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轻小说 电击文库 虚空之盒与零之麻理亚(空虚之箱与零之玛丽亚)

  自从最后一次在学校见到大岭醍哉之后,我曾经收到唯一一封从他的帐号寄出的电长邮件。信里不要说是问候了,他连一句话也没有写。里面就只写著一段地址。地址位在一个和我毫无瓜葛的远方县市。

  就算我不知道醍哉的真意,也知道其中带有重要的意义。

  我不等下次的假日到来便冲上了新干线。那个地址附近似乎是高级住宅区,并排著许多气派的房屋。其中一间特别大的宅邸,就是地址标示出的地点。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间房屋明明很气派,却给人一种与这个住宅区有点不搭调的印象。宽敞的庭园称不上是有认真维护,带著一股寂寥的感觉。

  而我的脸色马上大变。

  因为门牌上写著「音无」。

  ──这里是麻理亚的老家。

  一旦确定这件事,我便焦急地按起电铃。对于回应的语调有气无力的中年女性,我连问候都没有就开口询问关于麻理亚的事。对方一听到「麻理亚」这个名字,态度就很明显地产生剧变,单方面结束了对话。

  不会错的。这名女性认识我所不认识的,遇到「盒子」以前的麻理亚。

  那么我就不会停下脚步。只要是为了麻理亚,连朋友都可以牺牲的我不可能停下脚步。我按了好几次电铃。一发现对方不打算回应,我便翻越大门,杀了饲养在院子里,应该附有血统证明书的狗。我让听到狗的临死惨叫而飞奔出来的女性看见已经死亡的狗破损的内脏,威胁她。

  这名女性了解到我是个多么疯狂的家伙,终于害怕地哭著回答我的问题。她告诉我关于麻理亚以及音无彩矢的事。

  这名女性是麻理亚的姑姑。我得知音无家过去所发生的悲惨意外,也得知麻理亚已经变得无依无靠。而且我也得知,包括姑姑在内的所有亲戚,都不知道麻理亚现在正在做什么,也不知道她人在何处。

  唉,果然是这样。

  麻理亚只剩我可以依靠了。

  ──所以我要找到麻理亚,拯救她。

  但这份决心已经深埋在遥远的过往记忆之中。

  对在这个色彩黯淡且没有边际的世界中牵著茂木同学的手的我来说,一切都与我无关。

  我只要生活在已经发现是假货的幸福世界里就好。

  啊────

  如果真是如此,我说不定还有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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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喜欢阿一。」

  「我也喜欢茂木同学。」

  「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喔。」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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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喜欢阿一。」

  「我也喜欢茂木同学。」

  「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喔。」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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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喜欢阿一。」

  「我也喜欢茂木同学。」

  「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喔。」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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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喜欢阿一。」

  「我也喜欢茂木同学。」

  「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喔。」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奇怪?」

  为什么呢?

  和喜欢的人两情相悦,世界上最幸福的这个瞬间,我却不怎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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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喜欢阿一。」

  我也喜欢茂木同学。可是,我注意到了。

  「……给我一天的时间。」

  我注意到这个世界是不断反覆的。虽然我已经忘记了对方的名字,但我必须要取回「她」的日常生活。那是我不能妥协的目的。

  所以,不管有多么喜欢,我都无法回应茂木同学的心意。

  就像是逃难一样离开了中庭的我来到屋顶上。因为我想到能够让记忆固定下来的方法,就是跳楼。

  我能够发现这个世界不断重复著同一天,简直就是奇迹。那么,我绝对不可以错过这个机会。说不定我已经反覆过著同一天好几万次了,只是我没有发觉而已。

  我不可能不害怕跳楼自杀这种事。做出这种事根本就是疯了。可是我的意志不会因为这种程度的事就动摇。

  在被夕阳染红的天空下,我纵身一跃。

  噗滋。

  听著自己的头盖骨和里面的内容物被压碎的声响,我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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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延续了。

  我无法忍耐刚才落下时承受的冲击,在教室里呕吐。

  我不理会惊慌失措的同班同学,冲出了教室。我必须要抓住关于「她」的线索。虽然我已经忘了名字,但不知为何却记得曾与「她」去过哪些地方。

  我四处奔走,寻找关于「她」的线索。

  可是,我却完全找不到。

  虽然没有得到任何成果,但我还是不能失去这段记忆。如果无法对这个世界抱持疑问,我可能会重复过著同一天几万次,甚至几百亿次也说不定。

  我在赤红色的世界里再次一跃而下。喷洒出脑袋里的内容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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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算跑遍整个学校,也找不到任何线索。

  我一跃而下,喷洒出脑袋里的内容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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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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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情久违地复苏,我回想起语言。

  我流下泪来。我不行了。我已经不可能继续过著杀死自己的生活了。

  「……回去吧。回到快乐的校庆里吧。」

  我离开屋顶,往中庭搭起的营火前进。茂木同学向我搭话。

  我已经不会再忽视茂木同学曾经对我说出的告白。

  「我喜欢茂木霞同学。」

  于是,我的漫长战斗终于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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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喜欢阿一。」

  「我也喜欢茂木同学。」

  「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喔。」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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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给我一天的时间。」

  我注意到这个世界是不断反覆的。虽然我已经忘记了对方的名字,但我必须要取回「她」的日常生活。那是我不能妥协的目的。

  在被夕阳染红的天空下,我为了固定记忆而纵身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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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去吧。回到快乐的校庆里吧。」

  我已经不会再忽视茂木同学的告白。

  「我喜欢茂木霞同学。」

  于是,我的漫长战斗终于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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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喜欢阿一。」

  「我也喜欢茂木同学。」

  「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喔。」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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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给我一天的时间。」

  在被夕阳染红的天空下,我为了固定记忆而纵身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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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喜欢茂木霞同学。」

  于是,我的漫长战斗终于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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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喜欢阿一。」

  「我也喜欢茂木同学。」

  「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喔。」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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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喜欢阿一。」

  「我也喜欢茂木同学。」

  「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喔。」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和喜欢的对象两情相悦。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这更迷人的事情吗?

  我现在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还要幸福。我想要继续守护这份幸福。

  可是,为什么呢?

  我感觉到一股非常强大的异样感。吶,这个世界本来就这么缺乏颜色吗?这个世界本来就这么狭窄,这么具有压迫感吗?

  明明就这么幸福,我却觉得像是待在海底一样,呼吸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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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举例来说好了,假如这个世界一直持续重复著校庆的一天。假如就和「拒绝的教室」一样,大家都没有注意到时间正在反覆的事实。

  即使如此,如果是我的话,还是有可能注意到这里是个不断反覆的世界。如果我发现了,就一定会想办法逃出这里。我一定会为了被我忘记名字的「她」而计划脱逃。为了这个目的,我甚至会不惜自杀。

  不过再假如没有线索好了。假如这个世界任何一丝线索也没有。虽然我恐怕不会那么轻易就放弃,但既然完全没有线索,我最后也只能放弃。等到我筋疲力尽,已经失去理性和人格的时候,我就会停止让记忆延续。为了保全自己的精神,我会想要在反覆的世界中找出意义。

  然后我就会选择和茂木同学一起活下去。

  可是这么做还是无法迎接结局。

  因为如果这个世界会无止境地继续反覆下去,我就有可能会再注意到时间重复的事实。那么我就会再度为了逃离这里而抵抗,然后再度落败,再度放弃。我会忘记自己曾经在苦苦挣扎之后选择了茂木同学的事,再度选择茂木同学。

  我会重复这些事。不断地重复。

  简直就是无间地狱。我好几次相信血池的底部有著根本不存在的希望而跃入其中,受苦受难,甚至忘记自己的辛劳。我会再次为了寻找希望而跳进血池之中──重复著这种愚蠢的行为。没有方法可以脱离。

  没有终点。当然没有快乐结局,就连悲剧结局也没有。

  假如我就待在这样的世界里。

  「我喜欢阿一。」

  茂木同学被营火的光芒照耀著,这么说道。我也喜欢茂木同学。可是,明明应该让我高兴的这句话,却无法使我的心产生共鸣。

  「阿一?」

  低著头的我直接跑了起来。我将茂木同学叫住我的声音甩在脑后,离开了中庭,进入校舍内。

  到屋顶上吧。下意识这么想的我,对自己的思绪摇摇头。为什么我要这么理所当然地去跳楼?这样不就像是把跳楼当成习惯一样了吗?

  顺从习惯。那样就无法脱身了。

  我回头,这次走进了家政教室。

  我带著紊乱的呼吸靠在调理桌上。从这里可以看到窗户对面的营火。我看著正在跳舞的学生们,心想:

  ──解析度不够。

  还真是粗糙的点阵图。这样看起来根本就是马赛克。一看就知道是假造出来的东西──不,这个世界一定打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只是我以前都没有注意到而已。如果不这么相信,我就得不到救赎。

  这个假设真的只是我一时想到的假设。并不是现实。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可怕的事。

  这一切都是妄想,我已经得到精神疾病了。

  可是,有一个无法逃避的现实。

  ──我已经想要去死了。

  我打开抽屉,取出菜刀。不可思议地没有什么犹豫。

  我用菜刀刺进自己的心脏。我确实感觉到刺破心脏的触感,就像是刺穿一只巨大毛毛虫一样。出血量多得夸张。

  所以我应该会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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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记忆延续了。我经历了瞬间移动和时空跳跃,身在校庆开始之前的教室里。

  我很乾脆地接受了这件事。这份感受让我理解到校庆这一天的确一直在反覆。

  我头也不回,直接前往家政教室。

  我找出菜刀,刺进自己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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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记忆延续了。明明想死,但我愈是寻死,事实就愈强烈地证明我真的待在毫无意义的反覆之中。

  看来光是刺穿心脏并不能杀死我。是因为到失血过多而死之前会有一段时间差吗?如果是当场死亡就会不一样了吗?

  我摇摇晃晃地走出教室,前往大马路。我尽量找了一台大一点的卡车,然后迅速冲出去,被车子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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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记忆延续,我活了下来。我待在教室里。对于忍不住发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的声音大叫的我,同学都用错愕的眼神看著。我根本懒得管。

  我前往车站,朝车站月台的最后方移动。

  我往快速驶进车站的电车跳过去。

  我的身体四分五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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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记忆延续,我回到了教室。明明极度接近当场死亡,我却没事。我还活著。

  看来好像没有方法能够脱离这个反覆的世界。

  我大声哭号。就像大人不肯买玩具给自己而耍任性的小孩子一样,我仰躺著挥舞手脚不断胡闹。同学向我投以错愕的眼神,但是我根本无所谓。反正他们最后也会忘记这些事吧。

  光是哭了一阵子,让心情多少舒畅一点,并不能让我完全放弃寻死。我一站起来就跑进厕所里,然后坐在马桶上,用手机搜寻各种死法。我要实践这上面写出的所有死因。里面说不定有某个是正确答案。这么一想,心跳才终于恢复正常。只有在思考如何死亡的时候才能为我带来安全感。

  总之这次就先试试触电身亡吧。

  我爬上电线杆,用濡湿的手抓住上面的三条电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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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能死成。唉,我想也是。我变得不会因为死不了而悲观了。

  这次我决定挑战上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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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就窒息在海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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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辗死、坠落而死、电死、勒死、摔死、压死、溺死、失血而死、窒息而死、冻死、热死、炸死──虽然体验了各式各样的死法,我还是死不了。

  我终于连寻死都放弃了……放弃了?呵呵,这样啊,我这次又再放弃了啊。

  我忍不住发出乾笑。放弃了。这到底是第几次了?第几万次了?在我的任何想法都无法实现的世界里,我已经重复类似的事情多少次了?

  我忽然对这件事感到愤怒,在教室里猛力抓头到会渗出血的地步。这么做当然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我已经完全被逼到绝境了。我什么也办不到。如果放弃自杀,失去了反覆的记忆,我又会再次去寻找连名字都被我遗忘的「她」的碎片。然后因为没有线索而放弃,为了在这个世界活下去而选择茂木同学。我会连这段漫长战斗的历史都马上忘记,无意间再度像这次一样,注意到同一天已经重复过了好几次,然后绝望、反覆自杀。就连自杀也死不了这件事都遗忘。

  别开玩笑了。这是什么地狱啊?谁来告诉我有哪种地狱比这更残酷吧。

  在这个地狱中抱持的小小希望,和随即到来的绝望都一样没有意义。全都可以经涂改后均一化。我正被迫持续走在无法到达任何地方的沙尘暴之中。不管走了多久都只能看到沙尘暴。风景被沙子抹灭。如果因为口渴而张开嘴,无味的沙子就会飞进口中,使我不断咳嗽。

  我究竟做了什么?为什么我要受到这种对待!

  「谁来……谁来回答我啊!」

  我大叫,但没有人回应。我奔出教室。脚步自动往已经去惯的场所──屋顶前进。当我打开屋顶上的门,天空的颜色便映入眼帘。

  我瞬间感到愕然,但马上开始嘲笑自己。

  「呵……呵……」

  因为,明明时间还是早上,天空却染成了红色。这颜色和傍晚的天空不同。那不祥的红色就像是被飞溅的血液涂满一样浓烈。

  看来我早就已经彻底疯掉了。所以才无法正确地认知这个世界。把本该是蓝色的天空看成红色。

  我止不住笑。我一边发出笑声一边靠近金属网。已经怎么样都无所谓了。总之先去死好了。我这么想著并俯视地面,却发现地上堆著许多尸体。真是莫名其妙。这不合理,所以应该是幻觉。尸体的下方累积著像是泥巴一样的红黑色血液。虽然尸体的脸上有各式各样的表情,但大多数都因为痛苦而扭曲著脸。

  而且这些尸体全部都有著和我一样的脸。

  「────哈哈。」

  啊,这些都是我一直视为粪土的性命。是毫无意义地消逝在这里的我的性命。

  我本来带著笑意的眼睛强制流下泪来。这也没有办法吧。这幅景象是视觉上的暴力。等于是将刀子插进眼球里。

  现实被摊在我眼前。我在这个世界受到了此等对待。我死了这么多次。但还是无法解脱。得不到回报。无处可逃。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大叫。

  明明声音传达不到任何地方,我还是大叫。

  「你不需要痛苦。反而应该感到骄傲喔。」

  可是明明谁也听不见,却有声音回应我。虽然这是不可能的事,我却没有动摇。就算幻觉之后出现了幻听,也不足为奇。

  「这是你一直抵抗著这个世界的证据。」

  那个人在堆积起来的尸体山上高傲地翘脚坐著。他抬头看著我,用慈爱的表情对我微笑。

  那张脸──是我,星野一辉的脸。

  就算幻觉长得像我也无所谓。更重要的是,那种平静的表情令我大为光火。

  因为,那表情和我的敌人有些相似。

  所以我歇斯底里地叫出声:

  「抵抗了又怎样?不管死了多少次,保住多少记忆也没有意义!再继续下去也是没意义的!」

  「不是没意义的。」

  和我有著同一张脸的「我」回答。

  「你说什么?」

  「你只要去注意到就好。光是这样就可以知道这一切并非没有意义。」

  「你是要我注意什么!」

  「注意你所带来的变化。」

  变化?变化大概就是我发疯的这件事吧。还有顶多就是爱上茂木同学的事而已。但那又怎么样?什么也没有改变。

  「不对。」

  「我」说道。

  「你看,天空这么地红。」

  「…………」

  的确很红。

  可是,那又如何?

  为了确认对方的真意,我重新看向「我」。在像是草图一样潦草的尸体山上,只有「我」是色彩鲜明的。带著诡异微笑的「我」右手上有伤痕。

  伤痕。那有什么意义……?

  那表明了什么样的决心……?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个世界陷入苦战到这个地步吗?那是因为,你觉得所有人都能够幸福生活的这个世界很有魅力。因为你无法完全舍弃和茂木霞两情相悦的世界。如果没有这份心意,根本就不需要制造这么多的尸体。」

  不需要制造尸体?

  「……难道你想说我堆起尸体是有意义的吗?」

  「有喔。因为这种东西对『幸福的世界』来说是多余的吧?很碍事吧?这座尸体山就是对这个只有幸福的舞台的反叛。就算这样,你还是认为它不会造成任何影响吗?」

  「没有意义!根本没有意义!证据就是我连『她』的名字都──」

  「别假装你忘记了。」

  本来口气温和的「我」突然变得非常严属。

  「别假装你忘了『她』的名字。」

  「我」冷酷地瞪著我。

  「不要逃避。不要逃进虚伪的幸福之中。你要直视这一切。你要直视这个世界。你的觉悟还不够。你舍弃一切,成为只属于她的东西的觉悟不够。你下意识地领悟到如果采取行动,会招来什么样的后果。因为你知道那种行动会制造出比现在更强烈的绝望,所以才下不了手。」

  「你……你在说什──」

  「你应该很清楚。虽然你说你愿意为她做出任何事,但还是没有办法跨越最后那道防线。你没有办法舍弃人性。你把右手的伤痕消失当作藉口,一直无法做出最后的决定。」

  「我」定睛凝视著我。

  「不依靠『虚空之盒』就无法拯救她吗?你就这么软弱吗?」

  「……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喊出『她』的名字吧。这样你自然会知道。」

  我屏息,拚命摇著头。

  「我……我就说了,我已经忘了她的名字。我连她是怎样的人都忘记了……」

  「你不可能忘记。其他人就算了,你是不可能忘记『她』的。因为,你可是『她』的救世主呢。」

  「我」再次变回慈爱的表情,如此说道:

  「去吧,去给这个世界最后一击吧。」

  丢下这一句话,「我」就消失了。

  我堆积起来的尸体也消失了。

  「────」

  我和「我」之间的对话是幻觉,是幻听,也是妄想。可是,这个世界里并没有可以和妄想相对立的现实。这个世界不确实,没有根基,没有骨干而软弱无力,就像拉门的纸一样单薄,只要一踹就可以轻易开出一个洞。

  就算是妄想也可以侵蚀并征服这个世界。

  所以我要像「我」所说的一样,直视现状。

  「……啊,对喔。」

  我刚才以为自己产生了天空变红的错觉。

  不对。仔细想想就会发现并不是这样。

  这个世界的天空早就已经变成一整天都是红色的了。

  这诉说了一个事实。

  我成功对这个世界造成了打击。

  我自杀了无数次,使记忆延续。这对于本该反覆过著幸福日子的世界来说是一种反抗的行为。就像拿汤匙刮著牢房的墙壁一样,我一点一滴地伤害著这个世界。我也曾经被甜蜜的诱惑迷住,在虚伪的日常生活中得过且过。不过就算内心一时动摇,我还是没有放弃反抗这个世界。我没有在应该前进的方向上犯下决定性的错误。

  我仰望红色的天空,张开双臂在原地旋转。

  ──看啊,这片染血的天空就是我的成果。

  好吧。我就照著「我」所说的去做。

  「……我要给这个世界最后一击。」

  没有尽头的反覆并非毫无意义。攻击带来的手感使我下定决心。

  啊……兴奋的感觉让我的眼球深处发痛。

  我离开屋顶,跑下阶梯。虽然我打算马上回到教室,但为了拿某样东西而去了一趟家政教室。我走过解析度变低而轮廓模糊的人们身边。真是的,我以前为什么对他们的身影变淡这件事都不会抱持任何疑问呢?

  教室里有一名坐著轮椅的少女──茂木霞。

  在我的眼里无法清晰辨认的许多人之中,只有茂木同学身上带有缤纷的色彩。

  「茂木同学!」

  看到我脸颊泛红、双眼圆睁著大叫的样子,茂木同学胆怯地退缩。不管是谁从什么角度来看,我都相当异常。

  但是,他人对我有什么看法都无所谓。

  我牵起茂木同学的双手,向她问道:

  「你认为什么是爱?」

  对于脱离常轨的我,茂木同学只能一脸疑惑地歪著头。我用力抓著茂木同学的手并看进,她的双眼,不愿意放开她。

  「好……好痛……嗳……嗳,你怎么了,阿一?」

  「快点回答我。」

  茂木同学害怕地回答:

  「……呃,你是说爱吗?那个……就是非常喜欢的意思吧?还有就是……互相为对方著想,之类的吗?」

  我摇摇头。

  「这样不够。我认为爱是更深奥的东西。是更加无可救药的东西。超越了为对方著想的境界,而是吸收了彼此,再也无法分离。自己和她会成为一个概念。同体。只要缺乏了对方,自己就不再是自己。我认为这就是爱!」

  我一吐为快。

  「没错。所以,我一直在寻找的她的碎片,就在这里。」

  我指著自己的胸口。

  「这个世界到处都找不到她的碎片。我以为根本没有。呵呵……我真是个笨蛋。她的碎片不就近在眼前吗?只要将我肢解,不就可以找到她的一部分了吗?」

  「你到底……到底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事?好可怕……」

  「可是,光理解是不够的。光是这样也不足以到达她身边。我必须要促使自己更强烈地感受到她。你认为我该怎么做?嗳,你认为我该怎么做?」

  「……别这样!」

  茂木同学甩开我的手。

  我会受到打击吗?是啊,打击很大。因为我喜欢茂木同学。可是这也没办法。

  身为这个世界的反抗者,我无法受到任何人的理解。

  「为了要更加、更加、更加强烈地感受到我心中的她──」

  我拿出藏在怀里的菜刀。

  「──我只要变成孤单一人就可以了。」

  「……咦,啊……!」

  菜刀刺进茂木同学的胸口。

  让人从这个世界消失的方法。

  在过去「拒绝的教室」中,茂木同学成功让他人消失了。藉由杀死对象就可以达到这个目的。

  我也使用了同样的手段来让茂木同学消失。

  刺在她胸口上的菜刀一拔出来,伤口就溢出了大量的血液。沐浴在回溅的血之中,我同时感觉到罪恶感一口气支配了头脑。我喜欢茂木同学,真的很喜欢她,但我现在却正要杀了她。我正要杀死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经历了重大伤害却依然积极地活下去的女孩。只要稍微回想起和她之间的快乐回忆,我恐怕就会被自己犯下的重罪压垮,让大脑失去正常的机能。

  可是我已经疯了。我可以把道德观抛到九霄云外,把那些记忆封存起来。

  在一阵骚乱的教室,我小声地念著:

  「爱。」

  「爱。」

  「爱。」

  维持住思考能力。不要犹豫。继续下定决心。舍弃情感吧。抛弃未来吧。不要搞错应该前进的方向。只要笔直前进就好。为了爱。为了爱。为了爱。为了爱杀光所有人。

  然后喊叫吧。

  她就身在我要前往的目的地,喊出她的名字吧。

  「麻理亚!」

  没错,她的名字是──

  麻理亚。

  音无麻理亚。

  我选择了她。我选择了麻理亚。

  所以──

  「消失吧,茂木霞!」

  我再次用菜刀捅进茂木同学的胸口。

  ……啊,话说回来,在「拒绝的教室」中,茂木同学曾经用这种家政教室的菜刀想要杀了我。可是,茂木同学结果还是没能用菜刀刺我。茂木同学没有跨越杀死喜欢的对象这个最后一道防线,保全了自己的人性。

  可是我却跨越了这条线。

  永别了,身为人的星野一辉。

  一瞬间,我的右肩流窜过一阵冲击。我弄掉了菜刀,从肩膀著地。我抬头确认发生了什么事,看见面前站著瞪大双眼的阳明。我似乎是被阳明用身体冲撞,才会倒在地上的。

  「你到底……到底……在做什么啊,阿星!」

  阳明想要帮茂木同学急救。可是没有用的。下手刺杀她的我很清楚,已经太迟了。

  我确实杀死了茂木霞。

  可是只有这样是不会结束的。虽然让我停留在这个世界的最强人物是茂木同学,但其他的人也有足够的力量将我留在这个世界。阳明特别危险。

  ──要刺杀阳明吗?

  虽然我这么想,但他已经对我产生戒心,而且要在这样的状况下杀死体格高大的阳明是很困难的。

  要是继续留在现场,我接下来恐怕就会被阳明等人兴师问罪。我说不定会被阳明所说的话动摇自己的决心。我无法否定自己有可能会因为某种契机就放弃继续杀戮。

  所以还是赶紧撤退吧。

  在我取回人心之前,快点逃跑吧。

  我用菜刀刺向自己的喉咙。

  尖叫在空中交错。我趴倒在地,一边用手指描著自己流出的血迹,一边扭曲著嘴角。

  ──啊,我啊,更加疯狂吧。

  发狂,然后让自己无法接受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为了和已经融入在自己体内的唯一一个麻理亚面对面,舍弃其他的一切吧。

  第124424次

  ──麻理亚。

  叫出这个名字的瞬间,我脑袋里的内容物以几乎要发出声音的速度开始回转。大脑发出喀哩喀哩的声音受到摇晃,这阵冲击差一点毁了我。真希望它能担心一下宿主的状况。

  但是这么做所填满的画面是真正的幸福记忆。被淡淡的光芒包围的画面正在重播。

  我回想起来的,是过去的平凡回忆。

  我记得那时候是梅雨季节,我待在麻理亚的有薄荷香味的房间。

  我因为担心而表情黯淡,在厨房用不熟练的手法煮著冷冻乌龙面。

  「一辉。」

  和平常凛然的声音不同,她的声音很微弱。啊……我终于想起来了。叫我的时候会不加称谓的人只有麻理亚。我的这个称呼只属于她。

  我听到呼唤,拿著长筷子从厨房往房间探出头。睡在小双人床上的麻理亚从盖住全身的棉被里露出泛红的脸看著我。她的额头上贴著退热贴。虽然对发著高烧而非常难受的她有这种想法似乎很不妥,但我还是觉得这个样子和她平常很不一样,非常可爱。

  「怎么了吗,麻理亚?」

  麻理亚发出声音咳嗽之后,扬起嘴角笑了。

  「……呵呵。没什么……」

  「咦?」

  没事还特地一边咳嗽一边叫我?

  「我不是说没事了吗?我只是想要看看你的脸而已……咳咳!」

  她后来还是没有说出目的,看来好像真的没有什么事。

  我歪著头回到厨房内。我做好乌龙面之后回到房间里,将碗公放到桌子上。

  麻理亚起身。她的头看起来很沉重。虽然她缓缓地坐到座垫上,但却没有拿起筷子,而是皱著眉头,瞪著乌龙面看。

  「……怎么了?」

  「看起来很烫,我只是觉得要吹气也很吃力。」

  「啊,这样啊。你可以慢慢吃没关系……奇怪?你的表情怎么看起来很不满?」

  「真是不贴心的家伙。这样你应该要咳咳!……帮我把面吹凉。男人不就应该要有这点志气吗?」

  「呃……」

  明明声音就这么微弱,她还真傲慢。这么说来,麻理亚是要我对乌龙面「呼~呼~」的吹气,然后喂张开嘴巴的她吃吗?

  「……等等。」

  这不是超羞耻的吗?这不是只有超级恩爱的情侣才会做的事情吗……?

  「快点。」

  「……不,那个……这样很羞──」

  「我叫你快一点。」

  要是不这么做,她好像会一直瞪著我。于是我放弃抵抗,乖乖照著她的话做。

  我对夹在筷子上的乌龙面吹气,然后递到麻理亚的嘴边,但她不知为何就是不张口。

  「……呃,有问题吗?」

  她不发一语,带著满脸笑意看著我。

  「……你该不会是在等我说『啊~』吧?」

  「知道就快点。」

  「……啊……啊~」

  「声音太小了。」

  这样我乾脆豁出去算了。

  「啊──!」

  我的脸变得比感冒的麻理亚还要红,递出筷子。

  麻理亚终于张开嘴巴。她毫无防备地张口,露出红色的舌头。

  希望她可以原谅我看到她这张脸之后有些心跳加速。

  「嗯。」

  她吸著乌龙面。

  麻理亚一边露出非常满足的表情,一边说:

  「味道好淡。」

  真是太任性了!

  「还有,这样还是太麻烦了,接下来让我自己吃吧。」

  那你一开始说的那些到底算什么?

  然而,麻理亚的暴政还没有结束。吃完乌龙面之后,麻理亚开始脱掉自己的睡衣。完全没有任何提醒就突然开始。

  睡衣里面当然穿著内衣。

  「你……你在做什么!」

  我拚命别开视线并大叫。

  「因为没有换衣服,让我全身都被汗水弄得黏黏的。而且刚才吃了热食就更严重了。感觉很恶心。」

  「这不构成突然开始脱衣服的理由吧!麻理亚,你因为发烧的关系变成暴露狂了吗!」

  「虽然我想去冲澡,但那样对感冒的身体不好,而且还有可能在洗澡的过程中倒下。所以一辉,你可以用湿毛巾帮我擦身体吗?」

  「……你……你在说什么啊!再看一次自己的身体吧!你穿著内衣耶!应该要再更矜持一点吧!麻理亚毕竟还是年纪比我小的女孩子啊!」

  「无所谓。帮我擦。」

  她不只是任性,还变成荡妇了!

  「要是我对麻理亚的裸体兴奋起来,然后扑倒你呢?」

  「我的意识不清,所以没关系。反正马上就会忘记了。那种不算。」

  真是有够像荡妇的发言!

  「…………唉。」

  我深深叹了一口气,放弃说服她。既然固执的麻理亚都说到这份上了,就不可能撤回前言。而且她因为流汗而浑身不舒服应该是真的。大概吧。

  我在脸盆里装热水,拧著毛巾。用拧乾的毛巾触碰她纤细的背部。

  我忍不住停止呼吸。

  这也没办法吧。不管再怎么避免去看,还是会看到麻理亚的白色胸罩。

  呜呜……我好像快要失控了。

  「你快要失控了吗?」

  「才……才不会呢!」

  可是,就算脑袋失控,我还是不会袭击麻理亚。我不想要因为一时的欲望而伤害麻理亚。麻理亚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才能像这样捉弄我。

  可恶……完全被她玩弄在手掌心……呜呜。

  那我就来催眠自己吧。这个是假人、假人、假人。

  总算是保持住理智擦完背部了,接下来是手臂。我拧乾毛巾,擦拭她的上臂。

  麻理亚的身体没有什么赘肉,也不像一般女孩子那么柔软。肋骨很明显地浮现在皮肤上。从身体各处看来,可以发现她还在发育中。

  「呜……」

  一注意到这些,我就没办法假装她是假人了。我的手停了下来。

  「怎么了?快点擦啊。」

  麻理亚的嘴角上扬著。不管怎么看,她都很乐在其中。

  话先说在前头,就算是我,心里也是会想要继续触摸她的!我也很乐在其中!所以我们的阶级关系可以说是对等的喔!

  我这么欺骗著快要垂头丧气的自己,擦完了她的身体。疯狂乱跳的心脏完全让我筋疲力尽,使我不得不气喘吁吁地躺在床上。

  可是,麻理亚的暴政并没有结束。

  「好冷。我觉得好冷,一辉。」

  「咦?」

  说到麻理亚,则是用很假的动作颤抖著身体。

  然后说出非常可怕的话:

  「用你的身体帮我取暖。」

  于是,我便和穿著内衣与一件T恤的麻理亚紧贴在一起,盖著棉被睡觉。

  我的鼻子被麻理亚的长发压著,她的背部和双脚的触感就贴在我的身体上。

  ──这样已经可以了吧?我可以扑倒她了吧?如果是普通女孩子的话,这应该要当作是做球吧!……啊啊可是我知道!反正我就是不会出手的男人啦!

  因为她背对著我所以看不见,但麻理亚成功整到我了,她现在的表情肯定很满足吧。不过,不知道为什么,麻理亚没有说出逗弄我的话。她只是调整好呼吸,一句话也不说。除了静静地握住我的手以外,她什么也没有做。

  她睡著了吗?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麻理亚终于发出非常细小的声音。

  「我想起来了……」

  麻理亚的头微微地动了。

  「身体变得这么差,会让我想起保健室的消毒药水味。我以前身体很虚弱,没办法融入学校的团体生活,经常在上课时躲到保健室里。那时候的我对姊──」

  麻理亚的话在这里停止。

  「……麻理亚?」

  麻理亚不曾谈论自己的过去。而且,因为「不完美的幸福」,她的记忆应该几乎都消失了。

  「……模糊的意识好像捏造了不存在的过去呢……你就忘了吧。」

  我没有继续追问。就算我问了,她应该也不会再说下去了吧。

  「一辉,抱歉。」

  她依旧用后脑勺面对著我说话。

  「我可能会将感冒传染给你。抱歉。」

  现在才说这个太晚了吧……不,她只是个性上很难启齿而已,大概一直都很在意这件事吧。

  「不会啦。要不然你传染给我也没关系。发烧成这样,我也知道你一定会需要别人的帮助。与其让其他人来照顾你,我宁可自己来。」

  「因为你是认真地这么说,我才会困扰的。」

  麻理亚说道。

  「你太温柔会让我很困扰。真的很困扰。」

  「……应该是不至于困扰吧。」

  「我会困扰。让我这么依赖某个人……我会很困扰。我一定要孤独一个人才可以……可是,我却一直和一辉…………」

  声音消失了。

  「麻理亚?」

  我听见睡著的呼吸声。我本来还以为她是因为尴尬而假装睡著,但这次好像是真的睡著了。

  如果是平常,她应该不会显露出这种接近真心的软弱之处。麻理亚说不定真的因为发烧而昏头了。

  「……就算你说会很困扰,我也会一直和你在一起。就算被你传染感冒,或是遇到更凄惨的事,我也会一直和你在一起。只要是为了和麻理亚在一起,我什么都愿意做。我可以奉献出一切。」

  我抱住她纤细的身体说道:

  「我们要一直,永远在一起。」

  这和决心不同。并不是多么夸大的事,只是非常自然地吐露出来的言语。

  这并不是会错意或是骄傲自大,我们的根已经连系起来,吸收著同样的营养生存著。我能够真心这么认为。

  以为还来得及回头的人只有麻理亚。

  「即使麻理亚消失到我无法触及的世界,」

  我抚摸著麻理亚的头发。

  「我也有自信能够找出麻理亚。」

  这真的是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的,平凡日常的其中一页。

  可是在这些平淡无奇的日常生活中,每一天的日常生活都散落著我的觉悟。

  我拥有足以使我堆积起尸体的动机。

  我从一开始就说了。我是麻理亚的骑士。我总是说著,我要将阻挡在麻理亚面前的障碍全部摧毁,全部杀死,然后登上那座瓦砾与尸骸堆成的山,迎接她。

  我只要将这件事付诸行动就好。

  ***

  好了,从过去的回想回到束缚著我的虚假世界吧。

  我驻足在走廊上。

  「我们要一直,永远在一起。」

  我说给自己听,让视线往下移动。

  地上有阳明的尸体。

  面对这个事实──我的头脑一阵晕眩。就好像被看不见的球棒殴打一样。

  回溅的血让我拿菜刀的手黏黏滑滑的,很恶心。血液从我的手指缝隙滴滴答答地落下。每一声噪音都像是加上了回音一样,回响得特别大声。

  是啊,没错,我刚才在逃避现实。我因为无法接受自己杀了阳明的事实,于是回想起了和麻理亚之间的过去。

  以后也继续利用和麻理亚之间的回忆吧。反刍这些回忆,维系住我的精神吧。

  如果不这么做,我就无法忍受自己接下来要去做的事。

  我要挑起战争。在校庆的快乐装饰上涂满鲜血。在笑容之中挥洒杀戮,使之转变为绝望。我要把这一切都毁掉。

  「你在做什么,阿一。」

  跑过来的人是醍哉。

  「这是怎么回事……?你对阿阳做了什么……?」

  他的眉头紧皱,握紧了拳头。状况明明就非常明瞭,他却无法理解现在的事态,他就是这种表情。

  「……醍哉。」

  在原来的世界里,醍哉已经消失在我们面前。醍哉犯下了巨大的过错,再也无法回头。

  可是这里的醍哉不知道「盒子」的存在,对现实做出了让步。这里的醍哉和心音重新变回了情侣关系。

  我们在这里可以永远当朋友。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有魅力。

  所以──

  「我要杀了醍哉。」

  醍哉是将我慰留在这个世界的障碍。

  「……什么……你……到底……?」

  「我想跟你确认,醍哉。」

  我说。

  「你认识茂木霞同学吗?」

  「你到底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谁是茂木霞啊!」

  没错,茂木同学已经消失在这个世界。茂木同学不存在于任何人的记忆中。藉由上一次的谋杀,我成功将她从这个世界上消除了。

  在下一次的世界,阳明应该也会消失。

  只要重要的人们全部消失在这个世界,我执著于这个世界的理由就会全部消失。

  我要直接用这把菜刀杀了醍哉。在他疑惑又混乱的现在就可能成功。在反覆的世界中,就算失败了也可以靠自杀来重新来过。

  可是──

  「──啊。」

  锵啷,菜刀掉落的声音响起。我使不上力气而弄掉了菜刀。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而且眼泪还不停地涌出。我正在哽咽著哭泣。

  是啊,没错。好难受。太难受了。即使我已经在这个世界杀死自己无数次,杀死他人却又是另一个境界的苦行。对于已经忘记现实世界是什么样子的我来说,这就只是纯粹的杀人。因为这是反覆的世界所以没关系的理由无法完全骗过我。实际上,被杀掉的人确实会消失。无法挽回。我不要。好痛苦。我不想这么做。这种事简直就像是用绕远路的方式杀死我自己。我的心会消失。我会失去心。我会消失。

  「呜……咕──」

  可是,这样就好。正因为是这样才好。因为,如果我自己逐渐消失,融入到我体内的麻理亚就会留下来而变得可见。到时候,我说不定会变得不再是我,但我却能够见到麻理亚。到时候的我应该已经毁了──不,我现在就已经毁了吗?不管怎么做都已经太迟了吗?

  怎么样都好。

  就念出咒语来勉强让身体动起来吧。

  爱。爱。爱。爱──爱。

  在我和醍哉一起茫然自失的时候,骚动愈来愈大。学生们因为怕我,所以现在还只是远远地围观,但迟早都会过来抓住我。

  勉强恢复意识的我穿越人墙,前往阶梯。学生们犹豫不决,不会马上追过来。我跑上屋顶。他们可能是终于决定不能坐视不管,于是我听到背后出现许多脚步声。

  我赶紧从屋顶上跳下,死了。

  第124425次

  我把心音叫到屋顶上,杀了她。

  我在引发骚动之前冲出学校,思考著。

  用菜刀一个一个杀死人也有极限。我需要能更有效率地杀人的工具。如果像美国有时候会发生的枪击案一样,用机关枪扫射应该就可以杀死很多人。又或者,考虑到我自己死亡也没关系的话,要不要像恐怖分子一样在身上绑炸弹来杀人?……可是这样又太不切实际了。机关枪和炸弹都一样无法轻易取得。虽然现在根本不用管法律,也可以为了取得武器而杀人,但还是很困难。如果有几天的时间,说不定就有方法能够弄到手,但是在过了一天就会重新来过的这个世界,要拿到是不可能的。要冲进美军基地抢武器吗?……就算我是死了也无所谓的人,那样还是很不切实际。那要使用毒杀吗?找来乌头然后提炼出毒物。取得氰化钾。这样可以想办法办到吗?好像不无可能。

  ……真是的。没想到要杀死一大群人会这么辛苦。

  总之我先从加油站买来了汽油,回到学校泼洒。可能是因为会散发气味,所以出乎意料地马上被老师发现,虽然我后来用打火机点火引燃,但效果并不好。

  就连站在爆炸现场前面的我自己都没事,结果我还是用身上带的菜刀刺往喉咙,自刎了。

  第124426次

  好像没有人因为汽油引发的火灾而死。校庆的景象也没有改变。我为了实践上次构想出来的毒杀而奔走,但来不及取得。

  我决定这次先放弃毒杀。我用铁锤殴打停在便利商店停车场的大卡车上面的司机,抢走对方的卡车。我本来打算冲进学校里,把学生撞死,但没有驾照的我在开车时发生失误,到达学校之前就在十字路口发生了车祸。

  虽然我没有因为车祸而死,但右脚完全被撞烂了。这样就无法好好杀人了。我再次用菜刀刺喉咙自杀。

  第124427次

  我成功拿到毒药了。营火晚会之后,班上举办了庆功宴,我在宝特瓶装的乌龙茶里下了毒。确认同学们发出痛苦的呻吟并一一倒下之后,我才到屋顶上一跃而下。

  第124428次

  就算喝下远远超越致死量的毒药,活下来的同学还是意外地多。消失的只有三个人左右。这样一来就没有什么理由要特地花一天的时间取得毒药来杀人。这次再试一次,如果还是没有什么效果,改用别的手段应该比较好。

  第124429次

  我被突然到来的理性袭击,精神崩溃,自杀了。

  第124435次

  经历几次自杀,我终于恢复到可以杀人的精神状态。还是放弃使用毒药吧。确实地将人一个一个叫出来,用利刃杀掉还比较有效率。

  第124444次

  班上的所有同学都被我杀光了。可是这个世界还是没有结束。只不过是教室变成空教室而已,校庆还在继续举行。

  只影响到一个教室的「拒绝的教室」和这个世界不同。光是消除所有的同班同学还是没有办法结束。

  那要怎么做才可以终结这个世界?要杀光全人类吗?光是要杀光同班同学就这么辛苦的我可以吗?

  我对于目标的遥远感到绝望,再度发狂,自杀了。

  第124445次

  我用一次自杀就重新站了起来。不,虽然精神确实受到了伤害,我还是勉强可以继续思考。

  支撑著我的,是虽然进度缓慢,但却看得出来正在扩大的红色天空上的裂痕。我的行动毫无疑问地否定著「幸福的世界」。

  我接下来暂定的目标是把全校的人都杀光。

  我决定再次抢夺大卡车。这次我没有在开车的时候发生失误,成功让卡车冲进正在参加营火晚会的学生之中。以时速一百公里冲进校舍的我被压死了。

  第124446次

  可是就算做到这种地步,死者还是只有三人左右。我想都没有想过,原来要很有效率地杀人是这么辛苦的事情。我深刻体会到为了杀人而发明出来的兵器有多么伟大。

  为了要有效率地杀人,我决定将学校的人都聚集到同一个地方。我为了杀鸡儆猴而杀了一个人,然后挟持人质,学校的人就乖乖听话了。我命令所有人,叫他们用绳子把自己绑起来。绳子绑得太松的家伙被我杀了。人都绑好之后,我在泼洒了汽油的体育馆点火。我也来不及逃跑,被烧死了。

  第124447次

  这么做果然非常有效,学校的人数已经减少到一半以下。可是我因为承受不了自己犯下的罪过,再次精神崩溃,忍不住自杀。

  第124480次

  发狂、失去思考能力的情况增加了。虽然也有些日子会身体无法动弹,但身体还能动的时候,我至少都会杀掉一名学生。

  然后我终于杀光了全校的人。

  可是,这个世界还是没有结束。虽然已经不会举行校庆了,城市里还是有多到数不清的人。

  我连那些人也非杀死不可吗?我一定要杀死无辜的人,让他们痛苦吗?

  我再次因为绝望而跳楼自杀。噗滋滋。

  第124481次

  我杀了小流姊等家人。呕吐停不下来。

  第124491次

  我为了冲撞高楼大厦而尝试劫机,但却连飞机也无法坐上而失败。我咬舌自尽。

  第124502次

  我劫持了载满乘客的电车,让车辆出轨。这是到目前为止最好的成果。这一招再多用几次吧。

  第124609次

  我这次暂时停止杀戮行动,仰躺在屋顶上。

  人没有减少。就算杀了那么多还是多到数不清。我甚至无法实际感受到人类的减少。

  杀人到现在,我了解到一件事。人类恐怕比我们所想的还要顽强。连蟑螂也无法比拟。不管发生规模多大的天崩地裂,不管有多强的病毒大流行,就算地球变得无法居住,即使外星人来袭,甚至是太阳消失;人类就算减少,也会活下来而不会灭绝。只要有人活下来就会继续繁殖。根本杀不完。这就是打算无限制杀人的我实际的感受。

  「人的生命比地球更有重量吗?」这个议题已经反覆被讨论了无数次。我亲身体会了这个没有答案的答案。首先,生命并没有重量。生命是观察的人擅自想像出来的东西,并没有一个明确的形体。这并不是我为了合理化自己的行为而想出来的理论。生命的根源并不是一个一个分开的,它的概念就像一块又大又软的团块。从这个团块捏出一部分,一个肉体就能够得到生命这个名字。生命的源头只存在于我们每个人的内部,无法抢夺,也无法产生。只要生命的源头还存在,生命就不会减少,也不会消失。

  我并不奢望其他人的理解。我看人的角度已经不是同一物种了。我已经不是人类了。

  我早就已经绝望,变成非人之物而堕落的自觉会让我自己更加黑暗、更加扭曲、更加空虚、更加沉沦。只要稍微倚靠著绝望,我马上就能够故障。重复自杀的轮回。

  可是我不会停下脚步。因为我的行动已经开始开花结果了。

  红色的天空上已经布满肉眼可见的裂痕。彷佛还可以听见啪啦啪啦的破碎声响。

  我正在确实地破坏著这个世界。

  不过,我的眼里同时也映照著幻觉,所以无法判断这片红色天空上的裂痕是不是真的。

  学校中庭堆积著被我杀死的人类尸体,堆起了一座山。这个幻觉里面也有著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们。可是我已经想不起他们的名字了。我已经无法将人看作为人了。我无法分出人和肉块的区别。我是垃圾。垃圾中的垃圾。

  噗滋。

  ──奇怪?我什么时候又跳楼了?受不了,还真是个麻烦的习惯。

  可是,我却没有当场死亡。我溢出脑浆,趴在地面上蠕动。我本来想说要是有梦想或希望掉在地上就好了,但是根本没有那种东西,就算有我也捡不起来。

  我血流如注,是的我又死了。

  第124611次

  在池袋吃完沾面之后,我从波士顿包里拿出电锯,开始砍杀店内的人。杀光店里的人以后,我走到大街上,到处杀死在走在路上的人。路人哭天喊地的声音就像无关痛痒的事一样遥远。切断正在招揽客人的女仆身体之后,电锯就坏掉了。四处逃窜的大众注意到电锯没有了声音。我应该会被勇敢的大众抓住,受到私刑凌迟吧。在这之前赶快自杀吧。我想要拿出自杀用的刀子,但过程却不太顺利。我全身都被血喷湿了,看不到前方。话说回来,刚才吃的沾面里放的叉烧肉真的很好吃。

  我被某人轻拍了肩膀。

  是谁?没有人可以拍我的肩膀。还没有任何人接近浑身是血的我。

  可是我刚才真的被拍了肩膀。我回头。但没有人在。任何人的身影都没有。也就是说有无形的某人拍了我的肩膀。啊,那个人肯定是怪物。对方恐怕是随时都能够杀死我的怪物。

  可是明明看不见身影,我却认识那个人。

  是谁?是谁是谁是谁?

  ──当然。

  ──那个人就是我。

  世界瞬间暗了下来。

  没有形体的透明怪物逐渐进入我的身体。我感受到彷佛尖锐的玻璃刺进眼球的冲击。羞耻的意识突然涌出。我环绕著宇宙。环绕著星星。特殊的红色杂讯搅乱我的脑波。没有声音。声音早就消失了。我身陷毒虫之海。我因循环全身的毒液而酩酊大醉。麻庳的我忽然被大量的电视萤幕包围。紧密排列著的萤幕迷宫中,正在播放著我下手杀人的现场。住手!不要让我看这种东西!不要客观地展示我的罪过!就算我大叫,萤幕还是不会消失。上头映照著我累积起来的好几个罪过,多到甚至像是无限。我受到沉重的罪过压缩。我的内容物喷了出来,毁坏。我的肉体灰飞烟灭。像焦糖爆米花一样消灭。

  我忽然理解了。

  这就是终点。我的终点。

  那么,我可以见到她吗?

  我可以见到麻理亚吗?

  我打开黒暗世界的窗帘。打开窗帘。打开窗帘。每打开一面窗帘,粗制滥造的房间就不知道为什么反而变暗,包围在黑暗之中;我被逼上绝路,重复自杀。被无法与妄想区隔的妄想杀害。

  可是星星运行著。世界反转过来。

  这里是哪里?

  这次我开始坠落。是个无底洞。我持续坠落。啊,这个洞穴到底通往何处?是谁挖出这个洞的?这个洞穴深到可以将我辛苦准备好的尸体全部掩埋起来。我永远也无法到达底部。永远。永远。

  可是只要花上无限的时间,我就会到达底部。

  我的身体经过漫长的坠落而加速,摔落到地面上,再次烟消云散。

  噗滋。

  我变成肉块。

  但我的身体随即开始再生,不断重复落下。花费无限的时间,我到达底部,肉体消散,化为肉块。

  永远重复这个循环。

  噗滋。噗滋。

  噗滋。噗滋。噗滋。噗滋。噗滋。

  这个声音在脑中永远持续响著,但我清醒了。

  「──啊。」

  手上拿著坏掉的电锯,全身被血喷湿的我站立在繁杂的池袋街道。

  可是我回到的池袋街道没有空气。不,我能够呼吸。可是,有什么决定性的不足。最重要的东西不在这里。

  啊,对了。

  这里没有人。

  寂静──无声地响起。不是废墟的废墟。该有的东西消失的城市。

  几乎要烧毁胸口的冲动向我袭来,使我发出痛苦的闷声。我做出无法挽回的事了!我做出无法挽回的事了!我的舌头尝到绝望的味道。那味道就像是绿色的唾液。我难以忍受,在无声的街道四处奔跑。人潮众多的大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城市被人们遗弃,放置不管。这样太奇怪了。如果要这样,所有的景色消失,变成一片黑暗还比较能让我接受。

  我跑累了,已经无法动弹。我整个人靠在米字路口的正中央停著的车辆上。

  「呼……呼……呼……」

  我调整呼吸,无人的街道就不由分说地逼近我。就像是冲进我的眼窝深处一样,向我传达一个事实。

  人类消失了。

  「──哈……哈哈。」

  到达了。

  我到达世界的尽头了。

  我并没有杀光全世界的人类。可是,「不完美的幸福」是持续展示「幸福世界」的东西。我不断持续的自杀与杀人行为,一直都在阻止我自己得到幸福。

  「不完美的幸福」终于由我亲手使之露出破锭。

  「成功……成功了……」

  这么一来我──

  终于连虚伪的幸福都看不见了。

  无法逃离绝望,就算使用「盒子」也不能得到幸福。

  「啊啊──!」

  我因为狂喜而差一点将胃里的所有东西都吐出来。我纯真地绝望著,好想要一边跳舞一边戳破眼球。接连不断涌出的泪水和鼻涕把我的脸洗得黏答答的。我不自觉地殴打著自己的脚到会肿起来的地步。

  这个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

  第124612次

  我应该已经达成目的了。可是我还是没能见到麻理亚,一如往常地在校庆开始前的教室醒过来。

  教室里当然空无一人。只是自从心音消失以后,我的手里就不再握著直笛了。

  我走在校舍里。明明在准备校庆,人们却直接消失的学校非常不自然,我就像是走进了一个虚拟布景一样。除了我的脚步声之外,没有其他的声音。因为连能够称之为人影的人影都不存在,所以这里恐怕连幽灵能够穿插进来的缝隙也没有。

  就像是将小说中的一字一句都慢慢读完一样,我仔细地走遍了整个学校。

  没有任何人。

  不管我现在再怎么寻找,都没有任何人。

  在反覆的世界中,我总是会遇到类似的经验。失去密度的时间不断加速,让一天短得像是只有泡好一杯泡面的时间。可是,只因为没有任何人存在,时间就会像怪物一样改变型态。时间被暴力地延长了。我失去了时间感,一分钟就像一个小时一样久。

  膨胀的时间把我的胸口紧紧勒住,感觉就快要窒息了。不只是这样,本来无形的时间变得锐利,就像鎌鼬一样将我切碎。不过在下一个瞬间又带有重量,即将把我压扁。时间就像,在玩橡胶人偶一样拉扯、拉长我的身体。我害怕地颤抖。我什么时候会被砍断四肢、压烂内脏,或是拔掉头部呢?

  然后比什么都更恐怖的,是这些感觉全都是错觉的事实。而且,这种错觉可以只用一个词语来表达:

  「孤独」。

  我离开学校。电车没有行驶。车站里有空荡荡的车厢。我骑上放在路边的脚踏车,回到自己家中。家里当然没有任何人。这是当然的,因为小流姊他们早就已经被我杀死而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虽然这是理所当然的,我还是无法接受。

  我忽然不能允许这种事的发生。

  我想要看到脸。

  我想要见到某个人。

  我直接骑著脚踏车前往可能有人在的地方。

  商店街。

  ──没有人。

  游乐园。

  ──没有人。

  购物中心。

  ──没有人。

  巨蛋球场。

  ──没有人。

  ──没有人。没有人。没有人。没有人。没有人。没有人。没有人。没有人。没有人。

  麻理亚的房间。

  ──没有人。

  我决定今天在这里上吊。

  第124622次

  我被囚禁在应该已经出现破绽的「不完美的幸福」里。自从那时候开始,经过了十次左右的反覆,世界还是只有我一个人,没有改变。而在这段时间内,我当然也继续著自杀行为。

  我渡过了一座大桥,来到隔壁县。自从人类消失以后,我一整天都在四处走动──为了什么?为了找寻有没有人在──找到之后要怎么办?我必须要变成孤独一人。我必须一个不剩地杀光所有活著的人──杀人?没错,杀人──难得有人可以观测我耶?可是为了要见到麻理亚,不可以有任何人待在这里──可是你不是想要被谁看见吗?是啊,我想要有人看我。

  我想要和人说话。谁都可以,我想要和人说话。因为,我没有自信能认为自己存在于这里。所以是谁都好。多么邪恶的人也好。我想要反应。变成一个人真的是会失去一切的事。快点,快点放我离开这个世界。还不够吗?难道破坏得还不够吗?我用拿出来的刀子把自己的身体切得伤口遍布。这样还不行吗?大概不行吧。

  我的意识逐渐远去,再次死亡。

  第124628次

  ──锵锵锵锵锵锵锵锵锵。

  孤独。孤独的攻击和我所想像的不同。我以为它会更沉静地,像是渗透一样用绝望压迫我。

  不过我错了。孤独的攻击更加激烈且直接。就像用铁棒猛力殴打头部一样。

  ──锵锵锵锵锵锵锵锵锵锵锵锵锵锵锵锵锵锵。

  好痛。拜托放过我吧。我没有办法忍受冲击,既呕吐又哭泣。这是第几次了?但是孤独这家伙还是毫不留情。它会殴打到我失去意识为止。每一次都会让我失去一段时间的记忆。只要一失去,就很难再回想起来了。

  我在「不完美的幸福」中持续受到考验。我自杀了数不清的次数,也犯下了数不清的杀人罪。就连所爱的人都被我杀了。这些日子非常痛苦。并不是个简单的试炼。可是我一点一滴地习惯了任何苦痛,对痛楚愈来愈迟钝也是事实。

  但孤独是不同的。时间愈是反覆,想要击溃我的孤独重量就愈是增加。我就连习惯它也没有办法。

  我持续思考著。如果不持续思考,没有任何人观测的我这个人类就会消失。虽然我想要思考有意义的事,但这也很困难。意义这种东西,没有他人存在就不会产生。孤独连思考能力都会逐渐剥夺。没有意义。一切都没有意义。我没有意义。在脑中持续数著质数来不断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也是有极限的。

  我心想能不能让一切都重置,于是一度放弃自杀。我都已经做了这么多,却还是想要消除延续的记忆。我很清楚这是把至今为止战斗过来的所有成果都化为泡影的行为。也就是说我输了。我在孤独之前屈服了。

  可是就算不再自杀,我还是待在这个孤单一人的世界。在教室苏醒的瞬间,孤独造成的暴力就扑向我,这股冲击让我的记忆再生了。我无法逃离孤独。就算落败也不能受到宽恕。我正在被迫不断饮下足以致死的毒药。

  第124645次

  我决定骑上中型机车,为了寻找人类而巡回世界。

  妄想可以让我勉强维系住自己的意识。我妄想著这个世界还残留了其他人。妄想那个留下来的人有可能就是麻理亚。这种妄想让我勉强还能以动物的形式维系住自我。只要承认完全没有他人存在,我就完蛋了。我会再也无法思考。如果不继续抱有妄想,我就会活活地变成化石。

  这是极度得不到救赎的死。

  我骑著机车加速。虽然我知道快速移动也没有任何意义,但从背后逼近的孤独却粗暴地推挤我的背,让我逐渐加速。

  我过弯的时候失败,高速撞上了路边护栏。被抛离机车的我,左脚发生骨折,往反方向弯曲。但可怕的是我感觉不到疼痛。在没有人的世界里,就连感觉到疼痛也没有意义,所以大脑便自动停止了这个机能。

  我因为恐惧而想要大叫。

  但我已经忘记该怎么大叫,发不出声音。

  第124750次

  我没办法骑机车了。因为我失去了能够使用复杂道具的智能。我的肉体在这个世界可以维持原来的状态,所以大脑本身应该是不会萎缩,但我的智能很明显地退化了。我变得在汉字的读写上有困难。我的意识断断续续,就算想要记住自己变成一个人之后经历了多少次反覆也记不起来。

  比这更严重的问题是精力方面。就算我想要四处走动来寻找人类也办不到。从教室清醒之后,一动也不动地度过一天的情况增加了。

  我过去的记忆渐渐消失。让我不知道自己是谁。我只能勉强记住自己的名字。星野一辉。星、野、一、辉。但是,我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样的人,站在什么样的立场,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为了什么而活下去。

  我只能偶尔想起朋友们的名字。茂木同学,我偶尔会想起这个姓氏,但有时候也会想不起对方的名字。我总觉得这好像是我一个很重要的人。我试著将无意间闪过脑海的「阳明」这个名字说出口,但我想不起那个人的脸。

  我很确定自己再过不久就会遗忘语言。虽然这么想就会让我感到恐惧,但我也无能为力。我早就已经忘记该怎么正确地做出表情了。就算有什么人看到我,应该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可是。

  可是,唯有一件事绝对不可以忘记。

  我大叫:

  「麻理亚。」

  「麻理亚。」

  「麻理亚。」

  这么念道,我的身体就神奇地自己开始行动。其中已经没有我自己的意识。精神和肉体已经分离了。我就只是看著擅自行动的自己。感觉就像是观看装在他人身上的摄影机所拍出的画面一样。

  我的身体会前往何处?不管待在哪里都没有意义。没有任何人的世界是没有意义的。那么我到底要前往何处呢?

  走在熟悉的道路上,我到达的目的地是麻理亚以前住过的公寓。我走上逃生梯,来到403号房。我将就算在这种状况下也随时放在口袋里的备用钥匙插入门锁。

  房间里飘散著薄荷的香味。但这是错觉。这个房间里并没有可以散发那种气味的东西存在。只不过是过去的记忆让我幻想出那种香味罢了。

  不过就算是幻想,这样还是能为我带来安全感。

  为我带来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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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之后,我只要一从学校醒过来,就会马上前往麻理亚的房间。

  到达房间内,闻著薄荷的香气,然后得到安全感。

  我不断重复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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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学校醒来。

  去麻理亚的家。

  「麻理亚。」

  我自然地说出口。

  虽然我想要叫麻理亚的名字,但我不知道这样发音对不对。

  我到了房间。房间有香味。虽然我想不起来这是哪种香味,但这是麻理亚的味道。

  我哇哇大哭。

  麻理亚,为什么你不在?我好寂寞。好想见你。拜托你快点出来。我没有其他的要求。

  好想见你。好想见你。好想见你。

  ──咚咚!

  我敲墙壁。回答我。就算只有一下下也好,让我听你的声音。吶,拜托你。趁我还记得语言的时候。

  ──咚咚!

  我的拳头流血了。没关系。反正我也感觉不到痛。

  ──咚咚!

  ──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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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路。老地方。敲墙壁。

  ──咚咚!

  好想见你。

  我应该就快要不能说话了吧。

  好想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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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咚咚!

  ──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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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咚咚!

  「真是太可怕了。」

  ──咚咚!

  「……唉,就算我过了你的体感时间大约350年之后再次出现,你也看都不看一眼啊。你不要说是已经认不出我是谁,恐怕连他人的存在都无法感知到了吧。精神完全崩溃,遗忘语言,无法思考,没有意识。可是你还是继续敲打著墙壁。就为了见到音无麻理亚,只为了这个目的而毫无意义地继续敲打著墙壁。这副模样只能说是丧心病狂。你明明已经变成无法思考,比动物还要不如的物质,为什么还是可以继续做出敲打墙壁的行为?这大概和虫子觅食的行为一样吧。对你来说,寻求音无麻理亚的行为已经和生理上的欲望有著同样的意义。」

  ──咚咚!

  「你伤害自己的灵魂,甚至改变人类本来应有的模样,寻求著音无麻理亚。」

  ──咚咚!

  「以一个敌人来说真的很可怕,不过你毕竟无法持续到永远。灵魂是有限的。当你的灵魂耗损殆尽的时候,你对音无麻理亚的执著消失的时候,为了你而存在的这个世界恐怕就会回归虚无。就让我来见证这个结局吧。」

  ──咚咚!

  「……不过,这样实在是很吵呢。」

  ──咚咚!

  ──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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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咚咚咚咚。

  第130000次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真是难以置信。还没有结束吗?实在是太吵了。好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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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咚咚!

  ──咚咚!

  「……难道说你的行动没有结束的一天吗?是没有终点的吗?你变成这样还是可以继续不断地敲打墙壁吗?别说是人类,你甚至已经不是动物、装置或物质了。因为这些东西迟早都会毁灭。而你却也不是神。因为神会随著时代而变化。不过你却还是继续敲打著墙壁。」

  ──咚咚!

  「你,到底是什么?」

  ──咚咚!

  「你,到底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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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咚咚!

  「我就是这个『盒子』本身。我无法逃离『盒子』。所以我无法逃离你敲打墙壁的声音。」

  ──咚咚!

  「难道说不是人类的我会先承受不住吗?我本身就是强大到足以获得智慧的力量,难道我会输给你的毅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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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咚咚!

  ──咚咚!

  「够了,住手。」

  ──咚咚!

  ──咚咚!

  「我叫你住手!」

  ──咚咚咚咚咚!

  「难道『盒子』也会破洞吗?理论上是不可能的。这就像是要用铲子将地球铲成两半一样。如果光是持续敲打墙壁就可以办到这种事,那就只能用一个词语来表达了。」

  ──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

  「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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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咚咚!

  「……唉,真没想到等著我的竟然是这种结果。看来我似乎是无法再维持形体了。我不知道这对你来说是不是幸福。不过你我之间的较量──」

  ──咚咚!

  「──是你赢了。」

  我。

  ──咚咚!

  绝。

  ──咚咚!

  对。

  「麻理亚。」

  不会忘记。

  「麻理亚。」

  我伸出手。

  *

  如果可以放弃你,我应该就能够解脱了吧。就算失去了你,我应该也能够活下去。可是事到如今不管选择了哪一条路,我的行动已经全都是为了你。所以我最后会继续寻求著你。为了你失去一切,被全世界的人厌恶,即使得不到你,得不到回报也无妨。我只想要笔直地前进。而且,我所能做的就只有笔直地前进。对别人来说,这看起来或许像是异常的执著。也有可能像是一种奇迹。可是,这对我来说是极其自然且理所当然的事情。而对于我以外的人来说,这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世界上存在著发现这件事的人以及还没有发现的人,我只不过是前者罢了。知晓了没有「盒子」也能够实现愿望的人类。已经知晓实现愿望代表什么意义的人类。差别就只是如此。

  一心一意地持续寻求你的行为伴随著苦痛。我没有一天是轻松的。我会为了你而愤怒,悲伤,喜悦。我因你而折损了心灵,搞垮了身体,摧毁了世界。不过只有在稍微触碰到你的碎片时,我才能够说是活著。

  就算最后我无法得到你……即使如此。

  就算我已经知道结果有多么凄惨……即使如此。

  我还是会寻求你。隐藏在麻理亚体内的你。

  我会消失。这个结果,是怀有奢侈愿望的我自作自受吗?如果我没有遇见你就好了。这也是我的真心话。可是如果人生分为有遇见你与没有遇见你的话,我会选择能够遇见你的人生。不论要选几次都一样。我绝对会这么选择。明明我总是郁郁寡欢、犹豫不决、后悔莫及,心想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就要消失的我恐怕终将得不到任何回报。

  我还没有豁达到可以认为这样也好。

  即使是现在,我也在继续作梦。

  期望著多少能够得到回报的快乐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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