后的事情。而且我这时才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椅子,呈现半弯着腰的状态。等待岛村回应的期间,我一直听到自己很吵的呼吸声。那听起来很急促,很粗糙。

  『……嗯。那我们下次再找时间去吧。』

  听到很乐观的反应,我不禁开心地大大张开嘴巴。

  我感觉有种情感渗进胸口底下──渗进身体的中心。

  「嗯,嗯。啊,就算没有烟火,只有祭典也没关系。」

  『嗯嗯,我大概知道你会这么想。』

  「咦?啊,是……是喔?是吗?」

  岛村居然懂我在想什么。被她知道我的心思,不知道该说会很困扰,还是难为情。又或是很高兴。虽然了解一个人是不错,但被人摸透自己想法又是不同的感受。

  我们又聊了一下以后,因为岛村要吃晚饭了,我只好依依不舍地挂断电话。一种彷佛跑到遥远地方的疲劳和成就感,让我的肩膀沉了下来。我重新坐正,低下头,握紧手机。

  我从肩膀和脸颊的状况得知自己正在笑。

  希望表情不会太难看。虽然我抱着这种担忧,却还是就这么继续放养自己的感情。

  最近的我,每天都是以岛村为目标前进。就好像一只想轻轻停在岛村肩上,而持续飞行的鸟。一整天不断兜着圈子,寻找停下的机会。停上终于找到的岛村肩膀后,又会为能够再次回到那里而飞走。

  以岛村为目标,终于岛村,始于岛村。

  要说她是我的生存支柱是太夸张,但她肯定已经成了我生活上的指针。

  我理解到自己是重新感受到这一点,才会露出笑容。

  『我想画小岛。』

  樽见突然打电话过来,一开口就说这句话。

  说到底,她打电话过来这件事本身就出乎我的意料了。

  虽然只是默默有种感觉,不过我本来觉得在三天后的烟火大会之前都不会听到她的声音,她也应该不会和我联络。先入为主的想法被她这么一打破,让我有些困惑。

  先不管这种心境上的问题,这个人到底突然在说些什么啊?

  她想「划」我?

  「是喔……你请便。」

  『不不不,你不来,我怎么画啊。』

  我们约一下嘛,约出来见面嘛──她假装很轻松的样子说道。这是类似「我们一起出去玩嘛」的亚种之类的邀约法吗?

  「你说要划我……是哪个划?是画图的画,还是……」

  『就是那个「画」。』

  「……画我?」

  『没错。』

  「现在?」

  『对。』

  我瞄向窗外。天气相当晴朗。光之海啸袭向我的眼睛,令我不禁闭上左眼。

  竟然想在这种大太阳下画图,樽见也挺有挑战精神的。

  「……唉。」

  所以,我来到了约好的地点。她约在长良川的金华桥底下。我曾在通过桥的时候俯视底下钓客的身影,可是不知道已经几年没有自己走下河滩,踩着这里的沙砾了。受到阳光照射的沙砾变得偏黄,也带给鞋底一种圆滚滚的清脆触感。

  感觉每走一步,就连我的膝盖内侧都要被晒伤了。

  但就跟待在比平常低的地方时的知觉一样,肌肤可以感受到气温有降低。而且大概是因为人在水边,吹来的风没有那么温热。我踩着唰唰唰的沙砾声,接受风的怀抱。接着,那阵风就在我脑袋里打转,使耳鸣跟陶醉心情同时跑遍全身。

  我置身于夏日当中。

  暴露在外的知觉渐渐被阳光晒伤。

  我走着看向远方。在这个河滩上可以一口气看见金华山跟岐阜城。我最后一次搭建在那座山上的缆车,是几岁的时候呢?现在因为我妹也已经长大,所以也不太会出游了。

  樽见已经先到约好的地方,在沙砾上摆好画布了。哎呀,好正式──我对她放画布的三脚支架感到佩服。我还以为是更轻松一点的请求,真受不了她──我捏住自己的帽沿。

  既然要找我当模特儿,真希望她可以再多给我一点整理仪容的时间。像头发就是没有整理,才用帽子掩饰,化妆……从阳光的强度来看,大概化了也没用吧。感觉会在到这里以前就全部被汗水冲掉了。但是,我还是想确认一下。像是有没有眼屎之类的。

  「啊,小岛。」

  樽见发现我以后,就举起手来。我在回应她的时候,也绕去看看她的画布。虽然是理所当然,不过上面还是一片空白。要把我画在这上面啊……看着看着,就觉得有些难为情。

  「抱歉,突然叫你出来。」

  「是没关系啦。反正也没事做。」

  樽见的皮肤还很白,没有沉浸在夏天之中的氛围。她现在虽然有穿外衣,却没有戴帽子,感觉好像会晒伤。总觉得就这样晒伤有点怪可惜的。

  「这个给你。」樽见递出黑色的阳伞。

  「想说阳光这么强,就来画画撑着伞的小岛。」

  「感谢你这么贴心。」

  我撑起在设计跟图案上彷佛是做成黑百合外型的伞,遮住头发。

  这是一种以外型好看为优先,导致遮阳区域变小的伞。

  「喔,这样好像很不错喔。」

  樽见一看见撑着伞的我,就出口夸赞。她夸奖得太快了,让人觉得不太像真心话。

  「是吗?」

  「嗯……不过~就我来看,小岛穿什么拿什么都会很搭。」

  所以不要参考我说的话喔──樽见用偏快的速度补上这一句,就回去做准备了。

  她是想说「这是客套话,不要当真」吗?

  「哈哈哈。」

  我不讨厌樽见这种有着老实之处的个性。

  我想和樽见拉开一点距离,她就说了声「你要去哪里啊」把我叫住。我回头时也望向周遭,发现附近就摆着一张折叠椅。

  「呃~我视力不好嘛,不近一点,就看不到小岛身上的细节了。」

  「这样啊。」

  细节?

  虽然很疑惑,我还是照着樽见的指示坐上她准备好的椅子。

  我现在呈现面对河川,背对河堤的状态。水面的耀眼反光映入视野一角。

  和我们有段距离,正挥动着钓竿的大叔,让那团光芒产生了细微晃动。

  「椅子,还有伞……打扮再多一点千金小姐的味道,应该会比较美吧。」

  可是我没有那种衣服啊。如果是日野的话,会有这种衣服吗?……那家伙有的都是日式服装吧。

  我坐着转起伞柄。花瓣形状的阴影在我头上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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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这样玩的时候,樽见似乎也已经做好准备,握紧了画笔。她隔着一块画布凝视我,一想到很长一段时间都要这样,脖子就莫名痒了起来。而且头也不能撇向别的地方。

  「那,我要画喽~」

  樽见对我说了一句彷佛要开始玩传接球的宣言。

  「尽管来吧。」

  我也用强而有力的语调,回她一句好像要接住什么东西的回答。

  以进入艺术时光之前的对话来说,这会不会有些太粗野了?

  不过,我也觉得这样挺适合夏天这个季节的。

  虽然只是我自己的印象,但我觉得夏天就是个粗野的季节,冬天则是很纤细。

  樽见凝视着我,动起手来。不看着自己手边没问题吗?我在这么想着时和她四目相交,随后她就立刻把头缩到画布后面。简直就像安达一样。

  总觉得我身边好像很容易聚集这类性格的人。

  像是安达、樽见,还有我妹。三人同时在场的话,要牵手的时候就很头痛了。

  我只能祈祷她们三个不会有聚在一起的一天。

  我看往放在樽见脚边的各种道具和包包,对她说:

  「我都不知道小樽有这种兴趣。」

  「嗯……毕竟我一个星期前才开始有这种兴趣嘛。」

  难怪我会不知道。

  「真是锐气十足的新人呢。」

  我不知道自己这句话有没有用对地方。

  「没问题啦。我们不是常常一起画图吗?」

  「啊……我们好像常在传单背面画图嘛。」

  记得樽见老是在画鸟。我则是经常在画点心。

  这部分的差异之中,是否存在着彼此现在个性的根源呢?

  「所以,我不会画出惨不忍睹的小岛……」

  她偷瞄身为模特儿的我一眼。

  「如果真的办得到,就太好了。」

  「真能那样就棒透了。」

  呵呵呵──我们对彼此露出笑容。我顺带转了一下手上的伞。

  连透进伞里的少许光芒都在额头上打转。樽见看我转完伞以后,又继续开始画图。

  要是图画得不好,你也没办法把错怪到模特儿身上喔,小樽。

  是说,一个星期以前啊。是暑假刚开始的时期呢。

  「会是暑假的美劳作业吗?」

  我想起小学时代的景象,只把眼神撇向一旁地笑了出来。视线前方的溪流不带声响地流动着。大概是连续好几天放晴的缘故,流过附近的小溪已经见底了,但这条水量丰盛的溪流倒是看不见半点趋弱的迹象。

  三天后的这一带,想必也会变得很热闹吧。而我们也得参与其中。到时候我不能把注意力移开我妹她们身上,免得她们走丢了。我们有办法好好看到烟火吗?

  自上一次看到以来就一直没机会看的烟火,现在进化到什么地步了呢?

  我妹长大了,烟火变得更华丽,我的高中生活也过了一半。

  这让我深刻体会到时间的流逝。

  樽见持续着手中的动作,对我说:

  「话说啊,我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

  「我想起小岛妹妹的事情了……啊,正确来说是跟小岛有关的事情吧。」

  她露出脸来。烫卷的发梢受到吹过河边的风吹拂,轻轻随之飘动。

  「我在想,小岛从那时候就是个好姊姊了呢。」

  「是吗?」

  「嗯。我记得你很疼妹妹。」

  她那像是看着温馨事物的温柔语调,让我的后颈有种不自在感。

  就算是美好的记忆,若无法有共同理解,也只会产生困惑。

  「……是吗……」

  想不起来。樽见说我很疼妹妹,是怎样的疼她?

  以前的事情在我脑中好比只剩下一小部分的破碎相片,只有断断续续的记忆。其中关于我妹的事情当然不多,但过去的我有着很强烈的观念,认为因为她是自己的妹妹,所以必须要由我自己来保护她。不晓得是父母这么吩咐我,还是被什么东西影响了。

  仔细审视「重视一个人」这件事,就会变得搞不懂,这到底是以什么样的感觉为根据成立的。

  又不是只要一个拥抱,紧紧贴着对方,就是重视那个人。

  「啊,如果你口渴了,就跟我说喔。」

  樽见侧着身子伸手抓住直接摆在地上的宝特瓶。虽然上头的标签是又蓝又清爽的那种,不过里面装的似乎是麦茶。里头有还没融光的冰浮在中间,看来她是先冰好才拿来的。她真的在各种细节上都很贴心,而且重点还抓得很精确,让我很佩服。

  安达其实也常常花心思做些贴心举动,但总是会有些偏离重点。我觉得应该是因为她想得太深了。虽然那样也挺好玩,应该说还是我私底下的乐趣。

  「……?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咦?」

  「呃,因为你好像有点在窃笑的样子。」

  樽见用手指拉起自己的嘴角。我也不至于露出那么古怪的表情吧?大概啦。

  「别在意,我只是想起一些好笑的事情。」

  感觉之前好像也有过这种对话。我居然会不小心露出松懈表情,这样不就跟安达一样吗?以后注意一点好了。

  在那之后,我就一本正经地安分当个模特儿了。

  「小岛,看你的脸变红了,果然还是很热吗?」

  「啊,不,嗯。」

  脖子以上太用力了,反倒让樽见操了无谓的心……会感觉脑袋灵活度直线下降,铁定是因为天气太热──我把错都怪在阳光上。

  堤防另一头有骑着脚踏车的小孩经过。那个人没有撑伞,完全是晒伤的预备军。

  我大大吸进灼热的空气,适应这个夏天。

  画图时,樽见大概是不想让我无聊,提出了各种话题。我很佩服她有办法手口并用,真厉害。途中,樽见这么说了。

  那是我问她怎么突然想画图时的事情。

  「这个嘛,这当然是想找机会和小岛变得更亲近的藉口……咳咳。这也是其中之一啦。嗯,不过我想趁现在把小岛的模样记下来。因为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见不到面……呃,我是会努力不让那种事情发生啦,可是也可能出现光靠我自己努力也无可奈何的状况。要是真的变成那样,我希望可以留下这种有形的东西。」

  「……是喔。」

  的确,我也有点同感。

  有时就算感情很好,也没吵架,还是会在不知不觉间渐行渐远。

  牢固的羁绊这种东西,可能无法成为稳固感情的黏着剂。遇到这种状况的话,该怎么办才好呢?我想听听樽见对这件事的答案,也想了很多。

  若要在不回顾过去,只凝视着前方时,不忘记重要的事情──

  或许就需要「回忆」的协助。

  我想着这些事,抱着「太阳下山前会结束吗?」的疑问看往太阳。夏天的白天很长,应该没问题吧──我一派轻松地这么觉得。实际上,也没花上那么多时间。

  我没有看时钟,不知道正确的时间,但我认为应该已经过了两三个小时,

  好久。

  「我……画好了。」

  樽见露出若有似无的微笑。仔细一看,就发现她的嘴边正在抽搐。

  「你要……看成品吗?」

  她问了一个很恐怖的问题。

  「应该没有糟到不能看吧?」

  「应该是吧,我希望是那样。」

  不知道她是没自信,还是画的图就客观来说不太能给人看。

  我心中想一探恐怖事物的好奇心率先窜了出来。

  再怎么样,也不会是我的嘴巴有七个那种超级大作。

  一站起来,原本僵直不动的膝盖内部就有股灼热感化开来。我为那股化开的灼热窜过皮肤的感觉感到一股寒气,同时欣赏起巨匠樽见大师的作品。我绕到支架另一头看向画布。

  「咦?」

  哎呀呀──意料外的成果让我很吃惊。

  「怎么了?」

  「没有,我本来还在烦恼要怎么给你坦率的评价,又不会伤到你。」

  「真过分耶。」

  「不过你比我想像的还要厉害,所以我白担心了。」

  她的画工工整到我一眼就能看出这是我自己。不论是发型、伞,还是椅子都很工整。我像是要玩大家来找碴一样,不断用手指指着哪里有画对。

  她的画可以看出头发的质感,伞不会太长,椅子也有阴影。和我在课堂上的涂鸦完全是不同境界。这是才开始画一星期的人该有的技术吗?我频频望向樽见。

  「小樽你该不会是天才吧?」

  「呼哈哈!」

  你那豪迈的笑声是怎样?她笑完就马上呛到,撇开了视线。

  「老实说啊,我其实画了不只一个星期。」

  「嗯?」

  樽见尴尬地抓抓脖子。

  「自从冬天遇到小岛以后,我就一直在练习。我这里有我们以前一起拍的照片,就……一直看着照片在画。」

  对不起──樽见低下头来。呃,我觉得这个谎没有严重到需要道歉啊。

  不过,这样我就懂了。

  「这样啊,难怪会这样。」

  我和变成一幅画的我四目相对。

  「难怪?」

  「嗯……我就觉得脸看起来很像小孩子。」

  天真无邪的表情简直就像社妹一样。那表情毫无防备到反让人担心起来。

  现在的我不可能露出这种表情。小樽你到底是看着哪里在画的?

  在现实世界流着薄薄一层汗水的我乖乖坐在那里,真的有意义吗?

  虽然这幅画令人心存疑问,但无疑是幅杰作。我把有些太过可爱的我还给樽见。

  「谢谢你把我画得这么可爱。」

  是因为在朋友的眼中看起来会比较可爱之类的吗?

  「咦,没有,完全不会!」

  樽见猛力摇头。

  「哎呀,你的意思是我不可爱啊?」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该怎么说好呢……小岛本人比照片有……有魅力多多?有魅力多多了!」

  樽见低着头这么说,她大概是在夸奖我。

  可是你说有魅力多多……魅力多多?

  「所以我正在……努力让自己画得……更接近实际上的小岛。」

  抬起头的樽见张大了眼睛。她扬起下巴,变成了很奇怪的表情。

  樽见有如顺着抬头的力道般抓住我的手。她的手包覆住了我的手。

  「下次可以再请你当我的模特儿吗?我想把笔下的小岛画到我能接受的程度。」

  樽见握紧我的手,对我提出请求。她相当热情,甚至渗出手汗。

  双眼也很湿润,好像有什么东西爆发了出来。

  「呃,嗯。」

  被樽见的热情?压制住的我点了点头。这时候问「为什么是画我?」,会不会太不识趣了呢?

  这座城市里有很多事物。充满了各种物体和人。

  在这样的情况下,樽见却说想要画我。

  虽然不太懂,但大概就是这么夸张的状况吧。

  樽见像是感受到我觉得很热一样,放开了手。

  接着,她有如是要冷却那双手的火热似的,用有些偏尖的声音提议:

  「还有,回去的时候要不要吃个冰?这个主意……怎么样?」

  「啊,不错耶。」

  我感觉到一股脸颊融化般的笑意。我这种开心法,简直像为了在最后拿到点心,而忍受着无聊活动的小孩……虽然不是那样,但也相差不远吧。

  收拾好随身物品以后,我就和樽见一起走上堤防。

  途中,斜斜射下的阳光推起我的肩膀。

  就好像重力会发出耀眼光芒一样,这道阳光带有一股重量。

  我暂时沉醉于只有夏天才能感受到的季节性错觉当中。

  「小岛?」

  樽见对停下脚步的我说。

  隔了一小段空档,我才笑了出来。

  「我只是在想,现在真的很有夏天的感觉呢。」

  我张开双手,转过身。

  就有一片既鲜艳,又很乾燥的蓝色天空迎接我。

  我挥动自己毫无防备地张开的双手,想要去抓那天空的表面。

  手中传来风吹进指甲之间的触感。

  这或许就是天空摸起来的感觉。

  我察觉有东西忘在教室,是那一天的中午。

  虽然不至于吓得面色发白,但我就这么抓着书包,僵直了一段时间。

  我忘记的是笔记本。结业典礼带这种东西来是很奇怪,不过,那不是一般上课用的笔记本。是岛村笔记本。

  至于里面写什么,从笔记本的名字来看就知道了。

  现在是暑假,不会有人去教室,应该不会被人看到。但万一被人看见……不对,「被人」看见是无妨。老实说被其他人看见没差,不过要是出现某种命运的恶作剧,演变成被岛村看到的事态,我就要见血了。我觉得以冲击的力道来说,血应该会从耳朵喷出来,或是整颗头喷掉。我很确定其中一种状况一定会发生。

  尤其那件事,被看到就惨了。光是回想,我的心脏就揪了起来。我睁大的双眼立刻变得乾燥。

  我心想岛村也会来结业典礼,就带来了。这就是我忘记笔记本的理由。

  那,该怎么办呢?要去拿,还是就这么摆到假期结束?

  暑假也有社团活动,应该是进得了学校,可是能进到校舍里面吗?是有老师的允许就可以进去,还是一样不行呢?我不曾在假日去学校,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也没有认识可以问这种问题的人。我烦恼该怎么做一阵子后,发现自己在途中就已经站起来做出门的准备了,看来我是打算先出去吧──我像是看着别人一样理解自己的行动。

  我决定先过去再想想要怎么做。

  家人不在家,于是我独自走出门。平常就是这样了。我解开锁,骑着脚踏车出门。

  骑了一小段时间,曝晒在阳光底下的我才后悔应该戴顶帽子。夏天会热到什么时候呢?我不禁思考起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这种日子果然还是在晚上出门比较好。要是有祭典的灯光就更好了。要是岛村在身旁一起走着……就更好了。

  「…………………………………………」

  虽然不是要先勘查地形,但既然都出来了,我决定稍微绕点路。

  我离开上学路线,骑进面向周末烟火大会会场那条河川的路。到了夜晚,这条路会排满暖色系的摊贩,而我也要到其中一个摊贩帮忙。先不管参加的形式,我很久没来祭典了。

  之前是跟家人一起来的。虽然不太记得了,但我记得人群中很闷热。而且烟火的光辉并没有在我心里留下印象。我不是不在意烟火,可是就是有这种感觉。

  烟火散发的火花,没有散进我的心中。没有在我心中燃起火花。

  那样的我,现在却为烟火大会雀跃不已。明明还没有明确的约定,而且也对没办法在最快到来的大型祭典实现深感失望,却有某些因素让我心感煎熬。这全是岛村带来的影响。

  插图p073

  要是和岛村一起去祭典……我不禁停下脚踏车,开始想像那个场面。

  即使身处很有压迫感的阳光之下,我还是把车停好,走下脚踏车。

  「假设这里像这样……」

  假设岛村站在这里……我挥手画出了岛村的身影。在我这么做的途中,我开始可以看见想像中的夜晚,也有排排摊贩(虚拟)化作河川的背景。画面显现得相当迅速。我真是病得不轻。

  我和岛村并肩走着。可是周围人很多,所以我们牵起了手,避免走散。主动牵手的人大概是我。然后岛村看到我这样,会说「真拿你没办法耶」,再笑着允许我牵她的手。我们的浴衣衣袖相互摩擦。而我会觉得连脚底都有大量的血流窜过。

  我偶尔用手指摸着和岛村一对的发夹,和岛村一起走在夜晚的道路上。我们以淡淡点在空中的灯光作为指标,顺着人潮走下去,而不是逆向而行。路上人挤人的,但不晓得是否就是因为人太多,我们的距离比平时更近一步。有时,我跟岛村的肩膀会彼此相触。

  把头发盘起来的岛村露出了她的后颈,从那传出不同于平时的氛围让我感到困惑,却也吸引我的目光。那嘴角露出淡淡微笑的侧脸,突然亮了起来。

  烟火一个个打上天空。

  交错的光之涟漪接连照亮我们。

  那在夏天的夜晚当中,会成为点缀岛村的最棒装饰。

  「…………………………………………」

  叽──叽──叽──

  附近明明没有树,我却听到蝉的叫声。

  我想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满身大汗了。

  白天的光芒烙进眼里,使我眼前的景象呈现绿色。

  视野被现实的景色给占据。我连忙回到刚刚走下的脚踏车上。

  重新骑起车的我脑中,依然残留着刚才的祭典风景。

  要穿什么去好呢?夏日祭典果然还是要穿浴衣吧?嗯。

  我决定回程绕去购物中心买浴衣。有事前准备,就不用担心了。虽然很想看看岛村穿浴衣的模样,但我猜她会觉得麻烦就不穿。跟她说我想看,她会穿吗?感觉她好像会接受,又好像行不通。这个愿望有点微妙。

  河滩上除了钓鱼的人,还有握着画笔在画图的女孩子。另一个女孩撑着黑伞,背对着我这边,所以看不到她长什么样子,不过画图的女孩似乎是以她当模特儿。天气这么热,亏她们有那个闲情逸致耶──我侧眼看了他们一下,又立刻看往前方。

  总觉得站在画布前面的女生好像在哪里见过,但我没办法立刻想起来是谁,所以又立刻把她的存在抛在脑后了。想必是没必要记住的人吧。

  再说,以我的角度来看,又有几个人是必须记住的呢?

  或许连特地用上一只手来数都没有意义。

  经过一段绕远路的路程,头发被晒得发热的我来到了学校旁边。我先听到像社团活动喊口号的声音,随后也冒出蝉的叫声。不知道它们是不是都停在种在校内的树上,听起来比在家里听到的更多声道。好像就在我头上飞舞鸣叫一样。

  从正门进到学校后,我就跟平常上学时一样把脚踏车停到停车场。停车场当然是空空如也,不过我没有把车停在最近的地方,而是像平时那样照着分班的区块停。比起效率,我反倒会选择照着习惯行动,寻求稳定的常态。这或许就是我的个性。

  我离开脚踏车之后,就沿着建筑物走,以避开操场的视线。虽然被看到也不会怎么样,但我就是莫名想要躲起来。沿着墙壁走着走着,来到了校舍门口。我没有知会老师一声,不过还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情伸手拉门,看能不能打开。

  门很沉重。却意外乾脆地敞开了。原来没上锁啊──我一下拉,一下推着门。

  我往左看,又往右看,观察周遭。没有人烟,只有吵闹的蝉叫声。

  我不知道进去会不会怎么样,但可以走进去。于是我决定默默进到校舍里。

  脱下的鞋子我没有摆进鞋柜,而是带着它走上楼。经过楼梯间的窗户前面时,我还是有弯起膝盖,半蹲着走过去。把鞋子夹在腋下用这种姿势走路,简直像小偷一样。感觉被人看到会招来不必要的误会,我就加快了脚步。

  毫无人烟的楼梯,还有走廊。独自默默走着,就会觉得窗外的景色像假的一样。没有声音,只有延展到远方的蓝天和云彩,这幅景象实在很像别人画出来的一幅画。

  我不喜欢团体生活,但我知道学校是有人存在,才会有意义的地方。

  没有人在里面,学校就不会变成有生气的地方。

  我就这么赤着脚迅速前进,途中突然听到脚步声以外的声音。别的楼层有人在活动的声响,看来校舍是因为文化系社团才有开放。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迅速走着。或许只有我们学校会这样,不过也太没戒心了。这时期没有人,也应该没什么东西好偷,可是有我这样的人会混进来。

  我走进教室。一打开门,原本被关在里头的热气就出面迎接我的到来。高密度的夏日气息急遽包覆我的身体,擦个脸都觉得可以擦掉斗大汗珠。只是隔着一扇门,却和走廊有极大的温差。我很怕这股热气一直累积下去,会不会变成更大颗的火球,但我发现在变成那样之前,夏天就会结束了。夏天的炎热有如象征着永恒,但等回过神来,就已经转变为秋天的凉爽天气了。

  我走进只有我一人的教室,直直走到自己的桌子这里,弯下腰来。我弯着身躯看往里面,为笔记本还留在原处感到放心。岛村笔记本平安无事,没有被人碰过的迹象。

  确定笔记本没事后,我翻过内页,确认那些重点内文。

  看到光是回想就会让心脏缩起来的原文那一刻,我感受到一阵晕眩。

  果然被岛村看到这种东西,我的头一定会喷掉。这已经不只是很难为情的问题了。

  更大的问题是,我应该会遭遇很恐怖的下场吧。也就是……岛村会讨厌我。会想要远离我。现在我最害怕的是这种情况。大概是因为比自己可能死掉还要有现实感,恐怖程度也更上一层。

  所以,我以后再也不让笔记本离开我手边了。

  我阖上笔记本。

  为避免再次发生这种事情,必须用心保管它才行。

  我在心里如此发誓以后便转过身,打算早点离开校舍。离去途中,我的双脚在岛村的座位前面停了下来。我看往她的桌子里面,看看有没有忘了什么东西。里面什么都没有,甚至没有半点灰尘。

  就在我把弯下的头重新抬起来时,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话说回来……」

  那是我以前跟岛村在体育馆二楼谈过的事情。

  那时候的我意外的能够正常跟岛村说话。我现在甚至觉得那根本不是我。

  ……先不管这个,岛村曾说:

  『我想在没有人的教室里面做一些恶作剧。』

  我那时只用一句「是喔」带过,如果是现在,我完全无法那样面不改色地回答她。

  我回想过去,环抱双手。岛村会想到什么样的恶作剧呢?我被做过的恶作剧有……把下巴放到我头上。除非下巴或头皮变长,不然一个人根本做不到。

  我一边在桌子之间走来走去,一边思考。我想事情的时候会有很类似习惯,一直走来走去的动作。

  一定是我的脚也跟头一起在空转。

  走了一阵子,流下的汗水让我停下脚步。

  其实也不用局限于恶作剧。

  我把视野放宽,用整体视角看着岛村。

  如果岛村在这里,她会想什么?

  平时的岛村充满了谜团。但现在,我在认真思考着这件事。岛村笔记本就是我努力的成果,也是平常的我。虽然好像都会想得太深,搞得自己总是在原地打转。

  一阵流过下巴的热雾。我用手指触碰下巴,找到了答案。

  如果岛村在这里……

  她应该……会觉得很热吧。

  她会先想办法处理这股闷热。察觉这一点的我动起双脚。走到窗边,打开窗户。

  我把一整排窗户──

  全部打开,改善教室里的通风。

  这同时也是一种恶作剧,真是一石二鸟。呃,要离开教室前是会先关好啦。

  我离开窗边,站在教室中央一带。来自外面的声音像是期待窗户敞开许久一般,闯进了教室里。原本关在教室里的空气因此被打乱,而我的肌肤也感受到那股乱窜的气流。

  我想再做一件坏事。

  我坐上桌子,伸直双脚。要是教室里有人,绝对没办法这么做。

  身体像是受到重力拉扯般下沉,我大大吐了口气。

  耳里传来耳鸣和血液流动的声音。

  如果岛村在这里,她会笑刚才的我吗?

  太阳被云朵遮住,让阳光在短时间内变得和缓。影子彷佛一道光芒,射进教室。

  原本默默垂着的窗帘,被趁隙轻轻吹动。

  这景象告知了风的来临。

  我张开双臂,用全身感受那股空气。

  那阵风依然温热,但是──

  我还是一边祈祷身体能够因此变得轻盈,吸进了这阵奔往未来,毫不停歇的风。

  祭典当天。

  我将会看见蔚蓝。

  「今天我会在外面随便吃,就不回来吃晚饭了。」

  我早上先这么声明,正在磨细面用的生姜的母亲就雀跃地说:「好耶!」

  是说,中午又要吃细面啊。虽说是父亲在中元节收到的礼物,可是这种生活到底要持续几天呢?

  「你也要去吗?」

  母亲这么询问妹妹。看到我妹「嗯」地点头,母亲就发出「唉~」的奇妙叹息声。

  「天气这么热,亏你们还想去人挤人啊。」

  就是说啊。

  「因为我们家又看不到烟火嘛。」

  「但是听得到声音吧?总之,小朋友就交给你带喽,姊姊。」

  母亲轻敲我的肩膀。她是看穿了我现在的心情,还故意这么做的。

  我母亲的个性真恶劣啊。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最近几天都有去健身房,感觉肩膀附近看起来很结实。

  「对了,你们要穿浴衣去吗?」

  母亲做出展开衣袖的动作。

  「浴衣?」

  「说到祭典,不是就是要穿浴衣吗?」

  「啊~嗯,浴衣啊。要穿吗……」

  感觉要特别换衣服太大费周章了。有种好像不是很想穿的感觉。

  就算想帮拖在那种心情后面的感觉取名,也不知道该怎么取。

  「啊,我想穿~」

  我妹举起手来。社妹则是先左右观望,才「哇~」地跟着举起双手。

  原来你在啊。

  「先说好,这不是你举手就有点心吃的事情喔。」

  「……哇~」

  她无力地把手缩回去。

  「再说,我们家有浴衣这种东西吗?」

  「当然有。」

  母亲不知道为什么扠着腰,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

  「是我以前穿过的。我有留下来,应该还能穿吧……大概啦。」

  不知道是不是说着说着就开始感到不安了,母亲用小跑步前往摆着衣柜的房间。然后又立刻回到这里。她的脚程莫名快速,这也是去运动健身房的成果之一吗?

  她拿来的浴衣有两件,折起来的红色和浅葱色浴衣叠放在一起。我看不见上头的花样。两件看起来都有点褪色,不是很鲜艳。

  「我有做防虫措施,应该没问题吧……应该啦。」

  「你干嘛一直激起别人心里的不安啊?」

  母亲把浴衣递给妹妹。我妹先展开红色那件浴衣,面露笑容地「哇~!」了一声。

  「这衣服真奇怪。」

  从旁看向浴衣的社妹说道。先不论衣服,你的帽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社妹戴着一顶很像用树枝编成的细长帽子。可以看到树枝之间有稚嫩的叶子和藤蔓,看不出那到底是人工制造的,还是真正的植物。再加上她自己的发色,让她看起来几乎跟童话世界的居民没两样。为什么这种奇幻世界的人会出现在我家,手里还拿着煎饼呢?

  「小社也想穿穿看吗?」

  「了解一下地球人的文明也不错。」

  那就马上来穿穿看吧──我妹拉住社妹,制止想要穿上红色浴衣的她。

  「小社比较适合蓝一点的衣服啦。」

  「才不会呐。」

  「会呐。穿上去就知道了~来吧~」

  「呀~」

  妹妹展开浅葱色的浴衣,追着逃跑的社妹。她们两个好像都不是认真要追人跟逃跑,不断在房间跟走廊上跑来跑去。天气这么热,亏你们有办法这样到处跑耶。像我光是没有站在电风扇前面,就感觉到自己在冒汗了。

  母亲看着我妹跟社妹的追逐战,夸张地发出「唔……」的叹息。

  「怎么了?」

  「那孩子跑步的姿势跟你一模一样呢。」

  「啊?哪里一样了?」

  「跑步的时候会把手伸到前面这一点。」

  「…………………………………………」

  「那是你更小的时候的事情了。你不记得了吗?」

  「……忘了。」

  我撒了谎。感觉额头有点发热。

  「你那时候好可爱啊。」

  「好好好,我现在一点也不可爱,真不好意思喔。」

  「嗯。」

  母亲很平淡地老实点头。真希望你可以再……留情一点?还是怎么样。

  「你可要好好反省喔。」

  烦耶。

  「那,你也要穿浴衣去吗?」

  「我就不用了。我就用平常的打扮,很普通地去逛就好了。」

  因为老实说,我面对祭典这方面的心态也和母亲一样。

  而且,我也不讨厌在自己房间发呆,听着远远传来的烟火声。

  就算只有声音,还是能在脑海的某处感觉到那缤纷的光芒。

  「喂~要吃面了,快回来这里。」

  「好~」

  跑回来的社妹不知何时已经穿上了浅葱色的浴衣。

  的确,比起红色,她穿冷色系比较好看。

  接着,她就很理所当然地一起坐下来准备吃午餐。

  「冷麦面真不错呢。」

  我稍微想了一下细面跟冷麦面哪里不一样。

  我就这样度过看红色跟浅葱色的小孩吵吵闹闹,偶尔也被拖下水的时光,最后时间来到了傍晚。喷过防虫喷雾,防虫准备就万无一失了──我正在喷的时候,发现大腿侧边早已经有一个被虫咬过的痕迹。一用手指去抓,就痒起来了。这样也叫作自找麻烦吗?

  走到外面,就听到了都叫不腻的蝉的叫声。白天的蔚蓝还没完全退去的天空中,高挂着蓝色的月亮。今天的月亮没有耀眼光芒,可以清楚看见表面上的凹洞。这种白天较长的时期常见的现象,会让人觉得月亮比平时更接近地球。感觉月亮随时都会坠落下来,害我忍不住抬头去看。

  我从以前就在想,真想在死之前至少去一次宇宙看看。

  我想试试在无重力的世界睡到饱。

  体验那种世界的时候,得以解开身上其中一个枷锁的知觉会有什么感觉呢?

  在沉闷又令人全身无力的炎热天气下,唯独我的梦想触及了月球。

  走在旁边的社妹理所当然似的紧紧牵住我的手。

  被这么一握,那只手传来的柔软,就让我心灵防备较弱的部分松软地凹陷下去。

  不晓得该说她是很亲近人,还是真的天真无邪。她身上的颜色,似乎也一样会让我产生把手直直伸进清水里的错觉。不知道这个自称外星人的家伙,有没有接触过月球呢?

  我看了剩下的另一只手一眼,「来吧。」就把手伸到跟社妹反方向的那一边。正如预料地立刻和我对上眼的妹妹很反弹地说:「要……要干嘛啦……」包覆她慌张小手的红色浴衣上头的蝴蝶图案,也随着动作起舞。她今天也改成把头发盘起来的发型,看起来比平常成熟。不过内在还是一如往常啦。

  我伸着手等她,不久后,她就战战兢兢地抓住我的手。这个动作让我联想到钓鱼,想起了日野拉起钓竿的景象。

  「钓到了钓到了。」

  对收获很满意的我举起手来,随后我妹就喊着「唔嘎──」对我的屁股使出头槌。

  「我要给你惩罚。」

  「唔嘎──」

  就不说是什么样的惩罚了。惩罚完以后,我们三个便一起出发。

  从这里到放烟火的那条河有段不短的距离。如果我家离车站更近一点,那还可以考虑搭公车,偏偏实际上距离不算远也不算近。

  「……话说回来……」

  冬天的时候好像也有过这种状况。记得那时候是跟日野见面吧。

  今晚的祭典她会来吗?真要来的话,永藤应该也会一起吧。

  她们两个真的总是黏在一起。都不会腻吗?像是对彼此的脸、声音和举动感到厌烦。她们不觉得和彼此相处很麻烦吗?不对,大概只是会这么觉得的我太无情了。

  毕竟人不会对家人厌烦,日野和永藤之间的关系说不定也在家人关系的延长线上。

  家人关系的延长线上……总觉得好厉害啊。朋友关系居然能比家人间的感情深厚。

  想到日野、永藤,接着浮现脑海的就是安达了。

  也约安达一起来是不是比较好呢?我这么心想,看向左右两边。

  「嗯……」

  要是听到我妹、社妹跟樽见也在,她大概不会来吧。

  虽然没什么实感,不过我和安达有一年的交情,对她的个性也有一定程度的了解。毕竟安达是个没有协调性的人啊……团体里有这样的人在,大家都会留下不好的回忆。安达是属于理解这一点的人,反倒可以说她算有良心的。

  虽说安达是这样的人,她却常常向我撒娇。

  对安达来说,我应该是比周遭人更有亲切感的人吧。

  她为什么会这么中意我呢?就算想问问当事人,我也只想像得到她不知所措的模样。

  我不小心稍微笑了出来。

  不过,就算不现在约安达,我们应该也还有其他一起逛祭典的机会。我们前阵子才谈到这个,夏天又很长──我决定轻松看待这件事。

  难得放假还把行程挤得很满,实在太可惜了。

  暑假才刚开始而已。

  ……我每年都觉得,一回过神来暑假就结束了是件很哀伤的事情。

  随着我们接近烟火大会会场所在的河边,人潮就渐渐聚集在同一条路上。我望向那片人潮,对有很多人穿浴衣前来感到惊讶。尤其女孩子几乎都是穿和服,让我讶异地看了看自己的打扮。有人因为晚上也很热,就只穿了普通的T恤跟短裤来喔。

  算了,没差。我更在意的是愈来愈多的人潮。

  「你们要好好抓紧我的手喔。」

  要是走散了,要找她们也得费一番工夫。虽然社妹感觉就算被人潮淹没,也会散发着光芒啦。

  「我又没有你想的那么像小朋友。」

  「我握我握我握。」

  她们表面上的反应完全相反,但两只手的力道都加强了。

  我们经过很大间的饭店前面,看到人潮渐渐往公园的方向流动。因为没有要收钱的观赏区,所以占位子的情况极为混乱。有很多人一大早就来占位,这时候才悠悠哉哉地走过来,好位子大概也早被抢光了吧。我个人是不打算参与大家对于抢位子的热情。

  既然烟火都会打上高空,那待在远处欣赏就好了。

  虽然现在什么都看不到,但我听得到空气振动的声响。

  「……啊,找到了找到了。」

  我在人潮的边缘,也是大楼延展出来的影子当中找到樽见的身影。

  她正在用手机。是想打电话找我吗?

  我现在才察觉我们有大致约一个时间,却没有决定会合地点。不过知道从我家到河边的路的话,也只要在途中等我就好了嘛。小樽真聪明。嗯~不过,其实只要打一开始就讲好会合地点,就不会有问题了啦。

  「喔~小──岛──……」

  樽见也发现我来了,便收起手机向我挥手。她挥着手钻过人群走来。在跟别人距离很近的时候比较一下,我才又深深觉得她真的长高了。

  「岛~」

  「在这里~」

  我们在近距离下互相挥手。我笑说「这是怎样?」后,樽见脸上也出现了笑容。

  樽见是穿浴衣过来。牡丹花的图样在摊贩的灯光下增添了几分色彩。再加上她绑得又长又不会紧绷的头发,让我心里率先冒出「啊,我常在流行杂志里看到这样的人」的感想。

  插图p089

  可是,这样就只有我不合群了。感觉好像被抛在一边,还是该说提不起劲……算了,反正平常就是这样了。

  「呃……这边这个是小岛的妹妹对吧。」

  樽见轮流看着左右两个小朋友的发色,最后把上半身倾向我妹的方向。从不会以为社妹是我妹这点来看,樽见是个正常人。我妹握手的力道跟角度告诉我她现在正感到畏缩。

  「好久不见──不过你应该不记得我了吧?呃,小学的时候我常到你们家玩。」

  樽见摆出想讨好我妹的笑容,指着自己的脸。我妹好像完全不记得了,没什么反应。

  「哈哈哈,嗯。那就当作是初次见面就好,多多指教喔。」

  「好。」

  旁边传来一声「好」,让我肩膀颤了一下。她一脸正经地说了「好」。

  竟然戴起好孩子面具,看来祭典的面具摊贩没得赚了。

  我妹从手的动作察觉到我的反应,就喊着「唔嘎──」往我的屁股以下省略。

  我也对她进行惩罚以下省略。现在两手都没空,要惩罚她挺费力的。

  「那,这边这个就是你说的『其他人』?」

  就是那个其他人──我点头肯定。接着,那个其他人开始向她做自我介绍:「我叫知我麻社。」

  对喔,你叫这个名字──这时我才想起完全遗忘了的那个名字。

  我对她的感觉就是「社妹」,对我妹来说则是「小社」。

  「啊,这样啊……你的头发真夸张呢。」

  樽见小心翼翼地弯腰去碰社妹的头发。樽见之前应该也有见过社妹一次,难道她那时候没有看见社妹吗?那她到底在看什么……啊,是在看我吧。

  虽然都过这么久了,我还是会有点不好意思。

  「那我们走吧。」

  可是看起来不太好走耶──我伸长身子观察我们要走的路。眼前已经形成了人墙,而最恐怖的是那道墙会缓缓流动。我们得加入这群人啊……这景象让我感到退缩。

  有这么多人,对蚊子来说应该是大放送吧。

  随着我们的移动,最大的烟火──太阳也渐渐远去。它就这么在傍晚留下自己带来的炎热,跑去独自纳凉了吗?明明连小孩子都还会收拾自己弄乱的玩具……我吸着温热的空气,露出苦笑。太阳是比地球还要年长许多的大人,真希望它可以学学怎么控制力道。

  「嗯?」

  樽见看着我的手边。是社妹一直握来握去的那只手。

  「怎么了吗?」

  我一这么问,樽见的上半身就跳了一下。我在她的反应方式上看到了安达的影子。

  「没有,只是在想小岛现在也很有姊姊的风范。」

  「是吗?」

  记得之前也被日野还是谁说过这种话。说我很有姊姊的样子之类的。

  但要我当社妹的姊姊,可就伤脑筋了。老实说,我觉得自己不适合站在「姊姊」这个立场上。我有自觉自己不是适合那种立场的个性。

  「大概就是现在跟以前不一样,变得很成熟的感觉吧。」

  「总觉得你讲得有点假耶。」

  她的话听起来没有诚意。而且眼角跟脸颊也有点抽搐。就好像是把自己的真心话藏在这段谎话底下一样。我盯着樽见等待反应,而樽见避开的目光大约在绕了道路一圈以后,才又回到我身上。

  嘿嘿嘿──她像是在掩饰害羞似的抿嘴笑说:

  「呃,我是在想小岛的手真受欢迎呢,还要预约……」

  「手……啊,你说这个啊。」

  我举起牵着小朋友的双手。我现在确实没有多的手了,难道她想牵吗?

  大家到底对我的手抱有什么期待?

  「早知道就直接到小岛家接人,是不是比较好呢……」

  樽见双手抱胸地深深低吟。她的眼角跟眉间挤出了皱纹,似乎不是在开玩笑。

  我这才察觉她说的也对。约在其中一个人的家集合,要会合就简单多了。

  没有立刻想到这个主意这点,令我感觉到岁月的流逝。

  怎么说……我想不到要怎么形容,该说我们彼此都长大了吗?

  「那么,我的手借你吧。」

  社妹把空着的右手伸向樽见。

  还以为她只顾着玩耍,结果突然就介入话题,让我稍微吓了一跳。

  「啊,好。谢谢你。」

  樽见人也挺好的,她虽然很困惑,却还是牵起社妹的手。

  两手被举高,像在摆「万岁」姿势一样的社妹就这样利用我们两个挂在空中。不要趁机偷懒啦。

  社妹这样好像好久好久以前被黑衣人带走的外星人一样。

  哈哈哈哈──我和樽见在社妹头上尴尬地对笑。

  「呃~她也不是坏孩子啦。」

  大概吧。当事人应该连释出善意的意思都没有,只是照实遵守大人对小孩说「有人遇到问题就要出手帮助」的教导而已吧。没有考虑到得失跟善恶。

  在这连小孩都会打如意算盘的年头,很难得有她这样的人。也可以说她异于常人。

  「嗯……不过,我还真没想到小岛会来耶。」

  樽见握着社妹的小手,感慨万千地说。她声音中带着既深沉,又很大的叹息。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以前就算了,现在的小岛很怕麻烦……啊,没什么没什么。」

  樽见大概以为说了我的坏话,在自己的嘴巴前面挥了挥手。

  「我并不是想说你……是懒惰虫……」

  「是喔是喔。」

  我很好奇她想自掘坟墓到什么地步,决定继续看她会有什么反应。

  是说,我前阵子不是才去当你画图的模特儿吗?

  「该说是很随便……不对,不是这个。很难搞、不爱出门,呃……啊~不行,我想不到要怎么讲。」

  樽见陷入话语的迷宫中,苦恼了起来。看她这样,总觉得有点好玩。

  不过,你想到的每个词都挺恰当的喔。若我这么对她说,再纯真地笑出声,能多少唤回我们以前相处的那种气氛吗?我感觉到有这样的机会,却无法下定决心实践。

  因为我不觉得变回以前那样是多好的事情。

  如果我们之间真有不会缺损、不会腐朽的某种真正的宝物,那就算不用变回以前那样,应该也能找到它。

  「喔~!喔~喔~」

  社妹突然开始跳来跳去。她一直到刚才都还挂在空中,到底是踩着哪里跳起来的?

  「有股好香的味道呢~」

  明明离摊贩在的那条路还有一大段距离,社妹却挺起了她的鼻子。连这种不怎么特别的地方,她都会偷偷有超出常人的表现。她奇怪的不只是外表,连内涵也很奇怪。和这个奇怪的女孩手牵手去夏日祭典,也可以说是种不可思议的缘分吗?

  先不管这个,我妹好安分。我确认了一下她有没有走散,确定手也还牵着。她也没有低下头,就只是默默地走着。她跟陌生人在一起的时候,大多是这个样子。

  我举起手,没来由地戳戳她的脸颊。脸颊凹下去的妹妹皱起眉头。

  「干嘛啦。」

  「你太安静了,我以为你想睡觉。」

  感觉不理你一下,就太可怜了。

  如果这么说,我妹会摆出什么表情呢?我觉得「义务感」是最不能在家人身上感受到的东西。所以「因为是妹妹,所以要照顾她」这点好像没有错,却又让我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虽然这样的因果关系没有错,可是就这样下去好吗?

  走到河边那条路时,人已经太多了,一定要排成一排才能前进。但是我也不能放开手,所以就变成两边肩膀被往后拉的姿势。用肩骨突出的姿势走路,跟周遭人的接触必然也会变多。这绝不是件令人开心的事。

  虽然让人很忧郁,但这时候有金色的粉末洒了下来,就像一道希望之光。

  连续飞上天空的烟火把金色粉末洒在空中,看到视野一角出现那些光芒,意外地也转移了我的注意力。

  我到底几年没有直接仰望过烟火了呢?

  「小社~这就是烟火喔。」

  原本一直不讲话的我妹,用有些高高在上的语气对社妹解释。

  「喔~」社妹半张着嘴,抬头看向金色的粒子。

  空中绽放的花朵,在外星人眼里是什么模样呢?她找得出当中的价值所在吗?

  ……我半开玩笑的。

  鲜艳亮丽的火花消失后,又有新的火花接连不断地产生。亲眼见证比高挂天空的月亮更近的星辰诞生,连我这样的家伙也会忍不住心感雀跃。

  我们像是受到烟火吸引般前行,在看到路上一整排挤在一起的摊贩后,社妹就开始兴奋起来。

  「喔──!」

  很明显比起烟火,她对摊贩更有兴趣。

  「岛村小姐、岛村小姐。」

  「我知道啦。」

  她不断拉我的手。因为也要在这里吃晚餐,我不会强硬地拒绝她。

  在去摊贩那边之前,我先问了樽见的意见。

  「我们可以去那边看看吗?」

  「嗯,反正我也还没吃晚餐。」

  这样正好──樽见说着,便看向摊贩。我抬头看她的侧脸,在想──

  她该不会一直在那个地方等我吧?不可能吧,她又不是安达。

  「香味的来源就是这里吧。」

  社妹的鼻子在她说的摊贩前频频闻味道。那里有红色的屋顶,还有被灯光照亮的橘色。在数个配色有如大灯笼的一排摊贩当中,只有这间摆着表达强烈自我主张的大型招牌。

  「开运章鱼烧?这是什么?」

  因为看见奇怪招牌而稍稍停下脚步的瞬间,摊贩里面有人走了出来。虽说现在是晚上,那个人却在这闷热的时期里穿着看起来不太透气的衣服。那是名身上衣服很像长袍,袖子很长的女性。

  看着她那在雪白肌肤上很显眼的红颊,与其说会联想到章鱼烧,更会联想到苹果糖。

  「欢迎光临。」

  「啊,我们不是……」

  「这个章鱼烧啊,一盒八颗里面只有一个有放章鱼。」

  「喂喂喂。」

  看看你的招牌,招牌──我指着招牌。但她没有理会我。

  「抽到那一颗的幸运儿呢,可以到旁边免费抽签。」

  来吧来吧──她强调着放在一旁的道具。那怎么看都是滚筒摸彩箱。

  「而抽签抽到大吉的人呢,可以更幸运地得到免费手相占卜的机会。」

  「…………………………………………」

  「而手相占卜的结果不太好的人呢,可以再买一盒章鱼烧转运──」

  「好,我们去下一家吧。」

  「哎呀。」

  真危险真危险。热闹的地方也会有这种摊贩混进来,实在大意不得。

  「那么,我就给你一个忠告吧~」

  「咦?」

  原本跟我隔着一个摊贩的女性,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我旁边。

  难道她是跨过摊贩过来的吗?我为她一反打扮和普通长相的出色行动力感到吃惊。

  而且,你为什么要跟过来啊?

  「你有犯女祸的征兆喔。」

  「…………………………………………」

  转啊转的,女性比出的食指在我的额头前打转。

  这人突然在说些什么啊?她刚刚还有提到手相占卜,是占卜师吗?

  「我是女的耶……」

  「我们不常听到『男祸』这个词呢。都没人有这种困扰吗?」

  她的话根本不成回答。感到困惑的我,心里也冒出些微的畏缩。

  我被怪人缠上了吗?

  「……我脸上有这种征兆?」

  「不,是手上。我专做手相占卜的。」

  我低下头。我两手都没有空着。再抬起头。女性保持原本的眼神,嘴角勾起微笑。

  啊,这是很不妙的人。

  「谢谢你的忠告。那我们先失陪了。」

  我快步离开。「祝你生活顺遂~」她挥挥手这么说,没有再跟上来。

  我们彼此都走入人群,一下子就看不见她的身影了。那个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女祸……是吗……」

  「嗯?」

  不知道为什么,樽见的表情反倒比我还要严肃。难道她有过这种经验吗?

  「啊,岛村小姐,那个一定是好东西。」

  社妹接着指向了鸡蛋糕的摊贩。上面写着内含蜂蜜、蛋跟牛奶。是可以吸引目光的句子吗?看社妹的脸,就可以清楚知道她是想吃,还是不想吃。要是学校考试的选择题也有这么好懂就好了。

  鸡蛋糕这边没有发生什么事件,很普通地买完了。没错,要是发生什么状况也很累人,像这样就比较刚好。若真要说有问题,也顶多只有由我付钱这件事。

  先不论我妹,社妹也当然是身无分文。

  好吃好吃──社妹正在享受跟我妹一人一半的鸡蛋糕。

  「鸡蛋糕好吃。」

  「那真是太好了呢──」

  「那边的炸物又是什么呢~」

  「我说你啊……」

  不要嘴里还在吃东西,就开始动其他食物的歪脑筋。

  让简直像平常被限制食量的小孩一样兴奋的社妹随心所欲到处吃,钱包就变得愈来愈轻。变重的就只有这双四处走的双脚。我像在拉牵绳一样拉着社妹的手,控制住不断前往下个摊贩的社妹。光是看到摊贩,我都会被味道、氛围跟求我买的声音吸引注意力,所以我选择低下头快步走过。

  「呀~岛村小姐~」

  「哎呀,吵死了。」

  比起炸物,我现在更想吃炒面啦。我的喉咙在渴望细面以外的面类食物。

  「小岛果然很有姊姊的样子啊。」

  跟着我一起快步前进的樽见这么调侃我。

  唔……我有些不满,就反驳:

  「是说,以前也都是我在带领小樽啊。」

  这句话好像出来得挺自然的?

  这段话出乎预料的自然。我没有任何排斥,也没有多花时间思考,就说出口了。

  说完以后,我才对这段不是出自深深收在心底的回忆的话语感到疑惑。

  不知樽见是否也没料到我会这么说,僵直了身子。但她困惑的时间比我短上许多。

  「……就是啊!」

  樽见的嘴角勾勒出富含稚气的笑容。

  再加上有祭典的淡淡灯光作为背景,感觉好像在看着梦境的一小角。

  在经过了这些事情,也好好吃过炒面以后,烟火也正式进入夜晚阶段了。看见七彩的烟火被盛大打上天空当作问候,周围的人们也发出了欢呼。

  我也搭着顺风车讲了一句「真漂亮呢」这种很老套的赞美。接着,我才注意到了我妹的状况。

  「看得到吗?」

  待在站在前面的大人背后,身上都被影子盖住的妹妹「唔……」地一声,给了我一个不太乐观的反应。

  真拿你没办法。

  「小樽,社妹可以先给你顾吗?」

  我放开牵着的手。然后把手伸进妹妹的腋下,把她抬起来。

  「咦……唔咦,咦……咦?咦?」

  大概是因为事出突然,我妹睁大了双眼,尽显心中动摇。

  虽然有点重,我还是把她举了起来。我对转过头来的妹妹问:

  「看到了吗?」

  「……嗯。」

  又把头转回前面的妹妹难得老实地点了点头。

  感觉我举起妹妹的角度,可以直接表现成日野说我很有姊姊样子的程度。

  「哇~」一旁被樽见抱着的社妹似乎也很开心。呃,虽然她总是看起来很开心啦。

  「抱得动吗?」

  我问问樽见会不会觉得重。樽见眼神游移地回我一声「嗯」。那声音中听得出她对社妹的困惑。

  「没问题。应该说这孩子是怎么回事?感觉……嗯。感觉超轻飘飘的,好轻喔。」

  「啊~也是。很奇怪对吧~」

  「我觉得可以轻松带过这个话题的小岛也很奇怪啊。」

  虽然就是这一点很棒──她小声补充了这一句。听起来是那样。

  我在人山人海当中还能偶然听见这句话,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这点很棒吗?是喔?

  「……嗯。」

  我伸长脖子把脸凑近樽见耳边,避免等等要说的话被正在专心看烟火的妹妹听见。

  不知为何樽见的嘴唇抽动了一下,好像被吓了一跳似的,但我还是直接说:

  「今天真对不起,还带妹妹她们来。」

  我在电话里已经有先道过歉,不过我觉得还是该面对面跟她讲。毕竟我还让她帮忙顾小孩子。樽见一开始只说声「啊,嗯」,而她正要微微点头的时候,又先是顿了一下,才明显收起下巴,说:

  「不,没关系。」

  她的侧脸中,看不出任何逞强或挖苦等负面情绪。

  有如经过雕磨的端正脸颊和眼角,染上了天上花朵的颜色。

  「我啊,在想现在就先和小岛开心地相处就好。」

  「先?」

  「嗯,现在先这样。」

  樽见只说到这里,就抬头仰望烟火。

  彷佛在表明什么事情的这句话,没有再接续下去。

  不过,看着樽见有如凝视着未来的双眼,就觉得心里有种舒畅感。

  大概就是风应该被人跟热气挡着,明明不可能吹过来,而我的脸颊却有受风吹拂的错觉那样。

  「这样啊。」

  我觉得开口问她那段话的后续,就太不识趣了。

  这很类似因为烟火很漂亮,所以希望它永远都不要消失,继续留在那里的感觉。怀着眷恋留下的烟火,只不过是种涂鸦。

  「那,先不管那个……虽然现在才提这个有点难堪啦……」

  樽见故意咳了几声。我在想她要做什么,她就抱着社妹往我靠近一步。然后就像是在强调自身般抬起下巴,挺起鼻子。

  「怎么说,至少应该可以给我一点感想吧?」

  我一开始还不知道她想表达什么。

  她大动作摆动浴衣的袖子。

  看到樽见有些尴尬的模样,我才终于理解她的意思。

  「啊。」

  似乎是要我讲一下对她这身浴衣的感想。

  明明天上没有红色的烟火,樽见的耳朵却红通通的。

  「不要逼我主动问你觉得怎么样嘛,小岛~」

  樽见哭笑不得地用感到羞耻不已的语调说。

  「真是失礼了。」连我都忍不住发出「呼嘿嘿」的笑声敷衍过去。

  「好像流行杂志的女孩子」是夸奖吗?还是不算?

  我烦恼地上下打量樽见。我先是盯着她羞到跳开的左脚,才说:

  「看起来很耀眼哟。」

  我照实评价她的打扮。不知道樽见是怎么解释这句话的,她听完就发出「啊哈,啊哈」的奇怪笑声。樽见的表情很僵硬,嘴巴也变得像奶油面包一样。

  「比……比烟火耀眼吗?我开玩笑的啦,哈哈哈哈。」

  「嗯,看起来闪闪发亮的哟。」

  我再次看着樽见这么讲。不知为何,这句话好像变成是在追击她,害她狠狠呛到了。

  那反应夸张到反让我开始在意她怎么解释我的话了。

  因为现在的小樽,确实很耀眼啊。

  不过这是她抱着的社妹带来的影响这件事得要保密。

  七月的某一天,我享受着烟火,和老朋友重温旧好。

  看来绘图日记的题材就决定是这个了──我躲在周遭的喧闹声下,独自暗笑。

  「岛村?」

  目送那道背影离去的声音在颤抖。

  我的视野卷起漩涡,让视线集中到中央,彷佛要打破并吞噬眼前景象。

  围绕着她的三道欢笑声把我隔离开来,让我的脚步变得不稳。

  被打上天空的烟火光辉,有一瞬间将黑夜稀释成了蔚蓝。

  岛村。

  附录「永藤家来访者1」

  我在店门口巧遇正好走出来的永藤。

  明明是从自己家走出来,她却像个小偷似的背着一大袋包袱。

  「啊,是日野。是比我预定中更早遇到的日野。」

  哇──永藤毫无半点感动地举起手。

  看她这个反应跟那个包袱,我知道她要做什么了。

  「你又打算来住我家了吧?」

  「答对了~」

  「我拒绝。好了,快回去。」

  我推着永藤的肚子,跟她一起走回店里。我途中和在店里的永藤父亲对上眼,便微微低下头打过招呼。我从以前就是叫他肉店的叔叔。听说永藤跟她父亲耳朵上的特征一模一样。就是永藤右耳的耳垂有个像裂缝的纵线。

  我在之前永藤逼我帮她挖耳朵的时候发现那个特征,就听说了这件事。

  「哎呀哎呀,有什么关系嘛。」

  永藤也出手推我的肩膀。我实在无法抵抗体格上的差距,被她推得一步步往后退。

  「有关系。」

  「我好想念空调的风。」

  「今天不行,太多客人出入了。」

  我就是因为这样才逃来永藤家的啊。我放弃继续跟永藤互推,离开她面前。我早早走进她家,把帽子丢在一边,躺在地上表示我不会离开这个地方。但这时候还不能大意。毕竟永藤是就算我在这里,还是可能说出「嗯~总之我去住一下你家」这种话的人。和她相处这么久了,她还是常常出现出乎我意料的言行举止。

  再说你到底是在想什么,才会带上那种包袱啊?是要配合古色古香的我家吗?

  永藤在我的头旁边晃来晃去。我把她赶走,觉得她就像只很眷恋这里的猫一样。

  我挥手赶她时,她还模仿起猫叫声。而她学得不是很像。

  那比较接近牛蛙的叫声。不晓得是否叫了一阵子后心满意足了,她原地坐了下来。

  「真没办法,这次就先放弃吧。」

  「你这语气听起来有那么点高高在上耶。」

  我这么说,同时用脚趾头控制电风扇。我很习惯这么做。

  蓝色的三片叶片画出凉快的色块旋转着。今年夏天也和这个电风扇见面了,这到底用几年了呢?

  「这样啊这样啊。」

  永藤放下包袱以后,就大动作地点点头。

  「干嘛啦?」

  我这么问一副了解了什么事情的永藤。顺便滚到电风扇前面占位子。

  「原来常在暑假看到日野是因为这样啊。」

  「嗯,是啊。」

  我好几年来都这么做,她似乎现在才终于发现这个事实……不对,说不定她每年都有发现,只是马上就忘记了。永藤并不是笨蛋。只不过……怎么说,记性不是很好。

  「快到中元节的时候,就会有很多工作上有关系的人来啊。应该说,跟我们家有关系的人?」

  老哥他们也会一起回家,感觉乱七八糟的。如果只是这样就算了,老哥他们的老婆跟小孩也会齐聚一堂,我还得被逼着一一问候他们,真是麻烦到不行。要是我像岛村那样很有姊姊气质,倒还有办法处理,但可惜我是么女。

  所以,我今天早早就把那些任务交给乡四郎哥,自己逃出来了。

  老哥他们之中,只有四哥还是单身。应该过一阵子,也会跟家里挑的对象相亲吧。

  我们家就是这样。我才不管这个规矩咧。

  回头一看,就发现暖炉被果然被收起来了。它到六月为止都还过得很好,不过我们要明年见了。话说来这里的路上也很热──我摸着被晒烫的发梢。最近天气都是这么炎热,但寒冷的冬天又会在不知不觉间到来。虽然每年都在体验这种现象,却莫名觉得不太现实。

  我抬头看向永藤,觉得我们就是像这样在不断经历「不知不觉」中长大的。永藤又在别人身边晃来晃去了……你胸部底下有阴影啊混蛋。

  「怎么了?难道你在找东西,可是忘记自己在找什么了吗?」

  永藤常会这样。当我这么想的时候──

  「滚开滚开~」

  「唔哇!」

  永藤用难以判断是飞扑还是压上来的微妙角度冲过来。

  她冲进我跟电风扇之间,把我撞开。然后额头就这么在榻榻米上磨过去。

  「永藤大人要经过了~」

  「你把额头磨得红红的,还说什么傻话啊。」

  接着,她直接留在原地。

  啪哒啪哒,她有如被带到陆地上的鱼,不断挥舞手脚。呃,鱼是没有手跟脚啦。

  「快点过去啦。」

  「好闲喔,来玩吧。」

  「嗯,我非常看得出来你的确很闲。」

  「还有,我撞到胸部了,也磨到了,超~痛的。」

  「你这家伙……」

  小心我用手指戳你鼻孔喔。

  「就算你说要玩,可是天气又这么热……」

  这季节要跟你玩也很痛苦。我们以前即使是夏天,也经常抱在一起。一想起这件事,我的鼻尖就开始发烫,而我撇开脸想要赶走那股温热时,便看见了桌上那张传单。我把传单拿起来。

  「喔,这个啊。」

  那是这个时期会发下来的烟火大会通知。附近的料理店会去摆摊,所以也会发到永藤家来。我家从没拿过这种传单。因为,我家虽然亲戚间的交流多到惹人厌,却完全没有跟邻居交流。

  以我家的状况来说,就曾发生跟父母说想看烟火,结果就被带到超级远,而且规模是不同等级的祭典。那很豪华,烟火也很漂亮,但感觉哪里不太对。

  不过回程的时候有吃到红豆冰,还不算太糟的回忆。

  「今天晚上喔……嗯……」

  我们以前每年都会一起出去玩。可是,连续去了几年,也总是就那几间摊贩,于是慢慢就腻了。

  至于烟火,也是在永藤房间就看得到了。

  「祭典啊……要去吗?」

  我还是意思意思问了一下。觉得很痛的永藤转为仰躺,眼睛看着天花板。

  「很凉快的话就去吧。」

  「也是。」

  我把传单放回桌上。既然不去,就在永藤房间看烟火就好。

  「啊,对了。」

  永藤突然爬起来。她晕得摇晃了一段时间后,便抬起头。

  「这次又要干嘛?」

  「既然不能住日野家,那我要先预约午餐才行。」

  妈妈──永藤喊着跑向厨房。记得预约我的份喔──我说着目送她离去。

  中间少了永藤的阻挡,电风扇的风也顺畅无阻地吹到我身上。

  在这阵风的吹拂下,传单被吹得不断发出翻动声响。

  我抓起那张传单,再看一次。

  「……嗯,还是待在永藤房间比较好吧。」

  不会被虫咬,又不会被人潮挤得头昏眼花。

  最重要的是我可以不用去找马上就会迷路的永藤,一直和她待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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