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将军,你在这里啊,我在找你。」
黄昏时分的大河下游。
我军的野战阵地,建在一座被称作『子柳』的凋敝村落郊外。
太阳沉入地平线下,士兵们匆忙走动。
我——【玄】帝国的将领魏平安眺望着这些景象,转动自己沉重的身体。
我率领约五万兵力断然渡过大河已经数日了。
这一路被称作伐【荣】第二军。
敌军的反击微弱,我军目前几乎没有伤亡。
但此处毫无疑问是敌地。
同时也是我的故国,但我却没有工夫去感慨乡愁。
我反问年轻的黑发参谋。
「……有什么发现吗?安石。」
看起来就显得十分开朗的能干青年回应。
「并没什么值得关注的。我也朝各个方向派出了斥候,敌军应该难以奇袭我军。
这里……真的是【荣】国吧?」
看来,只是单纯想找人说话才来找我的。
「嗯,参谋你是『荣京』出生的呢。」
「将军,如今是『燕京』。不要忘记,我军之中也有玄人在。」
「……抱歉。」
我挠了挠鼻子,向他谢罪。
五十余年前,荣帝国还统治大河以北的时代。
那座首都被称作『荣京』,在玄国进攻以后,才改名『燕京』的。
旧荣人在帝国内身份低下,说话不小心会引火烧身的,我要谨慎为好。
『命你渡过大河下游,予以临京压力』
皇帝陛下亲自降下圣命给我这个七年前投降【玄】国的降将。
对此看不顺眼的将领大有人在……
我摸着杂乱的髭须,面向北方大河,眯起眼睛。
「我军渡过了大河。而且——虽说是弱旅,但还是击破了荣军!皇帝陛下也定然会欣喜吧。」
「……若是这样,就好了。」
参谋皱起眉头,微妙地含糊回应。
「怎么了?你在出发前,不是都那样说了?
『我要立下功劳,出人头地!这才能提高旧荣人的地位!!』
高兴些吧!和上了年纪的我不一样,你可得向上爬啊。」
「……小叔大人,请侧耳。」
肩负魏家未来的一族英才忌惮四周,小声对我说。
这个称呼……是麻烦事吗。
「士兵之间在流传『我们这不成了吸引张泰岚的诱饵吗』之类的话。
而且,『张家军已经从敬阳出发了』的未证实情报也传得煞有介事。」
营地内的士兵们开始生火造饭。
与我军的主战场东北战线相比,这里气候平稳,水源丰富。
我本以为军队的士气不低……
用鼻子发出嗤笑,我向他确认。
「……不可能。你以为敬阳到此处有多远?张家军虽然不像玄军那样重视骑兵,但也不可能率领大军在短期内踏破河川湖沼众多的此处。
即便准备了战船,那也一样。敬阳方向的斥候可有异常?」
「并无异常,只是……」
安石的忧虑神色仍然没有改变。
他是从以往的经验出发,对老兵的话怀有一定信任吧。
我伸手环住参谋的肩膀,告诫他。
「听好了?阿台皇帝陛下极为厌恶无味的士兵牺牲,哪怕是以蛮族为对手的东北战线也是如此。
再加上……这是私下的话,陛下甚至赐予了我在敌军战力强大之时可以自主撤退的权力。
我们甚至没必要与之交战,制造出『大河下游有玄军存在』的状况,才是我们的任务。」
「!……这也是皇帝陛下讲的?」
「嗯。听到时,我身体都在发抖呢。」
正因为舍弃了故国,投降了玄国,我才明白。
阿台皇帝陛下与荣国伪帝的能力,判若云泥!
纵使伪帝本人是好人……但林忠道与黄北雀之流乃是奸臣。
他们构陷不断直言上谏的我,将我逼入了投降玄国的境地。
在伪帝仍在重用这些奸臣的时候,荣国的未来就可以预见了。
……而且,竟然将那个愚蠢男人的义女收作宠姬。
我感到强烈的焦躁感。
「最重要的是,张泰岚动则敬阳失守,彼地一旦失守……」
已经舍弃的过往从脑海中掠过,我把话咽了下去。
曾经仰视的【三将】,其中的【凤翼】【虎牙】已经去世。
我听闻,荣国的军事方面,现在几乎全部仰仗【护国】。
我甩去哀切,断言。
「则【荣】国灭亡。哪怕『临京』之人再怎么蠢,杨文祥也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小叔大人,您见过……张泰岚和杨文祥吗?」
参谋小心翼翼地询问我。
——和幼时相同的好奇眼神。
明明这家伙都二十过半,再不久都要成为父亲了。
我苦笑着,挺起胸膛。
值得自豪的往昔世代。在那时,我完全想不到自己会变成这样。
「当然!在那时,两者就已是名将和名宰相了。只是……」
「只是?」
面对话说到一半的我,安石脸上浮现诧异的表情。
——张泰岚与杨文祥乃是一代人杰。
只是,两者是愚昧皇帝的忠臣,无法施展出全部的才能。
我闭目少顷,摇头。
「不……没什么。总之。」
我拍了拍外甥的肩膀,尽可能作出明快的表情。
『将领不可显露出不安』
这是从张泰岚大人处学来的。
「我们只要做我们该做的事就行了!此次立下战功后,我就打算离开行伍了,我准备荐举你来接替——……什么声音?」
众多军马的嘶鸣、撼动大地的冲击从远方传来。
……南方?
敌人的守军已经溃败,我不认为敌人能组织起如此众多的兵力。
参谋从嘴里说出一厢情愿的推测。
「是斥候们回来了吧?」
「……不」
士兵们也停止了手上的活,开始警戒周遭。
然后——几乎是同时,士兵们注意到了南方小山上飘荡的军旗。
我和外甥动摇至极,身体不稳。
「怎、怎么可能……不可能!」「怎、怎会……」
太阳逐渐西沉,阳光下的军旗熠熠生辉
上面写的是——『张』。
【张护国】……荣帝国最后的守护神为了惩罚不逊的我等而现身了。
众多敌骑与步兵也陆续出现,向我军营地冲来。
我经受不住,发出了悲鸣。
「怎么来的……哪怕是坐船也未免太快了吧。用了仙术吗!?」
「将军!尽快组织防卫!!」
迅速恢复冷静的参谋抓住了我的手臂。
我急剧喘息「……走了!」
「是!」他转身便走。
恐怕是坐战船沿大运河而下,秘密行军过来的吧。
虽说河川、湖沼众多,但此地终归是荣帝国的领地。
敌军理所当然地比我军更通晓地理。
不过,敌军一定是强行军至此的。
胜负……胜负还未知晓。
就算打不赢也得打。一旦我们犯下过错,玄国境内的荣人们就……
我拼命激发自己的战意,即便如此,我也冷静地理解了战局。
七年前,甚至连【白鬼】都被他逼入了绝境。
我不可能赢过我师张泰岚吧。
※
「只影大人,已经能看到敌影了。是用金丝和银丝描边的『狼』旗!目测兵力约有五万!!」
玉忽一脸急切,从监视望楼上向我报告。望远镜似乎已经还给了瑠璃。
『!』
敬阳北方赶造的野战营地内。剧烈的动摇席卷营地。
……也难怪。在场士兵过半,都是从三日前陷落的『白凤城』逃回来的。
渡河以后——玄军并没有立即展开攻势。
应该是老爷子和老兵们给予了敌军相当大损失的缘故吧。
他们殿后到了最后一刻。
『白凤城因玄军进攻而陷落! 礼严将军、战死!!』
接到战报时,我和白玲都不相信。那个老爷子竟会……
只是,在亲眼看到了兵力占据压倒优势的敌军于南岸布阵后,即使不情愿,我们也只能相信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强忍住想要喊出来的冲动。
西冬军于今晨再度开展了猛烈攻势。
辅佐我的白玲和瑠璃为了抵御西冬军的进攻而不在此处。
『为将者,正因身处穷地,所以才要保持平静』
这是千年前的皇英峰对年轻将领们反复告诫的话语。正因身处穷地,所以才要保持平静。
我抚摸黑马的鬃毛,谈论敌军。
「敌人的先锋来了呢。从旗帜来看,应该是【玄】国『四狼』中的『金狼』与『银狼』——曾在北方大草原逞威之人。」
据老兵们说,这场笼罩整条大河的白雾,似乎是七年不遇的大雾。
玄军将投石器隐藏在白雾中,搭载于巨大的木筏上使用。
因这条奇策与玄军的奇袭渡河,支撑着张家军的『鬼礼严』败北。
兰阳时也是,会战前出现了浓厚的白雾。
难道【白鬼】是连天候也能操控的怪物吗。
左侧的庭破咬着牙。
「还请下令、全军突击…………」
「我明白你的心情,但冷静下来,庭破。」
我用手制止他。
这名青年武将对礼严的死深感自责。
庭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大喊。
「可是、只影大人!!」
「老爷子他——!!!!!」
无视了吃惊的庭破和士兵们,我仰望乌黑的天空。
眼看就要下雨了。
……啊,我完全不行呢。
闭目片刻,悼念逝去的老将。
我挺进爱马,传话给士兵。
「礼严他…………对我和白玲来说……就像是另一个父亲一样。
从过去开始,我们就一直受他照顾……想着……想着什么时候能报答他。
……谁会放过敌人呀!这个仇一定要报。正因如此——冷静下来。
你们也是!绝对不许你们白白送死。从『白凤城』捡回来的性命,你们要珍惜。」
『…………是!』
全体士兵再次握紧了各自的武器,脸上充满决意。
即便敌人大军在前,我军的士气也没有衰落。
这都多亏了老爷子体恤士卒。
「敌阵有动作! 状似敌将的二骑朝我方来了。其后方有一队士兵跟随。那是……运货的马车?马车上载着什么??」
『?』
玉忽的警告声中夹杂着困惑。
几乎全员都望向前方的玄军队列。
——二将骑马驶来。
他们身上的盔甲以金银装饰。
高个将领手持奇异的长枪——枪头如蛇般起伏的『蛇矛』。
明铃以前给我看过这种武器,据说是受到异国短剑启发的无名铁匠打造的东西。
听说比普通的长枪更具杀伤性。
矮个将领手握一柄质朴的长斧。
战马与运货马车在弓箭射程外停了下来,敌将们自报姓名。
「我名别都・兹琐!伟大的狼子・阿台皇帝陛下麾下『金狼』!!」
「我名斡拔・兹琐!慈悲深厚的阿台皇帝陛下麾下『银狼』就是我!!」
『!?』
阵内一片嘈杂。
敌将竟然特意做出这样的举动。
也不像是准备做我之前在敬阳攻防战时干的事。
敌兵带着驮马离开了。
举起蛇矛和长斧的敌将大喊。
「告知敌将!我等欲在开战前返还『鬼礼严』将军的遗体!」
「以我等兄弟的名誉起誓,此非陷阱!乃是向勇敢的老将致以敬意。」
我睁大眼睛。
……是吗……是吗。
老爷子真的是……
我深吸一口气,随后吐出。
摸了摸腰间【黑星】。
青年武将眼看就要奔过去。
我向他和从望楼下来的褐肤少女下令。
「庭破,你待命。玉忽,麻烦你带队去收回棺柩。」
「只影大人!?」『……是!』
我朝愕然的青年武将胸口锤了一拳,点点头。
十数名士兵为了收回棺柩而聚拢了过来。
都是盔甲脏乱不堪,还负有轻伤的老兵。
他们是从『白凤城』生还的人。
「没事的,他们是真正的『狼』,不会玷污自己的名誉的——走吧。」
「是!」『诺!』
玉忽徒步带领老兵们上前,我则骑着黑马。
——前方是超过五万的敌军,后方是二万友军。
在两军之间交还棺柩吗。
或许会在后世,被哪里的史书记上一笔呢。
我们一到达地点,老兵们就扑向货板上的棺柩,望向棺中
「啊啊……!」「老将军!」「可恶!……可恶!!」「礼严大人,为了让我等逃生……」流下了悲痛的眼泪。
我用目光催促黑棕发少女,挺进爱马。
为了展示自己没有攻击的意图,我拍了一次剑鞘,向敌将们自报姓名。
「张只影,代管此地之人!
『金狼』『银狼』!!虽分属敌我……但二位对礼严的敬意,我由衷感谢!!!」
『!』
敌阵内掀起一片涟漪,敌军动摇不安。
敌将们也一脸惊讶地说。
「嚯,你就是」「杀死阮嶷与撒兀儿的张家之子吗!」
银色的军装闪闪发亮。斡拔轻挥长斧,如同饿狼般的视线向我射来。
……这家伙,很强。
身穿金色军装的别都横舞蛇矛,态度真挚地向我提议。
「张泰岚之子!似你这等将领,理应明白战局!你们没有胜算!投降吧!!!
阿台陛下珍惜能者,若是你,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我猛地拔出【黑星】,向前刺去。
「过奖了,不敢当。只是……我拒绝!」
漆黑的剑身反射着日光,黑云消散了。
「我名只影!张泰岚与张白玲救下了我的性命……老礼严对我疼爱有加!!
要我视那恩义如无物,成为【白鬼】的部下?恕我拒绝!!!!!」
后方的友军阵营传来大声欢呼。
『张只影!张只影!张只影!』连呼我的名字。
二『狼』各自调转马首。
「……是吗,遗憾啊」「就由我来斩杀你吧!」
敌阵之中响起角笛,敌骑开始跑动。
我姑且收起剑,一拉缰绳,迅速奔回防垒,来到棺柩旁。
老爷子神情安详。
令人完全联想不到他曾与【玄】国引以为傲的『四狼』展开过激战。
「啊啊……」「礼严大人……礼严大人!」「都是因为我们……」「还请原谅……」
庭破和老兵们捶打地面,其余士兵也都落泪。
我向正在指挥火枪队的玉忽以手示意后,挺直腰板。
分派给她的火枪队,她统领得非常好。
「诸位,要哭后面再哭。老爷子他也不希望看到你们这样,他只希望看到——」
举剑朝天。
「我们、张家军的胜利!敲打铜锣!!出阵!!!」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将士们呼应我,举起武器回应。
士气不错。老爷子保下来的士兵还能战斗。
「我去集结全军!失礼了!!」
庭破向我敬礼后,跳上马背疾驰而去。
如今,那家伙也是支撑着张家军的年轻将领了。
既然我要去最前线,那么他就得专心指挥呢。
我策马靠向褐肤少女。
她边下达防御准备的指示传给部下,边专注于火枪的最终调试。
「玉忽,我有一事相求。这件事只能拜托与张家军还不太熟悉的你。」
「是。」
角笛和铜锣之声响彻战场。
风吹起了她的黑棕色短发,高个少女用手按住头发。
我尽可能用轻快的语气对她说。
「我虽然完全不打算去死,今天也准备稍作试探后就撤退……但敌人终归是敌人,战场上会如何,谁也不知道。
庭破又是那副样子。万一我战死了,你要立即向瑠璃寻求指示。」
那个军师的话,应该能和白玲一起守住敬阳,直到老爹归来吧。
毕竟,她可是只用二万兵力,就完美堵住了十万西冬军。
玉忽眨了眨她那大眼睛,十分困惑。
「……不找白玲小姐,这样行吗?」
「嗯。」
玄国骑兵排好了阵型,犹如一只张大羽翼的猛禽。
这是北方大草原上势力强劲的游牧民族爱用的阵型。
和千年前一样呢。
大军无须小计,只需用骑兵的冲击力碾碎敌人而已。
我莫名觉得有趣,随后向玉忽眨了眨眼。
「我家大小姐看起来很冷静,但实际上……一涉及到家人就另当别论了,她一定会乱来的。
关于这点,要是瑠璃,就能做出最优抉择吧。」
白玲这家伙,是个真正温柔的人。
继老爷子后,要是我也死了……嘛,她应该会哭吧。
不对?应该是边哭边生我气?
玉忽了然于心地点头同意。
「我明白了。只是,我能说件事吗?」
「啊,说吧。」
这名原宇家军的少女帮了我们许多忙,对她的要求不应吝啬。
于是,玉忽露出了与她年龄相符的天真无邪表情,伸出食指,指向我鼻尖。
「您要是有什么万一,瑠璃大人也会非常伤心的。这件事,还请您务必记住。如果忘记了的话——」
她用手中的火枪做了个开枪的动作。
这个『玉忽』才是她真正的样子吧,难怪怕生的瑠璃会亲近她。
我举起手来,答应她。
「知道了,我会记住的。」
「十分抱歉,是我逾越了。」
少女向我深深低下头,优美的动作甚至令人感到文雅。
我听说宇家军中有许多西方的土著民族加入……但或许,玉忽是良家出身也说不定。
我并没有兴趣深究,因此朝她嘿嘿一笑。
「这么短的时间里,你就完全成了瑠璃的心腹呀?下次你帮我说说,让她兵棋时下手轻点。」
「只影大人!你难道想被我讨厌吗?」
「玩笑、玩笑。」
我朝少女挥了挥左手,然后驾驭爱马来到了列阵后的军队最前排。
她比我想象的还要能说。
检查了弓与箭筒后,我呼唤青年武将的名字。
「庭破。」
「在!骑兵三千,准备完毕。只影大人……祝您好运!!」
他毫不迟疑地回应,随后退回了防垒后。
这也是适材适所。
我露出笑容,大喊。
「上阵!张家士兵们!!不要落后,跟我上!!!」
『诺!!!!!』
我向爱马发出指示,驰骋于全军最前方。
突击部队的三千骑兵也呼应我,随我身后。
『!?』
将士的战意甚至传到了敌军前排。
长枪与旗帜晃动。
压境的敌军是『金狼』『银狼』率领的大军。
不过——趁敌军混乱之际攻击前排,击退敌军也并非不可能的事。
我将数支箭矢搭在弓上,瞄准敌军将领。
就在这时,我军骑兵也追到了我身后。
他们穿着古旧的武装。
「少将军!」「背后就交给我们了」「这是礼严大人的命令」「不要见怪!」
是『白凤城』之战中存活下来的老兵们。
少将军,千万不要乱来喔——像是远远地听见了老爷子的说教声。
「……哼,死了都要操心的老头子!」
「!?」
我射出箭矢,射中正在挥舞指挥棒的敌将额头。
敌军骑兵慌忙向我军开始冲锋。
我不断朝敌骑的肩膀、手臂、大腿射箭,鼓舞我方士兵。
「给我痛击狼崽子们的鼻尖!!!!!」『诺!!!!!』
敌骑鲁莽地向我方冲来。
能使骑射的我军士兵向敌骑倾注箭雨,将敌骑射翻在地。
——我军明显处于优势。
如今,我们以天下闻名的玄军骑兵为对手,还能稍占优势!
不过,一旦敌军收拾完混乱,这点优势就会转瞬即逝。
在合适的时候逃回防垒后,将敌人引入弓箭与火枪的射程,如果不这么做的话……
「张只影————!!!!!」
「!呿!!」
突然飞来的长枪。
我用【黑星】一劈,将长枪斩成两段。
『银狼』斡拔・兹琐挥舞长斧,单骑向我冲来。
他浑然无视我军士兵射出的箭雨。
……果然不会这么顺利吗。
身后的老兵与其余骑兵想要上前迎击。
「等等!」我大喝一声,止住了他们。
将弓挂在背后,我回首下令。
「已经够了!回防垒!!听庭破指挥」『!只影大人!?』
我甩开想要制止我的士兵,与挥舞长斧的敌将策马相对。
斡拔头戴以银箔装饰的头盔,盔下的面容露出喜色。
「不准插手!」他朝部下大喊,一口气拉近了与我的距离。
「哈哈哈!主将竟然带头冲锋而来!有意思、有意思啊——!
这是赐给我的奖赏!!我会、取下你的首级的!!」
「谁会——!」
长斧与佩剑交错而过,相互碰撞,飞溅出激烈的火花。
铜锣声变得激昂,是我方在命令友军后退。
众多的敌骑部队远远围着我和斡拔,似乎没有去全力追击我军。
矮小的狼露出犬牙。
「有两下子!正面接下了我的长斧,剑竟然没有折断!!」
「谢谢、夸奖!」
再次拉近距离。
这次,我在极近的距离下与银狼交锋十数合。
长斧并非用于近身战斗的武器。
可是——由于斡拔那超群的技巧,我的斩击、突刺被他悉数防住。
「怎么了!让我看看你杀死『赤狼』与『灰狼』的本事啊!!」
「可恶!」
我弹开他的下劈,三次拉开距离。
周遭已经只剩敌骑了,哪怕打倒了这家伙,我也不可能逃——敌骑队列裂开一道口子,一名手持蛇矛,身穿金色军装的敌将冲了过来。
「斡拔!」
「兄长,不用你插手!这家伙由我来杀死!!」
『银狼』迅速向我靠近,长斧猛地朝我挥来。
恐怕是相当好的名马吧,其速度快得可怕。
一击、两击、三击——每次接下长斧,手都会发麻。
因为是【黑星】所以才没有损伤,普通长剑的话早就被劈断了。
「呜!」
我竭力使身体向后倒去,总算躲过了从侧面刺来的蛇矛。
如蛇般起伏的矛尖散发着渗人的光彩。
我回复架势,横使黑星拨开蛇矛,与敌将们拉开距离。
斡拔策马靠近『金狼』别都・兹琐,对他大吼。
「兄长!」
「弟弟啊……不要忘记,此处是战场!我们乃是全军先锋。
张只影,抱歉了,你得死在这里!阮嶷与撒兀儿乃是我兄弟二人的好战友!!」
「哈!看我反过来杀死你们!!」
我边向二『狼』还嘴,边思考破解之道。
这对兄弟十分强。
同时与二人作战恐怕困难至极。
——……要逃吗。
「你在琢磨什么!」
「打倒你的办法!」
不按套路施展的斩击与猛烈的突刺。
我卸开别都的攻势,让爱马跑开,侧耳细听。
敌军骑兵嘈杂异常。
是庭破对包围我的敌军施加了压力——一阵恶寒。
「抱歉,去死吧!!!!!」
我瞬间拔出短剑,向反方向朝我冲来的斡拔扔去。
却在半空被他劈断。
别都也没有错过这个好机会,他改用双手持矛。
「弟弟!」「兄长!」
从左右同时夹击我。
糟了,会死。
至少得带走一个——敌骑的一角崩溃,二柄短刀向敌将们掷去。
「唔!?」「什么!?」
『金狼』『银狼』防住了这突如其来的攻击,脸上露出警备之色,与我远远拉开距离。
——巨马缓缓驶来,美髯武将手持青龙偃月刀,悠然现身。
在他那压倒性的气势面前,即便是以不怕死而闻名的敌国骑兵也僵住了。
「他是我的儿子,不会让你们杀死的。」
「老、老爹!?」
不该于此出现的【护国】张泰岚驱马行至我面前,抚摸美髯。
我军骑兵将敌骑冲散,闯入包围之中。
士兵们将我围住。
我惊讶至极。
……不是,老爹是怎么从大河下游过来的?再怎么说也太快了吧!
敌将们似乎和我一样惊讶,敌骑队列的混乱掩盖不住。
「不可能……」「假的吧,喂。」
「这下,你等如何应对?于我而言,在此地取下你等的首级也无所谓呢?」
『~~~~!』
恐惧在敌军骑兵间蔓延。
老爹长年镇守此地,从无败绩。
他的武名,哪怕是在【玄】国也被人传唱。
别都表情严峻,他一挥蛇矛,做出决断。
「……撤退」「兄长!?」
弟弟语含不服,呼唤别都。
『金狼』没有反应,调转马首。
『银狼』愤然用长斧斩裂了岩石,接着也随兄长之后——敌将们在半道各自驻马。
「张只影!这个名字,我确实记住了!!」「下次可不会放过你了!」
『狼』们向我挺出蛇矛与长斧,然后率领敌骑有条不紊地撤退。
……得救了吗。
就在我突然感到一阵疲惫的时候,老爹回头看向我。
「只影,回去吧。我拜托明铃小姐用藏匿于大运河内的明轮船队运送军队。
多亏如此,才总算赶回来救到你了……礼严竟然走在我前头,可得好好说他两句。」
「! 是明铃——……我明白了。老、老爹!」
「可别说『谢谢』之类的话啊?为父不过是做了理所当然的事罢了。」
「好、好。」
我方将士不禁失笑。
我狠瞪过去,他们却笑得更大声了。
老爹放松眉角,似乎十分满意——随后发出响彻整个战场的命令。
「我不在期间,辛苦诸位奋勇作战了。不必追赶敌军! 回军敬阳,不要舍弃伤者。」
『诺!张泰岚大人!!』
※
「只~~影~~……」
「呜哇!」
在张府私室等候着我的人是——愤怒的张白玲。
她银发倒竖,碧眼如刀剑般锋利。
朝霞和玉忽虽然也在屋内……不行,她们正在看好戏。
即便被白玲的气势所压倒,我也拼命用双手阻止她。
「什、什么事啊?我、我今天、可没做什么让你生气的事——」
「我从玉忽那里听过一切了。」
「什!?」
遭、遭背叛了!?
褐肤少女站在一脸愉悦的朝霞身侧,她表情一本正经。
「无论何时何地,我都站在女孩子一边。
瑠璃大人叫我呢。」
「感觉我能和玉忽小姐成为好朋友呢♪」
这么说着,二人迅速离开了房间。
从一开始,她们就缔结了刺探我言行的密约吗。
大、大意了……
就在我想要抱头的时候,白玲坐到了长椅上。
「好了,坐吧。」
「……是。」
我可没有在这种情况下还敢拒绝的胆量。
我把【黑星】倚在【白星】旁,坐到少女身边。
「真是的!什么叫『万一我战死了——』!!我可不记得允许过你做出这种事!!!
而且,还是与敌军『金狼』和『银狼』同时为敌!我可要生气了!?」
「……你,这不是已经生气了。」
白玲双手一拍,微笑。
我背后一寒。
啊,糟了。
「你说什么?」
「…………抱歉。」
人呀,老实才是最重要的。
一声叹息——我的脑袋被抱住了。
花香味。西面似乎还很从容,可以让人入浴。
白玲用手指梳理着我的黑发,抱怨。
「所以我才不愿意让你自己一个人。
平日里总说『要成为地方官吏!』……只要、我不在……就、尽乱来…………」
脸上感受到一股温热之物。
抬起头,白玲眼中含泪。
我逗弄她。
「别哭呀,你见了老爷子吗?」
「……才没有哭。我已经和礼严道别过了。」
银发少女侧过脸,用袖子擦眼睛。
她和我肩膀挨着肩膀,快速说出通知。
「你明天要和我在一起吧?」
「不是,这就……」
「我不听,绝对不听。
……不、听。」
「哎……」
我屈服于她的眼泪,以及那顽固的态度。
张白玲是个顽固的人。
廊下传来了数道脚步声,我请求救援。
「抱歉……身经百战的军师先生,你来替我说服我家大小姐。」
「愚蠢,我当然不愿意。」
瑠璃脱下蓝帽,让黑猫坐在自己左肩上,毫不见外地走了过来。
理所当然的,玉忽也和她在一起。
一只纤细的手指伸到我的面前。
……哎呀?难道在生气??
「听好了?自称希望成为地方官吏的某人,趁这个好机会,我要告诉最喜欢胡来的某人。
人死了的话,可就完了呀??要活下去、活下去、活到最后!」
翡翠色的眼睛里是强烈的意志,那目光要将我刺穿。
——啊,对了。
这名仙女也一度失去了故乡与家人。
瑠璃用手指弹了下我的额头。
「见证先走一步的人们所无法看到的世界,这是幸存者的职责吧?你不这么想吗,张只影大人?」
「……只影?」
不断落泪的白玲拉住我的袖子。
……无可奈何。
我举起双手。
「是我输了,我认输。不过!白玲和我同行要得到老爹和瑠璃的许……」
「我无所谓,直截了当地说,西方情势已经无计可施了。玉忽——」
「是,瑠璃大人。」
地图卷轴在圆桌上摊开。
我边用布条擦拭白玲的眼泪,边看去。
地图上描绘的是——敬阳的防卫态势。
西方的防垒和堑壕已有数个被击破,但大半仍然健在。
瑠璃坐到我身旁,把黑猫由衣放在膝上抚摸。
「迂回作战以后,西冬军通过挖掘地道逐个击破防垒与堑壕,想要进军。
对此,我方用弓箭和火枪与之对抗,偶尔也会予以反击。就今天,白玲还点燃了敌阵中的投石——」
「等等。」
听到这里,我打断了瑠璃的战况报告。
瞪向身旁的白玲。
「……喂,反击的事,我可没听说啊?」
「要是说了,你肯定会反对。我从父亲大人那里得到了许可。」
「什!我说啊……你可是张家的大小姐呀?
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准备怎么办——那、那个,瑠璃小姐?玉忽小姐??为何做出这样的表情???」
军师和她的辅官对我的说教投来『这家伙在说什么呀?』的视线。
我经受不住她们的视线,气势逐渐变弱。
「是你的错。」「是只影大人不对。」
「什!?」
连反驳都不允许的口吻。我的嘴巴一张一翕,像鲤鱼一样。
白玲和瑠璃戳着我的脸颊。
「毕竟你是『张只影』。」「我懂明铃为什么要抱怨了。」「真是没有自觉呢。」
「咕咕咕……」
不、不行。完全看不到赢的希望。
竟然连玉忽也若无其事地加了进来。
「哈哈哈!看起来很欢乐呀。」「打扰了。」
『!』
身穿军装的老爹哈哈大笑地走了进来,他带着庭破。
我连忙想要起身,但被大手止住了。
「放松些,也没多少时间了,毕竟——明天就是决战了。
虽然得让你们早点睡,尽快消除疲惫……但是抱歉,我想先统一认识。」
我理解他眼里流露的决意。
【护国】张泰岚并没有放弃。
我向白玲使眼色,接着向在此次攻防战中发挥异才的军师发出请求。
「瑠璃——就拜托你预测明天的战局了。
我猜测【白鬼】阿台率领的玄军主力会于午前布阵。恐怕重组后的『四狼』也会率领其麾下军队一同上阵。」
「敌军应该没有用于野战的投石器。玄军攻陷『白凤城』不过三日,我不认为他们有搬运和组装投石器的时间。」
「……不能大意。即便已经削弱了西冬军的兵力,但西冬军也会与玄军主力一同作战吧?」
瑠璃深深叹息一声,按着黑猫的小脑袋,抱臂沉思。
玉忽和庭破补充最新的情报。
「说起『四狼』,似乎有一人不见踪影。」
「这是方才返还的斥候带回的情报,应该无误。」
敌军先锋是『金狼』与『银狼』。
『赤狼』和『灰狼』已死……『一人』吗。
黑发、身材魁梧、左颊上有一道刀伤。
之前战争中与其交战过的怪物——【黑刃】也先的样子从我脑海中闪过。
听说他是杀死瑠璃一族的仇人。
上次是凭借白玲和瑠璃相助才击退他的。
那个男人出现的可能性也很大。
金发仙女抬起头,神色阴沉地摇头。
「就结论来说——要想毫发无损地取得胜利,即便是那个【王英】也不可能呢。」
极为正经的意见。
不,那家伙的话,反而会把敌人逼入这种情况吧。
『在战争开始前决出胜负,这样就再好不过了……像你这种用剑颠覆整个战局的家伙,肯定不懂吧!』
仔细一想,这话还真是失礼啊。
就算是前世的我,也不会做出那样白痴的……
瑠璃根据各种情报判断敌军战力。
「从敌人搭建的营地规模来看,玄军投入的兵力推测约有十五万。
【白鬼】担任主帅,勇将、猛将如云……而且,恐怕几乎都是精锐骑兵。」
哪怕分出兵力去防卫攻下的『白凤城』,玄军还能在野战中投入如此多的兵力。
使敌人各个分散,集中己方战力。
……或许,甚至连老爹一时离开敬阳,都是那家伙操纵的也说不定。
阿台・鞑靼,稳健得令人惧怕的男人。
瑠璃手指滑向敬阳西方。
「西冬军首战就失去了多数骑兵,看不出他们有再次执行迂回作战的动向。不过,一旦敬阳遭到强攻……」
「二万守军无法调动是吧。」
没错,作为偏师的西冬军明天也会展开强攻。
也就是说,去掉伤残者,我们能在野战中动用的兵力仅约三万。
「话虽如此,全军闭守敬阳也没有意义。
……我们并无增援,这是刚送到的。」
翡翠色眼睛的金发军师从桌上拿起纸片。
是明铃的字迹,有些难读。
『庙堂上完全得不出结论,救援敬阳派与防卫临京派连日争执。
我送来了西冬的试作品。瑠璃……还请你帮帮只影大人和白玲小姐。』
……糟糕透了。
我相信老宰相是主张『救援敬阳』的。但是,都到了这个时候还主张防卫京城!?
白玲不安似的捏住我的袖子,老爹握紧了拳头。
「我不打算闭守。我已在大河下游击溃了渡河的敌军,因此不必担心东侧遭袭。」
张泰岚轻描淡写地说出自己立下的新战功,随后斩断了一切迷茫。
「既然事已至此——明日目标除敌军大营以外,再无他物。
没事,敌人兵力如此之多,指挥上必定会有纰漏。纵使是阿台……亦非神人。」
【张护国】,真是令人敬畏。
他瞄准了唯一的翻盘点——杀死敌军主帅,玄国皇帝阿台・鞑靼。
我和白玲同时开口。
「我也一同前往。」「父亲大人,请允许我和只影一同随您去!」
「…………真是对不住你们。」「「!」」
不顾庭破和玉忽的惊讶,老爹向我们低下头。
这个人,才配被称作『名将』吧。
「我有计策。」
瑠璃语气沉重地低语。众人的目光向她集中。
仙女从手中生出黑花,低头自嘲。
「……抱歉,我说错了。这种东西谈不上什么计策,只是小伎俩罢了。不过,我认为远比单纯的突击更具可能性。」
对于决战的认识统一后,老爹和庭破快步离开了房间。
是用脑过度了吗,瑠璃已经睡着了。
随后,我目送背着瑠璃的玉忽离开——转身面对留到最后的白玲。
「好了,你也回房间——」「今晚!」
话语被打断,她头抵在我的胸口。
白玲身体颤抖。
「……今晚一起睡。行、吗……?」
我斟酌种种后,温柔地抚摸她的背。
「真拿你没办法,可别袭击我啊?」
「才、才不会袭击!……真是的。」
白玲鼓起脸,躺到床铺上,随后高兴地露出了笑容。
「我说错了……不只是今晚,『明天』也要一起。」
「说了知道了。都这样了,我不会再推三阻四啦。」
从架子上取出被褥,搭在银发少女身上,解开她那深红色的发带。
我盯着倚在床铺旁的双剑。
「【黑星】【白星】——二者合一就是【天剑】。
白毛鬼恐怕以为自己赢定了,和我一起给他点厉害瞧瞧吧。
你的背后由我来保护,交给我吧。」
「——那么。」
白玲支起上半身,抱住了我的右手,犹如祈祷般地闭上了眼睛。
「我也一定不会让你死的,约好了。」
「我也完全没有让你死的打算呀。」
「……这、这里就害羞一下啊!真是的!」
※
「老爹!」「父亲大人!」
次日清晨,黎明时分的敬阳北方郊外。
敌军的阵列在朝雾中蠢蠢欲动。
约三万人的张家军已经做好了作战准备。
我和白玲呼唤位于军队最前列的名将。
他凝视着敌阵,手中的青龙偃月刀闪耀着光彩。
「你们——来了啊,瑠璃小姐同意了吗?」
「嗯,总算让她同意了。」
「瑠璃虽然意见很大,但玉忽帮我们劝住了她。我让朝霞去担任她们的护卫了。」
名将没有回头,向我们发问。
我们依次回答。
说服瑠璃十分辛苦……说服朝霞也是。
我取出望远镜,观察敌军先锋。
这是瑠璃『一定要还我!』这么说着,强行塞给我的东西。
——敌军先锋的军旗是『金狼』与『银狼』。
如果按瑠璃的计策发展,我们马上会和他们再战吧。
我把望远镜收入怀中,耸了耸肩。
「那家伙不是史书里记载的那种呆在营帐里的军师,她又会骑马,如有必要甚至还能使弓。
我其实是想她到战场上来指挥军队的呀。」
「和预料一样,西冬军也出动了,敬阳需要瑠璃。」
「嗯……庭破呢?」
「说服他费了很大功夫呢。」
庭破平日里性格正经,会忠实遵循我和白玲的命令……但或许是对礼严的死怀有强烈责任感的缘故,他迟迟不愿说『诺』。
毕竟是与【玄】国的决战,他的心情我非常理解。
我呼出一口气,环视战场。
我军左翼后方——战场唯一的小丘上,数台虏获的投石器安置在那里。
丘上『张』字旗飘扬。
我和白玲亲自统领的约三千兵力趁昨日夜色于此布下了阵。
此地过于突出。
站在敌军的角度看,会被当作是故意的诱饵吧。
……希望敌军如此认为。
青草在风中摇晃,朝雾缓缓消散。
真是不得了的大军呢。
我兴奋得浑身颤抖,握紧【黑星】的剑柄。
「不过,在老爹、白玲乃至我都出击的情况下,确实有必要留个人在敬阳。
士兵们虽然十分信赖瑠璃,但她毕竟加入我军不久,敬阳需要一个指挥者。」
「……做了对不住庭破的事呢。」
碧眼少女按住银发,面容流露出一丝沉痛。
仇敌就在眼前,却被命令留守敬阳。
——服从命令,对他来说是个艰难的决定吧。
「为父也知道很过分,但别无他法了。
如今,庭破也是一名历经激战的猛将了,也该让他体验下苦战,培养俯瞰大局的眼光了——我让斥候去探查过敌阵了,你们先看看。」
「「是!」」
我接过老爹递过来的纸片,立即摊开,和白玲一起查看。
上面简单易懂地画出了敌军阵列。
果然,先锋是『金狼』『银狼』兄弟率领的精锐骑兵。
随后是众多的勇将、猛将。
阿台所在的大营位于最后方,保护那里的是【黑狼】。
那应该是玄军最强勇士【黑刃】也先吧,他升官了吗。
为了杀死身为目标的【白鬼】,我们必须——
突破『金狼』『银狼』
闯过勇将与猛将
冲破超过十五万的敌军
打败那个人形怪物。
即便如此,看完纸片后我还是发出了纯粹的赞叹。
「啊~~!这军容真是壮观啊。」
「……只影,你怎么夸起了敌人。」
身旁的白玲用手肘顶了我一下。
我叠好纸片,收入怀中。
「这是事实吧?要是老爹麾下能有如此大军,我早就当上地方官吏了。」
「……我现在没心情听你开玩笑。」
白玲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悦,撇过头去。
白玲是张家的麒麟儿,她比任何人都理解我的话。
银发碧眼的少女摆正身姿。
「父亲大人,我有个建议。此次作战……即便采用了瑠璃的计策,胜算也太低了。
还请您留在大帐内指挥!我和只影,定会斩杀【白鬼】给您看的!!」
我好像被『跟过来』了。
嘛,哪怕她不要我去,我也会跟上去的。
我不会让她死的。
老爹突然有了动作
「……白玲」
「诶」『!』
他抱住了爱女。
在后方窥视我们情况的士兵们也微微惊讶出声。
不顾众人的反应,老爹用他的大手来回抚摸白玲的脑袋。
「还以为你尚且年幼,不知不觉间长大了啊……呵呵呵,难怪为父的须发都白了呀。」
「父亲大人……」
肩负【荣】国命运的名将松开手,绽放出笑容。
「对你的奋不顾身,为父打心底里感到高兴。只是——作战不变,你明白缘故吧?」
「…………是」
白玲表情皱作一团,随后把脸埋在了我的胸前。
泪水打湿了军装。
我们有计策,瑠璃绞尽脑汁想出的回天之策。
然而我和白玲的能力,还不足以将那一线的胜机拉至我方。
——天马上就要亮了。
我抱紧白玲的肩膀,禀告名将。
「张泰岚将军,将士们在等您训话。」
「——……嗯。」
名将乘上巨马,面对三万我方将士。
「我军将士们!感谢你们至此。我乃张泰岚!!」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我方的大声欢呼增添了敌阵的慌乱。
老爹抚摸美髯,发出苦笑。
「我想了一个晚上……却还是想不出此时该说什么,或许正因如此,在京城钻研学问的人才会瞧不起武将吧。」
面带杀气的将士们,表情也缓和了几分。
明明没有大吼,他的声音却不可思议般的洪亮。
这也是经历了众多战场后才学会的东西吧。
老爹面色一变,转为严肃。
「因此——我不讲假话,我军劣势明显。」
『…………』
阵内复归平静,他调转马头,将右手的青龙偃月刀挺向敌军。
「统帅敌军者乃玄主【白鬼】阿台・鞑靼,先锋是猛将『金狼』『银狼』兄弟。
其余勇将、智将、名将多如繁星,兵力差距自不必说……与之相对,我军——」
他回头看向我方,脸上显露出疲惫与听天由命。
想想的话,这也是理所当然。
直到今日,老爹都不光要和前狼……还要与在后方的自己人不断作战。
他们无视现实,视国家为儿戏。
名将扶正头盔,深深叹息。
「人数较少,且有连续作战所带来的疲惫。我军胜算或许不高……」
『…………』
凝重的沉默。
能看见将士们脸上的愤怒。
那是对将主帅逼入如此绝境之人的愤怒。
这七年多的时间,张家军在战场上不断打胜仗。
然而,战况却不断恶化。
「可是,我等不可……不可就这么放弃!」
老爹激动地拍打胸甲,插在腰间的短刀也发出声响。
那是礼严的短刀。
「如今『白凤城』陷落,老礼严和众多老兵也阵亡了!京城的人们指望不上,我等不战,则『敬阳』将于今日落入敌手。
若是如此……我等的故国也会在不久后灭亡…………」
「老爹……」「父亲大人……」『…………!』
荣帝国的守护神,被誉为【护国】的名将。
脸上留下一滴眼泪。
他声音颤抖,握在手中的短刀嘎吱作响。
「平日里将『北伐』挂在嘴边,却落得如此地步……此皆乃我无能所致……真是、惭愧不已……无颜……我无颜向诸位开口……但如今,除期待诸位奋战以外,别无他法。」
不对,错的不是老爹,错的是……
就在这瞬间,阳光射穿晨雾。
天亮了。
张泰岚沐浴着朝阳,高举右手的青龙偃月刀,大吼。
「【荣】国存亡,系此一战!抱歉……将诸位的力量借给我吧!!」
『张将军、万岁!张家军、万岁!荣帝国、万万岁!!!我等起誓,定将胜利献给您!!!!!!』
将士们也朝天高举各自的武器与拳头,不断大喊。
银发少女在我怀中不断落泪。
我轻轻拍着白玲的背,与她相互点头。
——不得不上了,我们的行动决定了胜负。
把我军士气提升到极致的名将笑了,发自心底高兴似的笑了。
「只影、白玲——要比比看哪边先拿下阿台的首级吗?如果我抢先杀了阿台,你们也别埋怨呢。我在敌军大营等你们!」
「「是!」」
※
「知道己方处于劣势,还要提高军队士气,出来与我军野战吗。那就让我享受下吧。」
敬阳北方大营。
听着张家军那悦耳的咆哮,我——玄帝国皇帝阿台・鞑靼坐在御座上低声自语。
竖立在附近的巨大军旗摇曳——旗上绘有『狼』『龙』『老桃』。
身后的【黑狼】也先同样将他那凌厉的目光投向敌军。
凭借【尊上】带来的晨雾情报,以及安置在木筏上的投石器所发动的奇袭,我军攻陷了那座坚不可摧的『白凤城』。
现在,于我眼前布阵的玄军约有十五万,以骑兵为主力。
与之相对,张家军则约有三万,这是根据各方情报所判明的。
我所策划的西冬军攻势,使敌军不得不将寡兵分作两队。
因此——即便除去与『鬼礼严』一战中的负伤者以及守卫『白凤城』的士兵,我军与敌军的兵力差距也确有五倍。
张泰岚本事了得。
渡过大河下游的第二军虽被他击败,但也如预料那般,在威胁『临京』的愚者方面起了非常大的效果。
哪怕荣国老宰相杨文祥想要诉说危机,但只要伪帝畏惧,临京便不会行动。
——他们没有增援,闭守则意味败北。
如果可以的话,我并不想和张泰岚在野战中交锋……但就把这当作是给名将的最后饯别吧。
我单手支在御座上,得意一笑。
就在此时,一名背后插着『金狼旗』的年轻骑兵飞奔而来。
「先锋传来急报!」
「你这家伙!此乃皇帝陛下御前!!下——」
「战场上无须讲礼,我允许你直接回答。」
我阻止了想要责难骑兵的老元帅,催促他讲下去。
——这是老元帅做给诸将看的闹剧。
我家老爷子还在对我过度保护,真令人头疼。
我用眼神在刹那间向老人传达谢意,随后用左手催促年轻骑兵。
「『西南丘上布阵的敌军约有三千!张泰岚率领的是哪只部队依旧不明!!』——恕罪!」
脸色潮红的传令兵传完口信后,返回到任务中去了。
我将手放在如丝绸般光滑的脸上,仔细思考。
白色的长发掠过我的视野。
「张泰岚不见踪影吗,我不认为他会闭守大营……」
名将是不会放弃的。
皇英峰也是如此。面对走投无路的危机,他无数次用【天剑】斩开了生路。
张泰岚那样的汉子,不可能会在决战时高坐于后方。
……在掌握到他的位置前,要暂缓攻势吗?
突然,老元帅双拳一抵,高声说。
「陛下!臣斗胆上谏。我等乃是压倒敌人的大军!何必烦恼!
请您尽管下令,『就像广阔的草原那般布阵,噬尽一切敌人』——这才是,我等自古的战法!」
老元帅看破了我的迷茫吗,太过慎重是我的老毛病。
我故意露出笑容。
「哼……还是比不过老将啊。」
「毕竟臣曾与先皇陛下一同驰骋过战场。」
我猛地拔出短剑,下令。
「吹响角笛!命先锋『金狼』『银狼』发起突击。
老爷子、也先与『黑枪骑』、传令兵和观察兵留在大营即可。出阵!」
『诺!!!!!』「「…………」」
诸将意气扬扬地奔出大营。有时,解开狼的枷锁也好。
未被解放的黑发伟丈夫与老元帅目光依旧凌厉。
我明白他们的想法,收起短剑。
「也先,你是在意张家之子是吧?」
「……不,臣并未——」
「无妨。依据战局,也会有要动用你与『黑枪骑』的时——」
「报、报!噫……」
一个可以称得上年幼的骑兵飞奔而来,他背上插着与刚才士兵不同的旗帜。
担任护卫的『黑枪骑』立刻挺枪拦住了他。不愧是也先选拔出的人,他们似乎加强了戒备。
「……讲」也先语言简短地催促年幼骑兵。
「是、是!」
传令兵冷静下来,快速说完口信后,逃也似的离开了大营。
「…………」
我掩住嘴角,少有的呆住了。
这真是、这真是……我还以为他来不及从北方过来。
「——……呵呵呵。」
「?」「陛下,发生何事?」
也先皱起一侧的眉毛,老元帅向我发问。
我分辨着各队吹响的角笛音色,一挥左手。
无法正经挥剑,甚至不可随意骑马。
这具身体虽如同女子一般,但惟有听力优于常人。
「啊啊,无事。看来此战,我军已经胜——嗯?」
数道不合时宜的声音从空中飞翔而来。
随后——先锋军队的前排被吹飞了。
与之同时,涌动的火焰、雷鸣般的巨响撼动了整个战场。
那座突出的小丘。
敌军的投石器在那里布阵,是从小丘那里射过来的吗。
「嚯。」「唔!」「……火药。」
我眯起眼睛,老元帅也戒备了起来,也先推断出了敌人使用的兵器。
其他荣军并没有运用这种兵器的战例。
敌军中有人和我国一样,关注了这种兵器吗。
「【西冬】在暗中开发的奇异兵器之一,把火药装入陶器中投出兵器……我记得,是叫『震天雷』吧。
用投石器将其射入我军中,真是耍弄小聪明。」
西冬的工匠们正在『燕京』试制、开发火药兵器。
继火枪之后,竟又被敌人抢先。
我命令老元帅。
「派出传令兵,令其稳定前阵。丘上的敌军,如战前命令那般无视即可,他们是『诱饵』。
反正敌军也无法连射,比起他们,去找张泰岚。
他想引发玄军上下混乱,突入我军大——……竟是全军突击的角笛声?」
我敏锐的耳朵清晰地捕捉到了,本不该响起的声音。
与方才不同,敌我双方合计十数万士兵的行动所扬起的尘土遮住了我的视野。
老爷子向在高梯上观察敌军的士兵厉声发问。
「发生何事!」
「『银枪骑』,开始向突出小丘的敌军部队冲锋!!」「『金枪骑』似乎也一同冲锋了!!」
「什么!?」
……那对忠诚无比的兹琐兄弟,违背了我的命令?
也就是说,小丘上有让他们感到如此威胁的存在。
也先厉声发问。
「丘上敌将是何人!」
「距离太远且有尘土阻挡,无法认清……看到了,一名骑着白马的银发将领位于前头!其身旁是一名骑黑马的将领!!」
「……明白了。」『……!』
面对侦查兵的回答,也先与数名『黑枪骑』露出了动摇之色。
……是这样啊。
我用手摸着下巴。
「祸国殃民的银发碧眼女……杀死阮嶷与撒兀儿的张泰岚子女,兹琐兄弟身为前线将领,非常重视他们的威胁呀。老爷子——」
「臣去前线指挥。恕罪!」
久经沙场的老元帅察觉到了危机,和亲卫一起驱马而走。
……如果能赶上就好了。
只是在这期间,战况也在发生变化。
比起投石器发射声音更轻微的爆炸声不断响起。
混杂在爆炸声中,我方士兵不断大喊『张泰岚!』。
数道叫喊声从不同方向一同响起。
「从敌阵传来未知轰鸣!先锋的前排正在崩溃!!」
「丘上敌军似乎也朝『金枪骑』『银枪骑』展开反攻了!!」
「敌人全军,向我突击……不可能……先、先锋的侧翼遭袭!!!!!」
「…………」
我保持沉默,支着手肘等待那个时候。
不久后——非人般的通报姓名之声响彻整个战场。
与七年前无二。
『敌将『金狼』『银狼』——已被张泰岚斩杀!!!!!』
『!?!!!』
除也先外,久经沙场的士兵们发出不成声的呻吟。
敌军的欢呼与我军的悲鸣混杂在一起。
感受着我军士气的低落,我根据至今为止的情报推测。
「派女儿和儿子使用醒目的火药兵器作为『诱饵』,引出兹琐兄弟——在关键时刻亲自斩杀敌将使己方士气大振。
而且,还通过在战场上投入复数替身的『十影之策①』,诱使我军混乱。
垂死挣扎呢,张泰岚。这就是所谓的——」
名将不知放弃,会使出一切手段。
从敌军那惊人的战意来看,我军难免陷入苦战。
突然,一名头戴狐面的年轻女子骑着红马,出现在大营。
也先把手放在背后的大剑上,士兵们准备挺枪。
我制止了他们。
「是莲的使者吗?」
「这是三天前,在临京发生的事情。」
女子连姓名也没有报上,把书信递交给我后,调转马首往战场方向消失了。
和主人相似的冷淡使者。
不过,骑马从临京至此,快马也要约五天。
她却仅花了三天,真是了不起的本事。
我浏览书信。
——……是吗。
我拿着书信,身体倚在御座靠背上。
「……真是可怜的人啊。徐家长子是,杨文祥也是……」
还有,比任何人都更可怜的张泰岚。
梯上的观察兵将不妙的战况陆续汇报与我。
「先锋士兵的败走将中军也卷了进去,中军陷入了混乱!」
「有投石器的那个小丘,不时对我军发动攻击,应该是『火枪』。」
「敌军的势头,阻挡不住!」
「无法确认张泰岚的身影!银发女将率领一队人马朝大营来了!」
这是大军的弊病呢。混乱一旦传至全军,等到大军平静下来,需要花费许多时间。
张泰岚把一切堵在了这个机会上。
自身的性命、所爱之人,张家军——甚至是【荣国】的命运。
我指着自己的脖颈,对左颊上留有一道深深伤疤的黑发伟丈夫下令。
「也先,张泰岚不久以后就过来吧。迎击——取下他的首级。
如你所见,我完全不会骑马与剑术。天下尚未统一,在这种『胜仗』里,我这纤细的脖颈可不能给他。」
「——遵命」
①替身,原文为「影武者」,因此叫「十影之策」。
※
我骑着爱马跑在部队先头,向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个的敌骑射出箭矢,突破敌阵——随后,视野变开阔了。
战场上混沌至极,敌我双方合计十数万人正在展开死斗。
不过,至少我跟前没有敌军。
我推测着战局,向赶至我身旁的银发少女大喊。
「白玲,右侧小丘!」「好的!」
带领部队一口气奔至略微隆起的小丘上,「稍息片刻!」命令士兵后,我环视战场。
大大减员的士兵们疲惫不堪地取出水筒,开始用布条缠住伤口。
白玲离开我身旁,向老兵们发出指示并慰劳他们。
她有将才。
明铃送过来的奇异兵器——在陶器中塞入火药并使其爆炸的『震天雷』。
看敌军先锋『金狼』『银狼』的样子,这个兵器对敌人来说,似乎是个超乎想象的威胁。
『首先是让投石器变得显眼,你和白玲也去充当『诱饵』,随后由张将军来杀死上钩的敌军先锋二将,引发敌军混乱。』
瑠璃的这个赌博计策,完全成功了。
失去了主将『金狼』『银狼』、遭到老爹亲自率领的张家军最精锐部队强袭。
最终,敌军先锋败走,后备士兵也陷入了溃乱。
——其结果是
『张泰岚!』『不对,那也是假的!』『他到底在何处!?』
瑠璃的第二个计策——『将主力分作十队,各自安排上张泰岚的替身』。
这个计策也如预计那样,发挥出了魔术般的效果。
『引发敌军的大混乱,趁此间隙全军突入敌军大营,简单明了吧?……抱歉,我的头脑只能想出这种计策了』
上阵以前,翡翠色眼睛的金发军师先生抱着白玲这么说。
她当时眼中含泪,意气消沉。
不过,把奇异的火药兵器和投石器搭配在一起运用、将因为发色而容易被敌军发现的白玲当作『诱饵』、安排替身使敌军传起流言。
即便能想到个别点子,但将之汇总可不简单。
——要是没让那家伙当军师,我们早就完了吧。
我从怀中取出竹水筒,喝了一口。
清水沁入体内,连疲惫也消去了几分。
「然后……该怎么做呢。」
战况可谓渐入佳境。
各处飘扬的『张』字旗仍散发着强烈的战意。
反倒是敌军由于遭到了决死突击而阵型大乱。
与此同时,张家军虽说精锐,但战斗就会受伤,士兵的疲劳也在增长。
敌军大营飘扬着巨大的军旗。
我们离大营还有段距离。
从敌我双方的叫喊来看,老爹也还没有抵达大营。
……这样下去的话。
白玲结束了对士兵们的指示,策马过来,给我的箭筒里装入箭矢。
「只影,这就是最后的箭矢分配了。水筒,给我一下。」
「嗯。」
我把手里拿着的水筒丢给她。
少女毫不犹豫地喝起水来。
我用布条擦拭她变脏了的脸,抱怨。
「要是骑兵能用火枪就好了,震天雷也行。」
「要是不大力训练的话,我军的马匹也会逃跑的。要用的话,就得下马。」
「也是啊……」
总算与敌军展开了势均力敌的战斗,但我们是寡兵。
既已杀入敌阵深处,如果丧失了『马』这个机动力……我将目光投向腰间的【黑星】。
最坏的情况,就由我一个人来充当——
「少将军!交给我们吧!」
突然,一道嘶哑的呐喊强行拉回了我的思绪。
「……只~~影?」白玲好像在瞪着我,但在意她就输了。
数十名老兵聚拢了过来,全体徒步。
我对此感到困惑。
「你们、的马呢?而且,这玩意是……」
「我们请求军师先生给我们的。」
带头的老兵表情拧成一团,鲜血与汗水使他的面容脏乱不堪。
他似乎受伤了,用布条遮住了左眼。
老兵们手上握着竹筒火枪,异口同声地对我们说。
「我们的马已经跑不动了。」「请让我等在此处吸引敌军。」
「【白鬼】的大营近在咫尺,不快点的话,可是会被张将军骂的呀?」「要是礼严大人在,一定会作出同样的判断。」
我鼻根一酸。由于太过用力,手中的弓嘎吱作响。
「不行,我绝不同意这种事情。」
「少将军。」
独眼老兵露出了爽朗的笑容。
老兵们的眼里也流露出强烈的决心。
是吗……是吗。
我闭目片刻,开口说。
「……我知道了,但是——」「不准死。」
白玲将水筒放入绑在马身的皮袋里,加入了对话。
她伸手,用布条擦我的脸。
「你们要是死了,只影会自责一辈子的。别看这样,他可是爱哭鬼呢……一定要活下来。」
「什!你、你这家伙……」
「这是事实。」
「呜!」
听着我们和老兵对话的士兵们不禁失笑,笑声随后传遍整个部队。
笑了一阵后,独眼老兵严肃行礼。
「明白了。直到见证您二位的婚礼为止,我是不会死的。少将军、白玲大人——祝您们好运!」
『祝您们好运!』
「……祝你们好运。」
简短回应后,我挺进马匹,下望战局。
比起刚才,『张』字旗的势头不再。
已经没时间了。
我咬紧牙关,吐出怒意。
他们是打算战死。
「……一帮蠢货……」
「只影,不要紧的。我也会……」
白玲摸着我的脸。
碧色的双眸里隐约可见泪水——会和我一起背负吗。
内心取回平静,我向白玲表示感谢。
随后,我和白玲对视一眼,接着回头看向士兵。
「诸位,上了!杀死【白鬼】!!!!!」
「诺!!!!!」
我向阻拦在前的骑兵射出箭矢,在与敌人交错之际,用【黑星】横砍金属盔甲。
已经没有火枪声从后方传来了。
……不过。
「只影!那里!」
我听见了白玲的提醒,看向前方。
张泰岚正在与黑发黑衣的敌将——【黑刃】也先进行单挑。
青龙偃月刀与大剑以非人的速度互相碰撞,花火四溅。
每次相撞,惊人的声响就会回荡于战场上。
敌军的黑衣骑兵和我军骑兵似乎在寻找介入的机会,但由于二人的单挑太过骇人而无法出手。
老爹拉开距离,青龙偃月刀指向敌将。
「有两下子!也先是吧?『玄国最强勇士』的外号,名不虚传!」
「张泰岚,我不会让你向前的。」
「那我就闯过去!」
二将再度接近,兵刃相交。
此地如今进行的对决,乃是【荣】与【玄】的最强对决吧。
我瞥了身旁少女一眼,向她示意——
「老爹!」「父亲大人!」
我们用箭矢牵制敌将,大喊着闯入其中。
「…………」
令人畏惧的玄国怪物面无表情,转动身体躲开箭矢,将大剑搭在肩上。
身后的张泰岚也怒气十足。
「只影、白玲!不要插手胜——」
「老爹,该杀死的敌人不是这家伙!」「父亲大人,向前!!」
我们没让老爹把话说完。
哪怕杀死了也先……不杀死阿台的话,我们就输了。
吸气的动静。
「!……明白了,交给为父!诸位,这就是最后了!上了!!」
『哦哦哦哦哦!!!!!』
老爹召集精锐骑兵后,再度开始突破。
与守卫敌军大营的黑衣敌骑展开了激烈交锋。
怒号、悲鸣笼罩其周遭。
「…………」
「不会让你过去的!」「你的对手是我们!」
也先想驱使巨马去往老爹那里。
我和白玲迅速向他射出箭矢。
激战中幸存至今的士兵们也毫不留情地向他射下箭雨。
「不要碍事,张只影!」
箭矢被大剑悉数斩落,敌将笔直地朝我们冲来。
他左颊上的伤痕都扭曲了。
我驱马奔至手搭在剑柄上的少女身前,忍受着冲击,总算用【黑星】击退大剑。
「白玲,不要向前!力气太过悬殊,即便剑撑得住,你的手臂也会承受不了的!用弓箭掩护我!」
「!……好的!」
青梅竹马少女咬紧嘴唇,略微向后退去。
敌军中一名副将模样的老骑兵挥舞着指挥棒,开始与我方部队交战。
对也先的牵制在变少。
我大吼一声。
「你在西冬疼爱了徐飞鹰一番是吧!我来回报你了!!」
我驱使马匹,在错开之际与敌将互砍。
每一击都令人手发麻。这家伙……真的是人吗!?
也先用大剑轻易防下白玲的箭矢,眯起眼睛。
「……我才是,来报我主『灰狼』撒兀儿・拔都之仇的。」
「胡言乱语!」
再次急速拉近距离——就在这时,一道怒号响彻这个死战之地。
完全不似人能发出的声音。
「我来了!阿台・鞑靼!!!!!」
老爹……张泰岚手持青龙偃月刀,终于破开了最终防线,单骑冲入了敌军大营。
也先想要调转马头。
白玲的箭矢向他袭去。
「不会让你走的!」「喂喂,不要忘了我啊!」
也先首次露出急色。
我朝他挥剑,逼迫也先后退。
眼下局面,我们已经可以清楚坐在御座上的人了。
他瘦弱得如同少女一般。
「觉悟吧!!!!!!!!!!!!!!!」
老爹的青龙偃月刀朝阿台猛挥过去,本应砍下阿台的细颈——
「唔!?」
突然,一阵狂风吹过。
近处的巨大军旗倒了下来。
老爹横扫斩断军旗。
然而,刀锋已经够不到御座上的阿台了。
他转动青龙偃月刀,踩在马上,砍出第二击——
『!?!!!』
刺耳的金属音。
老爹的全力一击被长枪挡住了。
一名身穿白色军装的紫长发女将驾驭着白马,跃入了大营。
新的敌军不断出现,围住了阿台。
都到这里了,还有增援!?
敌军的谜之女将左手动了——
「嘎……」『张将军!!!!!』
血沫飞溅,老爹的身体剧烈摇晃。
浑身是伤的士兵们神色狰狞地冲了进去。
老爹身体摇晃,驱马脱离了大营。
——微笑着的女将左手握有一柄小巧的金属筒。
筒身散发着微弱的光泽。
我睁大眼睛。
「!竟是火枪?不,那是——」「只影!!!!!」
后颈一阵恶寒。
几乎同时,白玲也大喊起来。
不顾我方的箭矢,也先双手持拿大剑,带着狂风向我挥下。
「呀!」「白玲!」
银发少女落下马匹。
她想用【白星】弹开大剑,却被击飞。
——身体擅自动了。
我向也先掷去短剑,从马上飞跃而下。
将白玲护在身后,架起剑。
「笨蛋!你在干什么!!」「……看?我保护了你吧。」
「保护少将军和白玲大人!!!!!」
浑身是伤的士兵们中断了与敌骑的战斗,护在我们周围。
「…………」
也先见此,眯起眼睛,向大营退去。
无数的敌军骑兵正在往大营集结。
……错过了千载一遇的机会吗。
我借白玲的肩膀站了起来。就在此时,一名骑兵进入了圆阵内。
「老爹!」「父亲大人!」
我们忽视了疼痛,奔到他面前。
「「……!」」倒吸一口气。
从马上下来的老爹铠甲被鲜血染红。
特别是他右肩上的伤口,十分严重。
「……要小心。那个女将,恐怕……是新的『狼』。
你们两个,不要那副表情。没什么,擦伤罢了。
只影、白玲,让我……让我再去一次!」
「这个伤势就不要勉强了!」「拿新的伤布来!快!!」
张泰岚将青龙偃月刀刺入地面,站起身来。
他的美髯也被鲜血染污。
眼中是令人不忍直视的悲痛。
「还差一点……再有一下,就能杀死那家伙——……杀死阿台了!
不在此地杀死他的话,敬阳就!荣国就!!……好了,让我去吧!」
「老爹!」「父亲大人!」
我和白玲张开身体,拼命阻拦他。
我军士气高昂,哪怕再去突击一次,也是可能的。
但这样的话,老爹的性命……
一声慨叹从敌军大营里传出——声音中混杂着哀切,犹如在吟唱一般。
「呜呼、呜呼!张泰岚、张泰岚呀!引以为傲吧,你的确是荣国第一的名将!!
若是死于兰阳的【凤翼】与【虎牙】在,若是你麾下再有一万士卒,若是军旗没有倒下,若是【白狼】没有赶来,
你或许能于此地斩下我这纤细的脖颈,赢得胜利吧。然而……上天似是站在我这一边呢。」
难道,那是【白鬼】本人?
白玲紧紧握住我的左手。
「且——不出所料,最后一手未能成功。果然,你不及【皇英】。」
「「!」」
声音转为肯定的口吻,冷淡至极而令人寒毛立起。
在兰阳对峙过的敌人军师虽然擅长【王英】的军略……我凝视着重重包围下的敌军大营。
玄帝国皇帝【白鬼】阿台・鞑靼向张泰岚告别。
「永别、永别了!我的好对手。以荣国名将的身份于此地轰轰烈烈地退——……」
刹那之间,敌阵露出了一道间隙。
白色长发的纤弱之鬼。
我似乎与他目光交错而过。
间隙随后立刻被敌骑遮掩,看不见他了。
——两军保持对峙,一股微妙的沉默。
不久后,敌阵内吹响角笛。
敌骑有条不紊地开始行动,队列向北方退去。
「撤退、了?他们、为何会……」「只影,我们也趁现在……」
白玲催促呆住的我。
在我回答以前,老爹推开了我们。
他右肩缠着的伤布已被鲜血染污。
「诸位,你们在干什么!不趁现在抓住良机杀死【白鬼】,就没有机会了!!
现在……只有现在!!为了拯救【荣】国、为了拯救我等的故国,把诸位的性命交托给——呜、哇……」
「父亲大人!」「老爹!」『张将军!!!!!』
张泰岚倒下了。
我们和士兵发出悲鸣,想要抱住他。
他伏倒在地,紧闭着眼睛,喘着粗气。
看到这幅景象后,我们立刻作出决定,向士兵们下令。
「我们也退军!」「战斗还在继续,不要丢下伤兵!」
「诺!张只影大人!张白玲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