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章 不协调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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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伴们纷纷发出欢呼声,天马与铃鹿高声喝采,冬儿重新设下封印。秋乃依然躲在纸箱后面,惶恐地窥探着外面的情形。也许是听见这阵骚动而中止了读星,京子从破碎的玻璃窗往外探出头,然后带着哭腔大喊:「大友老师!」
——这是在作梦吗……!
夏目迟迟无法从大友身上移开视线。因为不知道联络方式,半放弃联络的对象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让她感觉就像作梦一样。
「羽马!解除戒备状态,这个人是我们的伙伴。」
『收到。』
羽马遵从天马的命令关掉引擎。大友看向天马与悍马,神情显得很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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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我就掌握到情报哩,原来那辆车是天马同学的式神吗?真是复杂的东西哩——而且还是以前没见过的术式哩。」
「这是我父亲制作的机甲式。」
「你的父亲吗?这实在是……」
身为他们以前的导师,大友自然知道天马的家庭状况。惊讶之余,他看着天马的眼里满是欣慰。
京子的身体从办公室窗户探了出来。
「大友老师,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你也是啊。辛苦你哩,京子同学。」
「为什么你完全不跟我们联络?你了解现在是什么状况吗?你这个人脑袋有问题啊!」
「铃鹿,你这话倒提醒了我,老师,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我听说你们搭着一辆很大的车与『大佐』交战,咒搜部那边没有找到车子的情报哩,都内能潜伏的场所又有限。如果是天海部长的话,大概会藏在这附近……我是这么猜想的哩。」大友说着,不以为意地耸耸肩。虽然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满不在乎的懒散氛围,但他身上的气质和一些小动作都让夏目怀念不已,险些热涙盈眶。
「说实话,其实我到处找了很久哩,最后终于想起来还有这个地方。所以说,我真的有想要和你们联络哩,铃鹿你就原谅我吧。」
听见大友这么道歉,「哼!」铃鹿气得竖眉瞪眼,只是随时有可能不小心笑出来。
话说回来,他们会有这样的反应也是理所当然。虽然也有部分是单纯为了重逢感到喜悦,不过在目前这样的状况——与木暮的接触遇上困难,不得不留在仓库待命的状况下,见到大友这件事,宛如为他们注入一剂意义格外重大的强心针。夏目此时的心情和当初与京子、天马还有冬儿以及铃鹿会合时一样,感受到不只是战力增强,还有「伙伴」的存在感。
尤其对方是大友,是他们过去的老师,也是曾经挺身拯救他们,实力高强的前『十二神将』。他们甚至感觉犹如在陷入绝境的闭塞黑暗中,忽而射进一道光芒的感动。
——这么一来……!
有救了。
事情一定能顺利进展。
他们无条件信任他,如此坚定的信心不只来自单纯的期待与依赖,更是基于大友过去立下的各种实绩。
啪的一声,门打开了。京子冲向通往办公室的楼梯,踩着轻快的脚步下楼。
在京子背后,可以看见让水仙推着轮椅的天海。大友立即端正姿势,叫了声:「部长。」
「好久不见。」
「……是啊。」
天海简短应道,唇边浮现起笑容。接着,他的视线瞥向坐在大型柜子上的道满。
「呵。」道满笑着,「实在是奇妙的机缘啊,不管是我还是你。」
「……就是说啊。」天海讽刺地说。
这确实是非常奇妙的机縁。夏目从冬儿他们那里听说了关于道满成为大友式神的情报,可是实际上看见两人出现在同一个地方,总让她有种难以接受的感觉,毕竟那是以前在夏目等人面前进行过一场死斗的两个人。
天海再次把视线转回大友身上。
「大友,我就不多说废话了。我们大致了解你那里的状况,你当然知道这次的恐怖攻击预告吧?」
「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件事哩。」
「很好。你有办法和木暮接触吗?」
「您打算策反吗?这得视他对春虎同学的想法而定哩——」
「老实说,我有把握只要我亲自出面,总有办法能说服他,毕竟他前年在公园看见了我那副样子。」
「结果他选择留在阴阳厅哩。」
「事情演变成恐怖攻击,情形和以往不同了。」
「我懂哩……不过很遗憾,我和禅次朗没联络哩。」
「也没办法找他出来吗?」
「只要我出面当诱饵,或是……不行,他现在全力追捕春虎同学哩,要找他恐怕还是有困难。」
两人不疾不徐地讨论着,虽然是久违的重逢,两人在交谈中却完全屏除感慨,让人有点难以相信这竟是睽违了一年半的对话。
尤其是两人讨论得飞快。不仅交谈速度快,内容更是进展迅速。在现在这样的状况下,他们似乎都能早一歩了解对方话里的意思。
两人的对话听得夏目不由自主屏住气息,而且不只是夏目,其他人的反应也是一样。在这些孩子的观望中,仓库里的气氛越来越紧张。
「可是哩,部长。就算拉拢禅次朗,正面对决还是没有胜算哩,他们那里可是有宫地独立官在喔?」
「哼,胜负不是只有靠咒术战,只要木暮愿意站在我们这一边,不愁没有办法可行。」
「您是指情报战吗?对方既然抢先一歩捏造恐怖攻击预告,要逆转这样的状况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哩。况且禅次朗在担任独立官的时候还有影响力,他转任咒搜官已经一年半,不知道号召力还剩下多少唾。」
「他的人望没有衰减,只要他登高一呼,厅内应该会有不少阴阳师跟着踩刹车。」
「然后就能阻止恐怖攻击吗?」
「就现状看来,这是最适合的解决方法。」
「……原来是这样。」
大友细细思考,慢条斯理地说。夏目聚精会神听着两人的对话。大友稍微低着头,默不吭声地沉思了一会儿。
接着,他抬头看向天海。
「……我明白哩。如果能拉拢禅次朗,对今后也有很大的帮助哩,还烦请部长多多费心。」
听见过往的属下这么表示,天海猛然动了下眉毛。
「今后?而且『烦请部长』是什么意思?」
「我这边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哩。」
大友隔着眼镜看向天海,说话的语气非常平稳。咦?夏目一时间听不懂大友这话的意思。
「……等、等一下,老师。老师不是来和我们一起奋战的吗?」
天马急忙提问,语气里似乎认为不可能有这种事情,当然夏目的想法也是一样。
然而,大友没有回应。
他默不吭声地站在原地,也没有转头看向天马的意思。
原以为只有伙伴的仓库里,再次飘散起不安的气息。
「……真受不了你这家伙。」
原本态度有些凝重的天海忽然大叹一口气。他拍响了扇子,用扇子敲着肩膀说:
「看见你忽然闯过来,我就有不祥的预感了——大友,你就直接说吧,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天海直截了当地这么问道。「您早就看出来啦。」大友苦笑着说。夏目感觉越来越困惑,而且在困惑还没有获得解决的时候——
「说实话,这件事我本来只想和部长讨论哩……我会连忙赶过来这里,是希望大家别轻举妄动哩,厅长和相马那边由我来解决哩,部长你们请继续潜伏。」
「什——」
「什么」这句话差点脱口而出,天马和铃鹿哑然说不出话,京子也是一副大惑不解的表情。现场只有冬儿疑似在中途就大致料到事情发展,没有表现出惊慌失措的模样。虽然没有,但他望着大友的眼神异常尖锐而且严肃。
天海轻哼了一声,露出打量对方的目光。
「只有你——不对,是你们打算以自己的力量,应付厅长和相马那些人,甚至是宫地和整个阴阳厅吗?」
「对。」
大友回答得斩钉截铁,甚至感觉不出一点冲动。
夏目无言以对。
「你认为自己赢得了吗?」
「反正也没有『赢』的必要哩。」
「你只想阻止恐怖攻击吗?」
「他们的目标根本不是恐怖攻击。」
「什么?」
天海惊呼。
大友把视线从天海转到铃鹿身上。
「铃鹿,你之前回到阴阳厅哩,没想到什么可能性吗?」
所有人把目光焦点从大友转向铃鹿,在伙伴们的注视下,铃鹿瞪着大友,咽了下口水。
「……大规模咒术仪式……」
她慎重挑选词汇,有如在教授面前报告的学生。
「……而且那恐怕是以『降神』为根基的咒术,过去两次灵灾恐怖攻击很有可能也是仪式的一环。也就是说,情形和你说的一样,他们的用意不在发动『恐怖攻击』,而是举行仪式的『结果』会演变成恐怖攻击……既然他们在执行的时候就清楚会造成这样的结果,要用恐怖攻击来称呼也没有错。」
当然,铃鹿早就向夏目他们解释过这样的推测。
回到阴阳厅后,铃鹿接到研究『泰山府君祭』的指示。所谓的『泰山府君祭』,指的是借由与被称为泰山府君的高等灵性存在——与「神」接触,操纵人类灵魂的咒术。
而且夜叉丸,也就是大连寺至道在生前是宫内厅御灵部部长,专门从咒术方面研究「神」的部门长官。
至于他们锁定目标的「神」,铃鹿也隐约猜到了。
「身为江戸守护者的荒御魂,平将门公……传说中为相马一族的祖先。」
楼上的天海接过了铃鹿的话。
他让身体深深埋入轮椅的椅背上。
「那就是他们的目的。大连寺至道是第四级灵灾的下一阶段,第五级灵灾——也就是最后阶段的倡始者……他将神佛视为特殊灵相的灵灾,建立独特的咒术理论。过去两次,还有接下来的第三次灵灾恐怖攻击,恐怕都是在实践他的那套理论。」
仓桥与相马的真正目的为何依然成谜,不过他们打算利用平将门这个「灵灾」的举动千真万确,夏目他们这么认定。
「不过,具体来说是哪一种咒术仪式我也不知道。这一次的方式好像和前两次不太一样,也没办法推测……」
铃鹿又继续解释。
夜叉丸对铃鹿说过「下次就是正式仪式」,也就是说这一次的恐怖攻击和过去两次手法不同的可能性相当高,因此很难与过去进行比较、推测,在事前做好防备。
「总之在他们实际行动之前,我们也不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样的行动。虽然你说用不着赢,只要阻止他们就可以了,可是要阻止他们,到头来还是只有打倒他们这个方法可行吧?」如果要妨碍仪式进行,不晓得仪式内容也无从下手,唯一确实的方法是击倒术者。不论在咒术还是政治方面,现状看来除了直接阻止厅长与相马的行动,没有其他方法。
然而——
「我知道他们打算施展的咒术哩。」
大友说得极为平静,「什么?」铃鹿眨着眼睛,像是吓了一跳。
「就是『天曹地府祭』。」
大型柜子上传来道满的声音,夏目惊诧地抬头看向道满。
「天、『天曹地府祭』?可是那是——!」
「没错,那正是土御门家的祭祀仪式,而且是最为秘密的仪式,可以说是『泰山府君祭』的高阶版。」
听见道满这解释,在场众人无不屏气凝神。
土御门家最深奥的秘密仪式『天曹地府祭』,天曹指的是天上众神,地府是地上诸神与冥界里的冥官。『天曹地府祭』为祭祀包括阴阳道主祭神泰山府君在内的十二座诸神,在阴阳道中属于最重要的祭祀仪式。
顺带一提,『天曹地府祭』——与大多数的咒术仪式一样——随着时代空壳化,并且在明治维新时废除。土御门家也正好是在同一个时期完全没落。
不过,那是「夜光之前」的事情。
夜光以独自的诠释,重新恢复许多消失在过去的咒术。他打造的咒术体系『帝国式阴阳术』中,甚至连是否有提到『天曹地府祭』都很可疑。
可是——
「他们策画的当然不是土御门家代代举行的『天曹地府祭』,而是战争时由夜光重新改编,属于『帝式』的『天曹地府祭』,而且是将门公专用的仪式。」
「为、为什么你会知道——」
「呵,那还用说吗,因为我亲眼看见了啊,包括夜光他准备一套新的『天曹地府祭』,还有仪式失败,导致招来大灵灾的事情始末。」
「——!」
宛如无声炸弹炸了开来,夏目发出不成声的惊喘。
——对啊,我都忘了……
她完全疏忽了这一点,不过事实正是如此。眼前的少年——附身在那副身体上的荒御魂自称是芦屋道满。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他从平安时代起就存在这世上,当然「实际经历」过那个动荡的时代——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时代。
依他的个性,自然会对当代最杰出的天才阴阳师土御门夜光感到兴趣。
这个荒御魂亲眼见证了春虎的前世——土御门夜光的一生。他的功绩,他走向成功的过程,与他的失势。
「过去夜光接受相马的要求,举行独创的『天曹地府祭』。最后他失败了,结果使这块土地的灵相大变,引发大灵灾。」
他不以为意地揭露历史上的真相,所有人听见后都说不出话来。
大战末期,关于土御门夜光死前的事和那场袭击帝都东京的大灵灾,许多阴阳师与研究者至今仍是众说纷纭,成谜的程度说不定可以列入日本咒术史上三大谜团。部分事实突如其来地在他们面前揭晓,他们恐怕是作梦也想像不到。
「遗憾的是,那家伙不喜欢我,不肯让我太靠近他身边,结果就是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失败。恐怕连那时候还很年幼的『仓桥家的占星术士』,对这方面的事情也不了解。」
「您、您以前见过祖母吗?」
「呵呵,稍微打过照面罢了。」
听见京子不由自主这么询问,道满回答的语气充满了怀念。
对夏目他们来说,战败前夕袭击帝都的那场大灵灾属于历史事件。然而,历史与现在息息相关,不论是时间、场所还是人们的一生。就连现在这个瞬间,等往后再回顾时必然会发现这也是历史中的一幕。脑中虽然能够理解,只有区区十来年人生经历的夏目实在很难体会这样的事实。
即使如此,这绝不是可以轻忽的问题,因为这关乎的是「春虎的过去」。
「等、等一下!可是……为什么?夜光因为相马的要求执行『天曹地府祭』,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再说『天曹地府祭』是土御门家为天皇家一代只执行一次的——」
夏目的追问声说到后来忽然停了下来。还没问完问题,她就已经察觉到答案。
看见夏目铁青的脸孔,道满心满意足地笑说:「——正是如此。」道出夏目察觉的答案。
「土御门家的『天曹地府祭』原本是天皇登基时,为天皇消除灾厄,祝贺天皇延年益寿的祭祀仪式,是为身为日之本主灵的天皇举行的秘密私祭。相马打算为了自己的天皇——『新皇』平将门举行这样的仪式。」
登基意指皇嗣即位成为天皇,继承天子皇位。
仔细想想,相马使役的是八濑童子,可是八濑童子原本是只为皇室服侍的式神,这正可视为这样的秘术传入奉『新皇』平将门为始祖的相马一族的证据。
大友「叩」的一声,轻轻敲了下拐杖。
「……铃鹿说得没错,他们的『天曹地府祭』是以『降神』为基础的哩。接下来是我的猜想……『天曹地府祭』是和『泰山府君祭』同一系统的咒术,这一点在『帝式』里面应该也没有改变哩。『泰山府君祭』是与名为泰山府君的灵性存在——要说是大连寺至道提倡的最后阶段也可以——与这样的存在之间开通管道的咒术哩。『天曹地府祭』想必也是类似的构造,与神接触,接着夜光再结合相马一族相传的『降神』咒术……」
说到这里,大友暂且停了下来,环顾夏目等人。他的语气始终沉着而且平穏。
「相马的目的恐怕是荒御魂平将门的降临,而且运用上天皇登基时举行的『天曹地府祭』,也就是说他们的目的不只是暂时性的『降神』,还要能够永远留存在这世上。夜光的遗志指的或许就是这件事哩。」
「…………」
夏目茫然杵在原地,现场没有一个人说得出话来。
——让平将门永远留存在这世上?
这种事情办得到吗?不正是因为没办法,所以就连夜光也失败了吗?明知道不可能成功,仓桥厅长和多轨子他们还是执意再度挑战这种艰困的行动吗?
让神降临于现世,简直是疯狂的举动。
「……怪不得会造成大灵灾……」
天海沉重的噪音听来有些嘶哑。老人的目光炯炯,尽全力让思绪运转。
「所以……道摩法师您知道阻止仪式的方法吗?」
「呵,这么说太抬举我了。我说过上次自己被彻底排除在外了吧?不过关于仪式内容,我还有一点了解,如果只是要妨碍他们应该不成问题。」
大友表示要自行解决这件事情,自信的根源或许正是来自道满的知识。如果不是正面交战,只是专注于妨碍祭祀仪式的举行,只凭大友他们的力量说不定也能阻止灵灾恐怖攻击。如果能进一步拉拢木暮,揭穿仓桥等人的恶行,就能一举打倒他们。
「——等一下,老师。」
原本保持沉默的冬儿厉声唤着大友。
「您要专注在妨碍这件事上是无所谓,可是不管您打算怎么做,人手总是越多越好吧?从老师您刚才的话里听来,好像是不打算和我们一起战斗的意思。」
「……我确实是这个意思哩。」
「为什么?」
「这还用说吗,太危险哩。」
「正是因为危险,我们更不可能坐视不管。」
冬儿说着往前踏出一歩,京子喝了声:「冬儿。」但是他充耳不闻。他双眼直盯着大友,大友也迎面接下他的视线。
「现在的我们和塾生那时候不一样了,有自信不会输给专业阴阳师,不相信的话你可以问天海先生。虽然经验可能还不够,不过大家都变得更强了。」
冬儿说得热血沸腾,接着单刀直入提出这样的要求。
「请让我们一起战斗,我们一定能帮助老师。」
他的热情传了过来,夏目等人心中也有相同的热忱。放眼望去,京子和天马意志坚定地点着头,铃鹿也勇敢地凝视着大友。
塾生时期,夏目他们受到大友的保护,不过凭自己现在的力量,应该能帮上大友的忙。他们由衷如此认为,并非出于狂妄自大。
「……之前的第四级灵灾哩。」
「什么?」
「那是相马多轨子搞出来的哩,她做出类似『降神』的行为,结果造成那种情形唾。」
「……!」
冬儿睁大双眼,京子、天马和铃鹿也倒抽一口气,一时似乎难以相信。
「坦白说,你们应付不来的哩。就算是专业阴阳师,实力不够高强也派不上用场哩,我更是不可能让自己的学生踏入那种程度的『现场』。」
大友说得义正词严,这样的判断是出自不过一年前还在担任夏目他们老师——比其他人更清楚夏目他们实力的阴阳师。言语间的重量听得过去的塾生个个咬紧了牙。
当然,夏目也不例外,不过在她心中现在更重要的是——
「等一下!老师您那时候也在场吗?难不成您见到春虎——!」
夏目不自觉大喊着,身体往前倾。大友瞥向夏目。
「这样啊,看来在那个预告发布之后,他没来和你们接触哩……嗯,我见到他哩,而且还被他骂了一顿哩……」
大友的神情有些落寞,自嘲地扭曲着嘴角。「骂了一顿?」天马惊讶地睁大眼睛,京子和铃鹿也当场愣住。
「实在是很严厉的指责哩……反正事到如今我也无路可退,不过我会把那当成忠告好好放在心上哩。」
大友自言自语地说,豁达地摇了摇头。其他人见状有些困惑,只有天海因为大友的态度挑了下眉,以如针一般细眯的双阵凝视着过去的部下。
「春虎他人呢?春虎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抱歉,当时的状况不允许我们悠哉地交换情报哩,毕竟那时候我们正在和八濑童子对战。」
「怎么会这样!可是老师一定能马上找到春虎的所在地——」
「不好意思,就算是我也做不到哩。春虎他逃离咒搜部的捜索长达一年半以上的时间,这可不是一般阴阳师办得到的事情,他已经不是以前的他哩。」
「可是……」
尽管没想到会遭到如此斩钉截铁地否定,夏目还是不肯放弃,显示出她心中对大友坚定的信任。
不过在此同时,她也不得不注意到大友从刚才起展现出的那种奇怪的说话态度。
大友的言行举止间似乎与春虎稍微保持距离,当然那样的态度是基于客观与慎重,但总让人感觉到「疏远」。
不对,仔细想想,他不只是对春虎如此,对待夏目等人也是一样。
起先大友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夏目因为太过感动而没有察觉,不过冷静观察之后可以发现,大友在夏目他们面前没有表现出过去的包容力与亲近感。他对夏目还是一样亲昵,但是比方说——和出现在遭道满进逼的学生面前时,或是前来阻止与多轨子的那场模拟战时,他给人的感觉有种微妙的不同。
双方之间彷佛隔着一堵无形的高墙,充满着难以解释的异样感。也许是因为一年半不见,也有可能是遭到「别轻举妄动」的警告,导致夏目他们心生抗拒。
——不对。
夏目赫然惊觉大友以前和现在最大的不同。
此时的他少了当年的从容。
他乍看之下游刃有余,实际上却是战战兢兢。夏目等人熟知的大友是位变幻无常,但重心始终保持稳定的人。然而现在,他绷紧神经,甚至和夏目他们保持距离的模样,让人感觉到如履薄冰的危机感。
这不晓得是一年半来的变化,还是单纯只是夏目的错觉。
抑或是夏目等人陌生的、他本来的——『黑子』的样貌。
「……开什么玩笑。」
冬儿再次开口,将夏目从慌乱的沉思中唤醒了过来。
「因为发生第四级灵灾就要我们闪一边去吗?还是因为这次遇上的是随便就能引发灵灾的对手?正如我所愿,不管对方是鬼还是鹤,我都会击退他们,就算平将门来也一样,我说到做到。」
冬儿说着,用力握紧高举起的拳头,完全没有退让的意思。
大友的神情阴郁,正打算开口的时候——「有意思。」道满忽而加入话题。
大友凶狠地抬起头,瞪向式神。
「法师。」
「有什么关系,我记得那个小鬼是生灵吧。看起来他除了放大话,也有一定的实力,不如就让我来试试他的能耐吧。」
道满无视主人的警告,转头看向铁门,唤了声:「牛头、马面。」下一瞬间,在外面待命——解除实体隐形的——两道灵气从开至腰间的铁门底下窜进仓库。
一对男女出现在仓库里面,两人的样貌奇特,只消看过一眼就不会忘记。男子的身材低矮,异常肥胖,留着雷鬼头,戴着一副单片式的墨镜,鼻子上面穿着鼻环,整体装扮呈现街头嘻哈风格。女子则是身材修长而且极为丰满,绑着马尾,戴着遮住半张小脸的一副大墨镜。不过,在卷起袖子的夹克底下,穿着露出紧实腰肢的小可爱搭配超短热裤,做出几近半裸的打扮。
这样的外表已经足以让观者哑口无言,不过如果是阴阳师,肯定会惊讶地不干直视,因为眼前的男女散发出几乎伸手就能碰触到的结实而且浓密的鬼气。
第三级灵灾,『鬼型』动态灵灾。
他们是鬼,而且是夏目他们似曾相识的鬼。
——这、这确实是在塾舍屋顶上和大友老师对战时的鬼气!
是道满之前在大友面前叫出的那两只鬼,牛头鬼与马面鬼,不过那时道满称他们是「影子」,换句话说——
——这是本体?这是芦屋道满的式神?
『主人!』
「我知道!启动结界。」
原本在待命状态的羽马见情况有变,再次向主人确认。天马指示张开结界,自己也移动到悍马旁边。京子一样迅速往悍马移动,只有冬儿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地瞪着两只鬼。
夏目做出防御架式,一边确认伙伴们的行动。「秋乃!」她一喊,原本躲在纸箱后面的秋乃急忙冲向悍马。往上头望去,楼梯上的水仙为了保护坐在轮椅上的天海,也赶紧挡在他的面前。
道满没理会周围的动静,只是自得其乐地说着:
「我要你们和那个小鬼过招,谁先上?」
「我我我!我来应付他,道满大人!」
男子马上就想应声,但是让女鬼举起手抢先了一歩。和外表不同,女子发出带着鼻音的娇媚嗓音。「马面啊。」道满说。这么听来,男的是牛头,女的是马面。
「欸,大友!」
「法师!」
天海与大友不约而同大喊。
然而——「没问题。」冬儿笑着,发出了低沉粗哑的噪音。他慢条斯理地扯下头巾。
「正合我意,刚好我也有事情想确认。」
冬儿没有畏缩——盯着鬼的眼里甚至燃起高昂的斗志。夏目许久没有见到冬儿露出像这样铤而走险的眼神,她显得既惊讶又错愕,但是冬儿非常乐于享受这样的状况。
他露出冷酷的笑容,往上看向道满。
「好了没?赶快开始吧。」
「唔,你这家伙!居然敢对道满大人这么失礼。」
「抱歉,为了道歉我会手下留情,尤其你又是女人嘛。」
「什么!这、这个自大的小鬼头!看我把你碎尸万段!」
马面显然在墨镜底下吊起了双眸,牛头要她冷静点,但这声忠告没有进到她的耳里,道满更是开心笑了起来。
「气势可嘉。好,这就开始吧。」
道满爽快宣布开战,冬儿闻言一口气解除封印。
「第三封咒解除!」
冬儿体内遭到封咒束缚的鬼瞬间觉醒,爆发的鬼气缠绕冬儿的身体,额头冒出的一对尖角和撕裂嘴唇的尖牙瞬间实体化。笼罩身体的鬼气形成头盔、护手、胸甲、护足以及恶鬼样貌的铁面具,甚至化为燃烧冬儿全身的火焰。
夏目是第二次见到他这个样子,即使再看见一次还是忍不住打起哆嗦。两只鬼倒抽一口气,感觉得出来大友与道满也是瞠目结舌。
「见鬼了!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就是生灵啊!」
冬儿身上的火焰闪耀鲜艳光芒——紧接着,铠甲武士直线冲向马面。夏目反射性设下结界后,生灵与鬼正面交锋,冲击的鬼气在仓库里肆虐。
纸箱被吹了出去,散落一地,墙壁震动,天花板倾轧作响。
「——呃!」
落居下风的马面使劲踏稳脚步,挥动手臂。拳头卷起狂风,发出呼啸声,但冬儿从容避开了攻势。
他脚一挥,瓦解对方的架式,接着「喝!」的一声,压低身体,使出一记肘击。眼见马面就要摔出去的时候,他又立即抓住她的手臂直接往地面砸了下去。咚,仓库摇晃得像发生地震一样,水泥地面碎裂,文件夹纷纷从大型立柜掉了出来。
夏目不由得往后退开,其他伙伴早已乘上悍马,在羽马的结界内避难,但是天海并没有过去。水仙不懂得如何设下结界,惊觉这一点的夏目顿时脸色苍白,不过「视」向那里时,她发现两人都有结界保护,是大友设下的结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被人摔到地面的马面发出凄厉的尖叫声,办公室的窗户震动粉碎,墙壁和天花板出现裂痕。声音与冲击都充满了鬼气,冬儿的盔甲出现晃动的裂核,夏目的精神甚至被迫出现暂时性的麻痹。
「臭小鬼,我要杀了你!」
马面跳了起来,扯下脸上的墨镜,露出睫毛修长的浑圆大眼。她的双眸射出有如饥饿野兽的光芒,显得狰狞而且激愤,额头上不知何时冒出一根锐利的尖角。
看见鬼蕴含着激烈杀气的视线,生灵咧开嘴露出了獠牙。
「这样好吗?那张美丽的脸孔都毁罗。」
「去死!」
马面跳了起来,距离相当接近,连用双眼追上也有困难。不过冬儿在千钧一发之际闪开马面的攻势——不仅如此,甚至利用双方错身时的劲势把鬼的身体抛出去。
马面一头撞上道满坐着的对面柜子,激烈的冲击再度撼动整座仓库。柜子耐不住冲击,立即毁坏,然而马面毫不在意,再次向冬儿发动攻势。冬儿踩着俐落的步伐,轻易地格开或是挡住马面的猛攻。鬼与生灵,两者的鬼气在现场肆虐,卷起狂乱的风暴。
「……唔!」
夏目强化结界。
鬼在眼前的攻击呈现出压倒性的破坏力,然而冬儿不以为意地笑着,正面迎击鬼的攻势。也许是怒火攻心,马面的攻击非常莽撞。威力虽强,动作却极为单调。相较之下,冬儿的行动十分灵活。他展现出习惯与人斗殴的熟练动作,巧妙地避开攻势并且反击。面对鬼——道满的式神,他占尽优势。
「怎么啦!你只有这么一点程度吗?」
「啊啊啊啊啊!」
马面咆哮,露出野兽的样貌。鬼的鬼气膨胀,身体看起来似乎大了一圈。然而冬儿毫不畏怯,缠绕全身的鬼火化成了熊熊燃烧的烈焰。
夏目出自本能感到情况不妙,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而这么认为的人不只是她。
「芦屋道满!」
大友高声喝斥。
「呵。」道满笑着,「嗯,没办法。马面,到此为止。」
正要展开攻击的马面忽而停止动作,狂暴的杀意虽然仍朝向冬儿,马面却连一根手指也没动。即使遭到理性尽失的激情驱使,式神仍需要「绝对」服从主人的命令。
马面咬牙切齿地收起攻击动作,瞪着冬儿勉强压制住鬼气。确认她的行动之后,冬儿也放松了力气。
「……再封印。」
他低声说着,压抑住体内的鬼。
仓库里肆虐的鬼气迅速消散,在鬼气沉寂下来之后,可以感觉到在悍马内避难的伙伴们纷纷松了口气。
不过……
——他、他到底哪来这么强大的力量?
前几天,冬儿在应付『大佐』使役的护法式时表现得非常活跃。可是从马面——「鬼」此时展现的力量「视」来,『大佐』的护法式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尽管如此,马面完全不是冬儿的对手,与马面对战的冬儿明显比前几天解除第三封咒时的力量还要强大。
「……果然没错。」
驱策鬼使得冬儿耗尽体力,呼吸急促。他得意地笑着,凝视自己的双手掌心。
「我还以为是错觉……原来是真的。我的力量増强了,强得连我自己也不敢相信。」
冬儿兴奋地喃喃自语,接着往马面露出孩童般的雀跃笑容。
「抱歉拿你来测试,这下我总算能确定了。」
「唔唔唔,气死我了!简直是奇耻大辱!」
也许是怒气未消,马面不甘心地跺着地。每次一跺地,仓库就随之摇晃,实在是非常骇人的力量。面对这样恐怖的对手,冬儿确实击败了对方,而且是让对方毫无招架之力。
「如何啊,大友老师?这样你还觉得我们没办法帮上忙吗?依我现在的实力,就算是第三级灵灾我也有自信能够突破包围。夏目和其他人也和以前不一样了,请让我们帮忙,老师。」冬儿再一次试图说服大友。
击倒道满的鬼等于证明冬儿确实有一流的实力,尽管大友能使役道满,敌人终究是阴阳厅,人手越多越好,冬儿这话绝没有说错。
然而……
「不行。」
大友的答案没有改变,面对难看地扭曲脸孔的冬儿,大友的态度始终冷淡。
「该说碰巧吗……我也确认了自己最害怕发生的情形哩。确实是惊人的力量,老实说我也吓到哩。」
「可是……」大友平静地继续说:「这次没办法使用这样的力量。」
「……什么意思?请把话说清楚!」
「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哩。基本上我还是单独行动比较方便,尤其这一次要是不认真应付就危险哩。抱歉,这次我有我自己的做法哩。」
大友单方面告知后唤道「法师。」抬头望向道满。道满「嗯」地点头,接着站了起来。
「你叫冬儿是吧,这次算是让我大开眼界了。那边的兔子也很让人在意——不过这件事就暂且搁下吧,毕竟有太多事情要处理了。」
秋乃听见对方提及自己的名字,在悍马里打了个哆嗦。
不过,夏目和冬儿显得更是慌张。
「等下,老师!」
「我们也可以行动,不要叫我们在这里空等!」
「……你们可以在能力所及的范围内尽量行动,依你们现在的实力,确实是不需要我再担心哩。光是确认这一点,我这一趟就算来得有价值哩。在我遭到咒捜部追捕的时候,这样也算帮上我的忙哩。」
大友的语气相当冷漠。夏目他们现在确实是走投无路,「能力所及的范围」极为有限,要踏进核心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没有大友——道满的情报,要突破现状极为困难。
道满吟诵起咒文。
犹如黑墨融解,带有重量的风随即席卷整座仓库。视线前方染上一片淡墨色,夏目的黑发向上飞扬。资料在仓库里随处飞散,用来充作隔间的帘子碎裂,仓库里发出吱嘎吱嘎的倾轧声。
忽然间,「老师!」京子从悍马上大叫,叫喊声穿过肆虐的狂风。黑风隙缝间,可以看见瞬间转过头的大友。他踏着复杂的脚步,那是禹步。他打算潜入灵脉,离开这个地方。正当夏目想再一次叫住他的时候……
「我见到若宫惠理的妹妹了!」
大友立即变了脸色。
不过就在下一瞬间,大友的身影被黑风遮蔽,黑风化为龙卷风,发出大笑般的呼啸声。夏目睁不开眼睛,压低身体集中精神在维持结界上。
然后……
龙卷风平息时,仓库里凌乱不堪,大友与道满以及两只鬼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2
池袋某栋老旧综合商业大楼的顶楼,土御门春虎等人就潜伏在这个近似都心死角的场所。废墟般的这一层楼里,随意搬来的家具散乱一地。室内没有点灯,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照进屋内,在宛如秘密基地的室内照出一条条横纹。
昏暗的室内一角,春虎正盘腿坐在地上。他闭上眼睛,双手结成手印,整个人聚精会神。
春虎面前摆着一张简易床铺,床脚绑上类似注连绳的细绳,四个角落摆放杨柳枝,地板上贴着数枚咒符。
此时躺在那张床上的是一位年幼的少女,她身穿水干与指贯,头上冒出一对尖尖的狐狸耳朵,压在身体底下的尾巴从旁边露了出来,不时痛苦扭动着。
她是春虎的护法式飞车丸,此时为年幼时的模样——空的样貌。也许是没有意识,只见她始终紧闭着双眼,稚嫩的脸庞偶尔露出难受的表情。而且仔细一瞧可以发现,娇小的身躯定时出现涟漪般的细微裂核。
春虎一动也不动,专心结着手印。
这时——
「学姐。」
「哇,吓我一跳。」
在隐形状态下接近的早乙女不同于嘴里说出的话,神情始终不为所动,解除了隐形的状态。
她面无表情,只有语气听来有些过意不去。
「我没有吓你的意思,只是不想在你忙的时候打扰你……结束了吗?」
「嗯,终于稳定下来了。」
「这样算……稳定了吗?」
「虽然可以消除裂核,但勉强固定灵气也没有意义,最好让她慢慢复原。」
「这样啊。」
春虎解释着,轻轻地用自己的掌心覆在年幼飞车丸娇小的手上。
不晓得是不是多心,飞车丸的表情稍微轻松了一点。春虎没有让眼罩覆盖的那只右眼不再那么凝重,露出了柔和的目光。
飞车丸倒下是在两天前——泰纯他们遭到逮捕的那天晚上。看见新闻报导,明知是陷阱依然匆忙赶过去的春虎等人,遭到宫地独立官的远端咒法大威德法束缚。接着,他们亲眼看见相马多轨子使出『降神』,在连锁灵灾——第四级灵灾发生后,强行突破重围并且撤退。
灵气原本就处于不稳定状态的飞车丸因为那一连串的战斗,彻底失去平衡。回到藏身处后,春虎立即不眠不休地为飞车丸调整灵气,直到今天早上,飞车丸的状态终于化险为夷。后来春虎假寐了一会儿,在一个小时前又醒来再度为她进行调整。
稳定——虽然春虎这么表示,但那顶多只是脱离了「置之不理随时可能消失」的险境。反过来说,直到今天早上,飞车丸一直处在随时可能消失的危险状态中。
「幸亏有千先生的非时,否则就危险了。实在让她太操劳了……」
「毕竟那个时候夏目那边的状况危急。」
听见早乙女难得好言安慰,春虎唇边掠过一抹苦笑。
「外面的情况如何?」
「没有当初料想的那么混乱。」
「这样啊,可见阴阳厅与祓魔局多么受人信赖。」
「或是说都民的危机意识已经麻痹了。」
早乙女一边报告,一边走向床边。她站在盘腿坐在地上的春虎身旁,凝视着失去意识的空。
「……恢复需要多久时间?」
「大概要等到晚上。」
「到时候能恢复到什么程度?」
「活动是没问题,另外也能行使像是隐形或咒术,只是——」
「进行咒术战有困难吗?」
「……不知道。」
春虎回答得相当谨慎。
他希望今后能尽量避免再让飞车丸上战场,不过也不是让她在一旁待命就能避开风险。在让护法待命的期间,万一春虎丧失性命,飞车丸一样无法得救。如果是以前还不至于无计可施,可是依飞车丸目前这种状态,万一没有主人的灵力,势必很难继续存在这世上。
「这件事就难在没有解决的方法。」
「是啊……」
到头来,在找到答案之前只能采取应急的手段。在春虎他们束手无策的时候,事态变得对他们越来越不利,实在是非常险恶的状况。
不过,他们已经找出一条活路,而且正是在飞车丸倒下的那一晩。
「总之这下终于有时间了,我得马上和『月轮』联络——」
春虎把手支在膝盖上,正打算从盘腿的姿势站起来的时候,「春虎。」一个男人走了进来。那是个独臂的巨汉,肩上停了一只巨大的三脚乌鸦。
那是春虎的护法角行鬼,与飞车丸齐名,另外那只乌鸦则是黑衣咒具,同时也是式神——金乌『鸦羽』。春虎将戒备的工作交给他们,他们却在命令依然有效的时候回来这层楼,可见是有异常情形发生。春虎板起脸孔,迅速站了起来。
「怎么了?」
「不是我们这里,是『月轮』。它好像感觉到异状。」
角行鬼说着,瞥向肩膀上的金乌。
金乌展开漆黑的羽翼,拍打着翅膀离开角行鬼的肩膀。春虎伸出左臂后,金乌便轻巧地停在他的前臂上。金乌收起羽翼,扭着头窥探主人的脸,金黄色的眼珠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春虎。
春虎立即眯起一只眼睛,让意识集中在金乌的瞳孔深处。
早乙女为寻求解释,抬起头望向角行鬼。察觉到她的视线后……
「你也知道我们遇见『月轮』了吧?春虎那时候重新连接起了『鸦羽』与『月轮』之间的灵性联系。」
『鸦羽』与『月轮』原本是以传说中的金乌与玉兔为原型,制作成「成对的式神」,彼此之间有强力的灵性联系。然而——不知道过程中发生了什么事情——『月轮』附身在相马秋乃身上,使双方的联系中断。春虎透过『鸦羽』一再呼唤也没有收到回应,正是这个原因。
不过,前几天前往搭救夏目的时候,春虎得以与秋乃和附身在她身上的『月轮』接触。好不容易找到『月轮』却马上将她驱离战场,是因为那时候『鸦羽』与『月轮』之间的联系已经重新连接了起来——也就是说,他们随时都能再度与『月轮』接触。
后来由于飞车丸倒下,使得他们无法立即与『月轮』取得联络。万一这样的延误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他们势必会后悔莫及。
「…………」
春虎眯细眼睛,持续凝视着金乌的瞳孔。接着,他稍微低下头吁了口气,像是放松了全身力气。
「……没事吗?」
「应该吧……『月轮』身边疑似发生危急事态,不过现在已经恢复平静了。」
万一『月轮』身陷险境,一旁的夏目同样遇上危险的可能性非常高。届时可以依赖『鸦羽』与『月轮』之间的联系,使出禹步赶过去支援。
不过,这一次似乎没有演变成严重事态。
「可是也没时间拖拖拉拉的了。」
「要过去吗?」
「不……」
听见角行鬼的问题,春虎的视线望向躺在床上的空。状态虽然稳定下来,还不能断定绝对不会突然生变,他希望能再稍微观察一下情形。
「只要把她带过来这里就行了吧?要我过去也可以……还是让她去?」
「没问题,我对那个兔耳幼女——对那个生灵也有兴趣。」
「不行,在这样的状况下让角行鬼离开太过危险,光靠学姐也很难把相马秋乃单独带出来。」
「哎呀,一点也不难,我很会应付幼——小孩子,要把她偷偷带出来根本难不倒我。」
「……拜托别随口做出这么危险的宣言。」
春虎消沉地垂下嘴角。故意开玩笑缓和现场气氛——因为她没有这个用意,更让春虎感觉疲惫不堪。
「况且为了逃避阴阳厅的捜索,他们的行动很慎重。就算学姐你隐形接近他们,要带出里面的人也有困难。万一行踪曝光,冬儿他们绝对不会放你离开,毕竟你那个时候挂了天马的电话。」
「什么嘛,别随便诬赖我。」
「那是前年的『泰山府君祭』结束后。」
「……啊啊,你说那件事啊,如此说来确实有这么一回事。不过他们还会记得那么久以前的事吗?」
「会忘记这种事情的人只有学姐吧。」
那个时候,春虎刚取回前世——夜光的记忆,产生了「人格混乱」的情形。他知道自己是以相当鲁莽的方式离开,万一当时「协助」他的早乙女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不可能轻易放过她。就算不至于如此,照理来说夏目他们希望能够获得与春虎相关的情报,已经到了望眼欲穿的程度。
「不然要怎么办?结果根本没办法行动嘛。」
「是啊,所以我们不行动,就在这里举行仪式。」
春虎这话听得角行鬼与早乙女不由得面面相觑。
「……办得到吗?」
「既然有灵性方面的连结,就算『月轮』不在这里,术式应该也能成立。虽然形式需要变化,也必须配变化进行调整,但并不是做不到。」
「可是把人带过来更妥当吧?再说,这么做恐怕会被阴阳厅盯上。」
「我们呼唤过那么多次『月轮』,阴阳厅一次反应也没有,我想是不会有问题。」
「这种猜测不能拿来当成根据吧。」
「没有其他方法了。」
春虎斩钉截铁地说。早乙女似乎还是无法接受这种做法,唔唔唔地沉吟着,只是与其说她是担心,不如说她还是舍不得相马秋乃。
这时,「……春虎。」角行鬼唤着。他的语气一如往常沉着,露出的却是异于寻常的严肃神情。
「期限就快要到了,干脆把事情摊开来讲如何?向土御门夏目解释清楚她的『问题』。」护法这话惹得春虎几乎是反射性朝他投去严厉与尖锐的目光,如同斥责式神的玩笑话或嘲讽态度的主人。然而,总是笑着耸肩的角行鬼这次没有移开视线。他没有强迫,但仍催促春虎尽快下决定。
苦闷与挣扎的情感潜藏在春虎的眼里,但是——
「……不行。夏目她……万一让本人『知道』那件事情,很有可能带来不好的影响。我不能冒这个除。」
「可是期限就快到了,既然状况危急,这种程度的风险还在容许范围内吧?」
角行鬼平静地继续说了下去。春虎难看扭曲着脸孔,「不行。」用虚弱的语气再次强调。然后……
「……我很害怕。」
他低下头,吐露出了自己的心声。
因为自己的判断错误失去夏目,就算这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春虎依然忍不住害怕,无法忍受这样的事情发生。
这种压倒性的恐惧是什么滋味,他早已体会过一次。
角行鬼轻吁了口气,「好吧。」决定不再坚持己见。
「那就算了——不过事不宜迟,对吧?」
「……对。」
春虎合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
接着,他睁开眼睛,板起脸孔。
「我要进行『泰山府君祭』,需要你们帮忙准备。」
★
幸而在历经那场激战后,夏目等人潜伏的仓库仍勉强能够使用。冬儿在与马面交手前,疑似是大友为仓库设下了结界。天海立刻命令铃鹿警戒周围区域有无异状发生,夏目负责驱散鬼气,并且为了随时能够转移根据地,由冬儿、天马与秋乃帮忙整理行囊。
「可是要藏起悍马,没有比这里更适合的地方了……京子,抱歉要麻烦你马上试试能不能读到木暮的星相。」
「好。」
京子与天海、水仙一同走上办公室,其他人则是各自进行自己的任务。然而,仓库里的气氛异常沉重,每个人都是心神不宁,内心受到不小的打击。
不过这也怪不得他们,毕竟前来妨碍他们的偏偏是过去的导师大友。
——好不容易再见到面,没想到居然……
大友特地前来叮嘱是为了夏目他们的安全着想,为了不让他们跟着自己深入险境,刻意做出那样的举动。
虽然明白这一点,他们依然感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大友亲眼见识过相马的力量,也就是说大友判断依夏目等人现在的实力不足以应付敌人,
可见多轨子进行『降神』的力量多么强大。
所有人默不吭声,只是埋头进行自己的工作。
过没多久,先前进入办公室的天海再度出现。坐着轮椅的天海没办法上下楼,是铃鹿用简易式帮忙打造了升降梯出来。
夏目朝搭着升降梯下楼的天海说:
「天海先生,京子呢?」
「正在进行读星,我派水仙跟在她旁边。你们这里怎么样?铃鹿,周围的情形有变化吗?」
「……目前没有异状发生,照这个样子看来,这里应该没有曝光。」
「别掉以轻心,在外面侦察的式神也得仔细隐形。阴阳厅现在应该对都内灵相的异常变化格外提高警觉。」
天海严格地告诫派出简易式的铃鹿。
关于除了这座仓库以外的场所,以及移动到那个场所的路径,他似乎大致上心里有底。只是羽马虽然能够隐形,还是瞒不过监视摄影机之类的机器,因此最好是能够不需要另外移动到别的场所,继续藏身在这个地方。
「从他的态度看来,说不定为了阻止我们轻举妄动,会做出故意留下痕迹这种事来,绝对不能懈怠。」
「……啧,就会给人添麻烦……」
铃鹿厌恶骂着,声音和表情却很没精神,而且不只铃鹿如此,夏目、天马和进入办公室的京子还有大胜马面的冬儿也是一样意志消沉。由于事情发生在意外的惊喜过后,让他们的心情更是跌到了谷底。
另一方面,现场只有天海的态度不为所动。他的内心不晓得有多么失落,但是至少表面上十分镇定。如此沉着冷静的态度,只能说姜是老的辣。
「大友说的话确实有他的道理,刚才的情形也是一样,就算会被你们讨厌,就算让你们难堪也要采取最适合的手段,实在很像他的作风。越是遇上重要大事,他越容易选择这种做法。」
天海解释起大友的举动。
「他的头脑灵活,正是因为这样,一遇上状况就容易固执己见。而且通常最后正确的都是他,更让人拿他没辙。」
如同本人宣称的,大友认为现在是「必须认真应付」的状况。就这层意义看来,夏目先前在他身上感觉到「急迫」的印象确实不是误会。
真正遇上危急的时候,大友比起别人更相信自己的判断,并且基于这样的判断行动,就像他前年夏天为了夺回春虎,孤身闯进阴阳厅那时候一样。
「我没有赞同他的意思,不过特地来这里阻止你们,正证明他对自己的『弱点』也有自觉。就算有阻止恐怖攻击的机会,万一你们遇上危险,他一定会以抢救你们为优先,恐怕他也很清楚自己会这么做。」
大友说夏目等人是「自己的学生」,夏目他们很高兴他的这份心意,也永远当他是自己的导师。可是,「……开什么玩笑,我们早就不是塾生了。况且我们是自愿离开阴阳塾,大友老师不也是一样吗?难不成今后我们还是得在老师的庇护下行动吗?」冬儿怒骂着,一副忿忿不平的模样。
冬儿的气愤有一半是来自不满。意见不合——真要说起来,对方根本不把他们当一回事,夏目对此也一样觉得不甘心。
论实力,现在的夏目他们还是远远不及大友。不过,被人藐视到这种程度,就算明知对方是蓄意这么做,还是有个疙瘩留在心里,也可以说就是这个疙瘩使他们心有不甘。
「真受不了……冷静一点吧,冬儿,别那么幼稚了。」
天海开玩笑说,言词间流露出无可奈何的语气。夏目心头一惊,转过头去就看见天海坐在轮椅上,正用合起的扇子搔着自己的太阳穴。
也许是一时气不过,「你说什么?」冬儿恶狠狠地瞪了过去。夏目立刻想出面缓颊,但是天海始终笑得从容不迫。
「听好了,冬儿,你误会了一件事情。大友是前『十二神将』中的『黑子』,也是一手包办阴阳厅黑暗面的高明咒搜官,可是他没什么培育后进的经验,当老师也是个新手。」
天海老气横秋地说。
「所以说啊,热血菜鸟教师疼爱学生结果只是白忙一场,你们也别那么计较了。」
「…………」
万一大友听见这番话,肯定会羞得面红耳赤。就连原本勃然大怒的冬儿也瞬间消气,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听见这话的天马噗哧笑了出来,仓库里的气氛因此稍微缓和了一些。
「天海先生,这种话您刚才应该当着本人面前说的。」
「万万不可啊,天马。万一他一个搞不好恼羞成怒,我可没有胜算。」
「……那家伙是热血菜鸟教师?糟糕,好像戳中我的笑点了。」
「总之那个白发青年在你们面前装得一副很成熟的样子,可是实际上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你们别看他外表跟个老头子一样,其实内在还只是个年轻小伙子。」
天海取笑着说,天马和铃鹿也跟着笑了起来。冬儿难为情地收起怒气,夏目紧绷的神情也不知不觉缓和了下来。
事态并没有好转,然而只消运用一点话术,便能让心情轻松许多,做好以积极向前的心态面对危机的准备。
——真厉害。
夏目由衷感到敬佩。不只是天海,还有其他一同伤心、愤怒与欢笑的同伴们,像这样自然发挥的作用必定也是伙伴的存在带来的加成效果。
「不过老实说,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
「您是说老师吗?」
「笨蛋,我指的当然是你们。」
天海咧嘴露出狂妄的笑容,看向吓了一跳的夏目。
「实力坚强的导师潇洒现身,只留下『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这么一句话就离开罗?可是你们没有一个人因为听见这句话放下心来,觉得『啊啊,太好了,这下就可以安心了』,而是为了自己派不上用场气得牙痒痒的——很有骨气。」
经天海这么一说,夏目也赫然惊觉这件事实,不过天海这话确实没错。如果是被道满逼得走投无路时的夏目他们,在这样的状况下听见大友要出面,或许真会放下心来把事情交由他全权处理。
「毕竟他自己就忙不过来了……老实说,他的状态看起来很不平衡,可惜现在的我『视』不见灵气,你们有感觉到什么异状吗?」
「对、对不起,我当时没有余力注意到这么多。」
「这样啊。算了,反正他也不是小孩子,自己会处理自己的事情……」
也许是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天海把手抵在下颚,目光也变得锐利。
——啊。
「天海先生,大友老师说自己遭到春虎『责骂』,那是怎么一回事?」
夏目问起搁在心里的疑问,天海应了声:「那件事啊。」让思绪中断。
「坦白说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从语气听来,大友好像也没有和春虎合作的意思。现在的春虎不可能没有足够的力量,可见他选择不合作还有其他理由。」
「……像是春虎变了个人吗?」
「我们可以确定他确实是变了个人,问题在于他变成了什么样子……总之『不合作』就是大友下的判断吧。」
天海没有加入个人感想,单纯只是描述事实,不过这样的事实已经足以增加夏目的不安。
土御门家遇捕的新闻出来时,春虎明知危险依然前来搭救夏目是不争的事实,也是支撑夏目的事实。
可是为什么同样前来帮助自己的大友与春虎之间会出现分岐?
——要是我那时候没有失去意识……
春虎前来搭救的时候,夏目已经失去意识。如果那时候能和春虎说上话——不对,如果至少可以看见春虎一眼,说不定能让她更信任春虎,不至于感到如此不安。
「对不起……」
忽然间,先前一句话也没说的秋乃怯生生地向夏目道歉。夏目吓了一跳,「咦?」转头向她看去。
「秋乃?怎么忽然讲起这种话来了?」
「因为……见到春虎的人只有我……如、如果我那时候和他多讲两句话……」
「你、你在胡说什么,你是第一次见到春虎,再说当时又是那种状况,这不是你的错。」
夏目急忙安慰消沉的秋乃,内心深处却不禁觉得纳闷。
与伙伴们重逢之后,她察觉秋乃一直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只是她的情绪似乎有些过于不稳。
——她心里还是在意『月轮』的事情吗?
不知不觉间,铃鹿望着这里露出「又来了」的表情,天海察觉气氛有异,啪地拍响了扇子。
「春虎的事情烦恼也无济于事,何况他也不可能无视恐怖攻击预告,相信用不着多久就会见到他罗。」
这话确实说得没错。夏目不自觉挺直了背脊。
——对,应该很快……
很快就能见到春虎。再次了解到的这个事实强烈撞击着夏目的胸口。
不安与期待、喜悦与困惑,不晓得自己究竟会见到「谁」,那会是自己梦想中的「重逢」吗?
「……对了。」冬儿说。「天海先生。大友老师离开前,京子那家伙是不是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好像是见到谁的妹妹什么的……」
冬儿这个问题也勾起了夏目的回忆。「确实有这一件事。」天马与铃鹿也看向彼此。
天海的神情有些凝重。
「啊啊,若宫惠理,大友就读阴阳塾时候的导师。」
「导、导师?大友老师的吗?」
「不过她在好几年前过世了。刚才我也问过京子,京子说她妹妹现在担任杂志记者,她们前几天见过一次面。」
也许是出乎意料,冬儿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不过她为什么突然讲出这件事?而且还是在那种时候。」
「这我就不知道了。京子说她也没多想,只是脱口说出这件事而已。可是从大友那时候的反应看来,他好像吓了一跳,说不定他到现在还很介意这件事。」
「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死——」
「对外宣称是自杀……那是个很狂热的夜光信徒,不过死因确实有几个匪夷所思的地方。」
自杀。夜光信徒。这两个词让在一旁听着的夏目感到心脏不安躁动。
京子遇见的妹妹名叫若宫理香,是咒术界知名杂志『阴阳师月刊』的记者。
因为姐姐的死,若宫开始对阴阳厅产生不信任感,关于春虎与夏目等人引发的事件,她也深入追查到了相当核心的部分。她知道春虎被视为夜光转世,遭到追缉,阴阳厅对这件事的应对也让她感到质疑。
听见这些解释,夏目觉得很惊讶。咒术界是个封闭的世界,因此大多人对业界内的常识不抱持疑问,而是当成理所当然的事实,其中阴阳厅可以说是最绝对的「权威」。遭到追捕的夏目等人自不必说,他们实在很难想像除了自己以外还有其他人对阴阳厅存疑。
「既、既然她是记者,我们不能拜托那个人,透过媒体告发阴阳厅吗?」
天马趁势提出这个建议,「行不通。」却遭到天海一口回绝。
「京子也提出了类似的建议,可惜话说得难听点,如果凭区区一名记者的告发就能撼动阴阳厅,我们也用不着这么辛苦了。再说,『阴阳师月刊』在那一类型的杂志里面是最严谨的一本,除非证据确凿,他们不可能只是基于猜测就刊出一篇报导来。」
「……不过如果是天海先生你直接出面的话又如何?你是阴阳厅长年来的重要人物——又是忽然下落不明的前咒搜部部长,你的说法对方应该会采信。」
继天马之后,冬儿也跟着劝进。天海板起了脸。
「我说啊,冬儿,那本是『月刊志』,再怎么赶也赶不上上巳——」
「那本杂志有网路版哦。」
铃鹿若无其事地说,天海一时间无法理解她这话的意思。
「什、什么?」
「『阴阳师月刊』有网路版啊,那里可以随时更新。」
「…………」
铃鹿这番解释听得天海大吃一惊,接着,他认真思考了起来。
「网路啊……可是就算这样时间还是不够,再说网路告发的影响力有限,要拿舆论当后盾实在……」
「『阴阳师月刊』可是业界代表杂志,如果那里愿意报导,说不定可以成为爆点。比方说,某重要政治人物刚好可以把这拿来当成打击政敌的借口。」
冬儿靠近轮椅,轻声细语说着。天海往一旁瞥向身体往前倾,脸凑了上来的冬儿。
「不管是以什么样的形式,都可以在恐怖攻击发生前声明我们是无辜的吧?而且如果天海先生公开表态后,再说服木暮先生,等于我们的举发获得了现任『十二神将』的支持。」
「——对啊,而且如果要对外说明,我出面也可以达到一定的效果。」
铃鹿再次表示。
「姑且不论厅里的评价,『神童』可是阴阳厅对外的形象人物,应该可以造成吸引社会关注的话题。虽然还没成年,但如果与前咒搜部部长共同出面,说服力也会跟着増加。」
「…………」
天海沉思着没有作声,凝望空中的双眸射出鋭利的光芒。
「……不错……这做法不错。可是在着手之前,最好能从前置阶段拉拢厅内——至少一位现役的有力人士。少了木暮这股助力,光凭我们的力量实在太薄弱……」
他推敲琢磨,喃喃自语似地说着,神情看得出正全神贯注地思考对策。冬儿和铃鹿没有再继续劝说,夏目、天马和秋乃也是在一旁静静等待天海的判断。
接着就在这个时候,众人终于收到苦等许久的消息。
「大善大人!」
办公室的门开启,水仙冲了出来。走出门外的不只是她,她还搀扶着步履蹒跚的京子。
虽然站不稳脚步,京子一与楼下众人对上视线,「找到了!我读到木暮先生的星相了。」立刻放声喊道。
夏目等人赫然一惊,提高警觉,眼里散发出强烈的活力,彷佛连各自的灵气也一口气向上提升。
「其他两个人也在场吗?」冬儿立即向她确认。
「对不起,我没读到那么详细,只是大家听我说,我视见木暮先生的星笼罩了一层阴影!」
「阴影?」
「说不定是什么不好的预兆——不对,一定是这样没错,得赶紧过去警告他!」
所有人的脸色一变,但是没有人因此怨天尤人,「多亏你赶上了。做得好,京子。」冬儿帮忙道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天海先生,我们马上可以行动。」夏目神情严肃地说。
「好,京子,告诉我们详细地点还有时间,夏目和冬儿立即赶往现场。木暮的星既然出现阴影,救人如救火,我们没有时间犹豫了。不管三善和山城在不在场,都要强行与他接触。铃鹿继续负责周围的戒备。」
「天海先生,我——」
「这次你留在这里。只有生灵展开行动,比较能提升小组的机动性。况且要是你不在场,我们这里没有人可以驾驶悍马,万一刚才那场骚动引来咒搜部,我们势必很难逃离这个地方。」
夏目与冬儿,铃鹿与天马各自遵从天海的指示,京子当然也是留在原地等待消息。
然而……「我、我呢?我也是生灵,而且我的脚程很快……!」秋乃将双手交握在胸前,兔子耳朵直挺挺地竖了起来,这么问道。只是她的语气不像询问,倒更像恳求。
铃鹿不耐烦地说:「你还没得到教训啊?我说你别太——」可是话说到一半,天海迅速举起扇子打断了她的话。
他和平常一样轻笑着。
「秋乃得留下来,我很欣赏你的干劲,不过重要的是适得其所。」
「……是……」
秋乃没有反驳,只是就算她不开口,兔子耳朵却丧气地垂了下来。内心的落寞想掩饰也掩饰不了,在这种场合看来有些可怜。
「我得提醒你,留在这里不代表没有任务。必须有留守下来的人,才有办法扩展今后的行动范围,所以说你别搞错了。原本我们这里的人手就不够,也不可能有让你闲下来的机会。」
尽管这话说得严厉,天海刻意这么说的用意必定是想安慰秋乃。夏目走向秋乃身旁,把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看着她的脸。
「夏目……」
「秋乃,我们走了。」
「…………」
见到不安仰望自己的秋乃,为了替她打气,夏目微微一笑——
——奇怪?
秋乃的脸孔忽而在眼前扭曲,夏目失去平衡感,一时之间不明白自己身在何处,现在是什么时候。
身体内部有个东西在慌张扭动修长的身躯,下一瞬间,夏目终于回过神来。
意识消失了短暂的瞬间,幸亏扶着秋乃的双肩才免于摔倒。其他人就连天海也没有察觉到夏目的变化,除了眼前的秋乃以外。
「夏、夏目?」
「……没事,只是站久了有点头晕。」
这么说来,昨天也发生过类似的情形。和那时候一样,她感觉自己的灵气循环中残存着极度混乱的迹象。
——这是怎么一回事?
之前明明取得了充足的睡眠,可是为什么——她正疑惑的时候,「夏目。」冬儿叫了她一声。
京子下楼来了,在天海身边传达详细的读星结果。
「糟糕。再见了,秋乃,在这里等我们的好消息。」
夏目说完急忙赶向冬儿他们那里,接着天马往秋乃走了过去,「秋乃,可以帮我一个忙吗?」这么问道。秋乃应了声好,只是视线始终离不开加入作战会让的夏目身上。
三分钟过后,夏目与冬儿离开了仓库。